《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节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作者:红叶似火 【文案】 穿成被贬新科状元,兢兢业业三年,陈云州才发现自己竟是个冒牌货。 这官不当也罢! 正在他打算撂挑子不干时,天下大乱,他偏安一隅,苟道求生。 谁知乱军三天两头给他送人。 蛮夷争着给他送战马。 朝廷更是人才、矿石刷刷地往他地盘上丢,最后干脆城也不要了。 陈云州…… 老铁们,你们这么搞我没法收场啊! #我这皇位全靠捡# #八一八那些年我靠缝缝补补,捡破烂上位的故事#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爽文 成长 基建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冒牌状元,被迫登基 立意:改邪归正 第001章 天空昏沉沉,厚重的乌云将阳光给挡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光亮都没透出,冷风吹来,又湿又寒,冷到骨子里。 陈云州将两只手揣进袖子里,吐出一口白气,问前面赶车的刘春:“刘叔,看这天气,可能会下雨,咱们还有多久才能到庐阳?” 刘春抓住赶车的绳子,眯眼远眺,无比肯定地说:“快了,快了,今天肯定到。” 昨天他也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走了一大半,即便怀疑刘春不靠谱,陈云州也只能暂且将就,因为他兜里只剩几块碎银子,更因为他是个没有原主记忆的穿越者。 五天前,陈云州作为优秀扶贫干部在回市里接受表彰的车上打了个盹儿,睁眼就来到了这个陌生又落后的朝代,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客栈的客房中,举目无亲,好在随身包袱里还有点碎银铜钱和几封书信以及一纸公文,这才不至于让他流落街头。 通过这几封书信和文书、告身,陈云州约莫搞清楚了自己这具身体的身份。 原主也叫陈云州,今年十八岁,去年高中状元,而且还是三元及第,乡试会试殿试场场拔得头筹,深受皇帝赏识,被安排到了翰林院做编修,前途无量。 吏部尚书极为看好原主,将女儿许配给了他,只待来年春暖花开就结秦晋之好。 本来是天胡开局的人生,但去年象州仓监朱温时造反。 平乱后,皇帝秋后算账,鸿胪寺卿朱温清因为名字跟反贼头领朱温时仅一字之差,便被扣上了逆贼同党的罪名,下狱抄家。 原主上书替朱温清说情,皇帝一怒之下,将他贬到了南方偏远之地庐阳县,吏部尚书也退了亲。 不知道原主是不是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一命呜呼了,最后便宜了陈云州。 但陈云州宁愿不捡这个便宜,他好不容易才干出点成绩,奖状都还没拍到老爷子面前,就这么穿了,实在是不甘心。 陈云州放好原主的东西,在客栈躺了两天,始终保持着醒来的姿势,只希望睡一觉就穿回去。可惜躺得骨头都痛了,睁开眼还是这简陋的客栈。 回去无望,身上银钱也没多少,陈云州只能拿着原主的东西去庐阳县赴任了,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铁饭碗。 于是,陈云州便雇了刘春送他去庐阳。 刘春身材矮小,人看起来也老实本分,应该没什么歪心思。即便有,就他那身板,谁干掉谁还不一定呢。 就是他这老马实在是太慢了,说好两天的路程,这都第三天了,连县城的影子都没看到。 陈云州支着下巴:“刘叔,今天天黑之前到达庐阳县城,我付双倍的钱。” “好嘞!”刘春吆喝一声,用力一甩鞭子,催促老伙计快点。 只是没走多远,他忽然拉了拉缰绳,放慢了速度说:“公子,前方有个老婆子在冲咱们招手。” 闻声,陈云州抬头就看到一个干瘦的小老太太拄着根棍子站在路边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们,估计是想搭个便车。 陈云州上辈子在乡下见多了,镇上的车经常顺路搭载腿脚不便的老人。他对刘春说:“停一下吧,要求不过分就答应,若是为难就别管了。” “好嘞。”刘春停下马车问道,“婶子,有事吗?” 老太太指着自己的左腿说:“好心人能不能顺路捎老身一程?老身走亲戚扭了脚,我家就在前面不远处的周家村,你们把我放路边就行,不会耽误你们事的。” 顺路的事,而且他们还可以向老太太打听一下现在到什么地方了。刘春便指了指车子说:“那你上来吧。” “谢谢,谢谢,你们人真好。”老太太千恩万谢地上了马车。 等她坐稳后,车子重新发出,刘春便向她打听:“婶子,这到庐阳县城还有多远?” 老太太拍了拍胸口说:“你算是问对人了,我们村子到县里走路半个时辰左右。” 说完,她看向旁边明显是主子的陈云州:“小伙子第一次来庐阳吧,走亲访友还是做买卖啊?” 听说还有半个时辰就到,陈云州心情放松,随口开了个玩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谋生的路子。” “找活儿干的啊?”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的,这么俊,肯定能找到不错的活计。” 陈云州摸了摸鼻子,怎么感觉这话有点不对劲儿呢,什么叫长得俊就能找到活儿?他又不是去卖身。 算了,跟个老太太计较啥,陈云州闭上眼睛琢磨一会儿到了县衙怎样才能不露馅。毕竟认真说起来他其实是个冒牌货,对古代官场的规矩什么的都一窍不通,要是被人拆穿就麻烦了。 一路无话,马车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老太太忽然指着斜前方路边的几座房子道:“那里,离路边最近那家就是老身的家,劳烦你们了。” 刘春将马车停靠在了路边。 老太太立即扯着嗓子喊道:“大壮,二壮,三壮,娘回来了,快来扶娘。” 话音一落,最大的那座房子里就冲出来三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后面还跟着个弓背老头。 几人气势汹汹地冲到马车旁,将马车团团围住。 看到这一幕,陈云州总感觉来者不善。 下一刻,他这种不详的预感便应验了。 大壮上前就撩起老太太的裤腿,指着小腿上杯口大的青紫,恶狠狠地质问:“你们的马车撞了我娘怎么说?” “冤枉啊,大兄弟,婶子的脚是扭伤的,我们好心送她回来,跟咱们没关系。”刘春懵了一下,赶紧解释,又怕他不信,侧头看向老太太,“婶子,你快解释解释。” 老太太说:“大壮,他们不是故意的。” 刘春气得浑身发抖:“你……你怎么能冤枉人呢?亏得我们还好心送你一程,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说谁心黑呢?把人撞了还这么嚣张!”大壮跟熊一样高壮的身板往刘春身前一站,刘春顿时变成了哑巴。 陈云州看着这滑稽的一幕,心里感叹好拙劣的碰瓷,毫无技术含量。但在这荒郊野外,落后彪悍的地方,只要武力值够就行了,脑子这种东西带不带都没关系的。 他一把将刘春拉到身后,直视大壮那双贪婪的眼睛:“你们想怎么样?” 大壮得瑟一笑:“总算有个明白人。你们把我老娘给撞了,得赔钱,拿二十贯就放你们走人。” 一个伙计一个月才几百文的工钱,他张口就二十贯,好大的胃口。 陈云州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若我不给呢?” 大壮吹了一声口哨,那几座房子里立马跑出来一二十个男人,手里都拿着棍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敌众我寡,好汉不吃眼前亏,陈云州利落地掏出钱袋,整个丢给了大壮。 当这家伙骨头多硬呢,还不是一亮家伙就怂了。 大壮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打开了袋子,结果里面只有两块比手指头还小的碎银子,凑起来估计也就五六两银子吧。 “就这点?你打发叫花子呢!” 陈云州两手一摊:“我现在就只有这么多。” “娘的,还以为是条大鱼,结果是个穷鬼。”大壮提着棍子,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陈云州一圈,最后落到了他的包袱上,“那把你手里那个包袱,还有身上穿的外衣脱下来,通通给我。” 钱可以给,但包袱不行,里面有朝廷给的赦牒和告身。这可是他去庐阳县衙上任的证明,没了这谁认他,到手的铁饭碗就要泡汤了。 陈云州当着他们的面打开包袱:“这里面只有几件旧衣和书信,没甚值钱的东西。你们不就要钱吗?跟我去县里,我朋友在县里做买卖,找我过来入伙,他有的是钱。老太太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本来就是庐阳县。” 大壮看向老太太,见老太太点头确认,相信了五分。 只是看陈云州这穷酸样,他还是有些怀疑:“真的假的,那你身上怎么就这么点钱?” 陈云州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们是第一波吗?谁知道一路这么多土匪路霸,老子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光了,奴仆也走散了,不然至于雇这么辆破车去庐阳?” 这倒是,他们这些地方穷,最近这些年朝廷又经常加税,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要想不挨饿就只能走这歪门邪道。 大壮信了八分:“你朋友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 陈云州随口胡诌了个名字:“陈晃,好像是做布匹买卖的,他看上了我家的布庄蚕园,三番五次写信拉我入伙。” 说着陈云州还扬了扬手里那叠信件。 还有信,应该错不了。 县里没什么姓陈的大老爷,估计也就是个做买卖的。而且这家伙家里应该很有钱,少爷脾气,不狠狠敲一笔实在是太亏了。 大壮装模做样地说:“我就相信你一次,跟你去一趟县里。小子,别耍花样,我们在县衙可是有熟人。” 陈云州满脸不耐:“不就二十贯钱吗?多大点事,值得报官?” 撂下这句话,他直接坐回了马车上,腿大剌剌地搭在前面,一个人占据了马车上大半地方。 大壮见了,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落地了,这人一瞧就是个没吃过苦的大少爷,这趟稳了,他招呼三壮:“你来驾车。” 兄弟俩坐在前面,刘春瑟缩着挤到了陈云州身边满脸愁容。 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低声说:“放心吧,工钱少不了你的。” 刘春没陈云州这么乐观,周家胆敢在路边就这么讹人,显然有所依仗,他们这外乡人哪斗得过这些地头蛇啊,这趟真是亏大了。 他苦着脸说:“公子你朋友靠不靠谱啊,他们在县衙有关系,不行,不行就当我倒霉,咱们把马抵给他们吧……” 陈云州笑了,轻声道:“放心,我在县里也有关系。” 刘春苦兮兮地看了陈云州一眼,心说,小兄弟你就别吹牛了,你连庐阳县在哪都不知道,哪来的关系啊!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节 第002章 在去庐阳县这事上,老太太倒没骗他们。 半个小时后,马车顺利抵达庐阳县。 庐阳虽是个偏远小县,但应该也有不少年头,城墙巍峨高耸,墙壁颜色暗沉,不少地方长了青苔,还有些坑坑洼洼,不知是打仗还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三壮回头瞧见陈云州仰头定定的望着城墙,翻了个白眼:“没见识的土包子。” “专心驾车!”大壮将他呵斥了回去,然后问陈云州,“你那亲戚在哪条街上?” 陈云州托腮假装思考:“具体哪条街我记不得了,他的铺子好像开在县衙西侧不远的地方。” 大壮眯眼阴狠地瞥了陈云州一记:“小子,你最好别耍什么花招。今天这事,就是拿到衙门的老爷面前,也是你小子理亏。” 陈云州不耐烦地哼道:“知道了,你都说好几次了,不就一点铜板吧,放心,一个字都不会少你的。” 大壮轻哼一声,扭头不再理会陈云州。 陈云州也乐得轻松,眼睛四处张望,观察周围的环境。 庐阳县说是县城,但连现代沿海地区发达的小镇都不如。道路两旁几乎都是低矮的店铺和瓦房,从内到外都灰扑扑的,沿途的行人大部分衣服上都戳满了补丁,脸上也很少有笑容。 而且县城很小,只穿过两条长街,县衙到了。 陈云州只扫了一眼就被这县衙的破败给惊呆了。 好歹是个县衙啊,也算是该县的牌面了,结果门口矗立的两只石狮子一个掉了半个脑袋,还有个爪子少了一只都没补。 再往前,柱子、大门上的朱漆都快掉光了,东一块西一块的,斑驳不堪,更离谱的是头顶上方的匾额,题字少了一个不说,那匾额左上角的铁钉锈掉了,往下倾斜,摇摇欲坠的,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砸人脑袋上。 这可是明晃晃的安全隐患,要搁他们镇子,全镇干部都要写检讨。 陈云州眉头紧蹙,大失所望:“这就是庐阳县的衙门?” 三壮在前头听到这话,讥诮地说:“是啊,咋地,还想请衙门的人给你们做主不成?” 都到他的主场,他才不惯着这混账东西。陈云州二话不说,跳下马车,直奔县衙。 刘春吓了一跳,看着周家兄弟结实的身板,赶紧也跳了下来,追上陈云州。 察觉到马车突然轻了许多,三壮扭头便看到了陈云州二人奔向衙门的背影,顿时气急败坏:“大哥,我就说吧,这两个小子不老实。” 大壮不以为意:“到县衙又怎么样?掉头,让这小子死得明明白白的。” 兄弟俩停好马车,慢悠悠地走过去。三壮开口嘲讽:“哟,原来你朋友住在衙门啊,早说嘛。你找谁,我们帮你叫。” 陈云州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冲着大门内喊道:“有人吗?我要报官。” 喊了好几声,里面才磨磨蹭蹭地走出个差服上有一大团黄色污垢的衙役。这衙役手里攥着竹片做的牌九,抬头瞅了一眼陈云州,见是个生面孔,当即皱眉不耐地说:“干什么的?” 陈云州拱了拱手:“差爷,小的在路上周家人碰瓷讹诈,特到县衙来报官,请差爷给小的做主。” 衙役还没听完就摆手:“走走走,今天到点下值了,明日再来。” 陈云州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哪怕没手表,他也看得出来,现在最多也就午后,这么早就下班,已经不能叫早退了,直接是旷工啊。 这要搁他们办事大厅,高低得顺手给他点个“不满意”。 他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有多荒唐。 忍住心头的火气,陈云州又说:“差爷,这才午后,明日什么时候衙门有人啊?这周家兄弟逼得急,小人若是不给钱,他们就要对小人不利,你们官府可不能不管啊……” “差爷,您甭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他们撞了我娘,还要赖账,跑到衙门给差爷找事,太不是个东西了。差爷,给您添麻烦了,小人这就将他带走。”大壮上前按住了陈云州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 见到这一幕,衙役非但没阻止,反而直接就顺着大壮的话说:“撞了人你赔钱就是,还告官,也就老爷今天不在,否则你这顿板子吃定了。” 陈云州肺都要气炸了。难怪周家兄弟这么有恃无恐呢,看到他到衙门告状都丝毫不惧,原来是早知道衙门这些衙役的尿性。 想到以后自己接手的就是这么个烂摊子,陈云州就很想再问候穿越大神几句。 看找这衙役是没用了,陈云州挣开了大壮,几步走到衙门前的那面大鼓旁,抡起鼓槌用力敲击在鼓面上,咚咚咚一声又一声,引得路过的百姓都纷纷驻头接耳。 “有人敲鼓呢,发生什么事了?” “走,去看看!” …… 转眼间,衙门外就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衙役的脸都气黑了,不过不等他发作,衙内走出一个精壮男子:“李三,干嘛呢,去这么久还不回,是不是输了想赖账?还有,谁在敲鼓?” 李三恨恨地瞪了陈云州一眼,疾步上前,讨好地说:“王捕头,您说的什么话啊,我李三是那样的人吗?是这外乡的小子闹事耽搁了时间,他们的马车撞了周大娘的老娘,这小子不肯赔钱,非要到衙门找大人,小的都说了大人不在,让他明天再来,他不听,非要敲鼓。” 王捕头那对闪着精明和威严的吊梢眼细细打量了陈云州一番,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王捕头,这小子撞伤了我娘,让他赔药钱,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这一进城就不认账,跑到衙门来胡搅蛮缠。”大壮恶人先告状,上来就扭曲事实。 陈云州冷静地说:“王捕头,我们的马车没有撞到他娘。相反,我们好心顺路搭送了他娘一程,结果反被他们诬陷攀咬讹诈,请官府明察,还我等一个公道,也还天下热心人一个公道。否则若热心助人反受罚,寒了天下人心,只怕以后路有死伤者,也无人敢相扶一把。这坏的是公序良俗,坏的是天下公义,请大人详查!” 王捕头到底是比李三更有见识些,听这话便明白陈云州恐怕是有些来头,周家这是常在河边走终于踢到了铁板。 他冷冷地瞥了大壮一眼:“周大壮,他说的可是实情?” 对上王捕头锐利的眼神,周大壮有点怂,连忙陪笑道:“当然不是,王捕头,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就是那个……药钱要得多了一点,小人知错了,余下的钱,小人不要了就是。” 见势不对,他立即见好就收。 王捕头很满意他的识时务,对陈云州说:“行了,大家各退一步,事情解决了,你们都回去吧。” 三壮气哼哼地瞪了陈云州一眼:“算你小子走运,看在官爷的面子上,放你一马,不追究了,还差的药费我们家自认倒霉。” 陈云州被他们这无耻的嘴脸给气笑了:“你不追究,老子要追究。我和刘春好心送你母亲回家,反被你们家碰瓷讹诈,敲诈去了两块碎银子,今日我一定要请县衙的大老爷给我做主,讨个公道!” 说到这里,陈云州一转身,冲看热闹的百姓拱手道:“各位父老乡亲,也请大家帮忙做个见证。该我陈某人担负的责任,我就是砸锅卖铁,卖身为奴,也一文不少的赔上,不该我陈某人赔的钱,我一个子都不会掏,更不会受这等不白之冤。” “好,好!” 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 王捕头的脸都绿了,好个不识好歹的外乡人,这是要将他们县衙的脸都踩在地上啊。 看王捕头怒气冲冲的样子,大壮眼底闪过一抹得色。 这个愣头青还是太年轻了,不懂得什么叫见好就收,如今得罪了王捕头,有他好受的。 果然,王捕头阴沉一笑:“好,你非要讨个公道是吧。来人,将他押送进大牢中,等大人择日审问再断此案,是非曲直自有定论。” 一听这话,刘春顿时两腿发软,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手死死抓住陈云州的袍子,语气发颤:“完了完了,公子,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你服个软,赔个不是,别再犟了,不然最后吃亏的是咱们。” 三壮看着刘春这胆小的样子,嘲笑道:“你这随从比你识趣多了。” 陈云州不搭理他这个跳梁小丑,而是眯眼看着王捕头:“你要抓我入狱?这是哪一条大燕律规定的?还有,是我状告他们,你要收押我,那他们呢?” 哪有什么证据都没有,也还没调查,就先把告状人先收押入狱的?哪个国家、哪个朝代的律法都不可能有这么一条。 王捕头看陈云州不依不挠,厌烦得很,而且今天这事也是周家人惹出来的,他干脆一挥手:“全押进大牢中,等大人审问后再做定夺。” 三壮脸上得意的笑容立马垮了下去,刚想开口便被大壮拦住。 大壮非常配合地说:“是,今天给王捕头添麻烦了。”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但被关押入狱在哪个时代都不是好事,尤其是在私刑泛滥的古代,进了牢房挨板子更是常有的事。大壮这么轻易就接受,那只有一个解释,他有恃无恐,说不定前脚将他关了,后脚就有人将他给放了。 他们演这一出不过是为了堵住陈云州的嘴,堵住在场百姓的嘴。 看明白了他们的真实意图,陈云州当然不会给自己找罪受。他想寻公道,他想顺便摸摸底,看看以后自己手底下都是什么人,但可没想真的大牢一日游。 看到现在也清楚了,周家之所以敢在大马路上碰瓷敲诈勒索行人,正是因为官府的不作为,甚至是包庇纵容。 从上到下,这庐阳县都烂透了,所以也没必要忍了。 见陈云州不说话,李三还以为他是怕了,轻蔑地瞥了他一记,招呼闻声出来的两个衙役:“拿镣铐来,将这四人押入大牢!” “慢着!”陈云州出声叫住了他们。 李三斜眼瞅了他一记:“小子,后悔也晚了!” 陈云州不理他,打开包袱,取出敕牒和告身,展开举在半空中,冷声道:“庐阳县县丞何在,请他速速来见!” 敕牒是吏部颁发的委任状,上面印有吏部的大印,是官员到地方上任的凭据。至于告身,有点像现代的身份证,上面记载着官员的姓名、籍贯、年龄和体貌特征等,也是由吏部采用绫罗等特殊材料统一制造。 这东西平头老百姓大多没见过,认不出来。但王捕头这样的县衙老人还是见过的,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正要踮脚去看敕牒上的内容便听一识字的秀才隔空指着敕牒念了出来。 “皇帝诏曰,今科状元陈云州,文采不凡,忧国忧民,一片赤诚,兹特授尔为庐阳县县令,治理百姓、教化劝善、惩治奸恶、平治狱讼……” 轰! 有什么在王捕头、李三、大壮兄弟脑海中炸开,几人脸色大变,齐刷刷地软了腿,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 第003章 长河街上明月茶楼,县丞郑深靠在椅子上,四指轻点桌面,头上的黑色常服幞头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奇妙地跟台上“咿咿呀呀”的小曲节奏应和到了一块儿。 一曲既罢,在场宾客拍手叫好,他捋了捋胡须,含笑看着这一幕。 卖唱的女子抱着琵琶盈盈福身致谢,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小女子多谢诸位爷捧场!”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老人就端着盘子到宾客面前讨要赏钱。 郑深示意随从丢了一把铜钱,老人连忙点头哈腰,千恩万谢。 旁边的徐员外见状跟着丢了几枚铜钱,用开玩笑的口吻道:“小的瞧大人很喜欢这小海棠的曲儿,不若让在下做主,包她一月,让她专门给大人唱曲。” 郑深哈哈大笑着摆手:“谢徐员外的美意,这就不必了。花开在花园中方才气派美丽,若折入花瓶反倒失了那份鲜活,不美,不美。” “还是大人高见,在下俗气了。”徐员外马屁拍歪了也不在意,乐呵呵地顺着梯子下了。 两人相谈甚欢,隔壁桌的几个老爷见了也想插话进来,忽然一个衙役脚步匆匆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郑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郑深将茶杯轻轻往桌上一放,慢悠悠地看着他:“柯九,何事大惊小怪的?” 他们这庐阳县偏僻得很,能有什么大事? 柯九连忙说道:“大人,是朝廷派的新县令来了。如今就坐在县衙门口呢,王捕头请您回去。”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3节 这个消息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在茶楼中炸开,老爷们也不听曲了,纷纷瞅向郑深。 郑深也很意外。 庐阳县是出了名的穷县,地广人稀,偌大的县城只有两三万人,加上管辖的乡下地区,总共也只有那么二三十万人。 而且县城位于南方边陲之地,往南是深山老林,交通不便,来往商旅也很少。 这样偏僻落后的地方,来的县令都会想方设法调走。 自从六年前他做了这个县丞开始,庐阳县已经换过三任县令了,不是调走便是辞官的,上一任县令七个月前就走了,县令的位置也一直空缺着,久等不到新县令,大家都以为这位置可能要一直空下去了,没想到今天这县太爷竟突然来了。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他的上司。 郑深连忙起身,都没来得及跟徐员外他们道别便急匆匆地出了茶楼,留下一众老爷们凑在一起纷纷打赌:“你们说这新县令能在咱们这呆多久?我赌半年。” “半年也太短了吧,我赌一年半,过去几年,每个县令呆的平均时间就是一年半。” “一年半太久了,咱们这没什么油水。夏天很快就要到了,咱们这地方又潮湿闷热,蚊虫蛇鼠很多,北方人肯定呆不习惯。我赌一年吧。” …… 另一边,郑深边往县衙赶边询问柯九新县令的事。 得知新县令一来就被周家碰瓷,到了县衙又被衙役刁难,郑深眉头紧锁,直摇头:“王捕头误事,都说了多少次了,让他们收敛点,这些家伙,踢到铁板了吧!” 这个新上任的陈大人年轻气盛,一看就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这事只怕有得烦,郑深加快了脚步。 拐了几道弯,远远的,他就看到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县衙外围满了百姓,王捕头几个衙役手足无措地站在外面。 一看到他,王捕头就跟见了救星似地,飞快地迎了上来:“郑大人,您总算是回来了。” 郑深指了指水泄不通的人群问道:“怎么回事?为何这么多人在这里?陈大人呢?” 王捕头苦兮兮地指着人群中央说:“里面呢,陈大人拉着这些百姓话家常,小人请他进衙门喝茶等您,他怎么都不肯。” 郑深点头拨开了人群挤了进去。 只见一白面俊朗男子站在人群中央,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在听一个婶子讲话。 他长得极为白净,面容还有些稚气,但气度却非常沉稳,有种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儒雅气质,跟郑深以往见过的那些爱打官腔的县令完全不同。 但等他抬头上,眼底那转瞬即逝的精光让郑深明白,这人并不如他外在年龄表现得那般单纯无害。 见陈云州已经发现了他,郑深连忙上前见礼:“下官见过陈大人。不知陈大人前来,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海涵。” 陈云州立即扶起他的双臂:“郑大人免礼,是我未提前派人通知大人,如何怪得了郑大人。” 见陈云州语气平和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郑深心里松了口气,连忙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陈大人,里面请,咱们进衙里说。” 陈云州伸手拦住他:“不急,郑大人,我身上有一桩官司,还要劳烦郑大人审查。” 郑深立即明白是什么事了,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周家人,脸上却故作不知的样子:“哦?不知道陈大人说的是何事?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不若先进衙门休息,下官这就去将案子查清楚。” 陈云州却不答应:“我不累,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将案子理清楚吧,也省得旁人说咱们官府仗势欺人。若因我坏了衙门的名声,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庐阳县衙门现在还有什么名声? 郑深算是看出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县令这是要拿周家立威。 这事本是周家不对,如今撞上了硬茬子,那也是他们活该。 郑深笑着说:“还是大人考虑周详,那依大人看此事当如何处理?” 他一句话又将皮球踢了回来。 只短短一个照面,陈云州就看出来了,这个郑深滑不溜秋的,跟泥鳅似的。 罢了,左右也没指望这个上班时间开小差,不知溜到哪里去浪的县丞。 陈云州笑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事还是将当事人的另一方周老太太请过来双方对质,辨个明明白白吧,郑大人意下如何?” 这要求合情合理,郑深连忙安排了两个衙役驱车前去接周老太太。 此去周家村,来回得一个时辰左右,时间不短,郑深又旧话重提:“陈大人,外面风大,咱们进衙门里等候吧。” 陈云州摆手:“不急,对了,衙门里有多余的钉子、锤子吗?” 他要钉子、锤子做什么?莫不是亲自动刑惩罚周家人? 周大壮兄弟面如土色,打了个寒颤。 衙役们齐刷刷地看向郑深。 郑深被这些没眼色的气得肝疼,皱眉催促:“还不快去给陈大人拿。” “是,是,小人这就去拿。”柯九连忙跑进了衙门。 过了一会儿,他举着两根寸余长的铁钉和一把铁锤出来,递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温和笑道:“有梯子吗?借我一用。” 柯九这回学聪明了,连忙点头:“有的,有的,陈大人稍等。” 他很快就搬了一架木梯过来。 陈云州示意他将梯子驾在匾额上方的墙壁上,然后拿着锤子和铁钉就要上去。 大家这才明白他要做什么,一个个连忙上前抢这差事:“陈大人,让小的来吧,小的爬梯最厉害了。” 陈云州没有拒绝,含笑将铁钉和锤子递给了最近的柯九,然后按住梯子的两侧道:“我帮你扶着梯子。” 柯九受宠若惊,连忙说:“使不得,大人使不得。” 陈云州轻笑着说:“无妨,我也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又没比你多一只眼睛,少一个鼻孔,有什么使不得的?” 这话逗得在场的百姓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郑深若有所思。 这个新县令好生放得下身段。 听说他是去年的状元郎,如此年轻的状元,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但做人做事却讲原则又没有傲气,平易近人。 今天这事传开,只怕城中百姓都要对其交口称赞了。 就是不知道这位新县令是生性平和不爱摆架子,还是特意做给人看的。 将快掉下来的牌匾钉好后,又等了一会儿,两个衙役带着周老太太两口子来了。 应该是从两个衙役口中得知了陈云州的身份,老两口一下车就跪地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鬼迷心窍,知错了……” 陈云州板着脸:“起来,你们这样子弄得好像是我仗势欺人,逼你们承认的,都起来。” 见他动了怒,郑深连忙给柯九使眼色。 柯九连忙将人扶了起来,叮嘱道:“陈大人平易近人,问你们什么就说什么。” 周家老两口连忙点头:“是,是……” 陈云州看着周老太太:“你说是我们的马车撞了你,马车哪个地方撞到了你?” 周老太太瑟缩了一下,疯狂摇头:“我……老身胡说八道的,没有这回事,没有……” “哪个地方撞的你,说!”陈云州厉声呵斥。 周老太太吓了一跳,眼泪都滚了出来,看起来可怜极了。 但此时此刻,陈云州再也对她升不起丝毫的同情心:“你儿子说我们的马车撞了你,你也没否认,说吧,到底是马车哪里撞的你,前面还是后面,侧面还是马儿撞的你?” 周老太太六神无主,哆哆嗦嗦地随意指了个地方:“侧面,马车侧面!” 陈云州让刘春将马车赶了过来,指着马车两侧说:“你说是侧面对吧?” 周老太太点头:“对,就是侧面。” 陈云州示意老太太:“你将左边裤腿挽起来,让大家看看你的伤。” 周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挽起裤腿,将小腿上的伤亮在人前。 陈云州指着她小腿上那团青紫冷冷地说:“大家都看见了,她这伤明显是圆形的,应该是被什么圆形的重物击打所致,大家再看看我们的马车后面的木板,四四方方的,如何能撞出圆形的伤?而且她伤的是小腿,我们马车的这块板子在成人腰部的位置,即便是撞也只能撞到她的腰肢上方,背部左右的位置,怎么会伤到小腿那么低的地方?” 刘春的马车后面就一个空架子,也就是放了一块一寸多厚的木板,木板平整,撞过去,不可能留下圆形的伤痕,更别提这高度严重不符。 围观的百姓纷纷点头:“是啊,怎么也不可能撞到她小腿的位置啊。太可恶了,这不是诬陷人家陈大人吗?” “我听陈大人的车夫说,他们半路遇到周老太太,见其可怜,顺路捎了她一程,结果周家不但不感恩,反而诬陷陈大人,还讹了陈大人两块碎银子。” “你们不知道吧,周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我有个表侄女就嫁到了周家隔壁的村子,听说周家的人啊经常在路上讹诈外乡人,他们周家男丁多,人多势众,很多外乡人都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 看见周遭百姓的指指点点,周家人臊得面红耳赤,周老汉立即冲周老太太使了一记眼色。 周老太太绞着双手,两眼带泪:“老身,老身年纪大了,记错了,是马惊吓到了老身,老身摔在了一块木桩上受的伤。” 不到黄河心不死。陈云州侧头对柯九说:“打半桶水过来,再拿块胰子或是皂角之类的。” 柯九点头,蹬蹬蹬地跑进了衙门,不一会儿便拎着一桶水过来:“陈大人,都带来了。” 陈云州提起半桶水,哗地一声泼在了周老太太的腿上。 “啊……”周老太太放声尖叫。 周大壮怒目而视:“陈大人莫非是想屈打成招?” 陈云州不理会他的色厉内荏,将胰子递给刚才与他聊天的那个热心阿婶:“婶子,帮我个忙,用这胰子轻轻擦擦周老太太的伤处。” 闻言,周家人齐齐变脸。 周老汉站了出来,声泪俱佳地说:“大人,小人一家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大人,小人知错了,大人,求求您,别折腾我家老婆子了,银子小人都还给你,求求您饶了小人一家吧。” 啧啧,好大一股茶味。 一个糟老头子这副作态,恶心。 陈云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冲婶子投去个鼓励的眼神。 大婶被陈云州这笑容晃得眼花,心说陈大人这么好看,这么和气的一个人,肯定不会污蔑周家人。她拿着胰子几步上前,轻轻擦拭了一下周老太太小腿。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好几道惊呼。 “掉色……她根本没受伤。” “原来是抹的颜料啊,多亏了陈大人明察秋毫,不然铁定被他们骗过去,周家人真是太恶心了。” ”这周老太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没想到竟是这种人。老话说得好啊,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人果然不能只看表面。”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4节 …… 人群哗然,纷纷声讨周家。 忽地,一刚挤进来的汉子纳闷地问道:“啥?什么周老太太,这不是我舅子他们村那个曲婆子吗?站在她旁边那老头子是谁啊?不像是她男人啊!” 啥? 不但伤是假的,就连身份都是假的,那这老婆子跟周老汉是啥关系?她在外面跟周家勾结,她男人儿女知道不? 围观的百姓嗅到了八卦的气息顿时两眼放光,齐齐扭头盯着曲婆子。 曲婆子被人揭了老底,气血上涌,脑袋一歪,晕了过去,直接证实了众人的猜测。 第004章 敲诈勒索案变成狗血剧,这个转折是陈云州都没想到的。 但不等他开口,脑子里突然冒出一道诡异的声音。 【拥护值达到一百,恭喜宿主开启体制内升职加薪小助手,本助手将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东西? 这是迟来的金手指吗? 思索片刻,陈云州在脑海里问道:【你是系统?】 小助手:【是的。】 挺高冷的。 这金手指也来得太迟了吧,陈云州心里有一万个问号,他捡最重要的问:【拥护值是什么?】 小助手:【拥护值是别人对你的认可程度。】 陈云州扫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有些一言难尽,他平易近人跟他们聊天,下令钉好县衙的牌匾,揪出周家人的阴谋这拥护值都没过百,偏偏等到周老太太变曲婆子拥护值突然就暴涨了。 只能说,八卦看热闹是人类的天性。 揉了揉眉心,他又问:【我现在的拥护值有多少?这拥护值有什么用?】 小助手:【101,拥护值可购买相应的商品,目前宿主拥护值过低,只能开启货架第一层。】 随后,陈云州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层货架,上面只有六样东西,还有相应的标价。 红薯,1000/500克,玉米2000/500克,土豆4000/500克,西红柿6000/500克,辣椒8000/500克,可乐9999/瓶。 靠,全是好东西,好想要,可他一样都买不起。 陈云州试图跟对方砍价:【小助手,你们这价格不合理吧?红薯在乡下都是喂猪的,不值钱,几毛一斤农民伯伯都肯卖,你这1000拥护值也太贵了吧。】 等了好一会儿,对方都不吭声。 砍价失败,眼不见心不烦,陈云州利落地退出了系统,抬头便看到周老汉连滚带爬扑了过去扶着曲婆子,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吼道:“大壮,三壮,你们娘气晕了,快,背你们娘去医馆啊!” 这老头子真是把先声夺人玩得明明白白的。 但陈云州可不会给他们开溜的机会。 他给柯九使了个眼色。 柯九立即待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周老汉连忙冲到最前面,一边抹眼泪,一边低头哈腰地恳求:“差爷,您行行好,先让我家老婆子去医馆看病吧,求求您了……” 这要求合情合理,柯九要是不答应,万一这婆子有个什么意外,最后都要算他头上。柯九不知所措,回头看陈云州。 陈云州笑着说:“不急,咱们官府就要急百姓之所急。病人病情来得突然,不宜挪动,你们还是先将她放在地上,县衙这就派人去请大夫。” “陈大人,小的就是大夫。”人群中一个瘦弱的中年男人举起了手。 陈云州抬头望去:“那感情好,有劳这位先生替阿婆看看。” 大夫就在眼前,周家人的理由站不住脚,只得将曲婆子放了下来。大夫挤进来,蹲下身给曲婆子诊脉。 周家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陈云州示意柯九带人看着他们,然后将先前说话的那名汉子叫了过来:“你确定躺在地上的是曲婆子,而不是周老太太?” 汉子挠了挠腮:“大人,小的不认识什么周老太太,小的只认识曲婆子,就是她,不会错的。对了,曲婆子的男人在东大街那边卖香椿芽,他肯定不会认错人。” 陈云州叫来两个衙役:“你们带这位大哥去将曲婆子的男人带过来。” 话音刚落陈云州脑海里突然冒出一堆的机械音:拥护值+1…… 眨眼的功夫,拥护值就加了13点。 陈云州哭笑不得,觉得这系统不应该叫“体制内升职加薪小助手”,而是应该叫“八卦系统”。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拥护值上涨总是件愉快的事,虽然9999的快乐肥宅水还很遥远,但这么下去烤红薯还是有希望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大夫已经给曲婆子把完了脉,他抬头对陈云州道:“大人,这婆子脉象平稳有力,没什么大碍。” 陈云州明白了。 果然,这曲婆子看情况不利,假装晕倒,想借此脱身。他就说嘛,哪有人晕得这么及时的。 “这样啊,”陈云州冲柯九抬了抬下巴,“再去提桶水来,泼在曲婆子的头上!” 他倒要看看这曲婆子能装到什么时候。 曲婆子听到这话就急了,她年岁不小了,天气这么冷,要是泼一身冷水,她全身都要湿透,肯定得生病。她家隔壁的小媳妇就是去年去河边洗衣服不慎落水感染了风寒走的,她这把老骨头可吃不消。 想到这里,她连忙翻身爬了起来,正打算跪下开口求饶脸上就挨了重重一巴掌。 “贱人!你说去你表侄家了,结果跑去找野男人,我们曲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不要脸,老子还要呢!” 曲老汉气急败坏,骂骂咧咧地抬起手又给了曲婆子一巴掌,打得曲婆子嘴巴都歪了。 陈云州皱了皱眉,示意柯九:“拉住他。” 柯九上前拽住老汉的胳膊:“住手,这是衙门。” 曲老汉气冲冲地说:“差爷,这女人好生可恶。说她表姐小时候救过她的命,她要报答,三天两头往她表侄家跑,老……老头子我还真以为她是去看望她表姐的,结果……我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啊!” 曲婆子见周围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还对她指指点点的,再也不敢耍花样,捂住脸大哭起来:“冤枉啊,我跟周老汉什么关系都没有。是,是他们找我去路上逮来往的客商肥羊,勒索成功,每次分我两成的钱。我财迷心窍,为了钱就答应了他们。” “今天我按照原计划在路边装作上山砍柴扭伤了脚,等着肥羊上钩,然后就遇到了陈大人和他的随从,他们好心搭我一程。我,我看他们只有两个人,又是第一次来庐阳县,就生了歹心,将他们带去了周家,我不是人,我该打。” 说着还真的扬手给自己两耳光,一副真心悔改的模样。 但陈云州已经见识过她的狡诈,哪还会被她这副模样给迷惑。 陈云州没出声,其他人更不会开口了。 曲婆子唱了一阵独角戏,见没人搭理,只得讪讪地放下了手,低声啜泣。 这时陈云州才开了口:“你是什么时候跟周家合谋的?” 曲婆子吞吞吐吐的:“去,去年……不,前年三月。” 陈云州又问:“除了你,还有其他的人吗?” 曲婆子点头:“有的,有的,他们好像还找了几个人组成团伙,具体有哪些人老身不知道。有时候周老汉也会自己去路上寻找目标,此外,他们周家村的老太太、老头子甚至是小孩子都会到路上、城里寻找目标。周老汉说,老人小孩容易让那些客商放下戒心,比较容易网住大鱼。老身都是按照他说的做的。” 好家伙,这是已经形成了一张专门针对外地人的团伙组织了啊。反正不管是谁,逮着落单或势单力薄的商旅就往周家带,搞到了钱大家一起分。 这个团伙恐怕有好几十,甚至是上百人。 如此大的团伙,频繁作案,虽然针对的是如浮萍般的外乡人,但要说官府一点都不知情,肯定不可能。甚至这县衙里就有人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或是他们的保护伞。 难怪先前周大壮、三壮兄弟看着他到县衙报官也半点都不惧呢。 陈云州不是没有工作经验,只有满腔热血的愣头青。 当初大学毕业刚到乡下时工作时他也遇到过很多困难,走过许多弯路。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他初来乍到,虽有县令之职,但却没有任何的根基,也没有自己的亲信,贸然清洗县衙是件很不理智的事,弄不好狗急跳墙都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在摸清楚县衙乃至庐阳县的状况,在培养出自己的亲信之前,都不适合大动干戈。 他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摸清状况,拉拢一部分可以拉拢的人。 心里有了计较,陈云州对忐忑不安的王捕头说:“王捕头,你点些人去周家,将周家的男丁全部抓捕关入大牢,明日开堂审问。” 王捕头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陈云州。 他一直担心陈云州记恨先前的事,要给他小鞋穿,万万没想到,陈云州竟会将抓捕犯人的工作交给他。 他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大人还愿意用他,说明大人已经不计较他先前的冒犯了。 他连忙站了出来恭敬地行礼道:“是,小人定不负大人使命!” 【拥护值+3】 陈云州挑了挑眉,这个系统倒是好东西,不光是可以攒钱买快乐肥宅水,而且还可以判断一个人是真心还是假意。 看来王捕头不是周家的保护伞,可以给他多一点的信任。 想到这里,陈云州又额外嘱咐了一句:“带人将周家的值钱物品一并查封带回县衙。等审讯之后,这些赃物若寻不到原主就收缴县衙库房,优先用于给衙门的官差发放俸禄。” 这话刚一出,拥护值蹭蹭蹭地涨,一口气涨了十六点。 陈云州意外的同时又开发了系统的新功能,这是不是说明在场有十几名衙门中的人跟周家没有关系。他不清楚具体有哪些人,但王捕头多半是清楚的,一会儿看王捕头点名就知道了。 果然,王捕头一口气点了十八个人。这些人个个都一脸喜色,格外积极。 而没点到的李三脸上虽是在笑,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些人的表现间接证实了陈云州的猜测。 陈云州不动声色地将那十八个人的名字和长相记在心里,将他们纳入可任用的考察名单,以后可以进一步观察,若是品行过关,能力又还行,可慢慢培养成自己的亲信。 王捕头带队出发后,郑深这才上前说道:“陈大人,既是明日再审,那先将周家父子和曲婆子关入大牢中吧?” 陈云州笑道:“听郑大人的。” 郑深叫来几个差役将四人捆绑着押走,然后又邀请陈云州:“陈大人从京城远道而来,辛苦了,今日便由下官做东,咱们边喝酒边聊聊庐阳的情况,陈大人意下如何?” 陈云州现在口袋比脸还干净,有人请吃饭不吃白不吃,而且这种必要的应酬也是免不了的。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5节 他拱手道:“那就多谢郑大人了,粗茶淡饭即可,最要紧的是跟郑大人喝酒。” “好,陈大人真是个爽快人。”郑深哈哈大笑,最后将陈云州带去了县衙旁边的一个叫百花酿的酒楼。 酒楼不算奢华,不过干净整洁安静,倒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落座后,郑深先举杯自罚:“陈大人,下官无能,让周家在眼皮子底下为祸一方这么久,实在是惭愧,请大人责罚。” 陈云州连忙按住了他的酒杯:“郑大人言重了,周家人针对的是外地商旅,每次只是索要一些钱财,很多人抱着舍财免灾的想法,也没闹大,大人又没长千里眼顺风耳,这如何能事事皆知?此事怪不得大人。” 郑深摇摇头:“话是如此,下官难辞其咎啊,就让下官自罚三杯吧。” 话说到这份上,陈云州只得松开手,摇头道:“大人真是对自己太严格了。” 此话听到郑深耳中,颇觉讽刺,可对面的陈云州一脸真诚,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讪讪地笑了笑,扯开了话题:“陈大人今天真是明察秋毫,实在是令人佩服。” 陈云州摆手:“郑大人过奖了,不过是眼睛尖一些罢了。” 郑深起身给陈云州斟满了酒,笑着说:“陈大人,下官很好奇,大人是如何看出曲婆子腿上的伤是假的?实不相瞒,下官当时一点都没看出来。” 不止是他,在场那么多看热闹的百姓和衙役都一样。 陈云州放下酒杯说:“这是因为你们没看到她先前的伤。撞伤、碰伤这类暴力重击所导致的伤害,伤处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尤其是刚受伤那一阵,起初颜色较浅,然后会慢慢变深,红肿。但从上午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那曲婆子的伤并无变化,也没肿起来。” 郑深错愕极了:“大人可真是心细如发啊,这等微末的变化都被大人留意到了,下官实在是惭愧。” 陈云州笑了笑:“哪里哪里,是郑大人没瞧见过她先前的伤痕。另外,庐阳县偏僻,最近天气不好,来往的客商并不多,能不能碰到肥羊完全看运气。周家和曲婆子也没法保证每次出门都能逮着肥羊,若每次都事先给自己来一下,万一扑了个空岂不是白受罪,还得自己搭药钱进去,太不值当了。因此,我怀疑曲婆子腿上的伤有猫腻,便大胆一试。” 缜密的推理,细致的观察,两者相互配合验证,难怪他那么笃定地让人泼曲婆子水呢。 这一刻,郑深是真服了,他举起酒杯,一脸真诚地说:“陈大人不愧是今科状元,这份才智实在是令人佩服,下官敬陈大人一杯。” 端是情真意切。 陈云州也含笑举起了酒杯,但心里却在叹气,哎,跟这些老狐狸打交道就是没意思,半点都不实诚,嘴上称兄道弟,把你夸成一朵花,可拥护值却不动如山,没劲儿! 第005章 从酒楼出来已是满天繁星,陈云州和郑深在酒楼门口道别。 随从孔泗拿了一件褐色披风过来披在郑深的肩膀上:“老爷,马车在路边。” 郑深负手望着天空中清冷的星子和拂面的冷风,轻轻摆手:“不用,今日我想走走。” “是。”孔泗挥手示意车夫先回去,自己则安静地跟在郑深的身后。 郑深沿着庐阳县南北最长的大街——长河街慢慢地走。 暮色降临,大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街道两旁的店铺也大多关了门,只有点点昏黄的灯光混杂着食物烹饪的味道从门缝从溜了出来,给这寂寥的夜晚添加了几分烟火气。 孔泗看着郑深削瘦的侧脸有些心疼:“老爷,晚上天气凉,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郑深轻笑一声:“不急。孔泗,对这位新县令,你怎么看?” 孔泗思量稍许道:“老爷,小的斗胆了啊,这位新县令到县里第一天就这么高调,恐怕是个不安分的主。” 郑深笑了:“他是圣上任命的县令,去年的状元郎,高调一些又何妨?十八岁的少年郎,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真让人羡慕!” 孔泗不服气:“陈大人才华出众,可老爷您也不赖,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时也,命也,做人就得认命。”郑深不赞同地摇头道,“十八岁时,我脑子里只有圣贤书,天天死读书,哪及得上陈大人半分,单就今日所见,陈大人这状元郎实至名归。” 郑深鲜少这么高的评价一个人。 孔泗心里不大赞同,在他看来这世上最聪明最厉害的人莫过于自家老爷。 看他这副倔强不语的模样,郑深浅笑着摇头:“你别不信。今日他许诺从周家搜出的赃物赃款,若寻不到苦主就发给差役们做俸禄,单这一点,他便笼络了多少人心。要知道,他才来半日,一直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却能看出县衙缺钱,衙役们许久没发俸禄了,这份洞察力远非常人所能及。” 周家敲诈勒索的都是外乡人,苦主早不知去了哪儿了,根本不可能找到。 所以从周家搜刮出来的赃物最终都会进入县衙库房充公。 这话一放,哪怕县衙中有人跟周家勾结,这时候也得沉默,陈云州要办周家的阻力马上小了许多。甚至为了拿到周家的这笔钱,很多衙役还会帮他四处搜罗周家的罪证。 孔泗听得目瞪口呆,许久才讷讷地说:“这陈大人心眼子可真多,好生狡猾。那王捕头他们以后岂不是都要听他的?” 郑深背着手反问:“他是县令,听他的有何不对?” 孔泗找不到理由又不甘心,不满地抱怨道:“可是这几年县令频繁更换,他们这些外乡人来折腾一圈,最后烂摊子全留给了老爷您。” 郑深沉默少许,道:“先看看吧,兴许这位陈大人会不同。他初来乍到,身边只带了个木讷的随从,恐怕很多东西没准备,你让柯九带些日常用品给陈大人送去,陈大人若问他什么,他如实说就是。” 应酬完了郑深,陈云州回到县衙。 县衙分为前后院,通常来说,前面是办公的地方,后院则是县令的住所。 许是庐阳县后院久不居人的缘故,天都黑了,后院还是黑灯瞎火的,只有刘春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等着陈云州。 见陈云州回来,他连忙迎了上来行礼:“小人见过陈大人。小人有眼不识西山,旅途中多有冒犯,请大人责罚。” 陈云州没有纠正他用词的错误,只轻轻摇头笑道:“刘叔送我这一程尽职尽责,何来冒犯一说。刘叔可用了膳?” 刘春紧张地点了点头:“柯差爷带小的去吃的。” “这个柯九倒是不错。”陈云州边往里走边道,“刘叔,你觉得这庐阳县如何,我这人如何?” 刘春微微弓着腰跟在他身后,听了这话笑道:“当是极好。小人赶车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比大人更和气,更接地气的老爷。能认识大人,是小人祖上积了八辈子的德。” 陈云州被逗笑了:“刘叔言重了。你既这么说,那是否愿意跟在我身边做事?当然,你儿子也可过来,我身边正好缺少一个机灵的跑腿。” 刘春的妻子前几年过世了,他带着儿子忙时种地和闲暇时赶车为生,父子俩在家乡也没什么牵挂。 陈云州之所以想将刘春留下,一是因为今日刘春的表现,虽算不得多出彩,但从头到尾都与他共进退,遇事并不推诿也不自作主张,挺识时务的。 二是他孤身一人到庐阳县,身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迟早要找一两个亲随在身边差遣,找刘春父子总比找那些完全不知底细的人强。 而且他们父子在庐阳县也是外乡人,在庐阳没有那么多勾连,只能仰仗他为生,忠心也更有保障。 刘春听到这话激动坏了,扑通跪下就冲陈云州磕响头:“愿意,小人愿意,小人这……明天就去签卖身契,以后小人父子都是大人的人了。” 陈云州错愕不已:“不是,刘叔,你们跟着我做事就行,这卖身就不必了吧。我每个月会按照本地的行情给你们工钱。” 可刘春不答应:“要的,要的,大人您一定要收下小人的卖身契,以后小人父子就是您的家奴了。” 听着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拥护值+5】和刘春激动的样子,陈云州震惊的同时也明白了,他是认真的。他们父子心甘情愿卖身给他,他不想都不行。 仔细一想,陈云州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还没摆脱现代人的思维,觉得卖身为奴是羞辱人,可对古代的穷苦百姓来说却未必。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大户人家有头有脸的下人权力地位都不低,尤其是那种受主子赏识的。他虽然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可在这庐阳县却是说一不二的父母官,是刘春父子想都未曾想过能高攀的贵人,如今有个机会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焉能错过。 怕他反悔,也怕他哪天看不上他们父子,所以刘春才非要卖身给他。有种“货物既出,概不退换”的意思。 该不该说,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生存的智慧。 弄清楚这里面的窍门,陈云州只得答应:“好吧,不过若是刘叔你们父子哪天想赎身了跟我说一声就是。” 刘春欢喜地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正说话间,柯九带了两个进来。 “小人见过陈大人。大人初来乍到,这衙门里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布置,郑大人让小人给您送些日用品过来,大人看看还缺什么跟小人说一声。”柯九弯着腰,笑着说明了来意。 陈云州看着后面那两个妇人抱着的被褥、瓢盆、水桶、蜡烛等物,含笑点头:“还是郑大人想得周到,我还真缺这些,改天得请郑大人吃饭,好好谢谢他。对了,我这府中还缺个洒扫做饭的婆子,这两位婶子可方便?若是方便留一位白日里在后院做工吧。” 两个妇女双眼放光,连忙自荐:“方便的,大人,奴婢手脚非常利索。” 陈云州扫了二人一眼,选了个指甲、衣服比较干净的留下。 等他选完,柯九便让这两个女人带着东西进去安置,然后对陈云州说:“对了,郑大人说您刚到庐阳还不熟悉周边的环境,让小人这段时间暂时在您身边伺候,大人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陈云州笑道:“郑大人有心了,那这段时间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他没有原主的记忆,对古代的习俗、人情世故都是一知半解的,刘春的层次太低了,柯九刚刚好。这郑大人虽然长了副铁石心肠,上班也不积极,但为人处世真是没话说,值得学习。 柯九点头:“是。大人,时候不早了,可是要安歇了?” 才刚天黑,陈云州哪睡得着啊。他摇头说:“时候还早,我想去书房看看,方便吗?” “方便的,后院的书房一直有人定期打扫,大人请随小的来。”柯九将陈云州领去了书房。 书房内的摆设比较简单,但很整洁,桌面纤尘不染,摆放着一些笔墨纸砚,旁边靠墙的木架子上则依次放着许多书籍。 见陈云州的目光落到书上,柯九介绍到:“大人,这书房里放的都是庐阳的地方志。” 闻言,陈云州眼睛一亮,这可是了解庐阳县的好东西。地方志其实就是地方的史志,系统、全面记录着该地的自然、政治、经济、文化、风土人情等。 有这些地方志,可帮助他快速了解庐阳县的近况,了解当地的风俗人情,了解这个时代。 只是今天陈云州没时间看,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学习。 他颔首道:“不错,那这里有《大燕律》吗?我以前在翰林院任职,对《大燕律》不是很了解。” 这话自然是编的,原主懂不懂这个时代的律法他根本不清楚。他只是想找个借口看法律条文,毕竟明天他要审问周家人,给他们定罪,总得有法律依据吧。 而且他以后也少不了要断案,律法知识必不可少,今晚必须得临时抱佛脚。 “衙门里有的,大人稍等。”柯九说完便出门了。 过了一会儿,他抱着本厚厚的《大燕律》回来,放在陈云州面前:“大人,您要的书。” 陈云州看着眼前这本巴掌厚的书,只能拿出当初高考、公考时的学习劲头了:“好,你去休息吧,这边不用你伺候了。” 一晚上肯定看不完这么厚的一本法律条文,陈云州直接找敲诈勒索有关的处罚,花了点时间才翻到。 对于敲诈勒索,燕律处罚比较严,情节较轻的退还赃物赃款,若情节较为严重的可罚没财产,若屡教不改情节相当严重的可杖杀或弃市。所谓杖杀是将犯人乱棍活活打死,弃市则是将犯人在闹市区处死。 量刑跨度非常大,尺度由审问的官员把握。 陈云州背下了相关条文,具体的明日看周家人的犯案程度再行定夺。 将书重新翻到第一页,陈云州认真看了起来,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眼睛有些酸涩,便双手支着额头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一会儿。 “大人,您喝杯茶提提神。”一杯温热的茶水放到面前。 陈云州侧头看过去,笑道:“柯九,你怎么没回去休息?” 柯九笑呵呵地说:“大人,小的不困。” 怕是在等他吧,陈云州端起茶杯正要开口便发现茶杯底部有一道头发丝那么细的裂痕。柯九不可能特意挑个坏的杯子给他用,只能说,庐阳县衙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不止面子穷,里子也穷得叮当响。 连茶杯都是坏的,那恐怕更没钱给他置办那些新的被褥、水盆、烛火之类的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6节 陈云州抿了一口茶问道:“柯九,今日给我置办的那些日用品都是谁掏的钱?回头我要查账的。” 柯九本想说是县衙,听到最后一句,只得苦兮兮地说:“大人,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这些是郑大人让人准备的。” 陈云州明白了,这是郑深私人掏腰包。这人可真矛盾,拥护值半点不给,倒是银子掏得挺利索的。 陈云州放下茶杯看着柯九到:“庐阳虽说偏远了些,可到底是个县,怎如此穷?” 县衙四处都破破烂烂的,回头他卧房漏雨他都不稀奇。 柯九挠了挠头,苦笑着说:“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庐阳地虽多,可地不平,多山地,少平地,土地不肥,收成本来就少,朝廷前年加了税。更不凑巧的是,去年咱们这一代又遇上了干旱,收成锐减,连上头规定的田赋都凑不够。这几年咱们平均一两年就要换个县令,没人能在咱们这干长,为什么?还不是咱们县太穷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叹气道:“大人,实不相瞒,咱们县里的衙役仆从小吏都三个月没发钱了。您也别怪大家懒散,这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干活啊!” 陈云州震惊了。 在看到县衙的样子时,他就知道这庐阳县是个贫困县,但万万没想到穷成这样,连他扶贫的乡镇都不如。他们乡镇好歹不欠钱,上头还拨了扶贫款项。 这都是个什么烂摊子啊。 难怪前几任县令都干不长呢,这么穷又遇上天灾,朝廷还频繁加税,这怎么做得出政绩?没政绩怎么升迁? 升迁无望,还有一堆下属讨薪,但凡有点门路的肯定都要跑。 柯九见陈云州久久不说话,还以为是吓到了他,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也许就是郑大人的目的吧。 看样子陈大人也呆不了多久。 陈云州没留意到柯九的苦瓜脸,信息量太大,他得花时间消化:“你下去吧,我再看会儿书。” 柯九点点头,默默地退出了书房并关上了门。 陈云州这会儿也没心情看书。这财政问题不解决,恐怕下面的人迟早会向他讨薪。 到时候他恐怕要成为第一个老赖县令了,说出去丢死人。更严重的是长期没钱,这些衙役仆从要么罢工不干了,庐阳县会陷入无治状态,很容易发生动荡和混乱,更有甚者,这些揭不开锅的差役和百姓会揭竿而起。 他放下了《大燕律》,翻看起地方志,了解县衙的运作模式,相关人员的月俸等等。 粗略扫了一遍,陈云州麻了,县衙有好几百人,只有一部分是朝廷拨款发俸禄,还有一部分底层差役需得县令自掏腰包养活。难怪电视里有些县令啥事都管呢,敢情是没钱请人,只能事事亲力亲为。 当然,朝廷也不是完全不管,毕竟县令也只有那么点俸禄,养不起这么多人。 朝廷会批一部分土地给县衙做廨田,不用缴税,可出租也可自种,其所的收益用于县衙的各种开支,其中就包括了底层差役的工食银钱。 庐阳县偏僻,土地不肥沃,地不值钱,所以朝廷很大方,批了四十公顷给县衙做廨田。 现如今他手里最大的资源大概就这四十公顷土地了。这么大面积的土地,若是耕种的作物收成好,养几十号人也不在话下。 陈云州连忙进入脑海中查看拥护值,大半天零零散散涨了一些,加起来现在也就162,距一千还差得远,而且一千也不够,毕竟一斤红薯也就一两个,能顶什么用? 但红薯耐旱,耐贫瘠,适应性强,产量高,是非常适合庐阳县的农作物,若能推广开来,别的不说,至少能让大家填饱肚子。 只是要怎样才能尽快将拥护值刷起来呢? 陈云州想到今天拥护值暴涨的几次经历,要么是百姓喜闻乐见的八卦,要么是涉及自身利益的时候。 县衙穷得叮当响,好处他是给不了,要不明儿废物再利用,再把周家人拉出来溜溜?毕竟今天一大半的拥护值都是他们家帮忙赚的。 第006章 有发钱这根胡萝卜吊着,衙役们的干劲儿十足,当天就将周家的成年男丁全部抓捕归案,连夜审讯,第二日清早就把审讯的结果递到了陈云州手里。 陈云州拿着厚达八页的审讯结果,赞许地看着两只熊猫眼的王捕头:“你们辛苦了。这样,王捕头你去斜对面的百花酿酒楼一趟,给熬夜的弟兄们买点早餐,跟掌柜的说记我账上。” 没钱可以刷脸嘛,昨天郑深已经带着他在百花酿酒楼亮了相,对方肯定会给他这个面子的。 王捕头受宠若惊,他这么积极主要是为了在新县令面前挣表现,扭转扭转昨天留下的不好印象,没想到新县令非但没计较,还请他们吃饭。 他搓了搓手:“这怎么好,小的职责所在,尽本分而已。” 陈云州笑着说:“六分是尽本分,十分也是尽本分,同样是尽本分也有高低之分。你等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只是如今县衙账上没什么银子,只能请大家随意吃点,垫垫肚子,待得他日咱们衙门富裕了,我请诸位喝酒。” 王捕头感动极了:“大人不怪小人失职,还如此嘉奖小人,着实令小人感动,小人和弟兄们一定听大人的,认真当差。” 陈云州接下了他的表忠心:“我相信你们。去吧,一会儿要升堂了,我有些事要吩咐柯九,你顺便叫他进来。” 王捕头红着眼眶退了出去。 柯九瞅见了很纳闷:“王捕头,您这是咋啦?” 王捕头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感动地说:“陈大人跟以往的大人都不一样,他是个好官。不跟你说了,我得下去嘱咐兄弟们,以后好好当差,不能辜负了大人的信任和看重。对了,柯九,陈大人让你进去。” 说完就跑了,边跑还边拍手:“来两个人,随我去一趟百花酿酒楼拿早膳,陈大人请熬夜的弟兄们吃早膳。” 嗓门极大,吆喝得整个后衙都能听到。 柯九这才明白王捕头先前为何会那么说。 陈大人果然不凡啊,来了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将王捕头也给收服了。 来到陈云州的房间,柯九顺口就将这事说给了陈云州听:“大人,王捕头在咱们庐阳县做捕头十几年了,小人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服一个人呢,大人可真厉害。” 陈云州站在铜镜前正衣冠,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那是王捕头聪明尽职。” 王捕头资历老,又岂是一顿早餐就能收服,今天这般夸张的表现只怕是刻意做给他看的。 老油条就是老油条啊。不过陈云州也不介意,只要王捕头好好干活,尽职尽责,他也不介意多给王捕头一点面子,花花轿子人人抬嘛。 柯九望着铜镜中陈云州的笑容,好看是好看,但他总觉得有点奇怪。想不通柯九就不想了,问道:“大人,您叫小的来有什么吩咐?” 陈云州说:“周家在五年间犯案多达五十八起,涉及的财物折算成铜钱,足有上千贯,影响非常恶劣。昨晚我翻看了地方志,咱们庐阳涉案金额如此之高的案子,怕是第一起,必须得严惩。你找几个机灵的,将此事宣扬出去,让更多的百姓知道,并来旁听此案,以此为戒,切勿再有人步周家后尘。” 柯九觉得挺有道理的,连忙说:“是,小人这就去办。” 他叫了两个嘴皮子厉害的差役跟他一道去,刚出衙门,迎面就碰上了郑深主仆。 柯九连忙行礼:“小人见过郑大人。” 郑深看着他问道:“你不在陈大人身边伺候,这么急匆匆地去哪儿?陈大人起床了吗?” 柯九连忙说:“回郑大人,陈大人已经起了。王捕头他们昨晚审过了周家人,将审讯的结果递交给了陈大人。陈大人说周家人五年来利用来往客商的善心,多次对其敲诈勒索,性质恶劣,今天要严惩周家人,特意让小的带人在城中宣扬此事,以让更多的百姓知道这个案子,好引以为戒。” 郑深有些错愕,随即又笑了,这确实是像新县令做的事。 他摆了摆手说:“还是陈大人想得周到,你们快去吧。” 等人走远后,孔泗嘟囔:“老爷,这个陈大人未免也太沽名钓誉了,破了一个小案子就这么大张旗鼓的宣扬,也太急功近利了点吧。” 郑深虽也觉得陈云州有些太急躁,但还是笑道:“不管怎么说,周家人在庐阳犯案数年,是我的失职,陈大人将他们揪出来,于民有功,宣扬也是应该的。” 孔泗很为郑深鸣不平:“老爷您就是太好性了。” “以后这种话不要说了,陈大人虽年轻,亦是我的上司。”郑深回头看了他一眼,出声警告。 孔泗只得闷闷地闭了嘴,心里越发地看不上陈云州,觉得这人太小人得志了,还没做多少事呢就四处宣扬,生怕人不知道。他们老爷守着这庐阳县这么多年,也没像他这样四处张扬的。 其实陈云州之所以让柯九去外面散播这个消息,并不是为了出名,他只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事,然后来看县衙的审案。毕竟这人多嘛,出拥护值的概率也大。 关于拥护值的获取办法,陈云州昨晚问过小助手,但小助手不知是开小差了,还是不想回答,一直没回应。陈云州只能自己摸索,根据他的经验,对他的认可度越高,这个拥护值就越多,但一个人的拥护值再高估计也高不到哪儿去,刘春都打算卖身给他了,也只有五个点的拥护值。 所以想要短期内获得比较多的拥护值,走量比走质更容易。与其想方设法去提高周围人的拥护值上限,还不如大海捞针,捞一把是一把。 若是今天有上千人来看升堂,按照昨天的比例,怎么也能获得几百点拥护值。 为了尽可能地提高拥护值,陈云州还特意研究了一番昨晚的审讯内容,盘算着怎样才能调动百姓的情绪,让他们认可他,心甘情愿掏出拥护值。 看了半天,陈云州心里约莫有了一些想法,只待一会儿验证。 距巳时一刻钟左右,柯九回来,提醒陈云州要升堂了。 陈云州收起审讯结果道:“那走吧。” 来到大堂,皂班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口中喊着“威——武”! 一身青色官袍的陈云州大步走到堂上,坐在公案桌后面,一拍惊堂木:“肃静!” 下面皂班班头喊道:“带嫌犯周通、周大壮、周二壮……” 很快便有衙役将周家二十二名男丁以及曲婆子一道带了上来,分为四例,跪于堂下。 这些人中,包括周通在内有两人须发皆白,年岁不小了,其余二十名男子都是青壮年,一个个人高马大的,看起来非常壮实。这么多成年壮劳动力,难怪周家人如此嚣张。 陈云州看着堂下数人,冷声问道:“周通,周家敲诈勒索过往行商达五年之久,第一起案子便是你犯下的,你如实交代犯案过程。” 周通,也就是周老汉衣服脏兮兮的,头发凌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起来比昨日憔悴了许多。可能是昨晚在牢中受了教训,他今日老实了许多,垂头声音沙哑地说:“小的遵命。五年前,小人在路边放羊割草时,一不留神,羊被人偷走了,小的想去追可脚程太慢,追不上。正逢一骑马的旅人路过,听说了这事后他骑马帮小的追回了羊。” “当时天快黑了,小的便请那恩公到家里暂歇一晚,明日再上路。当晚,小人备了美酒款待恩公,恩公醉后,小人发现恩公的包袱里有一包银子,那时候小人的婆娘生了病,无钱医治,小人就动了歪心思。让……让儿媳爬了恩公的床,次日恩公醒来万分懊恼,留下了那包银子做补偿歉疚地走了。” “小人自此尝到了甜头,发现这些外乡人身上大多都带着不少银钱,他们人丁单薄出门在外比较好欺负,便开始带着家里和同族亲近的在路上寻找那种人比较少,看起来比较好对付的外乡人下手。后来小人发现,很多人对老人、小孩没防备心,而且老人、小孩种地干活也不行,便让他们分散在路上转悠,若遇到合适的外乡人就带回来。” 恩将仇报,妥妥的农夫与蛇。 陈云州重重一拍惊堂木:“一派胡言。周通,你家既有羊,怎会无钱给你婆子治病?” 南方没有大片的草原,羊比较少,所以羊肉相对北方更贵一些。哪怕是庐阳这样偏僻的小县,羊肉也要几十文一斤,一头成年的羊能卖个好几贯钱。 所以周通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经陈云州这么一提醒,很多旁观的百姓也意识到了周通在撒谎,纷纷对他指指点点。 陈云州看着蹭蹭往上涨的拥护值,心下大喜,这招行得通。 这世上大部分人都有最朴素的价值观,善恶观,所以会对周家这种恩将仇报的行为很反感,他们越是反感周家人,那对挖出周家人真面目的陈云州就会越有好感。 可能这些好感并不多,还停留在路人层次,但也同样能增加拥护值,这就够了。 陈云州很满意,眼神越发锐利地盯着周通。 周通被陈云州拆穿了谎言,脸涨得通红,头垂得更低了,支支吾吾地说:“是,当时小人舍不得钱,家里就那头羊值点钱,所以小人就想讹诈恩人,小人不是人!” 陈云州厌恶地看着他:“周通,你还不说实话,那旅人是自愿将银子给你们的吗?来人,去将周家的几个儿媳带来。” 此话一出,周大壮先撑不住了。 这事很隐秘,只有他们家的人知道,可若是现在去将他媳妇带过来,那全县的人都知道了,他媳妇要是在公堂上招认了这事,以后怕是没法活了。 他连忙磕头道:“大人,小的说。他醒来后猜到是被我们家算计了,非常愤怒指着我们家骂,小人一时冲动就打了他一顿,还威胁要到官府告他妇女。那人被小人兄弟打怕了,最后被逼着写了一张承认他酒后失德我周家女人的纸,还按了手印。” 陈云州接话:“他被打得按下了这种手印,到官府也没法说清楚,只能认栽。你们周家可真是好算计,恩将仇报,不但贪图人家的银子,往人家身上泼了一大盆脏水,还将人打成这样,你们可真是好样的!” 随着他的痛骂,拥护值又好好的涨了一波。 陈云州心满意足,又继续审问。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7节 这场审问持续了一上午,周家犯的案子中那些比较简单的陈云州就一笔带过,像这种恩将仇报,比较有戏剧性又能挑起百姓激烈情绪的,他就详细地问。 半天下来,周家人干的坏事已是人尽皆知,若不是碍于大堂威严,只怕有人要冲他们丢烂菜叶子了。 而陈云州的拥护值也涨到了897,距一千不远了。 陈云州觉得还是县衙大堂地方太小了,限制了他的发挥,围观群众有限,不然一上午凑够一千不成问题。 眼看拥护值涨得越来越慢,许久才跳一下,陈云州加快了审问过程:“周通、周大壮……尔等敲诈勒索过往行商长达五年,犯案五十八起,涉案财物共计一千一百三十二贯钱。念在尔等未曾伤及人命,饶尔等性命,现罚没所有涉案人员家产,周通作为主谋,杖责五十大板,周大壮、周二壮……杖责四十大板,周……” 随着案子的宣判,拥护值又小幅度上涨了一波,眼看一千大关在即,陈云州灵机一动,额外增加了一项处罚:“此外,周家五房依次搬去白水庄、于家村……居住,并服杂役三十日,负责修补好城中破损的路面。” 昨天陈云州就发现了,县城的路面有不少地方破损,还有很多边边角角长了青苔,春夏来临,青苔疯长,踩在上面很容易摔跤。 以后周家人天天来城里修补路面,那些家门口路坏了的百姓看了,心里还不得送他一个小心心啊?这拥护值不就来了?还有城外赶集的百姓见了也可能送他一点拥护值。 细水流长,快乐肥宅水还远吗? 果然,这种能施惠于民的措施拥护值就是长得快。 陈云州话音刚落,拥护值立马疯涨,而且好多一次性涨两点,瞬间拥护值就破了一千大关。 烤红薯有了! 第007章 郑深抬头看了一眼沙漏,快中午了,便问:“今日周家的审讯还没结束吗?” 孔泗在添茶水的功夫出去打听过了,回道:“快了。大人,这周家人好生可恶,专挑好心人下手。” 郑深不意外:“不是好心人也不可能上他们的当。留周家这么个大毒瘤为祸一方,是我们的失职。” 孔泗连忙道:“大人别这么说,您又不是天上的神仙什么都知道,这事怨不得您。对了,新县令下令杖责那周老汉五十大板,这么多板子挨下去,周老汉多半熬不过,不过周家之所以干上这敲诈勒索的勾当也是他带的头,纯属活该。此外,新县令还下令周家涉案的五房分开搬迁至其他村落,大人,您说这没事让人搬家做什么?” 孔泗不了解这其中的深意,但郑深却立马明了。 他放下毛笔赞道:“最后这不起眼的惩罚才是真正的杀手锏,以后面对这种不能杀又不好处理的村民事务,都可参照这个法子啊。” 周家人之所以如此猖獗,很大原因在于周家团结,青壮年男丁又多,若是敲诈勒索时遇到硬茬子,拉出几十号壮汉将人暴打一顿,受害者打不过手头又没证据,又担心周家打击报复,只能舍财免灾。 如今将他们打散安置,迁往陌生的村落,周家便是外姓人,名声又不好,而且分散之后家族势力也弱,在村子里肯定会受到排挤,他们忙着在村子中立足,哪还有时间搞事。 这招看似很轻,不起眼,但却是从根子上瓦解了周家的势力,防止周家人再仗着人多势众乱来。高,实在是高! 孔泗看着自家老爷赞不绝口的样子,有点酸:“老爷,如今新县令这把火烧得这么旺,您再夸,大家都只记得新县令,不记得您了。” 郑深看着这位跟随了自己多年的老仆,啥都好,就是心眼小了一些。 他说道:“孔泗,你太狭隘了。陈大人青年才俊,前途无量,如今龙困浅滩也是暂时的,他不会一直留在咱们庐阳的,更别提争什么名头了。以后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孔泗被训了一顿,垂下头,惭愧地说:“老爷,是小人的不是,小人谨记,以后不会了。” 郑深点头,正想继续干活便听外面传来了柯九兴奋的声音。 “大人威武,今日这审讯是小的见过最热闹的。” 都退堂了,很多百姓还议论纷纷,意犹未尽。 陈云州斜睨了柯九一眼,心说你小子确定不是在变相说我太会搞活了? 他取下官帽塞到柯九怀里,抬手敲了敲门:“郑大人,现在方便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郑深示意孔泗去开门,自己也站了起来迎客:“方便的,陈大人请进。” 又让孔泗奉上热茶。 双方落座,郑深先开口,问陈云州:“陈大人第一天升堂断案,感觉怎么样?” 陈云州笑了笑:“还好,有衙门诸位同僚鼎力相助,一切还算顺利。” 郑深点头:“那就好,陈大人初来庐阳,若是有什么不大清楚想了解的,尽管开口,下官一定配合大人。” 陈云州下意识地瞅了眼拥护值,没长。 这个郑大人可真有意思,明明每次都在向他释放善意,也帮了他不少忙,可拥护值就是不动如山。 说实话,陈云州对郑深的印象并不坏。这人可能爱摸鱼了点,但职场中人,有几个不爱摸鱼的?陈云州自己是个奋斗逼,但他不会强迫别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追求,只要不妨碍到他人就好。 “多谢郑大人。昨晚多亏郑大人想得周到,不然我可要睡床板了。”陈云州认真地向郑深道了谢,然后说起自己过来找他的目的,“郑大人,今日衙门从周家罚没各种财物共计六百多贯钱,我准备在城门口贴个公示,若一月之后苦主不曾来寻,就将这笔钱暂时发给县衙差役们,补齐前几个月的工食银,余下的留做县衙的开支,大人意下如何?” 周家敲诈勒索的不止这么多,但这五年,他们家那么多人娶妻生子、修房建屋、丧葬治病等日常开支花了不少,如今就只剩这点了。 这笔钱都是敲诈的外乡人的,很多苦主连全名都没有留下,更别提籍贯和具体来历,大部分都是找不到的,所谓公示一个月也不过是走个过程,最后钱还是要回到县衙的库房。 郑深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但他并不反对,毕竟衙役们长期吃不上饭是个大问题。 “陈大人这法子挺好,我没意见。” 说完,他都在心里感叹陈云州运气好,因祸得福,一道庐阳就搞到了这么大一笔钱,解决了县衙的燃眉之急,同时还收买了人心。 就是看在补齐月俸的份上,衙门的差役们恐怕都会对这位陈大人多敬重几分。以后他要办什么事,手底下的人都会跑得快很多。 陈云州倒没想这么多,吩咐了柯九两句,又对郑深道:“郑大人,我来找你还有一事。咱们县衙有四十公顷的廨田,往年都是租给百姓耕种,再收一些租子,对吧?” 郑深有些意外陈云州消息的灵通,含笑点头:“没错。这是县衙收入的主要来源,孔泗,去将廨田的账目拿过来。” 孔泗很快抱了一叠厚厚的账目过来,放在陈云州和郑深中间的木桌上。 看着堆成一座萧山的账本,陈云州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账册的封面,并没有翻开,而是看着郑深道:“郑大人,仅凭收租,廨田的收入无法承担县衙的日常开支吧。” 郑深苦笑:“陈大人一针见血,确实如此。县衙的开支,还有一部分靠田赋留存,只是近几年,朝廷的税负加重,我们庐阳县时常完不成任务,留存也不多,只能另想他法。” 郑深的法子就是精简人员,县衙虽小,但三班六房,还有仓房、库子、驿丞、医官、轿夫、灯夫等等,加起来以前有两百多人,现在已经精简到了一百多。 陈云州说:“郑大人,这些都不是长久之计。我一个朋友从南海淘回来一农作物,名红薯。这种农作物适应性强,耐旱,山地、沙地都可种植,而且产量高,是果腹的好东西。我想将廨田收回来,种植红薯,增加产量,郑大人意下如何?” 郑深没第一时间答应陈云州。 廨田可是关系着衙门底层差役们的生计,往年租出去,虽然租子不算很多,但胜在稳定。这红薯万一没陈云州说的那么好,最后颗粒无收,少了这么大笔收入,县衙的开支从何而来? 沉默半晌,郑深问道:“陈大人,这红薯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 陈云州对红薯非常有信心,现代社会红薯亩产几千斤是很轻松的事。不过古代嘛没有那么多化肥,农家肥的量远远不够,因此红薯的产量会受一定的影响,但其产量肯定也不是水稻、小麦可以比拟的,而且种植管理也比这两种农作物更轻松。 陈云州报了个非常保守的数字:“郑大人,亩产千斤没问题的。” 郑深蹭地站了起来,两眼大睁,激动地抓住陈云州的胳膊:“陈大人,您说的都是真的?” 要知道他们当地的水稻亩产量只有两三百斤,若红薯能亩产上千斤,那产量可是水稻的好几倍。 陈云州无比肯定地说:“郑大人,这等要事我绝不会开玩笑。红薯个头大的一个都能有一两斤,一株红薯藤能结好几个红薯。不过红薯不像大米,煮的时候不会膨胀变大,但红薯的饱腹感非常强,远远超过大米小麦。” 郑深根本不在意这些:“没关系,没关系,能填饱肚子就行,这怎么都比吃米糠团子强吧。陈大人能否让你朋友差人送一些红薯过来?我们县衙派人去花钱买也成。” 陈云州看着他迫不及待的样子,笑了:“郑大人莫急,我这次就带了点样品过来。郑大人稍候,我这就去拿。” 他回到房间看了一眼拥护值,现在已经一千二百多了,偶尔还会来个+1,但长得非常慢,看这势头,今天怕是到不了一千五了。 陈云州花了一千拥护值兑换了一斤红薯。 很好,刚破四位数的拥护值转眼间又只剩可怜的三位数出头了。 确认之后两个红薯出现在了陈云州掌心。 其中一只比较大,估计有大半斤,另一只就很小了,只有拳头大小,大概是来凑重量的。 陈云州低头嗅了嗅,仿佛闻到了冬天烤红薯的味道,薄薄的红薯皮被烤得发皱,蜜糖迫不及待地挤出来,又软又甜,咬上一口,甜滋滋的,能温暖整个冬天。 可惜好不容易才换了这么两个宝贝疙瘩,不能吃。 陈云州拿了几张草纸将红薯包了起来,回到县丞廨,当着他的面打开草纸,露出两个红皮疙瘩。 “这就是红薯啊。”郑深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目光落到大个的上面,感叹道,“要都是这么大个的,两个煮汤都够一家子吃一顿了。这是红薯的种子吗?这样的两颗种子能种出多少红薯?” 不怪郑深会这么问,因为庐阳当地,一亩地要下十几斤种子,才能种出两百斤左右的粮食。红薯若还是这个比例,那一亩地得留上百斤种。 陈云州解释道:“郑大人,红薯可插秧种植。这一只红薯可插出几十上百株红薯藤。” 因为红薯藤割了过阵子又会长出新的的叶子,这叶子可继续插秧种植,也可食用或者给猪、牛羊之类的动物吃。 郑深再次被震惊了:“那岂不是只需要几个红薯就能种上一亩地?” 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旁边的孔泗也露出了怀疑的眼神。要世上真有这种作物,那百姓还用饿肚子吗? 陈云州看出了他们的不信。这也正常,毕竟咱们华夏大地本土的水稻、小麦、粟、高粱、大豆等这类农作物,现在产出比都没这么高。 想着他辛辛苦苦才搞了两个红薯,短期内也没办法弄太多红薯种满四十公顷土地,所以陈云州退而求其次道:“郑大人,要不这样,咱们先种植一批试试。回头我托朋友再弄点红薯种过来,你要没意见,我就让人将这两颗红薯种到地里做种,十来天就能发芽,等长出藤咱们就插种。” 郑深连忙拦住了陈云州:“不能种在外面,要是被牛羊之类的吃了或是被人当杂草拔了怎么办?这样,孔泗,将门外那个大坛里的水倒了下,填些土,咱们把红薯种进去。” 孔泗惊呆了,提醒他:“老爷,坛子里种着您最喜欢的玉钵。” 这是郑深的一个朋友送的,等开花的时候,郑深每天都要看看,亲自添水。 郑深白了他一眼:“死脑筋,不知道挖出来种家里去吗?” 好吧,有了红薯,老爷连最喜欢的荷花都不要了。 孔泗苦逼地将刚刚冒芽的玉钵移了出来,填上土,再把红薯种了进去,还在底部撒了几把草木灰,然后将土覆上,又浇了些水:“老爷,您看可以了吗?” 郑深也不知道行不行,侧头看陈云州。 陈云州笑道:“红薯很好种的,只是不喜旱不喜涝,不用浇太多水,保持土壤湿润就好,过几天应该就会发芽了。” 郑深点头,又嘱咐了孔泗一声:“听到没,不能浇太多水。” 孔泗连忙应声:“老爷,小的记下。” 自从种了这个宝贝疙瘩,郑深每天到衙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大坛边瞅瞅看看有没有嫩芽拱了出来,走的时候也会去看一眼,生怕被老鼠之类的偷家了。 看得陈云州好笑不已。 有郑深接过红薯的育苗,陈云州便不管了,将精力花到了熟悉庐阳县,熟悉这个时代上面。白日里,他在县衙处理一些公务,晚上就抽空看地方志,还有时间则拿出原主的书信,对照着偷偷练字,免得哪天遇到了原主的熟人漏了馅。 就这么过了几天,陈云州逐渐适应了县衙里的生活。 转眼到了二月中旬,这天陈云州在衙门里看书,外面忽然传来了重重的鼓声。 这是有人敲鼓鸣冤? 陈云州放下了书,起身对候在门口的柯九说:“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8节 不一会儿柯九就回来了:“大人,是一个老头敲鼓,说他闺女失踪了。已经有人将他领去了书办那里写状纸。” 这人都失踪了还要写状纸呢。 陈云州背着手说:“走,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来到县衙的对外书房,只见一个胡子拉碴,头发半白,着一身灰色长衫的老头站在书吏旁边,弓着腰,语气讨好:“对,我家闺女是三日前不见的,失踪前有人看到过她跟那徐明辉说话,肯定是他生了歹意,拐走了我的女儿……” 陈云州听了一会儿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老头的小女儿三日前失踪了,他怀疑是同村的徐明辉诱拐了他的女儿,所以到衙门状告徐明辉。 荒唐,告什么状,找人要紧啊,时间拖得越长,这人就越难找回来。 他大步进去道:“不用写了,柯九派个人去将那徐明辉请过来问话,老汉,你且说说你闺女失踪前后的情况,家里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是谁?” 第008章 失踪的这名姑娘叫苗阿芳,二八年华,长得花容月貌,是十里八乡一枝花,上门求亲的人都快把苗家的门槛踩烂了。 这其中就有徐明辉。 徐明辉是同村的小伙,比阿芳大了两岁,人长得挺周正的,也勤快踏实,有一把力气,是干活的好手。但他三岁丧父,十岁丧母,大家都说他八字不好,克父克母,以后还会克妻克子。 这样一个命不好的穷小子想吃自家的天鹅肉,苗老汉当然不答应,当时就拒了媒人。 可这徐明辉硬是不肯死心,他借着同村的便利,变着法子向阿芳献殷勤,知道阿芳喜欢花,他去地里干完活就会采集一大捧野花送到阿芳家,哪怕被苗老汉丢了,他明日仍旧继续。每逢节日,他还会买些姑娘家喜欢的小玩意儿,偷偷送到阿芳的房门口。 苗老汉提起就咬牙切齿:“他这分明是想诱拐我家闺女,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就能逼着老头子将女儿嫁给他。他做梦,我绝不会答应的。陈大人,您可一定要为草民做主啊,这种混账东西就该千刀万剐。” 可这些都是他的一面之词,而且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苗阿芳。 陈云州没理会苗老汉的诉求,冷静地问道:“苗阿芳是三日前什么时候失踪的?” 苗老汉讷讷地说:“这……就三天前失踪的,具体什么时候小人也不知道。” 陈云州索性换了个指向性更明确的问法:“那你们家的人最后一次见苗阿芳是什么时候?还有,是谁第一个发现苗阿芳不见的。” 苗老汉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天的场景:“三天前的上午,阿芳身体不舒服,早上就没起来。吃过早饭,我带着两个儿子去了地里忙活,我家老婆子和大儿媳妇去了集市上卖鸡蛋,小儿媳妇前一日回了娘家,就还有两个孙子在村子里玩。” “傍晚回到家,不见阿芳,大家都以为她还在房里,大家也就没在意。等做好了饭,我家老婆子去叫她起来吃饭时才发现床上没人,再一找,她常穿的几件衣服,还有去年及笄的时候她娘给她的那根银钗子都不见了。随后,我们全家在村里找了一遍,都没找到,也问过了村里人,没人看到过阿芳。” “她没出村,那肯定是被村里人藏起来了。徐明辉天天盯着我家阿芳,除了他还有谁?” 陈云州不置可否,只问:“那你们没搜徐明辉家?” 徐明辉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儿,哪怕身强力壮,可也孤掌难鸣,苗家既怀疑上了他,没道理不去他家找一找的。 果然,苗老头点头说:“搜了,没找到,肯定是他怕我们去查,将我家阿芳藏到了别的地方。” 陈云州颔首:“你们家的亲戚都找过了吗?” “都找过了,没人。陈大人,您相信草民吧,这事就是徐明辉那混蛋干的。”苗老汉恨恨地说。 这苗老汉三句话不离徐明辉,要人真是徐明辉藏起来倒罢,若不是,很容易被他误导跑偏了。 因此陈云州还是不接这话,又问:“苗阿芳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 “陈大人,您这意思是咱们阿芳自个儿走丢的?”苗老汉似乎有点不高兴,但又敢怒不敢言。 陈云州肯定地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 他们全家都回去了,直到吃饭才想起去叫苗阿芳,那说明他们家的大门院子都很正常,没有撬门撬锁的迹象,也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苗阿芳的衣服和银钗也跟着不见了,她自己离开的可能性最大。 苗老汉不满意陈云州的这个说法,可惧于他的官威也不敢抱怨,只得闭上了嘴。 陈云州也没再问他,而是在脑海中将现有的线索过了一遍。 终于,柯九将徐明辉带了过来。 徐明辉来到衙门非常局促,两只不停地搓来搓去。 不过最显眼的还是他额头上那道伤疤。 伤疤有食指那么长,从发际线拉到眉毛的位置,再下去一点就要戳到眼珠子了。伤疤非常新,刚刚结痂,还有点肿,一看就没几天。 陈云州看了一眼苗老汉:“你带人打的?” 苗老汉瑟缩了一下,小声说:“他……他诱拐了我家闺女。” 翻来覆去就这一句,你倒是拿出证据啊。 陈云州懒得理他,看向徐明辉:“苗家拒绝了你的求亲,你仍旧经常送东西给苗阿芳,有没有这回事?” 徐明辉畏缩地点头:“有,有的,大人。” 陈云州又问:“苗老汉指控是你拐走了苗阿芳,你怎么说?” 徐明辉紧紧咬住下唇,过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阿芳失踪前两天,曾说想跟我一起走。” “我就知道是你拐走了我闺女,你个丧门星,想娶我女儿,做梦!”苗老汉龇牙咧嘴地冲了上去打徐明辉。 陈云州给柯九使了个眼色。 柯九立即带人将苗老汉拉了回来,警告道:“现在是大人在问话,苗老汉,你若再胡乱打断大人的问话,小心挨板子。” 苗老汉气喘吁吁地闭上了嘴,只是眼睛仍旧愤恨地瞪着徐明辉。 陈云州眯眼打量着徐明辉:“你是说,五天前,阿芳曾约你私奔?” 徐明辉点头:“是的,小人当时受宠若惊,回去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就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好,又做了一些路上吃的干粮,提前到约定的地方等着,可等到太阳下山,也没等到阿芳。等小人垂头丧气地回家,迎面就被苗家人打了一顿,说我拐走了阿芳。” 陈云州讥诮地说:“看来你这一顿打挨得不冤。” 调侃一句,陈云州回归正题:“你们约在什么地方碰头,那一天可曾有人看到过你?” 徐明辉摇头:“没人看到,我们约在后山那棵酸枣树下。那地方偏僻,也就秋天孩子喜欢过去打酸枣,这个时节,几乎没有人会去那。” 没人看到,那就只是徐明辉的一面之词,不能全信。 陈云州又问:“你说阿芳约你私奔,可有证据?还有你们平日里有私情吗?” 徐明辉摇头:“没有。阿芳一直对我不大热络,是我心悦阿芳,看到她便欢喜。那天,她说想跟我走的时候,我感觉就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没有私情却约他私奔,阿芳为何要这样做? 两人的说辞都有些不合理的地方。 眼看从他们二人口中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陈云州决定亲自去一趟苗家庄。 刘春接他儿子还没回来,柯九安排了一辆马车,又带上了王捕头,前往苗家庄。 苗和徐是苗家庄的两大姓氏。村子里的里正也是姓苗,听闻县令到了,他立即亲自上门迎接,还请陈云州去他家用茶。 陈云州摆手拒绝:“不用,时候不早了,我们今日过来是查苗阿芳失踪一案。刚才进村时我发现,你们村子外有一条一丈多宽的河,要出村必须得过桥,当日可有人在桥上?” 里正说道:“回大人,有的。当天我孙子,还有苗老汉家的小孙子好几个孩子都在桥边玩。” 他吩咐人将几个孩子带过来。 陈云州询问道:“三天前你们有没有看到过苗阿芳又或是什么打扮得很奇怪的陌生人过桥?” 几个孩子都摇头:“没有,都是认识的。” 既然没有从桥上出村,陈云州又让徐明辉带大家去了一趟他跟苗阿芳约定的地方,沿途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痕迹。 重新回到村子,陈云州去了一趟苗老汉家。 他家是典型的农家茅房,四四方方的,正房坐北朝南,总共四间屋,左手第二间是正对着大门的是堂屋,余下三间是卧房。左边一侧建了两间屋,其中一间便是苗阿芳的房间。 陈云州走到苗阿芳的房门口,仔细打量了一下房门的情况,房门有些旧,完好无损,推开门,里面光线很暗,只依稀能看到一张木床,床边围了一圈灰色的蚊帐,床上一条被子歪歪斜斜地丢在床上,乱糟糟的,床侧有只五斗柜。 陈云州侧头问王捕头:“有什么发现吗?” 王捕头想了一会儿:“他们家到处都好好的,也没陌生人进村,倒像是苗阿芳自个儿走掉的!” 说完他又立马嘟囔道:“可不应该啊,好好的,她一个姑娘离家干什么?外头多危险啊,而且她能去哪儿呢?” 陈云州冲后面勾了勾手,然后在柯九耳朵边低声吩咐了一句,柯九点点头,大步离开。 陈云州随后又盘问了苗家人一番,说辞都跟苗老汉大同小异。 陈云州嘴角弯起嘲讽的弧度,忽然问道:“苗阿芳身体不适早上就没起,傍晚你们回到家却没第一时间去看看她的状况,这是为何?你们就不担心她的病情加重,发生什么意外吗?” 这不合理。哪有闺女生病了,一整天都没出房门,全家都不着急的。 苗老汉张了张嘴:“这……那个阿芳只是普通的风寒,家里给她熬了草药水,已经快好了。” “对,阿芳只是小风寒,不打紧的,这丫头打小就皮实。”苗老太太也这么说。 陈云州笑了笑:“这样啊……如果你们还想起什么线索,及时通知官府。官府会继续派人追查苗阿芳的下落。” 听到这话,苗家人明显很失望。 苗老汉不甘心地问道:“大人,那……那个徐明辉呢?他想拐走我们家阿芳,衙门一定要治他的罪啊。” 陈云州淡淡地说:“除非有充分的证据显示苗阿芳的失踪是徐明辉所为,否则官府不会捉拿他。” 丢下这话,陈云州就带着王捕头走了。 里正把他们送到了村口。 陈云州摆手示意他别送了。 马车哒哒哒地通过小桥,到了河对岸,拐了一道弯,前面是一片柳树林,林子旁柯九带着一个胖墩墩的憨厚妇人等在路边。 看到马车停下,柯九连忙迎上前拱手作揖:“大人,周家隔壁的赖婆婆在这儿。” 赖婆婆很是局促,手都不知道摆哪儿。 陈云州下了马车,笑道:“赖婆婆不要怕,把你叫过来是有些事想向你打听。” 赖婆婆忙点头:“大人您问。” 陈云州说:“最近周家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还有苗阿芳有什么反常的举止吗?” 赖婆婆想了一会儿道:“大人,您可真是神了。别说,还真的有,阿芳这孩子最近一个月老是哭,有时候跟咱们村里的妇人一块儿绣花,绣着绣着就哭了,闷闷不乐的,好像是有心事。对了,听我孙女说,她有时候又突然笑了起来,就是变得爱哭又爱笑。” 王捕头大咧咧地说:“这是在外面有情郎了吗?” 赖婆婆怔了怔,抿唇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云州瞧出了端倪:“赖婆婆可是发现了什么?你放心,我们不会告诉苗家人的。”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9节 赖婆婆叹了口气:“咱们这姑娘家及笄就要嫁人了,可阿芳都十六了,那么多人提亲,其中隔壁村子张家可是有五十多亩地,家里非常殷实,张家那小子也勤快能干,可苗老汉还是不答应。最近村子里有流言传出,说是苗家想把阿芳嫁给镇上的黄员外,那黄员外都五十多,半只脚入土的人了,这不是造孽吗?” 第009章 “大人,您,您这是……” 苗老汉看着陈云州一行突然去而复返,脸上还带着火气的样子,不由有些不安,连忙讨好地冲陈云州笑了笑。 陈云州不搭理他,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苗家,撩起袍子端坐在堂屋前,冷眼看着苗老汉。 苗老汉咽了咽口水,干瘦的背脊弯成了一张弓,不停地赔笑:“大人,是草民招待不周,请大人见谅。” 说着向他婆娘使了个颜色。 眼神污浊脸皮干得跟菊花似的苗老太太赶紧跑回了屋,不一会儿跑出来,塞了一团帕子包着的东西给苗老汉。 苗老汉耸着肩,脸上挂着谄媚的笑,上前将那帕子塞到陈云州手里,嘴里小声说:“招待不周,请大人喝茶,大人莫怪!” 陈云州捏着手帕里硬邦邦的,便猜到了是什么。 他差点气笑了,这苗老汉啥意思,以为他特意回来吃拿卡要?他可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党员,祖上八代都没干过这种搜刮平民老百姓的事,传出去他还要不要做人了? 可看着苗老汉眼底那浓浓的不舍,还有抖个不停的手,陈云州涌到脑门的那股火气忽地一下就灭了。 当着众人的面,陈云州直接将帕子塞回了老汉手里,冷哼:“你当本官是什么人?” 苗老汉讷讷地张了张嘴,苦兮兮地说:“大人,草民,草民家里就只有这么点,您,求求您……” 柯九看着陈云州越来越黑的脸,连忙打断了他的作死:“闭嘴,我家大人清正廉洁,你赶紧把东西收起来。” 苗老汉可能还是觉得他们在做样子,手颤抖着握住手帕,想缩回去又不敢。 柯九无语极了,直奔主题:“苗老汉,你们是不是打算将苗阿芳嫁给镇上的黄员外?苗阿芳不愿意,所以离家出走了?” 苗老汉惊讶地张大了嘴,犹豫片刻,赶紧跪下:“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不是有意隐瞒,草民,只是这事有关小女名声,所以才没提。” 都打算把女儿嫁给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糟老头子,就别扯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了。 柯九皱眉说:“所以你们承认,苗阿芳是不满意这门婚事,自己离家出走的?” 苗老汉苦涩地摇了摇头:“大人,不是这样的。我们是答应了黄员外,但这事……哎,草民也是迫不得已……” 原来是苗家老三,也就是苗老汉的小儿子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赌瘾,跑去赌坊赌钱,欠了一屁.股的债,债主威胁,要是还不上钱就要砍了苗老三的手。 苗家肯定不愿意让儿子断掉一只手,所以四处筹钱,但他欠的实在是太多,家里东拼西凑都不够。就在这时,黄员外表示,他媳妇儿死了,打算续弦,若苗家愿意将苗阿芳嫁给他,他不但帮苗老三还了这笔钱,而且还会给苗家二十两银子作为聘礼。 苗家没办法,只得同意。 柯九在衙门见多了各种龌龊勾当,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是黄员外设的局吧。” 苗老汉苦笑:“就算是局又怎么样,草民没有证据,那黄员外有钱有势,只是对不住阿芳。这孩子不听话,去年张家来提亲,草民就想答应的,她硬是不同意。那么多提亲的,一个都没看上,若去年就嫁了人,哪有这些祸事。” 陈云州没理他这状似忏悔的话,眯眼问道:“因为这门婚事苗阿芳一直跟你们怄气,所以她早上没起床,不见人,你们也没管?” 苗老汉懊恼地捶了捶胸:“是草民疏忽。她那几天一直在跟家里置气,天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吃个饭都要三催四请的。草民以为她这是还在跟家里怄气,所以就没管她,哪晓得她竟不见了。” 陈云州明白苗老汉为何会在三天后才到官府报官,还非要将苗阿芳的失踪归结到徐明辉的头上了。 估计一开始,他也以为苗阿芳是负气离家出走,很快就会回来的,所以也不是很急,先自己找了三天,把亲戚朋友都找了个遍,还是没找到,这才急了起来。 而他之所以揪着徐明辉不放,则是因为黄员外。 苗阿芳不知所踪,黄员外肯定不答应。为了保全儿子,苗老汉肯定要给闺女的失踪找只替罪羔羊,转移黄员外的怒火,而一直纠缠着苗阿芳不放,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徐明辉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到底,这不过是弱者挥刀向更弱者罢了! 陈云州有些瞧不上苗老汉,为了个无底洞的赌鬼儿子,不但牺牲女儿的一辈子,还要拖一个无辜之人下水。 可不喜归不喜,职责所在,他还是得尽快想办法找出苗阿芳。 不然像苗阿芳这样的妙龄漂亮姑娘,孤身在外,是件很危险的事。 陈云州冷淡地问道:“你们家可还有远房亲戚之类没找过?” 苗老汉苦笑着说:“大人,都找过了。咱们家的亲戚,许久不怎么来往的姑婆家,在四十多里外,老三连夜爬山去找过了。” 一旁的苗老汉连忙点头。 陈云州看都没看他一眼,又问:“那平日里跟苗阿芳交好的小姐妹呢?” 苗老太太愁眉苦脸地说:“阿芳只有两个玩得比较好的小姐妹,都嫁人了。草民带着大儿媳妇去挨个找过了,不在他们家。而且他们家也很小,阿芳去了也住不下。” 这可未必。有很多事,小姑娘可能更愿意跟同龄的小姐妹说。 陈云州让柯九记下这两名小姐妹的姓名和婆家地址,然后站起身道:“你们再仔细想想苗阿芳失踪前后有没有什么反常的事,在村子里也打听打听,看是否有人瞧见过苗阿芳的踪迹。如果有什么发现,及时禀告官府,衙门会继续派人寻找阿芳的踪迹。” “此外,苗阿芳有什么容貌特征,穿的什么衣服,你们跟王捕头说一说,回头寻人也比较方便。”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苗老汉千恩万谢,不住地作揖。 等王捕头记下信息后,一行人便离开了苗家庄。 出了村子,陈云州吩咐道:“王捕头,你派三个人打扮成货郎,去走访一下苗阿芳的这两个小姐妹,另一个到苗家庄转转,记得派生面孔。此外,再安排人到附近几个镇子,还有县里的客栈查一查,有没有苗阿芳这个人。” 苗阿芳既然是有预谋的离家出走,不可能只带了衣服和银钗,肯定也把自个儿攒的私房钱带走了。若是没投奔亲戚或小姐妹,那也有可能去住客栈了。 王捕头笑着应下:“大人想得真周到,小人回去就派弟兄们去将客栈都查一遍。” 陈云州颔首:“辛苦了。” 等回到县衙,太阳已经落山了,衙门里的差役们也陆陆续续下值。 陈云州迎着夕阳的余晖踏进县衙,老远便听到郑深激动的声音:“发芽了,发芽了……” 莫非是那红薯长出嫩芽了?陈云州大步过去就看到郑深弯腰趴在大坛上,一脸兴奋,完全没注意到他进来了。 还是孔泗行礼:“小的见过陈大人。” “免礼,这么快红薯就发芽了?”陈云州往大坛里瞅了一眼,都是泥,芽在哪儿呢? 郑深见他回来,高兴地指着泥土里那针尖大的一个绿点点说:“陈大人,你瞧,红薯发芽了,才七天就发芽,真快啊。” “那是郑大人照顾得好。”陈云州笑着说道。 郑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红霞,担忧地说:“陈大人,最近早晚比较冷,明天上午可能会有大雾,你说会不会冻到红薯苗啊?” 陈云州错愕,继而笑道:“郑大人所言甚是。即便红薯苗不怕冻,但若能保温,它也会长得更快点。这坛子太大了,搬来搬去麻烦,给红薯苗上铺一层薄稻草保温吧。” 其实若是有塑料布,覆盖一层地膜,保温效果好,红薯苗会长得更快,但现在没这条件,只能将就。 郑深却相当满意:“陈大人这个法子甚好。孔泗,快去抱些干草过来。” 小心翼翼给红薯苗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干草后,郑深拍了拍手,这才想起陈云州今天外出办案了,关心地问道:“听说今天衙门来了桩比较棘手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陈云州把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郑深眉头紧锁:“这姑娘若是有心躲起来,只怕不好找。” 他们衙门就这么点人,也不可能全派出去找这姑娘。 陈云州叹道:“不好找倒无所谓,就怕这姑娘在外面久了,遇到什么有意外。” 郑深轻轻摇头说:“是啊。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若是被歹人盯上,这可就糟了。” “明天再派人出去找找吧。”陈云州也没什么好法子,毕竟线索太少了。 两人闲聊几句,各自归家。 次日中午,出去寻人的衙役陆续回来了。 王捕头将情况汇总给陈云州:“大人,小的们已经查过了所有的客栈,没有找到苗阿芳。去苗阿芳两个小姐妹家的衙役也回来了,苗阿芳不在那两人家里。” 陈云州撑着额头,自语:“那她能去哪儿呢?” 王捕头犹豫片刻道:“大人,弟兄们在查人的过程中听说了一个事。距苗家庄五里地白云村两年前有个小姑娘也是突然离家出走,至今杳无音讯。” 陈云州蹭地站了起来:“还有这种事?那他们家当初报案没有?” 王捕头说:“好像报了,但时间拖得太久,衙门派人也没找着,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这么巧?相差不远的地方,都是妙龄少女离家出走,遍寻不到。 陈云州感觉这事只怕不如先前想的那般简单,立即道:“县衙里当初应该有这个案子的卷宗吧,柯九,你让文书找找。王捕头,你派人去将这家人带到县衙,我要问话。” 第010章 卷宗上关于白云村这个案子的记录非常简单,就一页寥寥几百字。 陈云州皱眉快速扫过,失踪的小姑娘叫马小云,两年前十五岁,也是跟家里人闹了矛盾,吵架之后带了两身衣服就不见了。 起初,她家里人也没太当回事。一个小姑娘闹闹脾气,能去哪儿?肯定是躲去亲戚家了。 可过了两三天,她都没回来。马家有些坐不住了,这才去亲朋好友家寻找女儿,可找了个遍都说没见过马小云。马家这时候才急了,连忙发动村子里的人帮忙寻找。 他们几乎将方圆几里都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马小云。 马家这才想起报官。 但距马小云失踪已经快十天,很多痕迹都消失或被破坏了。 而且这件事牵扯进了太多的人,很多话经过口口相传过了几道之后也失了真,不少说辞都相悖,证言也不可信。 当时的县令派了两个衙役跑了一趟白云村,没找到什么线索,便回来在县城门口贴了一张寻人的告示。 告示自然是没人揭的,这个案子便没了下文。 陈云州看完只有一个感觉,太潦草,太敷衍了。 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就跟儿戏一样,古代果然是人命如草芥。 他将卷宗丢在一旁,摩挲着下巴,思索这两个案子之间有没有关联。 线索太少,妄下结论可能会影响他的判断,还是等马家人来问问详细的情况再下结论也不迟。 申时左右,王捕头将马家老两口带了过来。 老两口头发花白,佝偻着腰,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马婆子的双眼。她的两只眼球泛白,毫无光泽,看起来像是恐怖片中的怪婆婆,很是瘆人。 察觉到陈云州的视线,王捕头低声对陈云州道:“大人,马婆子的眼睛哭瞎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0节 陈云州大惊,一时竟忘了言语。 少许,他示意两人起来:“今日将你们两口子叫过来是想问问马小云失踪的事,你们仔细说说马小云失踪前后的情况。” 马婆子伸手胡乱在面前抓了抓。 马老汉赶紧将手递了过去。 她仿佛抓住了主心骨,哆哆嗦嗦地问:“大人,可是有了我们家小云的消息?” 陈云州很遗憾地告诉她:“没有,但如果能发现有用的线索,官府会继续寻找。” 最后两个字似乎是给了他们希望,马老汉点头,将记忆拉回了两年前。 那年初夏,马小云十五岁了,长得高挑漂亮活泼,也到了嫁人的年纪。 因为跟镇上的老钱家关系不错,所以两家从小就给两个孩子定了娃娃亲。 可马小云一听要成亲就发脾气,吵嚷着她不嫁。 马老汉当然不同意,闺女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而且钱家条件好,在镇上有两间铺子,家里还有十余亩地,要不是老一辈关系好,这么好的婚事怎么可能落到他们家头上。 马小云也是个倔的,直接绝食抗议。 这把马老汉的火气也激了起来,直接放话,哪怕是死,她的棺材也要抬到钱家,生是钱家的人,死是钱家的鬼。 说到这里,马老汉抹了一把眼泪:“我当时是说的气话,哪晓得这孩子竟就真的走了,一走了之,不要她的爹娘了。” 又是因为不肯嫁人引起的。 陈云州蹙眉问道:“这钱家小子可是有什么毛病,长相丑陋?” 马老汉摇头:“没有,那小子长得一般,不算丑,也没啥毛病。人家去年娶了媳妇,今年初刚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么好的条件,她为啥就是不肯嫁呢?” 很明显,马老汉直到现在都没想通。 但马婆子的反应就有些意思了,她双手不停地翻动,嘴唇紧抿,显然隐瞒了什么。 陈云州开口道:“马婆子,你是否知道点内情?如果你想找到马小云就不该隐瞒。” 马婆子抽泣了一下,捂住脸无助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小云,小云她很可能有心上人。” 马老汉当即斥责道:“你胡说八道……” “闭嘴!”陈云州冷冷地打断了他,然后放柔语气对马婆子说,“你知道马小云的心上人是谁吗?” 马婆子摇头:“老婆子不知道。问她,她不肯说。但我自己生的闺女我知道,她肯定是在外面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才不愿意嫁给钱家那小子。有好几次她在绣手帕、做足衣,一看到老婆子便藏了起来。草民仔细留意过,她绣的手帕、足衣都没在家里出现过。” 这可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而且这就说得通马小云为何会抗婚了。 陈云州又问:“那你有怀疑的人选吗?” 马婆子这次多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头:“草民不知道,她闹到绝食,我心疼私底下问过她这人是谁?若对方跟咱们家相当,没什么恶习,就跟她爹商量退了钱的这门亲事,让那人请媒人来提亲,可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抱着我哭。” 马老汉瞪大眼珠子震惊地看着马婆子。 很显然,他完全不知道还有这档子事。 陈云州若有所思,最后问道:“她负气离家出走,你们为何没第一时间去寻她?” 跟苗家比起来,这马家老两口明显更爱女儿,没道理好几天才想起去找女儿。 提起这个,马老汉就捶胸顿足:“怪我,老汉当初以为她跟我们置气,跑去她舅舅家了,有心想晾一晾她,让家里人谁都不准去找她。” 马婆子补充道:“小云舅舅是猎人,她从小就爱往舅舅家里跑,经常跟几个表兄弟往山上跑去打猎,性子比较野,一跟家里人吵架就会去她舅舅家,等生过气又会自己回来。以前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多次,所以我们都以为她像往常一样跑去她舅舅家了。” 老两口提起这桩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旁边的柯九见了说:“别哭了,你们就是第一时间去找也不一定能找回来。你们看苗家不就没找到吗?” 马婆子听到这话哭得更伤心了。 陈云州哭笑不得,剜了柯九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柯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说的是实话啊。 陈云州又道:“你们还有什么线索吗?” 老两口摇头:“就只想起这些。” 陈云州点头:“你们先回去,官府这边会继续寻找马小云,有消息会通知你们。” “诶。”马老汉拉着马婆子离开,走到门口,老两口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踌躇片刻,两人不约而同地跪下磕头,磕得青石地板砰砰砰作响,“大老爷,求求您,求求您帮我们找回小云啊。您告诉她,她要是不想嫁人就不嫁,我们以后再也不逼她了……” 陈云州被吓了一跳,随之而起的是心酸。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郑重承诺道:“我尽力,你们回去吧。” 说完给柯九使了一记眼色。 柯九赶紧将他们俩扶了起来。 两人搀扶着慢吞吞地出了门,只是腰弯得好像更厉害了。 送走老两口,柯九见陈云州愁眉不展的,安慰道:“大人,这都是两年前的旧案了,查不出来也正常,您就别想了。” 陈云州没搭理他这话,而是突然抬起头问道:“你记得昨日王捕头说的那句话吗?” “啊?”柯九挠挠头,“大人,您,您说的哪一句啊?昨儿王捕头说了好多句话呢。” 陈云州记性很好,一字不漏地重复道:“他说‘这是在外面有情郎了吗?’。” “据我观察,庐阳本地,姑娘还未及笄便会开始张罗婚事,一般在及笄前后都会嫁人,鲜少有及笄之后还没定亲的,对吧?” 柯九眨了眨眼:“好像还真是这样,大人您不说,小的都没发现。” 陈云州重重吐出一口气:“派两个人去一趟苗家庄,把苗老汉两口子押到县衙。” 苗老汉两口子被带到县衙时已经快天黑了。 衙役将他们丢在院子里就不见了踪迹。县衙重地,苗老汉不敢乱走,只能局促地站在原地等着,可等到天边最后一丝晚霞都钻进了云层后面,还是不见人,他额头、手里里都紧张得冒出了冷汗。 就在苗老汉坐立难安之时,一袭青色的官袍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总算是来了,苗老汉精神一振,赶紧下跪行礼:“草民见过大人。” 无人应答,一片死寂。 苗老汉垂眸看着一动不动的青色袍服,额上的汗水流得更急了,心里懊恼万分,不该报官的,都说衙门八字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这位看起来好说话的陈大人恐怕只是做做样子,实则嫌他给得太少了。 这可咋整,那点钱还是黄员外给的聘礼,再多他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恐怕要挨一顿板子了?苗老汉后悔极了。 忽地,一声暴喝从上方传来:“大胆,苗老汉,你连本官都敢欺瞒!说,苗阿芳在外面的相好是谁?” 苗老汉大骇,魂儿都差点吓没。他匍匐在地,浑身瑟缩:“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也不知道,那死妮子嘴巴严实着,怎么问都不肯说,肯定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么说,苗阿芳在外面真有情郎,因此才不愿嫁给黄员外?”陈云州冷漠地看着苗老汉。 这老东西着实可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这些关键的信息。 苗老汉错愕不已,愣了愣才恍然明白陈云州是诈他的。可这会儿再否认已经晚了,他沮丧地说:“草民,草民也不清楚,草民也是不确定才没敢跟大人您说。” 陈云州一阵见血地戳破了他的谎言:“你不是不确定,而是怕传出去丢人,也怕黄家知道会逼着你要银子。苗家庄上下,谁不知道你苗老汉为了钱卖女儿,你还有什么脸可丢?” 苗老汉被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又不敢反驳。 陈云州看他这副样子倍觉无趣。 这人着实不是个东西,都卖女儿了,还要维护他那点虚伪飘渺的面子。 厌恶地瞥了他一眼,陈云州问苗老太太:“你知道苗阿芳的情郎是谁吗?” 苗老太太哭着摇头:“回大人,草民不知。阿芳,她,她不肯说,草民一问她,她就哭,哭着求草民别问了。” “那苗阿芳平日里跟哪些外男有过接触?”陈云州追问道。 苗阿芳一个姑娘家,大部分时候都呆在苗家庄,偶尔出门估计也是去集镇上,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跟亲人或是小姐妹一起,要盘查她的人际关系应该很容易。 可苗老太太还是摇头:“没有,大人,我家阿芳……草民实在想不起来,她跟哪个男娃走得近。” 她这个母亲都没发现,那其他人恐怕更问不出什么了。 苗阿芳有情郎,全家都不知道,马小云也有心上人,可母亲怎么问她都不肯说。两人失踪的方式也很相似,而且两家相距也不远,若说这其中没有一点关联,陈云州不信。 陈云州心里有了决断,再看苗家老两口,心底的厌恶更甚,他冷冷地说:“苗家人屡次欺骗官府,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苗老汉一听要坐牢,身子顿时如一滩烂泥一样软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再也不敢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王捕头凶神恶煞地按住了他的头:“闭嘴,再吵打你板子!” 说着带人粗暴地将苗老汉拖了出去,院子里总算恢复了安静。 郑深这才走出来,看着一脸愤怒的陈云州,温和地笑道:“是哪个惹咱们家陈大人不高兴了?” 陈云州见自己发脾气被这位长者看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让郑大人见笑了,一点小事,我没忍住脾气。” “为何要忍?”郑深意味深长地看着陈云州,“刁民欺骗官府当罚则罚,有时候好心会被人当作是软弱可欺。” 陈云州怔了片刻,苦笑道:“大人说得是。” 他确实太过温和,太没架子了。这是上辈子的学识、经历、修养造成的,但这是古代,正所谓“仁不当政,善不为官”,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偏远小县,在这里官员太过亲民,会失去威严。 不要小瞧这些老百姓,他们有种野兽的敏锐直觉,知道什么人能骗,什么人不能。苗老汉敢在他面前说假话,但敢在黄员外面前耍手段吗? 郑深轻轻拍了拍陈云州的肩,下令:“苗老汉欺上瞒下,杖责十次。若有人敢再犯,杖毙!” 最后一句明显是说给衙门内的差役们听的。 陈云州知道郑深这是在帮他立威,忍下心中的不适,面无表情地扫视周围一圈。 差役们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行为举止都规矩了许多。 直到二人去了书房,这些差役们才抬头对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去做自己的事了。 书房里,陈云州诚恳地说:“郑大人,多谢!” 不止是郑深出面替他做了这个恶人,也是谢郑深提醒了他。他不能用上辈子的经验来对待现在的工作。 郑深轻咳了一声,摆手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中午下官听说大人在查马小云的案子,便让文书找了一遍,最后找出两份卷宗,陈大人请过目。” 陈云州接过卷宗一看,竟又有两名年轻女子失踪,时间分别是五年前和四年前,失踪方式都是莫名不见,然后家里人找遍了所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找到,时至今日,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1节 陈云州感觉背脊发寒:“不是两个人,而是四个,她们的失踪绝不仅仅只是离家出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郑深颔首,提出一个新的想法:“而且可能不止四人。有些家里面嫌丢人,或是嫌麻烦不会报官,找不到就算了。” 陈云州忽地想起镇上一个老干部有次闲聊时说起敬老院那个瘫痪的毛老头,他儿子失水溺死,妻子因此发了疯跑了,不知所踪,好好一个家就被这么场意外给毁了。 可后来陈云州又听人说,毛老头儿子的死不是意外,因为他掉进去的那个池子只有一米多深,而且尸体胸口有一团青紫。 明明有这么多疑点,当时全村的人竟没有一个去报案。 现代社会偏远农村都可能有这种情况,更别提古代了。 陈云州说:“郑大人,马小云三人失踪的时间太长,很难找到线索,我准备从苗阿芳入手。一会儿安排人连夜画几幅她的画像,张贴在城门口,还有鹤山镇等地,重金悬赏苗阿芳的线索。此外,再张贴一份告示,找找还有没有其他失踪未报官的女子。” 郑深赞许地点头:“好,咱们县最出名的画师叫胡范,下官派人去寻他来衙门一趟。” 第011章 “这是什么?通缉犯吗?” “瞎说,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可能是通缉犯!” 大清早,庐阳县城门口、菜市口等地就张贴出了两张告示,引得不少百姓驻足围观。 衙役敲锣吸引来更多的百姓:“都过来看看,找人了,找人了,苗阿芳,苗家庄人氏,凡是能提供有用线索的,官府奖励两贯钱了,大家相互转告啊。不过不能胡编乱造,要是想乱说骗赏钱,仔细大老爷赏你们二十板子哦!” 旁边一人立马扑哧笑了出来:“伍永福,你少吓唬人了,陈大人脾气好才不会赏我们板子呢!” “就是,那天陈大人还跟我聊天了,叫我婶子呢。”另一个妇人骄傲地昂起下巴。 伍永福冷哼一声:“你们试试,昨天苗老汉隐瞒案情挨了十个板子,现在还关在牢房里呢。” 本来还在嬉笑的百姓顿时止住了笑容,面面相觑。 见震住了她们,伍永福眉毛一扬,又敲了一下锣,大声喊道:“谁家有大姑娘、小媳妇失踪的,自觉去衙门登记啊,大老爷要彻查这些案子,刻意隐瞒不报的要挨板子的啊。” 他提着锣鼓敲了一圈,又去下一处了。 等他走后,安静的人群立马骚动了起来。 两贯钱呢,这抵得上他们几个月的工钱了。 可惜大部分人都认不出画像上的姑娘,拿不到赏钱。 于是有些人开始说酸话:“这失踪的姑娘哪找得到啊,陈大人太年轻了,以为案子是那么好破的。” “可不是,前几年余家那姑娘失踪报了官,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估计就是做做样子吧,毕竟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就是,瞎折腾,换个县太爷折腾一回。走了,走了,浪费时间。” …… 等到中午,告示下方已不知换了多少波人。 也有些到官府提供线索,可惜大部分都是没用的。 倒是寻找新的受害者这边有了进展。 下午,有两家到官府登记他们家的姑娘也丢了,时间分别是三年前和一年前。 书吏登记后,又盘问了细节,可惜时间过去比较久,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都记不清了,书吏只能记下呈给陈云州。 陈云州将这六名女子的资料放在一块儿,很快便发现了他们的共同点。这些姑娘年纪都在及笄上下,正值妙龄,相貌不错,云英未嫁,马小云和苗阿芳还疑似有情郎。 除此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共同点,可惜除了苗阿芳其他人失踪太久,证言证词都不是那么可靠。 就在陈云州苦苦思索时,柯九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大人,有个曹大娘提供了一条很重要的线索,您要见她吗?” 陈云州抬头,精神一振:“带进来。” 稍后,一脸福相,眼珠子滴溜溜转的曹大娘便进来了。 她看到陈云州,眼神明显愣了一下,眼珠子粘在陈云州身上,脱口而出:“哇,好俊的后生,老婆子这辈子说了成千上万的媒,还没见过这么俊的,后生定亲了没?” 柯九狠狠呛了一下,使劲儿拽看傻眼的曹大娘:“胡说八道什么,想挨板子啊!” 曹大娘吓得赶紧捂住嘴巴,扑通跪下:“草民失言,草民,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陈云州长指扶额,眼神冷幽幽地睨了一眼柯九。 柯九心里也苦,这大娘刚才嘴皮子说得那个利索,谁知道这么不靠谱,连大人都敢调戏。 见他也要下跪,陈云州摆了摆手:“行了,站起来,把你所知道的说一遍。若敢有半句不实之言,本官就送你去牢房里与那苗老太太作伴!” 好凶啊。曹大娘双腿发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讨好地笑了笑:“大人,是这样的,上个月三十那天,草民去五平寺上香,求菩萨保佑我儿媳妇快快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拜完菩萨出来,曹民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哭着喊了句‘他们要我嫁给那个糟老头子’,草民当时就来了精神立马回头,可惜只看到一个青布素衣的背影,一闪而过。” “当时草民虽好奇,可时间不早了,草民家离五平寺比较远也就没敢逗留,赶紧下了山。等草民走到山脚下时,草民忽然被人从后面撞倒了。等草民爬起来就发现撞到草民的正是那青布素衣的姑娘,她哭得眼睛通红,一个劲儿地跟草民说对不起。草民问她为啥哭,她也不肯说,只嚷嚷谁都帮不了她,然后就跑了。” 这倒是个极重要的信息,陈云州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你可曾看到跟她说话那人?” 曹大娘摇头:“没有,当时她跑到大殿后方去了,草民只看到她的背影。大人,草民说的都是真的,绝没一句假话,对了,当时她还……送了一块手帕给草民,那,在这里。” 曹大娘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双手捧着举到头顶。 陈云州伸出两指,拎起手帕抖开,手帕有些皱,浅灰色,非常素净,只在边缘的一角绣了两只拇指大的鸳鸯。 鸳鸯象征着爱情,姑娘家绣这个肯定是给情郎的,怎么可能给曹大娘,只怕是她捡了昧下自个儿用了,所以才会随身携带。 陈云州问:“还有吗?” 曹大娘猛摇头:“没有,草民就只看到过她一次。” 见问不出更多的信息,陈云州便让柯九将她带下去。 曹大娘磨磨蹭蹭的不肯走:“那个,大人,草民的这个信息有用吧?” 陈云州无语了:“衙门还能少你那两贯钱不成?柯九,带她去领赏钱。” “诶,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曹大娘欢欢喜喜,差点又要给陈云州磕几个响头。 打发走她,陈云州命人将苗老太太带过来,指着桌子上的手帕:“看看,是苗阿芳的吗?” 苗老太太拿着手帕细细摩挲,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没错,这,这就是阿芳绣的,草民见过一次。大人,您这是从哪儿找到的?有阿芳的消息了吗?” 陈云州否认:“还没有。苗阿芳平日里去五平寺吗?” 苗老太太吸了吸鼻子:“去的。五平寺香火旺盛,十里八乡的人都常去,阿芳打小就跟着草民去。” 陈云州又问:“那上个月三十这天,你记得阿芳去了哪儿吗?” 苗老太太仔细想了一会儿:“好像去找她的小姐妹了吧。那时候家里乱糟糟的,我那小儿媳妇吵嚷着要带孩子回娘家,也没顾得上阿芳这孩子。” 陈云州心里有数了,苗阿芳是瞒着家里人去的五平寺。 若只是单纯去寺里上香,她没必要瞒着家里人,再结合曹大娘的话,苗阿芳十有八、九是去会情郎,找情郎商量对策的。 只要找到她的情郎,案情就会明朗了。 只是古代没有监控,寺庙没个看门的,出入也不需要登记,而且事情过去大半个月了,想要找出这个男人谈何容易。 陈云州琢磨了一会儿,叫来王捕头:“你去查一查,上个月三十那天都有什么人去五平寺上香了。查到后,拿着苗阿芳的画像,挨家挨户地询问他们是否在五平寺见到过苗阿芳,重点盘查当时苗阿芳都跟谁在一起。” 苗阿芳去五平寺会情郎,那其余五人呢?会不会也跟这个五平寺有关联? 陈云州脑海中灵光一闪,吩咐柯九把庐阳县的舆图拿出来,摊开,找到了五平寺的位置。 五平寺在县城以南,大约十来里左右的位置。陈云州在上面放了一颗黄豆,再在周围寻找苗家庄。 苗家庄在五平寺西侧,距离比县城稍近,陈云州又放了一颗黄豆,再往西,很快就找到了白云村,再接着是…… 六颗黄豆散落在舆图上,正好将五平寺围在中间。 柯九震惊不已:“大人,这……这也未免太巧了吧。几个村子离五平寺都不远,最远的估计也就十来里地。” 陈云州幽幽地说:“是啊,可真够巧的。柯九,派人去询问这五名女子的家人,她们是否曾去五平寺上过香。” 虽然他心里已经笃定这五名女子跟五平寺有关系,但查案讲究的是证据,还是派人调查一下更为稳妥。 事实也如陈云州猜测的那样,这五名女子都随家里人去五平寺上过香,而且不止一次。 陈云州决定五平寺一探究竟。 次日,陈云州换了身便装,打扮成书生模样,带了柯九和刚赶回来的刘春前往五平寺。 三人都是第一次去五平寺,不过柯九是本地人,多少了解一些五平寺的历史,在路上便说了起来。 五平寺建于一百多年前,听说是丧妻丧子心灰意冷的大善人用全部的家产建的。只可惜后来因为战乱和饥荒,五平寺曾一度断了香火,庙门都被人拆走了。 直到二十多年,一名游历的僧人到了五平寺,留了下来重建五平寺,五平寺才又恢复了往昔的荣光。 这便是五平寺的上一任主持空净大师。 七八年前,空净大师因病去世,其弟子慧心大师继承了他的衣钵。 这些年,五平寺时常做善事,饥荒时施过粥,还曾带着信徒修过路,所以名声相当好。 柯九指着马车驶过的路面道:“大人知道,咱们县衙一直不怎么富裕,这段路便是当初慧心大师带着两名弟子和信徒自己筹资建的。” 陈云州看着铺满石子的路,赞道:“这五平寺听起来挺不错的嘛。” 马车只能到山下。 上山的路比较窄,陈云州让刘春在山下守着,他跟柯九上山。 说是山,但其实就是个土丘,大概百来米,并不高。 五平寺建在山顶的平地上,不大,只有前后两个殿,前殿供奉着观音菩萨,后殿供奉着一尊弥勒佛,旁边一侧竹林掩映处是禅房,一侧的斜坡下是僧人居住的僧寮。 陈云州二人踏进寺庙便见佛前香烟缭绕,耳畔诵经声袅袅,清幽空灵,仿佛将人的心灵都洗涤了一遍。 非年非节,寺里人并不多,几个香客虔诚地拜了拜,又奉上几文到十几文不等的香油钱,守在大殿门口敲木鱼的小和尚行了一礼:“阿弥陀佛!” 陈云州瞥了一眼,笑道:“山清水秀,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说着,他把手伸向柯九。 柯九连忙将钱袋子递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看都未看,直接将钱袋子隔空抛进了功德箱中,重重一团铜钱砸进去,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惊得小和尚都忘了敲木鱼,瞪大眼吃惊地望着他。 陈云州拍了拍手,笑问道:“小师傅,能否引荐一下你们家主持?” 小和尚瞟了一眼功德箱,赶紧站了起来:“施主请稍候。”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2节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也能在佛祖面前开道。 少许,小和尚回来,恭敬地说:“我家主持在禅房,施主请随小僧来。” 小和尚将陈云州带到禅房便躬身离开了。 紧接着,禅房里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 “阿弥陀佛,施主破费了。” 声音落下,一只白玉般修长的大手伸出来晃了晃摸索片刻抓住了门框,虚掩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个灰色的身影立在门口,微微躬着身,右手五指并拢置于胸口。 陈云州有一瞬的失神,因为慧心竟是个瞎子。 慧心看起来三十岁左右,身高七尺,眉清目秀,皮肤白净,长得很不错,只是他双眼紧闭,左眼皮上有一道寸长的狰狞伤疤。 许是习惯了这种情况,慧心没听到陈云州回答,微微一笑,豁达地说:“贫僧吓到施主了。” 陈云州轻轻摇头:“没有,今日贸然打扰大师,还请见谅。” 慧心侧身邀请陈云州:“施主多礼了,里面请。” 陈云州进了禅房,禅房内布置得非常简单,只铺着几个蒲团和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一只茶壶和四个竹筒做的杯子,以及一只木鱼。 慧心摸索着坐到小几后面,手慢慢在桌面上挪动,摸到茶壶然后往上抓住把柄,另一只手过去摸了一个竹筒,往里倒茶。 陈云州见状俯身过去:“慧心大师,让我来吧。” “也好,贫僧招待不周,请施主见谅。”慧心大师松开了手。 陈云州接过茶壶,眼睛一垂,无意中扫到慧心大师的指腹,跟白净细腻的手背不同,慧心大师右手虎口和手指头上竟有一层厚厚的老茧。 对这些老茧,陈云州一点都不陌生,因为他现在的这具身体的右手上也有,位置都跟慧心大师的差不多。陈云州估摸着是原主长年累月练字写文章形成的,可慧心大师一个瞎子眼睛都看不见,自然没法练字,那他手上的茧子是怎么回事? 陈云州下意识地看向他紧闭的双眼。 第012章 滴答滴答…… 突兀的声音在安静的禅房内响起,引起了慧心大师的注意,他手掌贴着桌面摸索,嘴里嚷着:“施主……” 陈云州瞬间回神,提起水壶:“抱歉,慧心大师,是我不小心将水溢出来了。” 目光扫到地面上的水泽,陈云州脑海中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他用歉疚的口吻说:“大师,在下这就让人来清理。” 说罢不给慧心大师反驳的机会蹭地起身,拉开了禅房的门,对侯在门外的柯九说:“进来,把地上的水擦干净。” 说完给柯九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待会儿好好搜搜这间禅房。 柯九会意,跟着进屋:“是,公子。” 慧心大师听到二人的对话,温和地笑道:“施主,来者是客,怎能劳烦你们,让福青来吧。” 陈云州不同意:“在下弄的,怎能劳烦福青师父。大师,这里就留给柯九收拾吧,咱们出去走走如何?” 慧心大师扶着小几边缘站了起来:“也好,就劳烦这位小施主了。” 陈云州伸手:“慧心大师,我扶你吧。” “多谢施主好意,不过贫僧从小在这山上长大,寺里的路甚是熟悉。” 说着他慢吞吞地摸索着走到门口的位置,然后拉开门,取下靠墙立在门口的一根竹棍,在地面上敲了敲,然后缓缓迈出步伐。 陈云州跟在旁边一直细心观察着慧心的动作。从头到尾,他的眼睛始终紧闭着,手上摸索和用棍子探路的动作都非常熟练,与陈云州曾见过的盲人别无二致。 莫非是他想多了? 可慧心大师手上的老茧怎么解释? 这样的老茧必须是长年累月重复某种劳动才会产生,可慧心大师眼睛瞎了,很多劳动没法做,他白皙细腻的手背也证实了这一点。 陈云州决定再找机会试试他。 走出禅房慧心大师停下了脚步,抬起竹棍指着右手边的那丛青竹道:“这些竹子是当年建寺时五平大师亲手所种,百年过去,也就这丛竹子还在。那边的大殿,还有禅房、僧寮都是我师父修建的,他游历至此时,五平寺塌得只剩下半间后殿,他花了三年时间,一砖一瓦亲手重建了这座寺庙。” 陈云州很捧场:“空净大师真乃一奇人也。” 慧心大师面带缅怀之色:“师父他老人家一心向善,虔诚向佛。贫僧便是他从山下捡回来的,当时贫僧饿得奄奄一息,师父每日熬煮米粥,一勺一勺地喂我,方才我抚养长大。后来我下山不小心摔了一跤,不慎被石头划破了眼睛,从此再也看不见,成为了师父的负累。师父不但不嫌弃我,还捡了福青二人回来,代我收徒,以免他去了之后,我在这山上孤苦无依。可惜,师父的养育之恩,我这辈子都没法报答了。” 陈云州宽慰道:“空净大师这样潜心向佛的大善人,死后必是去了西方极乐世界,大师当为空净大师开心才是。” 慧心大师笑了:“贫僧一出家人,尚且不及施主豁达,甚至惭愧!”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哪里哪里,我这叫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换到自己身上,恐怕又要着相了。” 慧心大师笑了起来:“施主真是个妙人,今日能结识施主,实乃贫僧之幸,不知施主贵姓?” 陈云州拱手笑道:“鄙人姓徐,今日能听大师一眼,也是在下的福气。咦,天上那是什么?” 听到陈云州的惊讶口吻,慧心大师下意识地抬头。 陈云州扫了一眼他的眼睛,仍旧是闭得紧紧的,不过没关系,还有后招。 陈云州一心二用,嘴上笑着说:“原来是一只白色的大鸟,浑身洁白如雪,可真漂亮!” 脚下不着痕迹地将路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轻轻踢到了慧心大师的面前。 人在危机时的身体反应最真实,也做不了假,真瞎假瞎,很快就见分晓了。 慧心大师看不见,竖起手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左脚踏出继续往前,正要踩到那石头上,忽然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陈云州的计划。 “师父小心,地上有石头。” 旋即,一道灰色的身影飞奔而至,扶着慧心大师的胳膊,责备道:“师父,你要出门怎么不唤弟子?” 陈云州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个头不高,胖墩墩的,脸也很圆,长相显老,看起来比慧心年纪都还大。这人突然出现,也不知道看到了多少。 但这么大块石头就摆在路中间,他没提醒慧心大师,很难不让人多想。既已露了破绽,那索性打草惊蛇。 一瞬间,陈云州心底有了决断,主动出声道:“大师,这位小师傅就是你的二弟子吧。” 慧心大师点头:“不错,这是贫僧的二弟子福元。福元,这是徐施主。” 福元瞥了一眼陈云州,语气很敷衍:“小僧见过徐施主。” 转头又跟慧心大师说话去了:“弟子得陪在师父身边,山上石头多,师父仔细摔着了。” 慧心大师轻轻摇头:“为师小心着呢,无妨,你去忙你的吧,有徐施主陪着为师。” 福元又看了一眼陈云州:“听徐施主的口音,不像是咱们庐阳本地人啊?” 陈云州顺着他的话说:“是啊,在下陵州人氏,到庐阳来是寻未婚妻的。” 福元阴阳怪气地说:“这位施主好生奇怪,寻未婚妻怎寻到咱们寺中了?你这话传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五平寺是什么腌臜地方。” “福元,休得对徐施主无礼。”慧心大师训斥了福元一顿,又对陈云州说,“徐施主,贫僧这徒弟顽劣,冒犯施主,还请施主见谅。” 陈云州大度地表示:“福元师父心直口快,这事也是我的不是。是我没说清楚,二十多年家父在庐阳担任小吏时给在下定了一门娃娃亲。家父病逝前叮嘱我做不能背信弃义,只是前些年家贫如洗没有盘缠上路,幸得去年中举总算是有了些许家当,在下便来庐阳寻人。哪知对方五年前竟已失踪,至今杳无音讯!” 故事虽然是陈云州信口瞎编的,但五年前确有一名少女失踪,知情人肯定明白他在说什么。 慧心大师安慰陈云州:“徐施主一片赤诚,定能寻回你的未婚妻。” 陈云州苦笑:“五年了,找到的希望很渺茫,只是这乃家父遗愿,我总是要尽力日后才有颜面到地下见家父。今日之所以贸然来访贵寺,实则有点事要向大师打听。” 听出他话语里的郑重,慧心大师正色道:“施主请讲。” 陈云州说道:“前几日在下去了县衙,请官府帮忙寻人,无意中发现最近庐阳又失踪了一名苗姓女子,据官府调查,她的失踪方式跟在下的未婚妻非常相似。有人看到上个月月底,这苗姑娘曾到五平寺上香,哭红了双眼,还有人听到她大喊‘他们要我嫁给那糟老头子’,因此官府怀疑这姑娘是在跟情郎碰头……” “不是,那跟咱们五平寺什么关系……”福元不满地的打断了陈云州的话。 慧心大师连忙制止了他:“福元,先听徐施主说。” 陈云州深深地看了福元一眼,继续道:“在下今日来,是想询问慧心大师和福元师父反对苗家姑娘有没有印象?可见过她与什么人走得比较近。” 慧心大师轻轻摇头:“施主,贫僧眼盲,不清楚施主所说的这姑娘是谁。福元,你可曾看见?” 福元嘟囔:“师父,天天上香的人那么多,弟子哪认识啊。” 闻言,陈云州语气失落的说:“福元师傅说得有道理,是我妄想了。哎,这事还是等官府那边的消息吧,听说现又发现多名失踪女子。这庐阳官府真是懈怠,若他们再是如此敷衍推诿,我定要向上头参他们一本。” 这是要逼着官府彻查此案的意思。 慧心大师宽慰陈云州:“徐施主莫急,有官府出面,此案肯定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陈云州说:“希望如此,今日不请自来,叨扰了大师。时候不早了,在下该下山了,改日再来向大师请教佛法。” 慧心大师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能结识施主,贫僧三生有幸。贫僧眼睛不便,福元,去请你师兄过来,代为师送送徐施主。” 陈云州婉拒:“多谢大师好意,不用劳烦福青师傅了,在下告辞,改日再会!” 说完他冲禅房外的柯九招了招手,主仆二人旋即离开了五平寺。 下山途中,陈云州问:“禅房中可有发现?” 柯九摇头:“那禅房中简陋得很,没什么特别的,小人也没发现有什么密室。” 陈云州不是很意外,禅房虽是僧侣打坐念经的地方,可也会经常接待外客,就是有什么秘密也大多不会藏在里面,他就是看到机会来了,顺便让柯九找找。 柯九说完自己这边又兴致勃勃地看向陈云州:“大人,您可是发现了什么?” 陈云州背着手,语出惊人:“我怀疑慧心是装瞎。” 啊? 柯九停下了脚步,震惊地望着陈云州。 陈云州瞥了他一记:“你没留意到吗?福青和福元的手都比较粗糙,但他们虎口和手指头上的茧子都没慧心的厚。这不合理,慧心是主持,是师父,又是个盲人,照理来说,粗活累活重活都应是两个弟子所为,他做的事应该更少才对,茧子怎么会比那两人厚?” 语言可以骗人,但人的身体痕迹骗不了人。 柯九恍然:“大人,您真是敏锐。那……小的带人将慧心师徒抓起来审问?” 陈云州瞥了他一眼:“你有证据嘛?慧心师徒在这一带名声很好,信徒也比较多。要是审问不出什么,激怒了这些信徒冲撞衙门,后果你担得起吗?” 可不要小瞧了宗、教的力量。 柯九顿觉头皮发麻:“大人,那……那咱们就这门算了吗?” 算是不可能算的,陈云州从容下山:“派几个面生的兄弟蹲守在山下,明天咱们带人上去把这五平寺搜他个底朝天。”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3节 柯九…… 大人您还记得自己先前说了什么吗? 搜查五平寺不比将慧心三人带去县衙问话更严重?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陈云州已经走出很远了,柯九连忙追了上去:“大人,您等等小的呀!” 回到县衙已快到傍晚,王捕头那边也带回来了好消息:“大人,目前已经找出十二名上个月三十那天上山的香客,其中有二人见过苗阿芳。一人是在大殿,苗阿芳在菩萨像前跪了很久,另一人看到她去找了方丈慧心大师。” 陈云州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她去找过慧心?” 这跟慧心说的不一样。 王捕头点头:“是的,听说五平寺的慧心大师佛法高深,性情宽厚,不少香客遇到了困苦和伤心事都会找他倾诉解签。” 这个理由倒是正当。 可慧心为何要否认?是真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对面说话的姑娘是谁?又或是另有隐瞒。 陈云州更偏向于后者,因为据他今日观察,五平寺的香火虽说不错,但其实香客并不上特别多。因为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寺,辐射的范围也就方圆一二十里,也就是说香客也是相对固定的,来来去去都是附近的村民。 苗阿芳长相出众,从小就随母亲上山进香,这么多年下来,怎么也该在寺中僧人面前混了个脸熟啊。可福元却一口咬定没见过苗阿芳,甚至都没多问一句苗阿芳的长相年龄、名字,他就这么肯定? 答得太急,反而暴露了他自己。 当时陈云州便觉得福元的反应不对劲儿,如今仔细想,倒像是欲盖弥彰。 果然,这五平寺不简单。 陈云州问:“山下大户人家做法事邀请慧心师徒,他们会下山吗?” 王捕头笑笑说:“慧心大师宅心仁厚,他们师徒经常下山做法事。邀请他们的也大多都是本地积善之家,都会给一笔不菲的香油钱。” 这不就是现成的机会吗? 陈云州笑了:“王捕头,你瞅瞅最近哪家老爷去世了,需要办法事的,让他们花重金邀请慧心师徒下山做法事。” 王捕头愣了下,对上陈云州不怒自威的眼神,骤然反应过来,连忙道:“有的,有的,庞家老爷子去世了正要下葬,小人一会儿就去通知他们家。” 陈云州很满意:“去吧,最好明天一早就让他们师徒三人下山。” 王捕头明白了,大人这是在催他。他反应极快:“小人这就让他们连夜派人上山请慧心师徒。” 第013章 “师父,那个姓徐的肯定有问题,他故意把石头踢到你面前。”回到禅房,关上门,福元就向慧心大师告状。 慧心大师缓缓睁开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你亲眼所见?” 福元无比肯定地说:“对,徒儿看到了,师父,你说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慧心大师肯定地说:“他对我的眼睛起了疑。” 啊? 福元福青二人都很吃惊。 “不可能,他这是第一次来咱们五平寺,只见了师父一面而已。这么多年,咱们寺里天天来来往往多少香客,可都没人怀疑过。”福元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福青想想也是这个理:“是啊,师父,你是不是想多了?” 慧心大师反问:“那他为何要故意将石头踢到我面前?想看我一个瞎子摔倒出丑?你二人不必说了,定是我哪里露了破绽让他看出了端倪。这人的来历恐怕有问题,很可能就是冲着我来的。” 福元福青相视一眼,问道:“师父,那现在怎么办?要不咱们先出去避避风头?” 慧心大师睨了福元一眼,斥道:“福元,都说了你多少次了,怎还如此沉不住气?现在躲出去,岂不是不打自招?对方本来只是三分怀疑,到时候就直接确认了。” 福元垂下脑袋:“师父说的是,是徒儿太鲁莽了。” 慧心大师稍稍放缓了语气:“不必惊慌,他若有把握,今天就直接带官府的人上山了,而不是用这种方式试探我。” 福元福青闻言也松了口气:“师父说得是,这时候咱们就得沉住气。” 慧心大师赞许地点头:“没错,这时候贸然行动很容易中对方的圈套。暂且先看看,这姓徐的是个举人又如何,说到底还是个没有官职的外乡人,能奈我何?现在要留意的是官府那边的行动。” 福元嗤笑一声:“那群酒囊饭袋能顶什么事?装模做样找几天,应付应付,最后还不是算了。” 他可是太了解官府的尿性了。 慧心大师显然也没太当回事,语气温和:“话虽如此,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听说来了位新知县,非常年轻,是从京城来的,还是小心为上。这样,福青,你脚程快,以抓药的名义进城一趟看看是什么情况。” 福青点头:“是,师父,徒儿这就去。” 他当即带上了钱直奔山下。 还没进城,福青便看到了城门旁边张贴的告示。 他踌躇片刻,走到告示下方大致扫了一眼内容,暗暗心惊,但没表现出来,而是想往常那样去铺子里抓药,抓完药后赶在关城门前出了城,返回五平寺。 他前脚刚走,后脚柯九就将这个消息禀告了陈云州。 “大人,盯梢的人来报,咱们走后没多久,那个福青便下了山……小的派人查过药铺,五平寺时常去药铺抓药,这是今天的药方。” 陈云州赞许地看了柯九一眼:“不错,把药方给懂医术的人看看,这副药有什么疗效。” 柯九贴心地表示:“大人,小的已经派人询问过了,这剂药的主要作用是清热祛火、消炎解毒。” 陈云州似笑非笑:“这天气还能上火?大师日日粗茶淡饭,这火可上得可真奇怪。” 柯九点头:“可不是,这都大下午,快天黑了,早不抓药晚不抓药,咱们下山,他们就来抓药,这上火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至于赶夜路也要进城抓药吗?依小的看,他们就是心虚了。” 陈云州也有这种想法,只怕慧心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对明日的搜查又多了几分信心。 “继续派人盯着,明日我们也早些出发,等他们一下山,我们便上山搜查。” 福青回到山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他站在寺外,用力拍打着大门:“师弟,师弟……” 听到动静,福元举着灯打开门:“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 “走,去见师父。”福青拎着药大步进入禅房。 慧心大师见他进来,放下木鱼:“回来了,如何?” 福青神色凝重地说:“师父,官府这次怕是要动真格的。城门口张贴了苗阿芳的画像,官府四处悬赏她的下落,凡是能提供有用信息的就赏两贯钱。此外,官府还在大张旗鼓寻找其他失踪的女子,督促百姓去报案。” 慧心大师微微眯眼:“看来今天姓徐的没诈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虽然他们平时很小心,但人多眼杂,保不齐还是被人无意中看到了。 福元有些焦虑:“师父,姓徐的那么嚣张,官府会不会迫于压力派人来查咱们啊?” 福青也担忧地望向慧心大师。 慧心大师没有托大:“让我想想。” 福元听到这话更急了:“师父,要不咱们趁着官府的人还没来走吧。这些年咱们也攒了不少钱,可以换个地方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慧心大师眉头紧皱,没有开口,他舍不得现在的一切,如今每日只要装装样子,便有很多人敬仰他,尊敬他,给他钱花,如此轻松惬意的生活哪里找? 虽说他们现在手里攒了不少钱,但坐吃山空这点钱可不够后半辈子花。 就在禅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沉闷时,外面传来了模糊的叫喊声。 福元站起身,拉开禅房的门,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回头说道:“师父,外面好像有人在喊咱们。会不会是官府的人来了啊?” 禅房里安静了几息。 慧心淡定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福元你去看看。” 福元点头,举着灯走到了门口,隔着门板问道:“大晚上的,谁啊?” 外面随即传来一道粗噶的男声:“是福元师傅吗?我是庞家庄的白老三啊。” 福元有点印象,松了口气问道:“是你啊,这么晚上山有事吗?” 白老三说:“我家老太爷过世了。老爷让我过来请慧心大师去给老太爷做法事,劳烦福元师傅开下门。” 福元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而是趴在门缝上往外瞅了瞅,见只有白老三一个人,这才拉开门栓,笑着招呼道:“白施主,跟小僧来吧。” 他把白老三领进了禅房。 禅房内,慧心大师坐在小几前,双目紧闭,左手转着念珠,右手轻轻敲击着木鱼,嘴里还念念有词。 福青轻声解释:“师父还在做功课。他每天晚上都要做两个时辰的功课才肯休息,还请施主稍候片刻。” 白老三连忙点头:“不妨事,不妨事。能听大师诵经是小人的福气。” 站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慧心大师终于放下了木鱼,福青连忙上前说明了情况。 白老三跟着补充道:“我家老爷最是相信大师,因此想请大师明日去给我家老太爷做场法事。” 慧心大师眉心轻拧:“明天?这么赶?” 白老三苦笑道:“近段时间,最好的下葬日子便是后日,时间比较赶,还请慧心大师见谅。” 现在这么敏感的时候,慧心大师不是很想下山。 见他不说话,白老三赶紧取下了挂在腰间那沉甸甸的袋子,双手递给福元:“福元师傅,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心意,请师傅笑纳。” 福元接过袋子就被这份量给惊呆了,连忙劝说道:“师傅,庞老爷一片孝心,大晚上的遣白施主上山邀请您,您就成全他吧。” 慧心大师虽然闭着眼睛,但耳朵听到了哗哗哗的声响,再结合福元这反应便知道庞家出的钱不少。 财帛动人心,更何况如果他们要离开那更少不了钱。 慧心双手合十,表情慈悲,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阿弥陀佛,庞施主一片孝心,贫僧甚是感动。请白施主回去转告庞施主,明日清晨我们师徒准时下山,一定不会误了老太爷的正事。” 总算是完成任务了,白老三连忙躬身道谢:“多谢大师,大师慈悲为怀,小人甚是感动。时候不早了,小人便不打扰大师休息了。” “好,白施主路上小心,福青你送送白施主。”慧心大师温和地说。 福青取了灯,将白老三送出了门。 听到脚步声远去,福元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数了数,兴奋地说:“师父,二十贯钱,这庞家好生有钱啊。” 慧心大师也很满意:“收起来吧,准备一下,明日下山去庞家做法事。” 翌日清晨,慧心师徒三人便踏着露水下了山。 他们刚走,盯梢的人便将消息传给了柯九。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4节 陈云州早就带了二十多名衙役守在离五平寺不远的地方,得知消息,当即带着人上山。 五平寺大门紧闭,落了锁,门口还挂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今日有事,闭寺一天”。 不过这都难不住陈云州,因为他带来的衙役中就有一名擅长开锁。 那人掏出一段铁丝对着锁孔钻了几下,只听啪嗒一声,锁开了,两个衙役打开门,让陈云州先进去。 陈云州背着手进了寺里,粗粗扫了一圈,五平寺还是跟昨日一样,他轻轻颔首,对柯九说:“开始吧。” 柯九拍了拍手,高声喊道:“弟兄们,准备好了,现在开始,大刘你们那一队搜大殿,江平你们这队搜僧寮……大家搜仔细了,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包括地面。记住了,轻拿轻放,不要损坏东西,拿走的东西要放回原位,有什么发现立即汇报。” “是!”衙役们分为几队,四下散开,开始一寸一寸地搜了起来。 慧心师徒完全不知道已经被偷了家,三人到了庞家,立即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不过因为时间比较赶,稍作休息后,师徒三人便开始做法事。 三人在灵堂前诵经,庞家的孝子孝孙们跪了一地,低泣声充斥着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时辰后,法事告一段落,管家立即让下人端上早已准备好的茶水和素食做的点心:“三位师傅辛苦了,请先用写点心和茶水,中午厨房还备了全素宴。” 慧心大师双手合十:“阿弥托福,庞施主有心了。我等出家人不讲究,粗茶淡饭,填饱肚子即可。” 庞管家笑道:“大师不愧是得道高僧,淡泊名利,不摆脱了口腹之欲,真是让我等俗人惭愧。” 慧心大师行了个佛礼:“庞施主谬赞了。” 庞管家拱了拱手:“大师今日府中事务繁忙,招待不周的地方请三位师傅见谅。我还有事,就让白老三在这边伺候,有什么需要你们尽管跟他说。” 慧心含笑点头让福元把他送了出去。 随后白老三带了两个下人端来茶点,并解释道:“时间太仓促,全素的点心不多,怠慢了三位师傅,请见谅。” 很多点心都会用到猪油,出家人忌荤腥,先前准备的他们都不能吃,所以只能今天现做。 福青笑道:“这些已经够多了,多谢白施主。” 白老三挠了挠头说:“三位师傅不介意就好。主要昨天老爷才决定临时邀请慧心大师,厨房没来得及做准备。” 庞家厨房的厨娘是白老三的媳妇儿。他怕招待不周,慧心他们不满意,回头管家怪罪,因此多解释了一句。 但慧心却听出了不对味。 难怪昨晚那么晚白老三才上山请他们,原来庞老爷一开始没打算请他们来做法事。 慧心装作不经意地说:“难怪白施主昨晚上山。明日老太爷就要下葬了,庞老爷为何会临时邀请我们?” 白老三没多想,张口就说:“我昨晚回去听我那婆娘说,是衙门的王捕头昨天下午来祭拜老太爷,向老爷推荐了大师。” 王捕头,官府的人,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很难不让人多想。 慧心师徒三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也没心情吃东西,抿了一口茶,慧心找了个理由打发走了白老三。 他走后,师徒三个的脸色都变得很凝重。 福元压低声音说:“师父,官府恐怕是不安好心。” 福青也一脸沉重:“可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慧心脸色阴沉,将茶杯撂在桌上:“定然是那姓徐的搞得鬼。他主仆二人昨日上山就鬼鬼祟祟,今日将我们都弄下了山……莫不是打算搜查五平寺?” 福元福青登时脸色大变:“师父,那这会儿他们恐怕已经上山了,怎么办?” 慧心冷笑:“慌什么?我今日要让他知道,我们五平寺不是那么好搜的。福青,你去告诉庞家人,说有人发现寺里进了贼,咱们得马上回去。” 成百上千信徒上山,看看他们今天如何收场! 第014章 五平寺,暖阳当空,驱散了晨间的薄雾,金色的阳光洒在新冒出头的嫩叶上,鲜活灿烂,一副春日好风光的模样。 但柯九的心情却相当糟糕。 因为他们二十多个人找了一个多时辰,搜了整整三遍,就差把五平寺的地皮刮一层了,可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找了一次又一次,衙役们心里也渐渐有了怨言,干活都不积极了,一个个磨磨蹭蹭的,就等着大人发话回去。 柯九担忧地看向背对着阳光站在大殿门口,形单影只的陈云州,心里忽然觉得堵得慌。 这会儿最难受的恐怕是大人吧。 别人不大清楚,但他跟在大人身边,亲眼看着这段时间大人东奔西走,为这个案子付出了多少心力,如今好不容易寻到突破口,可最后却还是一场空,这如何能让人不沮丧。 柯九走过去,小心避开陈云州拖在地上的影子,站到他身后,轻声说道:“大人,您坐一会儿,小的去给您泡杯茶吧。” “不用。”陈云州的声音很平静,他背着双手,抬头仰望着大慈大悲的菩萨,缓缓开口,“这两尊佛像还没搜过吧?” 前后殿都搜过了啊,柯九正想回话就又听陈云州说:“带几个人查查佛像是否空心,底座下方有没有密室!” 这个倒是没查过,柯九连忙道:“是。” 他点了几个人,同时行动,将两尊佛像仔细检查了一遍,但结果仍然不尽人意。 柯九从香炉下面爬了起来,拍掉手上的灰尘,冲陈云州摇了摇头:“大人,没有。” 陈云州眯起眼,目光直视着佛像慈悲的双眼:“没有吗?莫非真是我搞错了?” 可不应该啊,要是慧心师徒真的什么都没做,不心虚,那他们为何要否认认识苗阿芳?还有,慧心大师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柯九见陈云州想得入神,安静地站在一旁候着。 少许,外面忽然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大刘匆匆跑了进来,拱手作揖:“大人,下面盯梢的兄弟传来消息,慧心大师他们回来了,现在快到山脚下了。” “什么?他们不是去了庞家做法事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柯九着急地问道。 大刘摇头:“这个小人也不知道。对了,九哥,慧心大师他们不是自己回来的,他们身后还跟了一群扛着锄头、拿着镰刀绳子的百姓。山下的兄弟正在打听,弄清楚了会再派人上来禀告。“ 柯九吓了一跳:“大人,小的去看看。” 请示了这一句,不等陈云州开口,他便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窜出了大殿,跑到外头的山崖边往下望去,果然,大刘还真没夸张,山脚下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往这边赶,那队伍恐怕有好几十丈长。 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他想明白,一个盯梢的衙役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打……打听清楚了,不知哪里传出的谣言,说是五平寺遭了贼,那些百姓都是来帮慧心大师抓贼的!” 柯九和大刘面面相觑。 今天就只有他们这一拨人上了山,这贼不会指的是他们吧? 不行,得赶紧将这事告诉大人。柯九转身便看到了陈云州挺拔的身影站在不远处,他连忙焦急地地指着下方说:“大人,您瞧山下……” 陈云州脸上露出今天上山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不用说了,我看到了。柯九,大刘,你二人各自带一队人马,去把五平寺的后山给我好好地搜一遍,搜仔细了。” 柯九诧异地看着陈云州:“可是,大人,他们都要上山来了,咱们……这……” 陈云州淡定地说:“怕什么?天塌下来我顶着,你们只管去搜。” 若说陈云州先前还对自己的猜测产生过怀疑的话,那在看到山下乌压压的人群时,陈云州的信心又回来了。 若不是心虚,慧心为何会丢下做到一半的法事,带这么多百姓上山? 现在他无比肯定,五平寺一定有问题。 这份底气,是慧心给他的。 慧心现在这番表现,在陈云州看来不过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罢了。 寺里已经搜过这么多遍了,也没再搜的必要,陈云州转身回去,吩咐江平:“让大家都停手。” 余下几名衙役闻言松了口气,不是他们不想找,而是每个角落都找过了。 另一边,慧心师徒带着一大群百姓浩浩荡荡地爬上了山,一到山顶,福元就看到了大开的寺门,立即尖声喊道:“看,果然是进贼了,我们下山时明明将门锁了。” “走,抓小偷!”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惹得群情激昂,百姓们一窝蜂地扛着锄头镰刀越过慧心师徒三人就往五平寺冲。 可刚冲到门口便见一群衙役簇拥着陈云州出来。 见到穿着黑底红边,胸口印着个大大“衙”字长袍,腰间别着大刀的官差,激情上头的百姓总算是冷静了下来,往后退了两步,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 咋回事?不是说进贼了吗?怎么变成了差爷。 福元也看到了陈云州,顿时恨得牙痒痒的:“又是你,姓徐的,昨天险些害得我师父摔倒,今日你又带了官府的人来撬锁,我们五平寺哪里得罪了你?别以为你带了人来,我们就怕了你,今天你要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去官府找大老爷要个说法。” 陈云州淡淡地瞥了他一记,旋即收回目光。 “大胆,我家大人查案,还需向你个和尚禀告不成?”江平拔出雪亮的刀,“来人,将这蔑视大人,出言冒犯大人的和尚抓起来,打十个板子!” 福元震惊极了,指着陈云州:“你……你,你不是姓徐吗?” 人群中有少数人见过陈云州,立马说道:“不,不是,这是县衙新来的大老爷。又俊又年轻,听说还是个状元。” 福元嘴巴张得有鸭蛋那么大,彻底傻眼,直到两个衙役过来拉他,他才回过神来,连忙替自己辩解:“我,我不知道……” 旁边的慧心大师这时也已经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昨日来的不是徐举人,而是庐阳知县。知县微服私访,今日还带人搜寺,必定是他哪里露了破绽让对方抓住了,看来这地方不能再呆了,唯今只有尽快打发了这几人,收拾细软跑路。 慧心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见过陈大人,贫僧这徒儿不知大老爷身份,冒犯了陈大人,此乃贫僧教徒无方,这十个板子就让贫僧这当师父的替那不争气的徒儿受了吧。” 说完,他脱去了袈裟,交给旁边的福青,然后蹲下身,摸索着就要趴下。 这一举动震惊了所有人。 福元更是感动得两眼泛泪:“师父,不可。徒儿之过,怎么能让师父替徒儿受罪呢?” 说着,他干脆利落地趴在地上,目光倔强地仰视着不远处的陈云州:“要打就打小僧,此事跟我师父无关!” 这番师徒情谊感动了不少围观的百姓。 陈云州不用看便知道,不少百姓恐怕对他不大满了,只是惧于官府的威严不敢表达罢了。 好个慧心师徒,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啊! 可惜,他陈云州素来软硬不吃,这顿板子他打定了。 无视了这师徒二人的惺惺作态,陈云州微抬下颚,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动手!” 衙役当即拿起棍子啪啪啪打在福元身上。 一下一下又一下,打得福元额头青筋突起,手死死抓住地面,指甲都抓入了泥土中。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5节 有些心肠软的看不得这一幕,纷纷提起袖子掩住脸,还有些五平寺的忠实信徒心疼得开始抹眼泪。 十棍打完,福元痛得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如豆,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福青连忙去将他扶了起来:“师弟,你没事吧?” 福元咬牙,挤出两个字:“没事。” 他这副“坚强”的模样更让人心疼了。 慧心大师虽然看不见,但耳朵还没聋,他侧头面向徒弟,面露痛苦之色,但言行还是极为克制有礼:“阿弥陀佛,陈大人今日带官爷们到五平寺可是为了昨晚您说的苗家姑娘失踪一案?” 陈云州点头:“没错!” 慧心大师微微侧头,面向陈云州:“阿弥陀佛,陈大人有什么需要贫僧师徒配合的,大人请直言。若是大人怀疑苗阿芳在寺中,大人尽管带人搜,便是拆了这五平寺,贫僧也绝无二话!” 他这番“通情达理”的话顿时激起了民愤。 陈云州才到庐阳不到一个月,即便是县太爷又如何?百姓心里并不服他。 可慧心大师就不一样了,这可是他们本地有名的高僧,经常做善事,慈悲为怀,名声极好。 大家会相信谁还用说吗? 他们碍于官府的威严,不敢顶撞陈云州,可还是忍不住为慧心师徒说话。 “大人,五平寺是佛门清净之地,怎么会有女子呢?您想必是被人蒙蔽了吧。” “是啊,陈大人,慧心大师,福元师傅、福青师傅都是极好的人,咱们时常来上香,这寺里有几个人咱们都看着呢。” “对啊,这要有大活人藏里面,咱们肯定早就发现了。” “今天官府大张旗鼓地带着人到寺里搜姑娘,这事要传出去,人家还怎么看五平寺啊。” …… 虽未直说,但话里话外还是在指责陈云州冤枉了好人。 江平意识到风向不对,冷着脸解释:“失踪的苗阿芳、马小云等人都是五平寺的常客,苗阿芳失踪前更是有人看到过她出现在五平寺,还与慧心大师单独说过话,而慧心……” “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吧?咱们这里谁没来过五平寺上香,是不是哪天咱们突然死了,官府也要怪到五平寺头上?” “就是,慧心大师一心向佛,慈悲心善,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啊?你们这样贸然带人上山搜查,传出去,岂不是污了慧心大师的清名?” …… 有人带头,想着法不责众,大家胆子也大了起来,直接为慧心师徒鸣不平。 慧心听着左右前后全是替他说话的声音,心里不禁有些得意,县太爷又能奈他何? 心里嚣张,慧心面上却是一副卑微平和的模样:“阿弥陀佛,陈大人也是破案心切。只要能破案,找到失踪的姑娘,贫僧沾上些许污名又如何?正所谓清者自清,诸位施主相信贫僧即可。” 好大一朵大白莲,他这哪是在替官府说情啊,他这分明就是火上浇油。 果不其然,围观百姓的情绪更激烈了 一个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站了出来,拱手作揖,为慧心打抱不平:“陈大人,慧心大师慈悲为怀,平日里积德行善,是庐阳有名的善人。您带人无故搜查五平寺坏了慧心大师的名声,学生会如实禀告知府大人。” 这应该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读书都读傻了,人云亦云难成大器。 陈云州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对激动的百姓说:“大家稍等片刻,便见分晓。” 拖了这么久,柯九他们应该也快把后山搜完了。 “敢问陈大人还要等多久,福元师傅身上有伤,不宜久站。”那读书人又说。 旁边的百姓纷纷跟着附和:“是啊,福元师傅身上的伤可不轻,又不能坐,只能回屋躺着!” …… 见火候差不多了,慧心大师适时表示:“陈大人,小徒身体不适,今日你们已经搜过寺里了,能否先让小徒进去歇息。改日官府若还要来寺中搜查,贫僧绝无二话。” 这要求合情合理。江平有些扛不住,偏头望向陈云州,征询他的意见:“大人,寺里都搜过了,今日不若先回去吧。” 陈云州气定神闲地说:“急什么?再等会儿!” 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但他这态度却激怒了慧心大师的忠实信徒。 先前那读书人从人群中站出来,拱手质问:“陈大人坚持要查五平寺,查了一遍犹不够,敢问大人手里可有证据?若没有,这就是诬陷!” 不少人盯着陈云州,眼神极为不善。 江平大骇,挡在陈云州面前,手按住刀柄。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燃。 就在这时,后山突然传来一道欣喜的声音:“大人,找到了,找到了……” 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衣服上染了不少青色草汁,脸有些花的衙役飞奔过来,边跑边喊,手舞足蹈:“大人,我们在崖边发现了一个很隐蔽的山洞,九哥吊着绳子下去,发现里面有个姑娘,好像就是苗阿芳……” 第015章 还真的找到了个姑娘。 激怒的百姓像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喉咙,原本质问、指责的话全卡在了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那带头的读书人更是像被人打了一拳,脸上还维持着义愤填膺的表情,嘴巴大张着,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满满的不可置信,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江平见危机解除,放下了按在刀柄上的手,冷哼一声,轻蔑地扫了众人一眼。 这道冷哼宛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读书人的脸上。 读书人的脸腾地一下子涨得通红,红晕快速蔓延到耳根脖子,他整个人都像只煮熟的大虾一样,连眼底都沁满了血丝:“不,不可能这么巧,不可能,肯定……” 死鸭子嘴硬。 陈云州没兴趣搭理这个自以为是的正义使者。 他看向满头大汗的衙役问道:“苗阿芳现在是什么情况?” 衙役气喘如牛,激动得语无伦次:“在那边,九哥怕大人等急了,让,让小的回来禀告,苗阿芳还在山洞里,九哥,九哥下去接她……” 这话虽然有些没头没尾,但大家还是听明白了,官府在后山一个山洞中找到了一名失踪女子。 这座山上就只有五平寺,方圆几百米内再无第二户人家。可以说,整座山都是五平寺的地盘,如今后山藏了个姑娘,五平寺的嫌疑非常大。 信徒们的眼神逐渐起了微妙的变化,不少人扭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慧心师徒三人。 慧心大师依旧保持着那副得道高僧的模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总算是找到了苗家姑娘。” 这秃驴倒是沉得住气。 但现在不是跟他扯这些嘴皮子的时候,陈云州急于知道苗阿芳的情况,没搭理慧心的惺惺作态,留下江平一行人,只带了两个衙役就疾步往后山走去。 可慧心这番话却给那些摇摆不定,不肯相信他们师徒是恶人的信徒带来了一丝希望。 有信徒立马说道:“慧心大师绝不是这样的人,这事说不定是巧合,那姑娘又不是从寺里搜出来的,这后山谁来不得啊?天天不知道有多少人上山上香。” 有人带头,立即有人呼应:“就是,每日上山的人那么多,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混着一两个不法之徒,咱们可不能因为这种莫须有的事就怀疑慧心大师。咱们都认识大师多少年了,大师什么人品你们还信不过吗?” “慧心大师乐善好施,最是心善不过,咱们家门口的那条路都是大师带人修的。而且大师的眼睛不方便,他能做什么?这就是污蔑。” …… 这些话和慧心师徒的镇定让躁动的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不少没主见的百姓很快就接受了这番说辞,而读书人也好像重新找回了自信,大声说:“我相信大师,是与不是,咱们去后山看看就是,搞清楚了,也省得万一有人往大师身上泼脏水!” 这话明显是在暗指官府刻意针对慧心大师。 那些先前带头跟衙役对峙的人不想被打脸,立即应和:“对,咱们都去看着,这件事肯定跟慧心大师,跟五平寺没一点关系。” 读书人带头,大部队往后山而去。 有虔诚的信徒见慧心师徒二人一个眼瞎一个挨了板子,好心地要去扶他们。 福元连忙拒绝了,他搭在福青的肩膀上:“多谢,师兄扶小僧即可。” 等信徒挪开了目光,他立即看向福青,拼命地使眼色,示意福青现在是个逃跑的好机会,再不跑怕是来不及了。 福青没动,而是往他背后看了一眼。 福青骤然意识到了什么,借着弯腰的动作往后瞅了一眼便看到江平带着人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难怪师父总说他沉不住气,刚才要是贸然跑了,岂不是会被官差逮个正着。 相较于福青的小动作,紧闭着双目,被信徒扶着上山的慧心大师要老练很多,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一丝的反常,神态从容,步履轻盈,这让信徒们的信心更足了。 后山距五平寺只有百来米,很快就到了。 一行人赶过去时并没有看到什么姑娘,只看到一群衙役围在悬崖边,而陈云州站在旁边低声跟一个衙役交谈。 没人搭理他们。 百姓们面面相觑,小声低语,搞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最后还是读书人站出来拱手问道:“大人,那个所谓的姑娘呢?” 一出口就是这么蠢的话,陈云州怕多跟他说一句就会被他的愚蠢给传染。 嫌恶地睨了他一眼,陈云州随意指了个衙役:“你跟他说。” 这是赤果果的羞辱、歧视。 读书人脖子上刚消下去的红色又爬了上来,脸红脖子粗,可又不好发作,毕竟陈云州身份摆在这,不理他,他也莫可奈何。 看出陈云州不待见这读书人,衙役自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懒洋洋地指了指山崖下方:“在那。” “你,你这什么态度,我,我可是秀才,有功名的……”读书人把在陈云州那受的气一并发泄了出来,不敢对知县大人发火,还不敢对一个小小的衙役发脾气吗? 见多识广的衙役嘲讽地看着他:“卖儿卖女卖老婆的秀才老爷小的又不是没见过。瞧你都一把胡子了,什么时候中举了再来摆这威风也不迟。” 这是嘲笑秀才学问不精,一把年纪了还是个穷酸秀才,还在这里摆谱。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哄堂大笑。 读书人的脸囧得通红。 衙役笑嘻嘻的转身走了。 读书人气得想找他理论,却听旁边的人在疾呼:“好漂亮……” 读书人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山崖边,四个衙役用力拽着绳子往上拉,很快一个妙龄少女从山崖下方冒出头来。她生得极白,鹅蛋脸,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不过最让人难忘的还是她那双水汪汪如小鹿般的眼睛。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6节 真是我见犹怜,怕是百炼钢见了也要化为绕指柔。 陈云州一眼便确定这就是苗阿芳。 她比画像上还漂亮灵动。 见到她人没事,看样子也没遭太大的罪,陈云州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苗阿芳似是没想到山上会有这么多人,吓得小脸煞白,眼睫下垂,青葱玉指死死扣住箩筐边缘,身子竭力往箩筐中躲,浑身轻颤不止。 箩筐被拉了上来,放在平地上,她仍旧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陈云州没有应付这种胆小少女的经验,只瞥了一眼注意力就又重新回到了崖边,柯九还没上来。 衙役们将绳子抛了下去,等了一会儿,下方传来柯九的大喊声:“好了……” 衙役们又开始拉绳子。 少许,腰上绑着绳子的柯九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崖边的一棵青松,在两个衙役的帮助下爬了上来。 陈云州见状面露微笑:“没事吧?” 柯九大咧咧地笑了,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大人,没事。就这点高度,难不住小的。” “九哥,你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要下去时两腿发抖,还说你要是有个好歹,记得问大人多要点抚恤金给婶子他们……” 柯九装逼被拆穿,赶紧捂住那人的嘴巴:“瞎胡说什么呢?没看大人在办案吗?安静,安静,别扰了大人办事。” 陈云州含笑收回目光,看向了终于从箩筐里爬了出来,局促不安立在一旁的苗阿芳,问道:“你可是苗家庄的苗阿芳?” 苗阿芳低垂头,双手绞成了麻花状,声如蚊蝇:“是,小女子正是苗阿芳。” 陈云州点头,继续说道:“我是庐阳县县令。你家里人来报官,官府已寻了你六日。” 陈云州的声音清越,一听就非常年轻,半点不似以前见过的老爷们。 苗阿芳有些诧异,忍不住悄悄抬头瞄了一眼陈云州。 这一看,她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再也挪不开。 陈云州见她没反应,蹙眉又问:“苗阿芳,九日前你是如何离开家的?可有人相助?” 见她还是直愣愣地望着自己不说话。 陈云州稍稍拔高了音量:“苗阿芳,你可听见了本官的问话?” “啊……”苗阿芳回过神,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垂下头,耳朵发红,声音更小了,“对不起,对不起……” 这胆子简直比兔子都还小。 陈云州上辈子打交道最多的是嗓门老大的婶子、大娘、阿婆,苗阿芳这样的他还真应付不来。 为节省时间,他板着脸,直奔主题:“苗阿芳,你为何会藏在在这山洞中?可是有人将你诱拐至此?” 苗阿芳咬咬唇,轻轻摇头:“没,没有……” 她这态度让陈云州心中一沉,先前第一眼看到苗阿芳的那种怪异感终于落到了实处。若是被强掳走的,苗阿芳获救,应当会欣喜若狂,大哭发泄。 可没有,她从头到尾的表现都是胆怯,恐惧,害怕,唯独没有高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也就是说,只怕她到现在都还没意识到自己是被人诱拐走的,到现在都还被奸人蒙蔽,傻乎乎地替对方开脱。 苗阿芳不配合,这事就难办了。 陈云州看了一眼柯九,如果在洞里还发现了其他有用的线索,柯九肯定第一时间说了,也会将相应的证物带上来。 既然没有,那苗阿芳就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也是唯一的突破口。 陈云州犀利地问道:“是吗?那你一个弱女子是如何藏进山崖下方的山洞中的?” “我,我……我自个儿爬下去的。”苗阿芳紧紧攥着手,说这话时一点底气都没有。 连围观的百姓都知道她在撒谎。她这样胆小如鼠的小姑娘怎么敢爬到那山洞中。 陈云州面无表情地说:“那你再爬下去试试!” 苗阿芳愣住了,怎么都想不到他这么好看的脸竟会说出这么无情冰冷的话。 柯九见她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赶紧上前解释道:“苗阿芳,这不光牵涉你一人。我们查到,最近五年,包括你在内,共有六名女子无故失踪,遍寻不到。而她们都曾经常到五平寺上香,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她们,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们家大人的问话。” 苗阿芳攥着手,指甲掐进掌心,头恨不得融入胸口中。 许是知道躲不过,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我……小女子不知道……” 冥顽不灵,糊涂至极。 陈云州指着箩筐:“知道柯九他们为何会发现你藏身的山洞吗?因为这个藏在树林后面用枯树枝盖着的箩筐。苗阿芳,一个人不喝水,最多能生存三天到七天,你已经消失了九天,现在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明显这段时间不缺食物和水。他们就是用这个箩筐将食物和水给你吊下去的吧,是谁给你提供的食物和水?说实话,你父母已经因为撒谎欺瞒本官挨了十板子,现在还关押在县衙的牢房中,你若再执迷不悟,就去县衙跟他们作伴吧!”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能在山上做这种事而不被发现的只有五平寺的人。没看连扛着锄头镰刀的百姓都平静了许多,完全不似在寺前那么激动。 苗阿芳浑身瑟缩,面白如纸,明显是吓到了,但她竟还咬住唇坚持不肯招:“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陈大人莫非是打算屈打成招不成?”那个读书人憋了一肚子火,总算是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忙不迭地跳出来表现。 陈云州实在是腻了这家伙。 人家读书明理,知道什么叫“兼听则明”、“言多必失”,他倒好,就跟没长脑子一样。 “柯九,把他捆了,嘴巴堵起来!” “好嘞,大人!”柯九捡起地上的绳子就往读书人走去。 读书人吓得直往后退,手还指着柯九:“你,你敢……我,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我要去庆川告……” 柯九抓了大把枯草粗鲁地塞进他嘴里,好了,这下世界安静了。 看到读书人只多说了一句就被捆绑堵住了嘴巴,苗阿芳吓得面如土色,眼神下意识地往人群中慧心师徒三人的那望了一眼,然后又飞快地收回了目光,张了张嘴:“是,是,是……” “大人,帮助苗姑娘的是小僧。”一道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陈云州循声看过去,只见福青双手合十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然后跪下冲慧心磕了个响头:“师父,徒儿不孝,一直瞒着您这事。” 人群哗然,不敢相信,这事竟还真的是五平寺的和尚所为。 慧心似乎也很震惊,扶着信徒的手轻颤:“福元,你为何要这么做?为师没教过你吗?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你竟如此糊涂!为师对不起你们师祖,让五平寺的清誉毁在了贫僧手中,贫僧有罪,贫僧有罪……” 见他痛心疾首的模样,福青连忙说:“没有,师父,徒儿一直谨遵您的教诲,从未做过破戒之事,徒儿只是见苗姑娘可怜才帮她的。上个月,苗姑娘因她父亲要将她嫁给可以做她祖父的黄员外一事在菩萨面前哭得肝肠寸断,想要离家出走躲起来,徒儿心软,便告诉她后山有个山洞。对不起,师父,都是徒儿不孝,是徒儿连累了师父。” 慧心连忙蹲下摸索着抓住他的手:“糊涂啊,你做这种事为何要瞒着为师?你……你想帮助苗姑娘有很多办法,这是最愚蠢的,人言可畏,你以后让苗姑娘怎么做人,福青,你怎么这么傻!” 见慧心大师这副懊恼痛心的模样,一些虔诚的信徒纷纷劝他:“大师,福青师傅心善,这也怪不得他。” 但也有些信徒心里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站在一边没有说话。 陈云州看着他们师徒精彩的表演,总觉得奥斯卡少了他们都少了点味道。 慧心太会伪装,太擅长蛊惑人心了,既已抓住了他们的把柄,陈云州不打算再给他们开口的机会了:“慧心和尚师徒涉嫌诱拐藏匿良家女子,来人,将他们押送回府衙,择日开审。” 这话一出,现场竟一片安静,信徒们都没有吭声。 因为福青将苗阿芳藏起来是事实。 而且苗阿芳那么漂亮,有几个男人不心动的?福青说是见苗阿芳可怜同情她才帮她的,可这世上比苗阿芳还可怜的人多了去,他怎么不去帮?若说他没点私心,怎么可能? 整整九天,孤男寡女在这后山,谁会相信他们的清白? 福青怔愣片刻反应过来,连忙转向陈云州:“陈大人,此事都是小僧一人所为,跟师父和师兄无关,大人要抓就抓小僧一人,放了我师父和师兄吧。” 苗阿芳也赶紧跪下求情:“大人,是小女子求福青师傅帮忙的,这不关他的事,求求大人饶了福青师傅……” 陈云州不为所动,只给衙役们两个字:“带走。” 几个衙役上前将慧心师徒三人带走。 见状,苗阿芳顿时泪如雨下,不停磕头求饶:“大人,小女子所言句句实属,求大人不要冤枉了好人。小女子可以证明我们的清白,小女子还是……还是完璧之身,大人若是不信,尽可派人查验。大人若是不肯放了慧心大师他们,那,那小女子就从这跳下去!” 说着她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崖边。 第016章 众人瞠目结舌,苗阿芳是疯了吗?为了几个和尚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说出那样不要脸的话。 大家纷纷看向陈云州,这苗家闺女要是真的跳下去了,只怕这新知县也要吃一壶。 陈云州怒到了极点,竟异常冷静。 他的目光越过躁动的人群,直视慧心。 慧心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慈悲、祥和,可陈云州却透过虚伪的菩萨像看到了他潜藏在这具精致皮囊下那狡诈猖狂的灵魂在对着自己疯狂的叫嚣、示威。 难怪他先前一直那么有恃无恐,听说找到了苗阿芳仍旧丝毫不惧,因为他吃定了苗阿芳一定会维护他们。 陈云州紧绷的脸忽地笑了,看也不曾看站在崖边抓住柏树脸色煞白的苗阿芳一眼,转身下令:“走。” 柯九最先反应过来,对还处于呆愣中的同僚们说:“走了,人都抓到了,还不下山干什么?看人跳崖啊?这又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江平立即打了个配合:“走了,走了,我早饭都没吃,饿死了。” “我也是,今天起太早了,肚子都饿疼了。” …… 一行人轻松惬意地讨论着待会儿下山吃什么,丝毫没将苗阿芳的威胁放在眼里。 苗阿芳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远,彻底傻眼了。 她不敢相信,这些人竟然真的不管她的生死。 他们,他们不是找了她好多天吗? 一个心软的大婶看到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好心劝了一句:“姑娘,命是你自个儿的。陈大人又不是你亲老子,人家可不会惯着你。” 苗阿芳吸了吸鼻子:“我爹……更不会惯着我。” 大婶见她执迷不悟,山上人都快走光了,怕惹上麻烦,赶紧也跟着走了。 剩下苗阿芳孤零零地站在崖边吹着冷风,心凉了半截。 她又不是真的活腻了,只是想威胁陈云州罢了。但对方不吃她这一套,人都走完了,她跳下去给谁看? 掉了几颗豆豆,苗阿芳小心翼翼地将离开山崖边,走出几米远,她就因恐惧和害怕忍不住双腿发软,瘫坐在了地上,抱头啜泣。 就在这时,树丛后面忽地窜出两道人影,她登时吓得放声尖叫。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7节 “闭嘴!” 柯九呵斥了一句,利落地抓起腰间挂着的一截绳子,绑在苗阿芳的双手上,利落地打了个结,然后将绳子的另一头丢给了同来的伍永福:“任务完成,带回去。路上她要是再寻死觅活,不用拦着,通知苗家过来收尸就行了。” 伍永福吆喝了一声:“好嘞。” 苗阿芳刚稍稍平复的心情又悬了起来,愤怒地瞪着柯九二人。 可这两人现在对她观感相当不好,直接无视了她,拽着她就往前面走,也不管她跟不跟得上。 苗阿芳踉踉跄跄地被带到了陈云州面前。 柯九一脸笑容:“大人,小的将苗阿芳带回来了。还是大人料事如神,这苗阿芳哪有那个胆子跳崖,也就吓吓咱们。” 苗阿芳这才明白自己中了对方的圈套,又愤又怒,然后又愧疚地望着慧心师徒,眼神哀切。 陈云州相当满意:“不错,带回去交给刑狱好好审问。派个人去找大刘他们,苗阿芳已经找到,下山回去了。” “好嘞。”柯九动作快,也没喊人,直接就冲进了东边那条路。 百姓们眼看没了热闹可看,都很失望,有些心急的已经拿着东西下山了,只有少数虔诚的信徒还围在慧心师徒身边。 这波蜂拥而上的百姓现在明显分成了两拨,一拨还是相信慧心师徒是纯粹做好事,被官府冤枉的,脸上皆是不平之色,另一拨离他们师徒远了许多,已经是隐晦地跟慧心师徒划清楚了界线。 陈云州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可见这世上也有不少明白人。慧心师傅这套说辞骗骗苗阿芳天真单纯的小姑娘还行,想要骗过所有人是不可能。 这不,今天一上午他的拥护值就涨了两百多,前几天可是只有个位数。 这些都是眼前这波聪明点的百姓贡献的。 等了不到半刻钟的功夫,没等到大刘,反而等到了飞奔下山的柯九。 柯九边跑边大声喊:“大人,大人,大刘他们在山上发现了人骨。” 还没来得及下山的百姓震惊得掏了掏耳朵,莫非是失踪少女的尸骨?天哪,得亏是没下山,不然就要错过这精彩的一出好戏了。 陈云州轻瞟了一眼还算镇定的慧心:“走,过去看看。” 一群人很快就来到了山顶的东边。 与西边山上多石头,地质坚硬不同,东边是一处开阔的平地,土地蓬松,地里种了许多莴苣、白菜、萝卜这类的时蔬,还有一块空地刨了出来,搭了架子,估计是准备种黄瓜、冬瓜、豆角这一类需要爬藤的蔬菜。 这是五平寺的菜园子,粮食可以下山一次性购买几个月的量,蔬菜还是自己种更方便。 菜园子旁边挖了一个四五平方大的不规则蓄水池,等下雨天接了水,需要浇灌时就直接从这里舀水浇菜。 大刘他们就在蓄水池的下方,一个个浑身都是泥,表情却极为兴奋,因为案子有了新的进展。 看到陈云州,大刘马上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大人,小的们找到这时,周全站在蓄水池边洗手,一个不小心滑倒,把池子下方这块泥给踩塌了,摔了个四脚朝天,手抓到了个东西,拿起来一看,竟是根骨头。小的吓了跳,赶紧带着弟兄们挖,一会儿就挖出了这么多骨头。” 陈云州看向地上这堆被红泥包裹着的骨头,轻轻拿起一根,掂了掂,骨头有些轻,颜色发黑,估计已经埋了不短的时间,暂时看不出什么名堂。 他侧头问江平:“带了仵作过来吗?” 江平还没说话,柯九就指着他说:“大人,江平就是仵作啊。” 陈云州有点意外。 江平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大人,咱们县鲜少有人命官司,去年赵师傅去世后有需要都是小人顶上。小人跟着赵师傅学了三年,略通一二。” 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不错,很有上进心,晚上吃饭你多个鸡腿。” 柯九羡慕了,早知道还有这好处,他也去跟着赵老头学学啊。 江平蹲下身,开始拼凑这些骨头。 原本散乱在地上的骨头很快就被他拼成了一副人形骨骼,接着他拼第二个。 半炷香后,江平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说:“大人,这里是两具尸体的骸骨,而且这两名死者都是男性。” “男的?”陈云州讶异地挑了挑眉,“你确定?” 江平认真点头,指着骨盆说:“女人因为要孕育孩子的缘故,骨盆宽而短,上口较大,耻骨下角的弧度大于直角,男人骨盆窄而长,骨盆上口较小,这个弧度也小于直角。” “而且男女颅骨也不同。这两块颅骨,又大又重,表面粗糙,肌线明显,眉弓显著,鼻根点凹陷较深,前额倾斜……而女性颅骨相对较小重量更轻,表面光滑,肌线不明白,眉弓不显著,鼻根点凹陷较浅……从这两点,小人判断出这是两具男人的骸骨。” 陈云州没有怀疑他的专业,因为到现在为止大刘他们也只挖出来这两具骸骨,现在挖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估计这里就只葬了这两具尸体。 “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江平拿起左边那只颅骨翻过来,指着脑后的骨头说:“大人,您看,这里颅骨碎裂,死者生前后脑勺应该遭受过重击,很可能这就是导致他死亡的原因。” 陈云州仔细端详一阵:“没错,这很可能是一起凶杀案。” 听到这答案,围观的百姓都吸了一口凉气。 陈云州拿着头骨,抬头看着被捆绑起来的慧心三人:“你们可知这是何人?” 师徒三人都推说不知道。慧心说:“阿弥陀佛,贫僧眼疾,已多年不曾到过后山。” 福青则说:“这个水池是我与师弟两年前多前请了几个村民一起帮忙挖的,若知道这里埋了尸体,我们怎么敢在这挖蓄水池。” 人群中有两个村民站出来证实这事。 陈云州不置可否,放下头颅,拿起一根腿骨手上稍稍用力,啪地一声骨头断了。 百姓们震惊不已,陈云州也看着自己的双手挑了挑眉,他的力气这么大的吗? 江平捡起地上的骨头碎片观察了一下说:“不怪大人,这骨头已经风化变脆,很容易折断。赵师傅说过,人死后,大约十到十五年骨头就会风化变脆,我还是第一次见,原来是这样的。” 这么久? 凶杀案时间越久意味着越难破案,陈云州抬头看向周围的百姓:“十几年前你们可曾听说过附近有两名男性失踪?若能提供有用线索,官府赏银二两。” 二两银子非常有诱惑力,大家都顾不得看热闹了,绞尽脑汁在脑子里寻找有没有这样对得上号的人物。 可找到了半天也一无所获,只能遗憾摇头。 陈云州眉头紧锁,正在思索之际,刨土的大刘惊喜地说:“又挖到一根骨头。” 江平接过骨头洗干净,放在左边那具尸骸上,正好填补上那个空缺,端详数息,他又将骨头拿了起来:“大人,这骨头有点变形,但没有断,死者生前腿应该曾受过伤,是个瘸子或腿脚不便之人。” 这可是个重要的发现,受害者的范围一下子缩小了很多,回去后让衙役在附近挨家挨户搜查一遍,有很大概率能找出死者的身份。 陈云州赞道:“不错,江平你有两把刷子嘛。” “大人谬赞,小人还差得远。”江平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重新将骨头放了回去,拿起几颗牙齿清洁起来。 陈云州看到这一幕,脑中灵光一闪,牙齿这么小的东西都能寻到,可现场唯独缺少了一物:“大刘,你们没挖到过头发吗?” 大刘边挥舞锄头边说:“没有,大人,一根都没发现。” 江平听到这话呆愣片刻,骤然反应过来,激动地说:“这不合理,头发腐烂的速度很慢,要好几十年。两个人这么多头发,不可能一根都没发现,除非,除非……” 他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慧心三人锃光瓦亮的头顶。 世人皆蓄发,除了僧尼,而这又是五平寺的后山,山上住的就是光头。 看热闹的百姓们也意识到了这点,惊呼出声:“这……这死的是两个和尚?” “可没听说过五平寺有和尚失踪啊?” 一老者站出来,看着左边那具骸骨,神情悲哀:“有的,空净大师的大徒弟慧明师傅年少时受过伤,腿脚不利索,为免被人看出来,他走路一向很慢。” 经他这么一说,不少老人想了起来:“对,以前寺里是有一个走路很慢的和尚,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香客毕竟是去求佛上香的,上完香就走了,即便寺里少了一个人也没人会在意,更不可能去追究了。 陈云州指着左侧的这具骸骨道:“所以这很可能是慧明,那另一具是谁?空净大师?十年前,山上就三个和尚吧?” 老头点头,却说:“大人说得没错,空净大师到这五平寺收了两名弟子,寺中总共就他们师徒三人。但这具尸体不可能是空净大师,因为九年前大师圆寂后火葬了。而且九年前,我好像还在寺中见到过慧明师傅。” 也就是说,这具骸骨不是慧明,那是谁? 陈云州可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庐阳县偏僻,人口不多,又没什么新鲜事,来个陌生人都会一堆的人围观。真要有两个外来的和尚到此,住在附近的人不可能没看见过。 而且这具骸骨腿疾都跟慧明一样,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他瞥了一眼慧心:“慧心大师,我们上山这么久,寺中只有你们师徒三人,你师兄慧明去了哪儿?” 慧心表情有些黯淡:“此事说来话长,九年前,师兄因一些琐事跟师傅吵了一架,留下一封信便下山了。师傅也因此气得一病不起,没多久便去世了。” 陈云州眉峰很轻地挑了一下:“是吗?” 慧心叹道:“那封信就放在贫僧禅房书架最右边那个盒子中。” 陈云州吩咐柯九:“你去把盒子拿过来。” 柯九蹬蹬蹬地跑下了山,不一会儿就将盒子拿了回来,递给陈云州。 陈云州打开盒子,取出信打开,信纸泛黄,纸上的墨迹颜色很淡,一看就有不少年头了。 陈云州飞快地扫了一遍,视线落到信的末尾:“是封负气信,不过信的结尾处落款不是慧明,而是慧心!” “大人为何要胡说,这封信上没有落款!”慧心大师急忙否认。 陈云州笑了,缓缓合上信,哂笑:“是吗?大师可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失明的?” 慧心大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陈云州咄咄逼人:“怎么,很难回答,还是不敢回答?” 在场的百姓和衙役都突然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紧张气氛,口干舌燥,头皮发麻,一个个全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不等慧心说话,陈云州声音陡然变得锐利激昂,不给慧心说话的机会:“因为你不敢说,一说就暴露了。我该唤你慧心还是无名氏?” 慧心大师眼皮狠狠抖动几下:“贫僧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 陈云州指着地上的骸骨,冷笑:“真正的慧心已经化为了尸骨,你不会冒充慧心九年就忘了自己叫什么吧!” 第017章 陈云州这话如平地一声雷,轰得人头皮发麻,一瞬间,偌大的山上竟鸦雀无声,只有北风呼啸拍打着树叶的哗哗声响。 慧心勃然大怒:“阿弥陀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知贫僧或是这两个不争气的徒儿哪里得罪了大人,大人要如此处心积虑地针对贫僧,一次又一次地往贫僧身上泼脏水,如今更是连贫僧不是慧心这样荒谬的话都说得出来。看来大人是下了决心,一定要治贫僧的罪了。” 这是暗指陈云州滥用职权,刻意针对他。 慧心的忠实信徒自然也是不信的,反应最大的莫过于苗阿芳,她涨红了脸,红着眼睛骂道:“你……你血口喷人,想用我诬陷大师不成,又给大师扣这种帽子。你这人太坏了,你会遭到报应的!” “聒噪!”陈云州懒得搭理苗阿芳这个拎不清的,示意柯九,“把她的嘴巴堵上。” 柯九早烦透了苗阿芳,在地上抓了一把干草塞进她的嘴里,好了,这下安静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8节 陈云州嘴角带笑,视线重新落回慧心的脸上,然后抬起食指隔空对着慧心的头画了一个圈:“别着急,我会一点一点撕下你脸上这张虚伪的人皮。” “大家之所以没怀疑过右边这具骸骨是慧心,只因江平说这两具尸体应该死了十年以上,而慧明师兄弟九年前还曾在寺中出现过。” 江平有些疑惑:“没错,大人,莫非是小人学艺不精,弄错了?” 陈云州摇头:“非也,人死后骨头确实会在十到十五年内风化变脆,但这只是通常情况。人骨在特殊的环境中能保持千年不腐,这点想必大家也听说过。” 大家点头,摸金校尉盗墓时在棺椁中发现骸骨的不少,这些古墓少说也有个几十上百年。 陈云州接着说:“有能延长人骨保存时间的法子,自然也有加速人骨腐烂的方法。在高温湿热的环境中,人骨会加速腐烂。两年前福青师兄弟在埋尸的旁边挖了两个蓄水池,池中的水长年累月往旁边下浸,导致埋骨的土壤发生变化,以前比较干燥,现在变得湿润,加之南方天气比较炎热,夏季较长,从而加速了人骨的腐烂速度,使其看起来像是在地下埋了十几年之久!” 湿热的环境会让微生物的分解速度加快,从而加剧有机物的分解速度。 江平只是个半吊子的仵作,经验很少,而且不懂生物学,所以忽视了周围环境对尸骸产生的影响。 不过经他这么一解释,江平顿时明白过来:“没错,大人说得对,咱们夏天吃剩的菜放半天就馊了,可冬天寒冷雨少的季节,放一天也没事,人骨跟猪骨、羊骨本质上并无不同,小人判断有误,这两具骸骨的主人死亡时间应该不足十年。” 他这个解释更加浅显直白易懂。 大家都明白了,确实是这个理,那先前的推断不攻自破,地上这具骸骨当是慧明无疑。 慧明既已早就死在了山上,当然不可能留书出走,慧心的谎言不攻自破,很多脑子灵活一点的百姓立马退后,离慧心更远一些。 慧心听觉敏锐,察觉到众人的动作,心里后悔不已,后悔刚才情急之下说错了话,为了力证自己的清白拿出了这封信,也后悔昨晚没听福元的离开这里,才将自己置于这种危险中。 可要让他就这么认命了,他不甘心。 慧心抿了抿干涩的唇:“陈大人,就算地上这具骸骨是我师兄,那也跟贫僧没有关系。大人莫要因一己之私将矛头对准贫僧耽误了时间。还请大人将心思放到这案子上,早日擒获害死我师兄的凶手。” 嘴皮子可真够硬的。 陈云州淡定地说:“不要急嘛。你的眼睛也是在九年前瞎的吧?” 慧心这次谨慎多了,思考几息点头:“没错。” 陈云州啧啧两声:“又是九年前。九年前这五平寺是得罪了哪路神仙,空净大师圆寂,一个弟子死在这后山快十年无人知晓,还有一个眼睛瞎了,可真是太巧了。当年空净大师圆寂前后,五平寺应该闭寺过很长一段时间吧!” 先前那老者点头:“大人说得没错。断断续续有一两年吧,具体时间老朽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好长一段时间寺庙都没开门,香客渐渐少了,很多香客都是奔着空净大师来的。后来什么时候重新开寺的老朽也不知道,等老朽再次到寺里上香已是三四年后的事了。” 陈云州说:“这里还有哪些老香客,可记得慧心眼皮和额头这一片有什么特点吗?” “我记得,他眼皮子上好像有颗米粒大的红痣,白白生生的,又长了那么一颗鲜红的痣,那时候老婆子跟老姐们一起来上香,还调侃过,说他是观音菩萨座下的莲花童子呢。”一个老太太回忆起来,“后来看到慧心大师毁了容,眼睛也瞎了,我跟老姐妹还遗憾了好久。” 慧心掌心潮湿,心跳加速,他不知道,陈云州明明是个外乡人,为何会知道这些,他想反驳,可张不开嘴,更怕说错话让自己陷入更不利的境地。 老太太话印证了陈云州的猜测,他继续道:“九年前你意外来到五平寺,被好心的空净大师收留。你发现自己跟空净大师的二徒弟慧心长得有几分相似,便起了取而代之的念头。正好空净大师与慧心发生了争吵,你便寻机将他杀死在这后山,然后回去模仿慧心的字迹留了这封信,信上你刻意没留署名,还保存了九年之久,便是留在今天用的。” “师徒俩刚吵过架,没有署名空净大师也会以为是慧心写的。如果事后有人追查慧明的下落,你拿出这封信,推到慧明头上,也可以说是慧明写的。” “至于慧明,应该也是你故意将他引诱到这里杀害的,当然可能这里也不是他们俩死亡的现场,只是埋尸的地方。弄死空净师徒,鸠占鹊巢后,未免香客发现你的身份,你刻意闭寺很长一段时间,等寺门再开,香客换了一批不提,你这时候已经端出一副大师的姿态,一两年甚至更久不见,香客们即便觉得长相有些不同了也不会多想,只当是自己记错,或是时间长了你的容貌发生了一些变化。” “脑子缜密,心思活络,每一步都考虑到了,还想这么长远,难怪空净师徒三人都糟了你的毒手。” 这番推理有理有据,而且也符合现下的情况。 慧心额头冒汗,却仍旧嘴硬的否认:“陈大人,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五平寺又不是什么香火旺盛的大寺,这个寺庙的主持也不过是普通人,我为何要处心积虑,还不惜杀人也要顶替别人的身份?” 是啊,这话也有道理。慧心这身份又不是多贵重,九年前,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和尚罢了。 两人都说得好有道理,百姓们都糊涂了,感觉脑子转不过来。 陈云州就在这等着他:“很简单,因为你原来身份见不得光,需要一个干净的身份掩盖你的过去。你之所以逃到五平寺,要么是被仇家追杀,要么是被朝廷通缉。依你这心狠手辣、恩将仇报的性格,我猜测应是后者。” 慧心心惊肉跳,张嘴怒道:“一派胡言,官府就是这样办案的吗?老天无眼,可怜我……” “你也不必急着否认,待本官发几封信函给附近几个州县的府衙,一切便见分晓。”陈云州打断了他的慷慨陈述,笑眯眯地看着震惊的两个小和尚,“福青,你来五平寺的时间较晚,空净师徒三人的死与你无关。只要你肯揭发这个冒牌货九年间所犯下的罪行,本官会网开一面,保证留你一条小命。你好好想想,坦白的机会只有一次,若是被人抢了先就轮不到你了……” 福青听到这话就觉得要糟。 果不其然,福元仿佛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抢先大喊:“我招,大人,我招,我先说,师父……不,这个冒牌货不是瞎子,他装的……” 第18章 .018 圈套 福元这话犹如晴天霹雳, 佯装镇定的慧心再也装不下去了,猛地睁开眼睛,怒骂道:“孽徒, 当初是谁收留你的,若非我将你留在寺中, 你还在外面讨饭!” 他气得脸色铁青,眼神凶狠如恶狼, 若不是双手被捆绑住了,估计这会儿已经扑上去将福元撕成了碎片。 福元被他恐怖的眼睛一看,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嘴唇直哆嗦:“是,没错, 你收留了我们, 可那也是你要装瞎子,需要人侍奉。我们这些年没少为你做事,挣的银钱却全你自己收着, 我们可没得多少好处, 今天还要受你拖累!” “况且, 这度牒、寺庙都是空净大师留下的,咱们占的也不是你的便宜!” 慧心厌恶地瞥了他一眼:“蠢货, 愚不可及!” 他当初怎么会收这么蠢的一个东西为徒。 慧心气到了极点,知道大势已去, 跟福元多说无益,干脆重新闭上了眼睛。 师徒俩这番交锋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可对在场百姓的冲击却堪比火山爆发,尤其是那些到现在还拥护慧心,相信慧心的忠实信徒们。 哪怕陈云州将这么多证据摆在了面前, 甚至慧心自己都不若先前那么从容,开始口不择言,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可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相信着慧心。 相信他有苦衷,相信他是被冤枉的,相信这里面有误会。 可两人这番争吵,还有慧心睁开的双眼,彻底打破了他们最后一丝幻想。 看着他们这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陈云州微微挑眉,是时候让慧心尝尝玩弄人心的代价了,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他赞许地看着福元:“不错,福元,你比你师兄强多了,机会只会留给有准备的人,恭喜你抓住了这个机会。还有吗?” 对上陈云州带笑的眼神,福元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一狠心道:“有的,他还每日三更起床练武,日夜不辍!” 这么自律!可这不是陈云州想要的,他索性挑明了:“马小云她们这些失踪的少女呢?你如实说,我答应你,不管你在里面做了什么,都饶你一命!” 得了陈云州这句准话,福元闭上眼睛狠心说道:“他一直利用他这副好看的皮囊和名声在诱拐美貌少女,马小云她们都是被他拐走的。其实失踪的远不止六个,而是整整十三人,有些是孤女,有些在家里极不受待见,都是身份低微卑贱之人,失踪了也没人理。他专挑这些人下手,因为他是个瞎子,谁都没想到他身上!” 群情哗然,百姓们不敢相信,自己如此信赖的大师竟然是个满口谎言的骗子,是个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条人命的恶棍。 “骗子,混账……” 感觉受到莫大欺骗的百姓们捡起了地上的石头、泥块、菜叶子往慧心师徒身上砸去,边砸边骂。过去他们有多相信慧心师徒,如今就有多憎恶他们。 慧心师徒双手都被绑着,身体不灵活,加之四面八方都是石头,躲闪不及,只能低头避开脸部,生生受着。 一刹那,乱石泥土纷飞,好不热闹。 柯九嘴里叼了根野草,痛快地说:“活该,打得好,多打一会儿,让这混蛋刚才那么嚣张。” 其他衙役也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都没有上前阻止的意思。 陈云州抽空看了一眼不断暴涨的拥护值,心情大好。这次可不是一点一点的长,而是一大片【+2】,中间偶尔还夹杂着【+3】,短短几息的功夫,拥护值就上涨了几百点,给他又凑齐了四位数,而且还在不停地长。 算是今日意外的收获了。 这些都得归功于贴心的慧心大师,若不是他招来这么多人,陈云州哪能捡这么大个便宜。 看了一会儿拥护值美妙的涨幅,陈云州缓缓抬头,只见慧心师徒三人已经被打成了猪头,脸上被石头划开了好几道口子,血混着泥土落在灰色的僧衣上,狼狈到了极点。 福元对上陈云州的眼神,连忙求饶:“陈大人救命,陈大人救救我,你答应过的我,我交代了你要留我一命的……啊……” 一块鸡蛋大的泥巴好巧不巧地砸进了他的嘴里,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陈云州慢条斯理地说:“没错,我是说过要留你一命,这不没死吗?放心,死不了的。” 柯九几个跟着调笑:“放心,我们看着,不会让你被打死的。” 又等了一会儿,百姓们这口恶气出得差不多了,陈云州才拍手叫停:“好了,大家都住手,再打下去要闹出人命了。” 柯九等人也赶紧上去劝解:“婶子,大叔,可以了,让我们将他们带回县衙审问吧。” 百姓们这才住了手。 还有几个年纪大的走到陈云州跟前跪下道歉:“对不起,陈大人,刚才都是小人糊涂,太过相信慧心师徒,差点放跑了这个恶人。” 随着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多的百姓跪下,向陈云州表达歉意。 陈云州抬手:“都起来吧。大家认识慧心更久,他平日里又会装模作用,营造了一个好名声,你们大家相信他是正常的。不过也希望大家吸取这次教训,以后不要人云亦云了,对官府多些信任。” 他这番话让大家更惭愧了。 老者站起来说:“是,我们以后一定相信陈大人。” “对,以后陈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其余人跟着附和。 陈云州哭笑不得,这些老百姓吧,愚昧是愚昧,但淳朴真诚也是真的。 他看了一眼天色,摆手道:“好,大家的心意我明白了,时间不早了,都回去吧。” 百姓们依依不舍地冲他挥手道别,临走时还朝慧心身上吐了一口唾沫。 有人开了这个头,后面的挨个上去,有不解气的还故意往慧心脸上吐。 等人走光后,慧心的脸已经没法看了,红的、绿色、黄的,跟个调色盘一样。他也是能忍,遭了这般罪,硬是连吭都没吭一声。 陈云州睨了一眼,安排两名衙役守在五平寺,将寺封了,便带着大家下了山。 这家伙确实是个狠角色。 衙役们自动整队,将慧心师徒和苗阿芳押在中间往山下走去。苗阿芳嘴巴里的干草已经被扯了下来,她也没再吵,安安静静地走在队伍中默默垂泪。 回到县衙天都快黑了,陈云州吩咐柯九:“把他们四人押入牢房,分开关押后,然后你带大家去百花酿酒楼吃饭,记我账上。” 柯九高兴地说:“谢谢大人。弟兄们,今天陈大人请客!”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衙役高声欢呼,喜庆得过年似的。 郑深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等衙役们走后,他上前对陈云州说:“你别总是惯着他们,咱们这点俸禄可请不起他们吃几顿。” 陈云州有点不好意思:“多谢郑大人提点,我只是想着兄弟们跟我出去办事办得这么漂亮,大家都辛苦了,犒劳一顿。” 其实这个点了,百花酿也没什么好东西,也就大米饭配两个素菜顶天了,搞不好菜也没了,花不了多少钱。 不过郑大人说的这也是个问题,县衙太穷了,连点团建资金都没有,加班不但没加班费,连顿工作餐都没有,可怜。而且整个县衙竟只有六匹马,两匹安排拉车,剩下四匹供衙役们有急事的时候用。 像今天这种人比较多的时候,大家就只能走路,来回就得近两个时辰,太耽误时间了,一想到往后几年,甚至是几十年都要过这种穷苦的日子,他就觉得窒息。 穷苦不可怕,可怕的是日复一日世世代代都是这样,看不到一丝希望。 不行,必须得想法子改善生活,改变县衙这穷得叮当响的状况。 于是他问郑深:“郑大人,咱们想个搞钱的门路怎么样?”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9节 郑深愣了一下,只觉得他是在开玩笑,没当回事,反而问起了案子相关的事情:“听说苗阿芳找回来了?” 陈云州点头:“找回来了,幸好没事,但就是被那假慧心洗脑得厉害。” 郑深刚才听衙役们议论假慧心了,有些感兴趣:“那假和尚这么厉害?我也跟你去瞧瞧吧。” 陈云州一口答应:“好啊,等我吃过饭就去。” 在外奔波一天,他也饿了。 郑深答应,让他先回去吃饭,自己在书房等他。 用过饭,两人一道去了大牢,先见的是苗阿芳。 苗阿芳哭了大半天,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嗓子也哭哑了。 陈云州递了张手帕给她:“别哭了,下次动动脑子,别轻易相信他人,尤其是男人。” 郑深侧目,大兄弟你忘了自个儿也是男人吗?小心将来讨不到媳妇。 可离奇的是,苗阿芳竟然真的停止了哭泣,还抿了抿唇说:“谢谢陈大人,民女知道了。” 陈云州很满意,这姑娘脑子虽然不是很聪明,但至少知错能改。他道:“说说你跟慧心的事,还有你是怎么从家里跑出来的。” 苗阿芳攥着帕子,吸了吸鼻子说起了慧心诱拐她的经过。 去年中秋节前一天,家里又吵了起来,苗阿芳一个人去了五平寺,那天寺里香客不多,只有寥寥几人,很是安静。苗阿芳跪在佛祖前好半晌,许了很多愿,希望家里人别吵了,也希望她能找个如意郎君。 上完香,她出来时就看到了慧心站在寺中那棵菩提树前,仰望着树顶,没毁容的侧脸白皙如玉,精致又好看,那一瞬她直接看痴了,忍不住上前搭话。 慧心虽然眼瞎,却似乎能猜到她心情不好,开解了她一通,还邀请她喝茶。茶香袅袅,眼前的慧心睿智、渊博、温柔,跟村里那些毛头小子完全不一样。 苗阿芳的心沦陷了,此后一有机会就偷偷往山上跑,甚至拒绝了好几门不错的婚事。 直到年初,苗老二欠下巨额赌债,苗老汉逼她嫁给黄员外,她再次跑上山,找慧心哭诉,慧心当天拒绝了她,只说自己是个出家人,一穷二白,眼睛瞎了,年纪又比她大不少,给不了她幸福,苗阿芳生气地哭着跑下了山。 但她还是不甘心。回去后一细想,慧心说配不上她,怕给不了她幸福,又不是不喜欢她。 过了几天,她再次上山,找到慧心表白,说什么都不要,只愿跟他在一起。慧心“终于”被她的这片痴心打动了,答应跟她远走高飞,但为了避免被苗家人发现,还要暂时委屈她一段时间。 苗阿芳答应下来。 随后慧心指导她先跟家里闹几天脾气,让家里人不耐烦,不怎么管她了,再在被子里塞一堆衣服之类的,放下蚊帐,弄成像是有个人睡在里面的样子,然后半夜偷偷离开家,出了村子,福青在村口桥的另一边等她。 然后她便被接到了山上,躲进了洞里,等着慧心安排好,带她远走高飞。 所以今天之前,苗阿芳都还一直做着跟心上人双宿双飞的美梦。 陈云州摆手示意衙役将她带下去,然后问道:“郑大人怎么看?” 郑深叹道:“ 这个慧心是个老手,而且极会揣摩人心,将苗阿芳拿捏得死死的,难怪能骗那么多女孩子而不被人知晓,也不知他将骗来的这些女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陈云州想起苗阿芳还是处女,心里有了许多猜测:“他处心积虑骗这么多女孩子,既不是为了美色,那肯定是为了利益。安排提审福青吧,这人心思细腻,非常沉稳,我感觉他应该知道不少。” 郑深点头,吩咐一旁的狱卒。 但没过多久,衙役就惊慌失措地跑了回来:“陈大人,郑大人,不少了,那福青死了……” “什么?”陈云州蹭地站了起来,疾步走到牢房,只见福青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嘴唇乌青,有黑色的血液流出。 稍后赶到的郑深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轻轻摇头:“没救了,他应该是中毒而亡。” 陈云州深吸一口气,咬牙吩咐旁边的狱卒:“去把江平叫回来验尸。” 稍顿片刻,他起身来到慧心的牢房外。 慧心应该是听到了狱卒的叫声,哈哈哈大笑:“陈大人,你说你年纪轻轻就当了县太爷,咱们俩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的,你又何必逮着我不放呢?放了我,我不但给你一笔你十年俸禄都不及的银子,而且还可以帮你引荐贵人,如何?” 陈云州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如何。” 慧心止住了笑:“陈大人,你最好放了我,不然小心你头顶的乌纱帽不保。” 进了牢房还放狠话,陈云州可不惯着他,下令:“来人,将他全身上下,包括牙齿缝里都给搜一遍,然后拖到刑房审问,他若是不招就动刑,直到他招供为止。” “是,大人。”狱卒进去搜身。 陈云州沉着脸路过福元的牢房,停下了脚步:“你身上不会也藏了毒药吧?” 福元吓懵了,立即疯狂摇头:“没有,大人,小僧没有。福青……福青应该是为了他妹妹。小僧跟福青都是孤儿,从小在外面流浪,饥一顿饱一顿的,九年前被假慧心看中,带上了山。他装瞎子,并让我们对外宣称是祖师爷替他收的,我们为了吃饱饭,一直配合他。福青的妹妹因为是个姑娘家,不能到寺里生活,就被他安排到了别处,具体什么地方,小僧也不知道。” 陈云州不意外。 如果不是有把柄,福青怎么可能甘愿自杀。 福青的妹妹不过是个不关紧要的人物。陈云州现在只关心另一件事:“那些姑娘被他送去了哪里?” 福元苦笑摇头:“大人,小僧不知。他嫌小僧脾气急躁,沉不住气,这件事都是交给福青去办的。他们将少女拐骗到山上后,过一段时间,风声过去,他就让福青带着姑娘乔装下山,骗姑娘是先带她去安顿好,等着他去汇合。福青每次三更出门,要等到晚上才回来,有时候甚至会拖到第二天。小僧也问过他,但他口风很紧,从不肯说。” 没用! 陈云州见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转身离开。 郑深看着他阴沉沉的侧脸,宽慰道:“陈大人不必急,刑狱的鞭子一般人可受不了,这假慧心迟早会招的。” 陈云州却没那么乐观,假慧心明显是个狠人,这种人通常对自己也很狠,意志力坚强,怕是很难从他口中撬出消息。 他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这假慧心很可能是朝廷的通缉犯,我打算给附近的州县衙门去一封信,查查他的身份。” 郑深道:“陈大人的猜测很有道理,只是刚才那假慧心有恃无恐,他背后之人可能不简单,若是贸然向各衙门去函查他的身份,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陈云州思忖片刻,赞同:“还是郑大人想得周到,先想办法撬开他的嘴吧。” 只是这假慧心的嘴实在是太严了,值夜班的狱卒招呼了他一晚上,打断了两根沾了盐水的鞭子,他硬是咬牙什么都不肯说。 太多人围观了五平寺的案子,这事很快就传开了。 得到消息的马小云父母第二天上午一大早就跑到了县衙门口,看到陈云州出来,立即跪下磕头:“青天大老爷,听说抓到了拐走我们家小云的那个坏人,大人找到了我们家小云吗?” 陈云州对上马母失明的双目,感觉真是太讽刺了,假慧心用失明这招装可怜,博同情,诱拐走了女孩子们,可失去女儿的马母却真的为此哭瞎了眼睛。 他轻叹一声,有些歉疚地说:“抱歉,现在还没有马小云的消息。你们先回去,官府会尽力追查她们的下落,有消息会通知你们的。” 柯九机灵地上去扶起二老:“我家大人最近一直在追查这个案子,你们先回家等消息吧。” 老两口没有纠缠,只是冲陈云州和柯九不停地说:“谢谢,谢谢……” 送走二老,柯九气得重重在地上踹了一脚:“混账,狗东西,老子干死他!” 陈云州拍了拍他:“把我那一顿一块儿揍了。” 柯九真的跑去暴打了假慧心一顿。 假慧心的骨头就是硬,各种严刑拷打都上了一遍,打得他皮开肉绽,遍体鳞伤,他还是咬紧牙关不肯说。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陈云州思忖许久,决定兵行险着,吩咐柯九:“安排人将他的腿打瘸了。” “好嘞,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办。”柯九笑呵呵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两天后,假慧心还是不肯开口,几个衙役将他带去了五平寺,寻找有没有新的线索,下山时,假慧心趁四人不被冲进了树林中,四名衙役搜了半天也没找到人。 陈云州知道后大发雷霆,将他们狠狠的骂了一顿,还罚了一个月的薪俸。 随后,陈云州回了后衙,换了身便装。 郑深看着他嘱咐道:“大人多带几个人,路上小心,若是发现事情不可为,当以大人的安危为重。” 陈云州含笑点头:“多谢郑大人的关心,我会小心的,衙门的事务就交给你了。” 双方告别,陈云州带着同样是便装打扮的柯九几个,趁着夜色出了门,直奔五平寺而去。 到了山脚下,守在这的大刘连忙上前给陈云州禀明了情况:“大人,假慧心下了山,往安阳镇的方向去了,咱们的人一直跟在他后面。” 陈云州满意颔首:“走吧,追上去,不远不近的跟着。” 假慧心如今浑身是伤,腿还被打瘸了,走不快,他们很轻松就能追上。 快到天亮时,假慧心到了安阳镇,他先是去药铺买了些药,包扎了伤口,然后雇了一辆马车出发,往北而去。 陈云州看着这方向,目光微沉:“他这是打算去庆川?” 大刘去过庆川几次,点头道:“有可能,安阳过去,再经过一个镇子,前方就是庆川了。咱们县离庆川不算特别远,只有七十多里地。” 走了一天多,在距庆川城还有四五里的时候,假慧心下了马车,然后去了城郊一处僻静的庄园,敲了敲门很快有人将他放了进去。 没过多久,一个仆人出门,直奔城里。 陈云州让柯九在后面跟着。 一个多时辰后,柯九回来禀告:“大人,那个仆人进了城里一处气派的院子,小的打听到,那是庆川通判齐项明的府邸。” 通判是正六品官员,职掌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审理等事务,还有权监督和向朝廷推荐本州官员。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官大一级压死人,如果假慧心背后的靠山是他,将会相当棘手。 陈云州决定先观察观察情况再做打算,他安排了两个衙役轮班盯着城外这处宅子,随时留意假慧心的去向,又让柯九去城里打听打听齐家的情况。 用了一天,他们大致了解到了齐家的情况。 齐项明本人的官声还不错,但他有个风评不大好的儿子,名叫齐罡,名字倒是挺周正的,但城里老百姓提到他就三缄其口。还是柯九用铜板开道才打听到这人平日里瞧着没什么恶习,但性情暴虐,动辄易怒,当街打过好几次人,出手非常狠,打得有个小伙子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酒馆的伙计、青楼的女子都怕遇到他。 连钱都不想赚他的了,说明这人的暴虐非同一般。 更糟糕的是,第二天盯梢的大刘来报,齐罡去了城外那处庄子,在里面呆了半天,然后神清气爽地回了城,而院子里隐约传来女子的惨叫声。 大刘向附近村庄的百姓打听,有个老太太告诉他,那是一处吃人的庄子,周围的人都不敢靠近,一旦靠近,就会有家丁出来驱逐甚至是打骂。 至于惨叫声,他们经常听到,但出入里面的都是达官贵人,他们不敢管,也不敢打听,只能装作不知道。 陈云州眯起眼,轻轻敲击桌面:“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也就是说不止齐罡一个?” 大刘点头:“没错,听说隔几日就会有豪华的马车过去,有时候还是一群人一块儿去。听说,那庄子后面的湖里有很多尸体。那个湖也被圈了起来,周围拦上了篱笆,不许附近的百姓进入。” 好家伙,真够猖狂的。 陈云州面色阴沉,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 柯九沉默了一会儿,劝道:“大人,不若算了吧。” 不是他们不负责任,没有同情心和正义感,而是这件事他们处理不了。陈云州一旦插手这事,就是跟齐项明对着干,齐项明不会放过他的。 齐项明官比陈云州大,还有监督全州府官员的权力,随意参陈云州一本,就够他受的。 陈云州轻轻摇头:“柯九,这事不是我们说算就能算的。除非,我向他们投诚,同流合污,否则齐罡不可能会放过我。”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0节 假慧心想必已经将他捣毁五平寺一事告诉了齐罡。 齐罡这人性情暴虐,横行霸道,肯定是要跟陈云州算这笔帐的,除非陈云州愿意当他的一条狗,摇尾乞怜,或是跟加入他们一起胡作非为,齐罡才可能放心。 无视这件事陈云州良心上都过不去,更别提跟他们同流合污了。 “那……大人,咱们怎么办?”柯九问道,“他那院子里的打手粗略估计都有二三十个,我们这点人恐怕不够。” 陈云州摇头:“即便够,咱们也不能在庆川动手,这还有没有把庆川知府放在眼里了?” 这可是上级的地盘,如今最好的办法是借力打力。 陈云州找客栈的掌柜花了点钱打听到庆川知府杨柏川的情况。 杨柏川四十多岁,去年调来的庆川,为人低调,最喜欢做的事便是钓鱼和吃甜食。至于为官方面,马马虎虎,没有什么恶名,也没太好的官声,有点中不溜的感觉,再多的掌柜就不清楚了。 不过这就够了,杨柏川也是外地调来的,跟地头蛇齐项明有没有矛盾不清楚,但两人关系应该不会特别好,毕竟都没认识多久。 陈云州决定投其所好。杨柏川喜欢吃甜食,巧了,他这里就有一种甜食,而且是独一无二那种,全大燕仅此一家,那就是红薯。 上次兑换的红薯陈云州看过,很像烟薯。喜欢吃烤红薯的人都知道,烟薯烤出来流蜜,又软又甜,吃一口能甜进人的心间。 不过古代没烤红薯的机器,若是像乡下那样放在火堆里烤可能会沾上很多的草木灰,卖相不好也会影响口感。 陈云州瞅了一眼系统里三千多点的拥护值,呼叫小助手:【我兑换一斤红薯,能帮我烤熟吗?或者直接给烤熟的。】 货架上写着兑换红薯,又没有说生的还是熟的,他这要求不过分吧。 这次小助手没有装死:【一百拥护值。】 陈云州讨价还价:【太贵了,你看我这么久才攒了这么点积分,就顺手帮我烤了吧。再说,货架上只写着烤红薯,又没说生的还是熟的,这次给我熟的就成了,谢谢。】 小助手:【以后都给熟的。】 不行,他现在有这么多拥护值,兑换几斤出来可以种出一大片。 陈云州只得妥协:【一百点就一百点,不过要新鲜出炉的,热乎乎的啊。】 安定河畔,杨柳萋萋,惠风和畅。 沐休这日,杨柏川像往常一样,穿了身靛青色的棉布直裰,头戴草帽,像个普通的钓鱼翁在河边一坐就是半天,管家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阳光,劝道:“大人,您已经出来小半天了,回府吃点东西吧。” 杨柏川正在兴头上,摆了摆手:“我不饿,再钓一会儿。” 好几天才能有这么一回乐趣呢,他正在兴头头,哪舍得回去。 就在这时,一股诱人的香味窜入鼻息,焦香甘甜,回味无穷。 杨柏川扭头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手中捧着一块巴掌大、皱巴巴散发着热气的东西走过来。 随着年轻人越走越近,那股香味越发的浓郁,刚说还不饿的杨柏川咽了咽口水,当着管家的面又不好开口说买。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跟这道香味擦肩而过时,年轻人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捧着红薯拱手行礼:“下官庐阳县令陈云州见过杨大人。” 杨柏川眉头一拧:“你认识我?” 陈云州实话实说:“下官是特意来找大人的。这是烤红薯,下官一朋友送的,听闻大人喜甜食,特意带过来给大人一尝。” 说着他将红薯掰成两半,露出里面金灿灿的红薯泥,然后示意杨柏川挑一半。 金灿灿的烤红薯上冒着蒸腾的热气,香味扑鼻。 杨柏川没经受住诱惑,伸手拿了左边那块:“多谢。” 他轻轻咬了一口,又软又甜,比他吃过的蜜糖都还要甜上三分。 杨柏川就好这一口,他不知不觉,几口就将半个烤红薯吃完了,犹觉意犹未尽,看着陈云州问道:“这莫非是庆川这边的特产?本官竟不知。” 错过了大半年,真可惜。 陈云州摇头:“不是,是一友人送的,大人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他再送两颗生的给大人,种下之后到秋天能收一大片红薯。这个作物产量非常高,亩产高达上千斤。” 杨柏川可不单纯只是个吃货。 他一听就明白这东西更重要的价值了,那就是填饱肚子。亩产这么高,可是水稻的好几倍,而且红薯不比麦麸米糠杂豆好吃多了。 若是将此物在庆川大面积推广,庆川再遇天灾,饿死的人将会少很多。 回头吏部考核的时候,这可是他实打实的政绩。而且若这东西真如陈云州所说的那么好,他还可以进献给朝廷,又是一功。 陈云州也是官员,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为何不自己揽下这天大的功劳,而是将这好处拱手让给自己? 杨柏川心思通透,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你有什么条件?” 陈云州笑着说:“条件倒是谈不上。只是下官最近遇到了一个难处,想请大人施把手。” 果然如此,杨柏川放心了:“你说说,看我能不能帮得上。” 陈云州从自己追查苗阿芳失踪说起:“……如今那假慧心逃进了城郊的富泉庄园,下官想向大人借一队人马进去捉拿此人。” 杨柏川沉吟片刻问道:“富泉庄园是谁家的庄子?” 陈云州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齐项明之子齐罡的。” 杨柏川瞳孔骤然一缩,沉默了一会儿说:“本官可做个中间人,大家坐下来吃顿饭,这事便过去了。” 这是要和稀泥。 陈云州有些失望,可此事也求不得,他说:“多谢大人好意,失踪的十三名女子是下官下辖百姓,有母亲为了女儿哭瞎了眼睛,作为他们信赖的父母官,下官做不到与凶手把酒言欢。” “哈哈哈,好,好,陈云州是吧,你很不错!”杨柏川忽然哈哈大笑,还拍了拍陈云州的肩膀。 他这态度转变太突然,陈云州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大人愿意帮下官?” 杨柏川敛了笑:“不是帮你,你也说了,你是父母官,要对治下的百姓负责,本官亦是。齐罡的作风本官亦有所耳闻,只是手里并未其把柄,此前也没发现他做太过之事,加之齐项明的面子,本官没想过问。但若事情如你所说,他在外诱拐掳骗良家女子,关进富泉庄园肆意,折磨致死,那本官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陈云州连忙说道:“大人高义。” 杨柏川摆手:“你先别给本官戴高帽子。齐项明膝下就这一独子,平时多有纵容,他不会允许你动他的独生子。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对齐罡动手,将要跟齐项明为敌,齐项明不会放过你的,只要他在这庆川一天,你也别想升迁了。” 陈云州心说,不升迁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不是原主,又没继承原主的记忆,可装不出大才子,进京皇帝让他即兴作诗一首怎么办? 在庆川苟着就挺好,他这么年轻,还熬不死齐项明吗? “无妨,有杨大人在,下官不怕。” 杨柏川又笑了起来:“你倒是会说话。本官虽比齐项明大一级,可本官才来庆川不到一年,他却在此耕耘十数载,根深叶茂,我只能保证我在任时不会做视他诬陷你。” 陈云州拱手致谢:“有大人这句话足矣,下官实在是感激不尽。” 见他没反悔的意思,杨柏川欣慰地点头:“好。不过为保证计划万无一失,最好的办法就是趁齐项明不在时动手。三日后他要出城办事,等他走后就动手吧,最好将齐罡引过去,人赃俱获。” 陈云州明白他的意思,一旦让齐罡逃脱,齐项明回来,再想定他的罪就难了,齐家随便推出一个人做替罪羔羊就能将这事抹过去。 “大人安排得极是,此事就由下官来办吧,大人只管借人给下官就是。” 杨柏川一口应下:“好,不过为防止走漏消息,三日后行动当天我再给你人。” 陈云州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两人又商讨了一会儿行动的细节,半个时辰后再告辞,只是临走时,杨柏川舔了舔嘴唇,问他:“那个烤红薯还有吗?” 陈云州笑了:“有的,事成之后,下官不止要送大人烤红薯,还要送大人红薯种。” 这案子办了少说也得长个几千拥护值,还缺他一顿烤红薯吗?只要成功了,他请杨大人吃两顿烤红薯都行。 杨柏川心满意足地走了。 三天后清晨,陈云州还在洗脸,柯九就兴奋地跑了过来:“大人,齐项明刚刚出城了。” 陈云州精神一振:“薛捕头可来了?” 薛捕头是杨柏川派来配合陈云州的人。薛捕头的弟弟曾因在街上不小心撞到了齐罡的马车就被其抽了一鞭子,脸上留了一道狰狞的疤痕,导致说好的亲事都黄了。 他弟弟也变得敏感自卑胆小,连门都不怎么敢出。 柯九往外看了一眼,笑道:“来了。” 薛捕头进来行了礼就迫不及待地说:“陈大人,齐通判已经出城,咱们是不是可以行动了?” 陈云州笑道:“我也正好想找薛捕头,咱们按照原计划,薛捕头等我的消息再动手。” “好,陈大人小心。”薛捕头目送他离开,眼神激动,今天终于可以为弟弟报仇,将那个恶人绳之以法了。 陈云州带着柯九等人直奔富泉庄园。 柯九提着刀大剌剌地去敲门,守着门口的家丁拎着棍子围了上来:“干什么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撒野,不想活了?” 柯九拿出腰牌,往他面前一晃:“我们是庐阳县衙的人,奉我家大人之命,前来捉拿逃犯黎獐。” 黎獐就是假慧心的真名,庆川人氏,九年前他酒后与人发生争执,提刀杀了对方全家,被官府通缉,逃到了五平寺中躲了起来。庆川府衙现在还有他的档案和通缉令。 那家丁看到腰牌赶紧给旁边那人使了一记眼色。 那人立即退回了院中,一面吩咐家丁出来顶上,一面从后门骑马进城通知齐罡。 齐罡闻言大怒:“区区庐阳县令就敢来管本少爷的事。我还没去找那陈云州的麻烦,他倒是先找上门来了。走,本少爷倒要看看,他能把本少爷怎么样。” 庆川可是他的地盘,还轮不到陈云州撒野。 齐罡带了几个打架的好手赶到富泉庄园,远远地就看到与家丁对峙的陈云州一行人,当即跳下马,将缰绳抛给了随从,大剌剌地走到陈云州跟前,上下斜眼打量:“你就是敢管老子闲事的那个陈云州?” “没错!”陈云州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目光。 齐罡阴恻恻的一笑:“小子,够胆。听说你是状元被贬到咱们这破地方的,今日我就教教你什么叫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就这几个人还想来找老子的麻烦!来人,给我打,使劲儿打,留一口气就行了。” 端是嚣张跋扈,视人命为儿戏,连他这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都敢打。 那些小姑娘落到这种残暴的人手里恐怕是生不如死。 陈云州冷冷地看着围上来的家丁,振臂一挥,下一刻,躲在暗处的薛捕头立即带着近百名衙役围了过来,将庄园堵得水泄不通。 那些提刀拿棍的家丁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回头望向齐罡:“公子……” 齐罡脸上猖狂得意的笑凝住了。 第19章 .019 大快人心 庄园内, 黎獐拖着一条半残的腿躺在偏僻的厢房中,他的身上脸上都裹着纱布, 就连光溜溜的脑袋都不例外,只露出两只阴翳的眼睛。 听说庐阳衙门找上门来了,他蹭地爬了起来,扯到身上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如果陈云州在这里的话就会发现,养伤几日,黎獐的身体非但没好转, 反而更差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1节 前几天,齐罡过来问话。 黎獐为了拉仇恨,引齐罡憎恶陈云州,借他的手报仇回去, 故意把苗阿芳夸成了举世无双的绝色美人。 听说这样一个大美人本来都到手了,结果半路又被人给救了回去, 齐罡果然大为火光,抄起凳子砸到黎獐脑门上:“没用的东西, 连个女人都看不好。” 黎獐脑袋上突然挨了这么一记,当时整个人就不好了,头晕眼花,呕吐恶心, 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缓了过来。 经此一事,黎獐也不想在齐罡这捞什么好处了,只想赶紧拿到户贴走人。 齐罡就是个疯子,九年不见, 他更疯了,那股疯劲上来时,就是自己人也照打不误,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换了一茬又一茬。 黎獐可不想哪天交代在这里了。 齐家发迹也就这一二十年的事,两人年少时家境差距还不是很大,曾有过一段时间的交际,那会儿齐罡就显露出些许疯癫变态挑剔的性格了。 十几岁年少轻狂,正是好面子的时候,多少都要装一装,他倒好,玩女人从不避讳大家,兴致来了当着大家的面就扑倒女人,而且非常粗暴,睡个女人跟打仗一样,完事后女人往往要去掉半条命,在床上躺个十天八天的。 连黎獐这种心狠手辣的看了有时候都觉得心惊。 从黎獐杀人沦为逃犯之后,两人之间本来没什么交际了。 但五年前,一次黎獐带着福青下山给人做法事时不巧遇到了齐罡。 齐罡当时就识破了黎獐的身份。 黎獐为了让齐罡帮他保守秘密,主动提出可以帮齐罡物色漂亮的少女。 齐罡本身就不是有正义感的人,听说一个和尚给他找女人,顿觉有趣就答应了,于是两人重新搭上线。三个月后,黎獐骗了第一个少女送给齐罡。 那是一个爱慕黎獐许久的姑娘,长得灵动可爱,活泼娇俏,像一只欢快的百灵鸟,一逮着机会就往山上跑,凑到黎獐身边大师长大师短的。她以为她掩饰得很好,可这点少女心思哪逃得过黎獐这个老江湖。 黎獐顺势不着痕迹地挑逗他,引得这姑娘生出跟他私奔双宿双飞的念头,从而轻轻松松就将人送到了庆川。 齐罡非常满意这个礼物,这种骗来的女人可比买来的有意思多了,尤其是她们得知真相后脸上那种恐惧、不可置信、伤心欲绝,还有殊死抵抗,每每想起来都让人欲罢不能。 他享用过后,直接派人给黎獐送了一百两银子,两人从此开始了频繁的交易。黎獐惧怕齐罡拆穿他的身份,又贪图齐罡给的重金,甘愿沦为他的一条走狗,帮他物色各种新鲜的姑娘。 但现在黎獐发现当齐罡的走狗虽然有荣华富贵可享,却也随时都可能会丢掉小命,再多的银子也要有命花才行。 于是他哀求齐罡看在他这些年尽心尽力帮他搜罗各种漂亮姑娘的份上,给他弄一张户贴,让他改头换面离开庆川以躲避官府的追查,而且还承诺会继续给齐罡寻找符合他喜好的姑娘。 只是户贴还没到手,陈云州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以齐罡嚣张跋扈的脾气肯定不会给陈云州面子,把他交出去。 但他怕这事闹大,闹到齐项明面前,惊动庆川府衙,到时候齐项明为了保儿子,将他推出来顶罪。 黎獐胡乱将细软收拾好,卷成一个包袱,挎在腋下,拄了根棍子强忍着痛打开了门,准备出去看看情况,若是情况不大妙,他就赶紧跑路,躲过这阵风头再回来拿户帖。 出了他住的偏院,黎獐看到原本井然有序的庄园内闹哄哄的,家丁奴仆乱窜,他拦住一个瘦弱的奴仆问道:“外面怎么回事?齐公子来了吗?” 奴仆看了他一眼,见他包成这样,还以为又是哪个被齐罡揍了的仆人,有些同情地说:“已经派人去请了,我说兄弟,你这样子就别去,管家应该不会怪罪你的。” 黎獐心头微松,放过奴仆,拄着棍子艰难地挪到大门,隔老远就看到门外围了一大群胸口贴着个“衙”字的差役。 官府竟来了这么多人!见势不妙,他拖着瘸腿就往后门跑,殊不知后门也有惊喜在等着他。 齐罡不知道自己的好狗过来打了一圈就溜了。 他眼神凶戾地盯着突然冒出来的薛捕头:“薛剑,谁给你的狗胆,竟敢带人围本公子的园子,不想活了?” 薛捕头抬起满是恨意的眼睛瞥了他一记,压下火气问:“陈大人,现在就动手吗?” 陈云州点头,时间紧迫,他们得在齐项明赶回来之前拿下这富泉庄园。 他直接下了命令,拔高音量说道:“今日庆川府衙到此抓捕一名逃犯黎獐,尔等将武器丢在这,老老实实站到墙边,若敢阻拦衙门办案,就地格杀勿论!” “你敢!姓陈的,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不想要头上的乌纱帽了?”齐罡气急败坏。 陈云州不理会他的狂吠,见无人肯放下武器,示意薛捕头:“动手,收缴武器,全部绑起来,遇到反抗者,杀!” 薛剑提着刀,一马当先:“兄弟们,杀!” 他今天带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跟齐家有仇的,得了命令,一个个提刀冲向齐罡。 齐罡面前虽也有二十多名家丁,平日里跟着他耀武扬威,横行霸道,看起来挺厉害,实则不过是一群趋炎附势、欺软怕硬的混混,遇到硬茬子他们就萎了。 庄园管事见势不妙,赶紧拉着齐罡:“少爷,咱们先回去,先退回去,小的已经派人去请老爷了,等老爷来了就好了。” 齐罡狼狈地跟着管事退回了园子里,跑到门槛还摔了个大跟头,把牙都磕掉了一颗。 管事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公子,没事吧?” 齐罡缺了个颗门牙,说话漏风:“没……关门,快……” 家丁们手忙脚乱地去关大门,可惜齐罡当初为了彰显威风,这两扇大门都是用精铜所铸,又厚又重,不等他们将门合上,衙役们已经提刀杀了过来。 薛剑一刀刺入门缝,往下一滑,两道痛呼声响起,一截胳膊掉在了地上。薛剑抬脚猛力一踹,踢开大门,领着衙役们冲了进去,园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薛剑放眼寻了一圈,只见奴仆们抱头鼠窜,却不见齐罡和那管事。 他剑眉一蹙,大声说:“将这些人全部赶到前院就地蹲下,三队的兄弟在这守着,有不老实的,直接砍了。其他的人,跟我搜,今日一定要找到黎獐那厮!” 嘴里嚷嚷着找黎獐,实则他们的目标是齐罡和那些失踪的少女。黎獐固然可恨,但罪魁祸首却是齐罡。 陈云州带着柯九一行,没有跟着去找黎獐,而是抓了一个奴仆问话:“抓来的女子都关在哪里?” 那奴仆吓得面色苍白,赶紧指了指西南方向:“那边的百花苑,就往前,拐过一个月亮门,再往里,前方……” “带路!”柯九踢了他一脚,“不要耍花招,否则就地处决!” 奴仆点头如捣蒜,缩着身子在前面带路。 七拐八绕,通过了三道门,百花苑到了。 只是名字叫百花苑,可这院子里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花草树木,反倒是有些形状奇怪的石头,木架子,还有像刑具一样的鞭子等物,院子中央还挖了一个水池,池壁用光滑的石板贴得严丝合缝。 柯九纳闷了:“不是叫百花苑吗?怎么一朵花都没有?” 那仆从讨好地说:“爷,花,花都在屋子里呢。” 陈云州到底是经过现代网络洗礼的人,见识比较广,看着院子里这些奇怪的东西心里有了猜测,在心里怒骂了一声齐罡变态,拽着柯九的衣领:“走了!” 他们穿过院子,前面是一排房子,每间房子上都挂着牌子。 第一个写着“含苞待放”四个字,柯九推开门,里面竖着一道半透明的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张软榻,榻上铺着雪白柔软的棉布,再无他物,整个房间显得空荡荡,也没有人。 陈云州挑了挑眉:“走吧。” 第二个房间门上挂着“比翼双飞”的牌子。柯九推开门,里头两个姑娘抱在一起蜷成一团,瑟缩发抖,他连忙侧身看陈云州:“大人,这间屋有两个姑娘。” “大……大人,你,你们是官府的人吗?”其中一个姑娘抬头,破碎的眼睛中闪着希冀的光芒。 另一个姑娘闻声也怯怯地抬起了头。 柯九惊呆了:“大人,她们长得好像,双胞胎吧。” 看到眼前这对这对双胞胎,再一想门上的牌子,陈云州又在心里将齐罡问候了一顿,然后对那两名女子说:“没错,我们是庆川知府的人,你们跟在我们后面吧。” 一听说能出去,姐妹俩欣喜若狂,连忙搀扶着站了起来。 陈云州发现她们俩不止是长相一样,就连身上的衣服、头上的发钗都完全一样,显然是有人刻意将她们打扮成这样的,齐罡真是有病。 可惜这姐妹俩来此不算很久,而且一直被关在房里,只有需要她们的时候才会有人来带她们出去,所以她们对这里的情况也不清楚。 一行人只得继续往下找,第三个房间关着三名长相小白花,看起来非常柔弱的女子。三人身上似乎有伤,走路都要相互搀扶着,非常慢。 陈云州让一个衙役在后面跟着她们,其他人先去第四个房间。第四个房间关了四个人,这四个人的状态更差一些,脸色苍白,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可见清晰的伤痕。 及至寻到第八个房间,打开门,柯九就惊得赶紧转过了身:“大人,里面……” 惊鸿一瞥,陈云州虽没看清,但大致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将齐罡祖宗八代问候了一顿,他背对着门,示意那对双胞胎:“你们进去将她们放下来,帮她们把衣服穿好。” 没错,里面都是赤身裸体的姑娘,而且还被绑在墙上、柱子上。齐罡有大病,不但喜欢折磨人的,还喜欢将人的自尊碾碎踩在地上。 穿好衣服,几个姑娘出来,眼眶蓄满了泪水,跪下磕头:“多谢大人,求大人救救我们!” “走吧!”陈云州重重叹息一声,心里糟糕到了极点,他有种预感,下一个房间可能更糟糕。房间号越往前姑娘的待遇就更好一些。 果不其然,第九个房间中不但关押了九名姑娘,而且房间正中央还安置着一个大铁笼,笼子里有一条大腿粗的蟒蛇盘踞在内,散发着阵阵腥臭味。 这些姑娘骨瘦如柴,眼神空洞麻木,仿佛已经不知道害怕和恐惧。 她们已经被折磨得失去了求生欲。 第八个房间中的一个姑娘捂住嘴低泣:“我住三号房时,一个同屋的小姐妹受不了那恶魔,咬了他一口,被……被丢到蛇屋喂蛇……” 其余姑娘闻声也想起了过去那些痛苦、恐惧的经历,不由抱头痛苦起来。 陈云州拔出柯九腰间别着的刀,塞到哭得不能自抑的女子手中:“杀了它,为你姐妹报仇!” 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 这个肮脏的鬼地方,还有齐罡这些恶魔,带给她们的恐惧太深了,如果不克服,她们会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段过去,后半生也要活在恐惧不安中。 那姑娘双手握住刀,不停地颤抖。 看得人心惊胆战的,生怕刀子掉下来砍到她自己。 柯九看了有些不忍心:“大人,要不让小的来吧?” “柯九,有些事你帮不了。”陈云州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然后对着那女子问道,“你不恨他吗?你不想替你姐妹,替你自己报仇吗?杀啊,动手!” “他关在笼子里,你还怕什么?难道你还想下半辈子也被他支配控制,永远做他的玩物?” 女子举起手,闭上了眼睛,用力砍了下去,大刀砸在铁笼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也惊醒了笼子中的巨蟒。巨蟒动了起来,尾巴在地上拖动,但笼子限制住了它的行动,使它看起来行动看起来非常的迟缓。 陈云州指着它头部往下的位置:“那里就是它的七寸,动手,打蛇打七寸,对准了,刀锋从笼子缝隙里插进去,对,就是这样!” 女子一狠心,用力将刀扎了进去。 笼子里的巨蟒吃痛,暴躁地在笼子里拍打着蛇尾,弄得笼子轰轰轰作响,声音惊得屋子里其他心若死灰的姑娘们也纷纷看了过来。 女子吓了一跳,松开了手,刀还插在蛇身上,随着巨蟒的用力摆动,哐当掉了下来。 陈云州语气平静地说:“看到了吗?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也没什么可怕的,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捡起刀,继续!” 第九间屋一个浑身都是伤痕的瘦弱姑娘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挪到笼子前,捡起了那把沾了血的刀,用力捅了进去:“去死,去死……” 接着又一个,一个个,没有任何人指挥,她们像是有默契一般,捡起刀,用力捅进巨蟒的身体中,将所有的恐惧、仇恨全部发泄出来。 一刻钟后,笼子里的巨蟒浑身都是伤,奄奄一息地倒在笼子中,动弹不得。 陈云州嘴角上扬,语气很轻,带着几分蛊惑的意味:“报仇很简单。走吧!” 一行人出了百花苑,正好碰上薛剑等人。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2节 薛剑看着几十个形容狼狈的姑娘跟在陈云州身后吓了一跳:“这……这么多?齐罡那狗东西不是人。” 陈云州没接这话,而是问:“齐罡呢?让他跑了吗?” 薛剑眉头紧锁:“我们一路找过来,每间房屋都搜过了,没找到,不知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密室暗道之类的。” “没抓几个家丁奴仆审问吗?”陈云州问。 这庄园太大了,他们人手有限,时间紧迫,没法仔仔细细地搜一遍。 薛剑无奈地说:“抓了几个拷问,都说不知道。” “是吗?”陈云州眉峰很轻地挑了一下,“那就放把火烧了吧。” 薛剑震惊得一时忘了言语。这位陈大人看着年轻脸白好说话,也没什么架子,没想到竟是个狠茬子。较之齐罡那种浮于表面的狠辣,他的狠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薛剑庆幸自己之前并未因对方年轻就怠慢。 他拱手作揖,态度较之从前更加恭敬:“是,陈大人。” “通知下去,让弟兄们撤出庄园,把这园子里的活人全部带出去,一刻钟后,放火烧园子!” 衙役们纷纷行动起来,撤离的撤离,抱柴的抱柴。 一刻钟后,所有衙役全部撤出了庄园。 薛剑汇报:“大人,人都撤出来了。” 陈云州背着手,看着这座充满罪恶的庄园:“动手吧。” 薛剑挥手:“点火。” 两个衙役举着火点燃了大门两侧堆积的柴火。他们沿着走廊,铺了许多柴火,还将厨房里的油全部泼在了干柴上助长火势,以保证大火能快速燃烧起来,并蔓延到整座庄子中。 很快大火就由大门口往里扩散,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富泉山庄上方就冒起了滚滚浓烟,直冲云霄,惊动了周边村落,甚至是城里的百姓,不少人驻足抬头议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人群中有个乞儿冒出头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今早我去要饭的时候,碰到衙门的差爷在摊子上吃早点,正巧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他们说什么?老乞丐,你别卖关子,快说。” 乞丐按住肚子:“哎哟,太饿了,两天没吃过东西了,没力气说话。” 众人无语,你刚才还中气十足,装什么装? 急于听八卦,人群中有个锦衣公子哥示意随从给钱。 随从掏了五个铜板给乞丐:“我家公子请你吃饭,赶紧说,若说得好了,我家公子还有额外的打赏。” “好嘞,公子仁义!”乞丐接过钱,美滋滋地藏进衣服里,神秘兮兮的说了起来,“他们是奔着富泉庄园去的?富泉庄园听说过吗?” “那可是齐家那位公子弄的销金窟,听说专门招待他的朋友,外面的人若是想进去玩,得交大笔的进门费不提,还得有熟人引荐。” “我好像听说过,我有个亲戚就住那附近,说有几次半夜路过时几百米开外都能听到女子的惨叫声。” 乞丐点头确认:“没错。那些都是良家女子,各种坑蒙拐骗弄过去的,可惨了。咱们知府大人就是那戏文里唱的青天大老爷,特意派人去收拾那齐公子,解救那些姑娘。” “真的啊,知府大人可真好。” “是啊,那个齐……也太可恨了,烧死活该!” 乞丐再拱了一把火:“你们现在过去刚好赶上,说不定还能看到他活活被烧死呢。” 齐罡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得罪的人不知凡几,庆川城内不少百姓恨他恨得牙痒痒的,听到这个提议都很心动:“我回家叫我大姑子,他家那胭脂铺子就是被齐家的狗腿子给强抢去的。”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赶紧呼朋引伴,唯恐吃不上热乎乎的瓜。 人群散去,乞丐捂着新到手的十枚铜板,又想到昨天那位阔绰公子给的二两银子,心里乐开了花。说几句话就能弄这么多钱,这样的差事要是每天都有该多好。 火势越来越大,哪怕是站在三丈开外也灼得人难受。 外面都这么难受,更别提还躲在园子里的人了。 齐罡和管事带着几个心腹藏在假山下面的一个密室之中,这是当初建园子时弄的,这庄园中只有齐罡和管事知道。 躲了一会儿,管事便感觉到了异样:“哪里来的烟味?好浓!” 大家找了一圈,惊恐地发现是从头顶的石缝中涌入的。 “不好,公子,官府的人找不到我们,怕是放火准备烧死咱们。” 齐罡咬牙切齿:“我出去一定要把那姓陈的碎尸万断,将他的尸体拿去喂菜花。” 菜花便是那条巨蟒。 管事连忙指了一名家丁去打开机关,然后爬出去看看什么情况。 家丁一爬到地上就惊呼起来:“公子,齐管事,咱们快跑,着火了,都是火……” 几人赶紧从假山里爬了出来,然后连滚带爬地冲向大门的方向,等冲出大门,他们才后怕地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好险,只怕那么一点点,他们都要烧死在里面了。 齐罡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在管事的搀扶下站起身就看到陈云州站在他面前。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齐罡两眼暴凸,恶狠狠地瞪着陈云州:“你……你给我记住……” 陈云州含笑看着他:“是吗?” 两人相对而立,一个身姿挺拔,傲然而立,姿态闲适,一个满脸是灰,表情狰狞,狼狈不堪,只显得齐罡色厉内荏。 齐罡咽不下这口,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 管事连忙拉住了他,示意他冷静,如今形势比人强,暂且不易跟这姓陈的硬碰硬。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衙役的惊呼:“陈大人,薛捕头,齐大人来了。” 话音刚落,大家就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又疾又重。 齐罡眼看靠山来了,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手指轻蔑地隔空指着陈云州的脸:“小子,你的死期到了,我要把你的肉一点一点剐下来,喂我的小花,你等着,我要让你生不如……啊……” 忽然,他的叫嚣戛然而止,换成了突兀的尖叫。 齐罡低下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那把刀,更让他震惊的是捅他这一刀的女子,瘦弱、矮小,锁骨处还有他某次兴起用鞭子抽打出来伤痕。 就是这样一个蝼蚁也敢对他动刀。 他愤怒到了极点:“好……你好大的胆子,我要杀了 …” 他伸手去抓大刀,却听刺啦一声,那柄没入他胸口的大刀被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而出。 齐罡吃痛,双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按住胸口想撑着站起来,却觉大腿一痛,那把刀重重地砍在了他的左腿上。 齐罡一个趔趄,跪在地上,用力按住胸口,抬起下巴看到又一个眼熟的女人,这个女人当初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舔他的脚,只求他轻一点,可今天这个贱人竟敢对他横刀相向。 “我一定要弄死你们。你们通通都得死,都得死……啊……” 狠话只放到一半,他忽觉下腹一痛,低头便看到那把刀捅进了他小腹,而眼前持刀之人又换了。 这还没完,随即又有一名女子接过先前那人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地砍在齐罡的胳膊上,一个接一个,她们就像是排练过似的。 不过几息的功夫,齐罡浑身上下就有多了六七处伤口,血浸染了他雪白的袍子,让他看起来像个血人一样。 齐管事看到这一幕都要疯了,连忙爬了起来,叫家丁去阻止,但却被衙役给拦住了。 “你们干什么?快,拦住她们啊,她们都疯了,疯了,全是一群疯子……啊……老爷,老爷,您快来救救少爷啊!” 就这么说话的功夫,齐罡身上又挨了两刀。 齐管事吓得浑身颤抖,扑通跪下,对着陈云州,对着这些手持大刀的女子,不停地磕头求饶:“陈大人,陈大人,求求你,快阻止她们啊,这样下去我家公子会死的,求求你了……姑娘们,我们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家少爷,你们要什么补偿,我都给你们,一千两,一万两够不够……” 他就像曾经那些求过的他的无助少女一样,磕头求饶,将那些他曾经鄙夷、轻视的话不停地重复,再重复。 陈云州冷眼看着这一幕,不为所动。 忽地马蹄声越来越近,已近在咫尺。 消瘦的少女,双手举起那把被血染红的大刀,回眸瞥了一眼马蹄疾弛而来的方向,坚定地落下了大刀,阳光反射在大刀上刺得人睁不开眼。 匆匆赶来的齐项明目眦欲裂:“不,不……住手,住手……” 他飞快地跳下马,可还是迟了一步。 一颗人头咕噜咕噜地滚到他的脚边,那双他熟悉的,总是充满戾气暴躁的眼睛鼓得大大的,盛满了恐惧、痛苦和哀求。 第20章 .020 伏击 齐项明扑通跪在地上, 双手抖如筛糠,颤颤巍巍地去捧住齐罡的头,大拇指轻轻拨开齐罡脸上垂下来的头发, 用指腹仔细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灰尘,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的眼睛合上。 “罡儿, 为父来迟了,为父迟了……” 嗫嚅着,他捧着人头缓缓站了起来,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陈云州:“你就是陈云州?” 只怕是要问罪,大家的心都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薛剑紧张地握紧拳头, 担忧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背脊挺直,拱手作揖:“正是下官,见过齐大人!” 动作一丝不苟, 有礼有节,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若是搁在平时, 绝对是下官见上峰的标准礼节, 可在这当口,却无异于是在打齐项明的脸。 但他这云淡风轻的模样也打破了齐项明出现后现场紧张的气氛, 甚至有百姓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薛剑一行既佩服陈云州的胆量, 又担忧他触怒齐项明。 齐项明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陈云州, 像是要将这张脸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中一样。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好, 你很好!” 听着像是在夸,但大家都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话。 刚看完一出精彩大戏的百姓都同情地看着陈云州。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官,长得又这么好看,还帮他们除掉了城中一霸, 多好的人啊,被这齐通判记恨上了,以后怕是要惨了。 反倒是陈云州这个当时人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没听出齐项明的阴阳怪气,竟还郑重拱手致谢:“多谢大人夸奖!” 在场百姓全张大了嘴巴,惊得下巴差点掉了下来。不是吧,他还真当齐项明在夸他啊? 薛剑等人也是一脸震惊,这陈大人也实在是太刚了,竟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给齐项明面子。 倒是柯九几个庐阳县来的昂起下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他家大人就是这么牛。 齐项明被陈云州的不要脸给气笑了:“好,很好,我记住你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3节 撂下这话,他抱着齐罡的头回到马前,停下脚步,喝令跪倒在地的齐管事几个:“带上你们主子,走!” “是,老爷!”齐管事哭泣着爬了起来,跟着几个家丁去抬齐罡的尸体。 见状,陈云州对柯九使了一记眼色。 柯九会意,立马带着人上前拦住了齐管事几人。 齐管事恨极了陈云州和他的狗腿子,又自觉现在有了靠山,腰杆子都挺直了,怒道:“我们家少爷都被你们害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你们别欺人太甚,滚开!” 齐项明听到这话,回头,目光如刀,一寸一寸刮在陈云州脸上:“陈大人莫非连犬子的尸体都不肯放过?” 陈云州恭敬有礼地说:“不敢,齐大人,这五个人涉嫌诱拐、强抢、囚禁、奸.淫良家妇女,官府要将他们缉拿归案调查,还请齐大人行个方便。” 齐管事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家老爷都来了,这姓陈的竟然还这么刚,要对他们赶尽杀绝。 他愤恨地说:“陈大人,她们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凶,虐杀了我家公子,大人为何不将她们我抓了,莫不是专门针对我们齐家?” “本官绝不是那种徇私舞弊,包庇纵容亲属之人。”陈云州义正言辞地否认,“薛捕头,将涉案女子全部绑了,押回府衙!” 薛捕头连忙拱手应是,带着衙役上前对这些可怜的女子说:“得罪了!” 这些女子冲他笑了笑,依次伸出双手,嗫嚅了一下唇,无声地说出“谢谢”二字。 再来一次她们也不后悔捅了齐罡那畜生,哪怕要搭上她们的性命。 这下齐管事无话可说了,他只能求助地望向齐项明,如今也只有老爷能救他们了。 齐项明回头,眼神落在齐罡的尸体上,愣神片刻,声音有些哑:“齐虎,带少爷回家!” “是,老爷!”齐虎连忙带着几个护卫过去抬走了齐罡的身体。 齐管事不敢相信自己竟这么被放弃了,他不甘心地嘶吼哀求:“老爷,救救小人,救救小人啊……” 一个连主子都护不住的废物,留之何用! 齐项明毫不犹豫跳上马,扬长而去,从头到尾,都没回头看齐管事一眼。 齐管事绝望地瘫坐在地上,不敢相信明明早上他还是公子跟前的红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不过半天的时间,他就沦为了阶下囚。 既然该死的死了,该抓的也抓了,该走的也走了,陈云州下令:“回衙!”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了大刘的声音:“大人,大人,您看小的抓到了谁!” 陈云州扭头,看到他们几个抬着一团黑乎乎的玩意儿过来,直到近前,陈云州才辨认出来,眼前这个浑身漆黑,声虚弱的像奶猫叫的东西竟然是黎獐。 “怎么回事?” 大刘兴奋地说:“小的听大人的守在后门,火烧起来后,这家伙想从后门逃跑,发现我们守在那,他又缩了回去,直到火势越来越猛,烧到后门了,他才不得不逃出来。但他腿瘸了走不快,被一根断裂的柱子砸中后背,要不是小的几个将他拖出去,他现在已经烧成了灰!” 其实现在也好不到哪儿去。黎獐身上大片的烧伤痕迹,尤其是下半身,两条腿都找不到一块完好的皮肤,黑乎乎的,跟炭一样,皮肤与烧烂的衣服粘在一块,稍微颠簸一下就会扯下来一块皮。烧成这样,搁现代恐怕都救不回来了。 平日里若是不小心被油烫个泡都会痛得要死,他这样大面积的烧伤痕迹,其痛苦程度可想而知,只怕比衙门的酷刑都还要难受几分。 估计黎獐都恨不得大刘他们没救他,让他烧死在大火中,也比现在这样活生生的受罪强。 陈云州还真的猜对了。 看到他,黎獐眼底迸发出欣喜的光芒,张了张嘴,艰难地突出三个字:“杀……了我……” 想要寻个痛快,晚了! 陈云州偏偏不如他的意,拍了拍大刘的肩膀:干得不错,动作轻点,一会儿给他喂点水,别让他死得太快!” 大刘大声应道:“是,大人。” 陈云州收回目光:“走了。” 一行人回到县衙,薛剑将罪犯带去了大牢,陈云州则去向杨柏川复命。 书房中,杨柏川邀请陈云州坐下。 陈云州简单讲了一下情况。 杨柏川颔首:“今日多亏有陈大人坐镇,若单是薛剑怕是拿不下齐罡。” 单是纵火逼出齐罡,薛剑都会顾虑再三,更别提让人在大众之下捅死齐罡了。 对于齐罡的死,杨柏川是极为满意的。这要是个活口,带回来反倒是个麻烦,齐项明肯定会想各种法子,不遗余力地救他这个独生爱子。 陈云州拱手谦虚道:“大人过奖了,可惜齐项明太沉得住气了。” 这么大的事,杨柏川不可能放心地在府里等消息,他也派了人出去盯着这事,所以自然知道陈云州硬刚齐项明的那一幕。当时他还跟管家感慨陈云州到底是少年得志,年轻气盛,不够圆滑,过刚易折。 如今看来是他小瞧了这年轻人:“你想激怒他!” 陈云州点头承认:“对,他若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狂,对我动手,我就有理由向朝廷参他一本了,以后他若是向上头参我、针对我,朝廷知道我跟他的这段旧怨,未必会信他。” “再说,自我带人围了富泉庄园开始,便是跟齐家不死不休了,哪怕我伏低做小,也改变不了我跟他之间的深仇大恨。” 这可是杀子之仇,不共戴天,没有回旋的余地。反正都要遭齐项明记恨,陈云州当然是自己怎么痛快怎么来了。 杨柏川有些惭愧:“陈大人通透,我不及你。” 哎,可能是年纪大了,做事顾虑多,总想着周全周全,反而失了锐气,不若眼前这年轻人看得透彻活得明白。 陈云州连忙恭敬地说:“大人说笑了,下官也不过是年少轻狂,任性妄为,也就大人纵着我,换了旁人,下官可不敢。” 杨柏川明知道陈云州说的不过是奉承之言,听了心里仍旧很舒服。他赞许地看着陈云州,这年轻人,有才华有手段还会来事,绝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回一飞冲天,有结交的必要。 他哈哈大笑道:“人不轻狂枉少年,你这样就很好。不过今日齐项明的表现还是出乎我的预料,那种情况他竟都忍了。” 陈云州也收了笑,赞同:“是啊,他若是当场发怒,对下官喊打喊杀,下官都不惧,他这样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反倒更棘手。” 连杀子之仇都能忍,说明齐项明这人心智坚定,城府极深,自控力强,这样的对手很可怕。 正提起齐项明,管家就带来一个有关于齐家的消息:“老爷,刚才齐家派人过来报丧!” 杨柏川挥手示意他下去。 等门重新关上后,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都多了一抹忌惮。 陈云州是庐阳县令,还指挥不动庆川府衙的衙役。齐项明明知这事杨柏川也掺了一脚,也是害死齐罡的凶手之一,他非但没跟杨柏川撕破脸,还派人来报丧示好,如何能不让人忌惮。 他肯定憋着招在等他们,陈云州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他抬眸看向杨柏川:“大人可有法子解决了他?” 陈云州问得直言不讳。 从杨柏川借人给他开始,两人在对付齐项明这件事上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齐项明不死,始终是个祸患。 杨柏川有些心惊陈云州的杀伐果断,摇头说:“没有。跟齐罡不同,齐项明做事滴水不漏,有这么个拖后腿的儿子,全城的百姓对他都没有太厌恶,由此可见这人平时有多谨慎,父子俩完全是两个极端。” 若手里有齐项明的把柄,他早把齐项明弄了。 说到底,还是他来庆川的时间太短,根基不够稳,好在齐罡平日里得罪了不少人,这半年来,不少人暗中向他投诚,他也积攒了一些自己的势力。 陈云州有些失望,但杨柏川都没有抓住齐项明的把柄,那更别提他这个外来户了,干掉齐项明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于是他说:“大人若有了法子,需要下官配合的地方,尽管吩咐。” 这齐项明不除,终究是个隐患。 杨柏川也赞同:“好,我会暗中搜集他不法的证据。今日之事,我也会一五一十地上禀朝廷。你也不必太担心,你到底是朝廷命官,他还没一手遮天到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你动手。” 陈云州也明白这点,所以在庄园外才敢跟齐项明叫板。 庆川不是他的主场,这事主要还得靠杨柏川,陈云州拱手说:“有劳大人了。” 杨柏川友好地说:“应该的,今天这起案子……” 两人说起了案子的事,庄园里的奴仆家丁都还好办,根据其所犯的罪行予以处置即可。但如何处置那四十四名女子成了大问题。 杨柏川指着陈云州:“陈大人,你给我弄了个大难题啊。” 她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齐罡,不处理不好,但要重罚吧,杨柏川又觉得亏心,毕竟他们都知道,这些女子是受害者,她们杀齐罡情有可原。 陈云州奉承道:“大人英明,定能想到妥善的解决办法。” 杨柏川摆手:“你别给我戴高帽,这事我得好好想想。” 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杨柏川留陈云州吃了饭。 到晚上,陈云州才回客栈中,有功夫打开系统看看自己今天的收获。 只看一眼,陈云州就被这个数字给惊呆了,好家伙,直接破万了,快乐肥宅水不近在咫尺了吗?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响起了小助手的声音:【恭喜宿主达到一万点拥护值,可抽奖一次!】 抽奖,这不就是刮刮乐,夹娃娃这一类的乐趣吗?谁能拒绝。 陈云州咳了一声:【免费吗?】 小助手:【抽一次奖消耗一万点拥护值。】 得,白高兴了,陈云州虽然很心动,但还没忘记自己答应要请杨柏川吃烤红薯这事。以后弄死齐项明还指望杨柏川出力气呢,这时候不能失信于对方。 陈云州直接关闭了系统面板,连能抽出什么好东西都没敢问 ,他怕自己禁不住诱惑,把拥护值给霍霍光了。 不过没关系,这么快他就攒够了一万拥护值,下一个一万还远吗? 一夜好眠,次日,陈云州提着“友人”送的红薯去府衙见杨柏川。送完这东西,他就打算回庐阳了。 他这次把齐项明得罪得不轻,既然不能搞死对方,那还是别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晃,招对方的眼了,还是早点回自己的地盘安心些。 杨柏川再次看到红薯,而且整整五个,其中两个还是烤熟的,高兴极了,赞道:“陈大人真乃君子也,重诺守信,颇有大侠风范。这样,以后我叫你云川,你也别叫我杨大人了,多见外,我比你年长,你唤我一声柏川兄就是。” 几个红薯而已,至于吗? 陈云州警觉起来:“杨大人,红薯和种植方法已送到,既无事,那下官就先告退了。正值春耕时分,衙门事务繁忙,下官明日一早就回庐阳,今天提前向大人告辞。” “等下!”杨柏川叫住他,“人是你救回来的,我今日准备审问那些女子,你与我一道吧。” 陈云州就知道没好事,他索性挑明了:“杨大人,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下官就是。” 别拐弯抹角整这些了。 杨柏川笑了起来:“云川真是快人快语,既如此我就不客气了。是这样的,我昨晚想了一晚,这些女子不罚也不好,判重了她们这身子骨也吃不消,所以我打算判她们流放之刑。” 这还不叫重罚?这可是重罪,多少人不堪路途艰辛死在流放路上。 陈云州不赞同:“大人,这……这会不会判得重了点?此事皆因那齐罡所起,他有昨日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她们。” 杨柏川清隽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决定将她们流放得近一些,略施惩戒,这样对外也有个交代。” 那也没必要跟他说啊。陈云州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着杨柏川:“杨大人,您不会是打算把她们流放到庐阳吧?” 杨柏川拍手:“还是云川懂我。没错,往南流放一百里,正好在庐阳境内,云川,她们就交给你了。昨日我看了刑狱的审讯记录,这些姑娘受了不少罪,她们不愿意回家乡,怕连累家里人被人看不起。可将她们放到其他地方也会被人轻贱,只有安排到你那我才放心,你就当帮我一个忙。”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4节 陈云州震惊地看着他,这样离谱的流放也想得出来。 不过仔细一想,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既能堵住齐家人的嘴,又能给这些女子一个去处。 庆川这地方民风虽然比较开放,可这些饱受摧残的女子回到家中还是会招来各种闲言碎语,不若换个新的环境生活。 而且她们之所以挥刀向齐罡,跟他的教唆脱不了干系。 见陈云州没说话,杨柏川还以为他是不愿意,极力说服他:“云州,你们庐阳县不是缺人吗?这四十四个女人别的不提,肯定能吃苦,回头你划块地给她们开荒,再种点红薯,肯定饿不死她们。过两年她们情况好转了,再在当地落地生根发芽,这又要多出多少人啊。” 陈云州心里已经松了口,但看杨柏川这副急切的样子,他可不想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就那么痛快地答应了。 “杨大人,非是我不愿,实乃不能啊。这开荒中红薯到收获还有好几月,我们庐阳这么穷,衙门里的差役们几个月没发薪俸了,哪里还养得起几十号闲人啊?而且她们都受了不少折磨,身子骨虚,不养一段时间哪挥得动锄头啊?您这不是为难下官吗?” 见他讲条件,杨柏川便知道这事成了一半,脸上堆着笑:“这样,云州,我做主提前将你这一年的薪俸支给你。这总行了吧。” 当然不行,俸禄那是自己辛辛苦苦干活应得的,拿他的钱打发他,他看起来那么傻吗? 陈云州不答应,两人又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杨柏川答应府衙拨一笔青苗费给庐阳,这才谈妥。 流放庐阳虽然很近,可为了不落人口实,还是按程序来,这些女子并不同陈云州一道出发,而是在庆川这边审判以后由衙役押送到庐阳。 陈云州先回去,可以提前准备好安顿她们的地方。 谈好后第二天一大早,陈云州就带着柯九一行人返回庐阳。 出城后,好巧不巧,他们竟撞上了一支出殡的队伍,队伍很长,好几百人,披麻戴孝,唢呐声哀鸣,黄纸飞舞。 等走近了,陈云州发现这竟是齐家人,那棺中所抬之人是谁就不言自明了。 柯九在后头低骂了一声“晦气”。 陈云州看到披麻戴孝的齐项明,下车若无其事地拱手行礼:“下官庐阳县令陈云州见过齐大人。” 齐项明眼睛红得几欲滴血,看着陈云州,嗓音嘶哑,语气却平和就像老朋友一样:“陈大人这就要回去了?” “是的,衙门里事务繁忙,下官先行一步。”陈云州不欲跟他多说,拱手告辞。 齐项明盯着陈云州看了几息:“陈大人一路可小心了,咱们后会有期。” 陈云州心里一突,有种被吐着蛇信的毒蛇盯上的感觉,浑身都不舒服,他敷衍地点了点头,上了马车示意车夫启程。 两支队伍擦肩而过,驶向不同的地方,越去越远。 少许,齐项明停下了脚步,回头盯着远去的马车,眼神阴鸷,充满了恨意,他咬牙切齿地问身边的齐虎:“都安排好了吗? 齐虎保证道:“老爷放心,小的已经派人给东风寨送了信,让他们在路上伏击陈云州,定叫他有去无回,给少爷陪葬。” 齐项明重重点头:“很好,他今天一定要死。今天是罡儿下葬的日子,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下面。” 齐虎连忙道:“老爷放心,东风寨的实力您还不知道吗?就姓陈的他们那几个人还不够给东风寨塞牙缝。” 齐项明点头,收回目光,轻轻抚摸着棺材,声音温柔:“罡儿,爹错了,爹以后再也不训你了。爹知道你一个人怕黑,怕孤独,你放心,那些害你的人,爹会一个个送他们去地下陪你。” 第21章 .021 黑吃黑 走出送葬队伍的视线, 大家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柯九搓着两只胳膊,回头瞅了一眼,嘟囔:“大人, 那姓齐的眼神怪吓人的,听他说话我更是鸡皮疙瘩都起了。他肯定是把齐罡的死怪到我们头上了, 这人好生不讲道理, 明明是他没管束好齐罡, 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陈云州浅浅笑道:“理是这个理,但这世上有些人就不是讲道理的。” 人已经死了, 梁子也已经结下了,如今说这些都无用。 陈云州提醒柯九他们:“路上小心些,咱们加快脚程,争取今天赶到安阳镇。” 刚才齐项明那个眼神让他很不舒服,陈云州心里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得尽早返回庐阳, 离庆川远远,不然等齐项明腾出手来, 绝对会找他算前天的账。 柯九高声应道:“好嘞。弟兄们, 快点, 争取今晚在安阳落脚, 明天中午前就能回到家了。” 刘春用力一甩马鞭,马儿哒哒哒地跑了起来, 带得车子震个不停, 起初还在大家接受的范围内, 等离开官道后,车子震荡的幅度更大,东倒西歪的, 没一会儿,大家都受不了了:“刘叔慢点,慢点……” 刘春放慢了速度,回头问道:“这样行不行……” 陈云州看着脸色煞白,快把早上吃的东西吐出来的几人,点头说:“就这样吧。” 不止柯九他们受不了,他其实也很难受,胃里翻江倒海,屁股都被颠痛了,几次他都差点吐了,若不是不想在这群手下面前失了威严,他早喊停了。 这路实在是太破了,到处都坑坑洼洼的,得亏是没下雨,若是遇到雨天,恐怕车轮都要陷进泥里,他们这些人全得下来推车。 哎,庐阳真是太偏,太落后了,连条去庆川的官道都没有。这简直比他毕业下乡扶贫的那个地方都还破还穷,人家虽然在大山里,没有村村通水泥路,可去镇上、县里都是沥青路,平平整整的。 不行,以后一定要想办法修一条结实宽阔的路,不然一想到出门坐马车的滋味,他心里就难受。 车速放缓后,虽然还是颠,但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赶了半天路,中午,他们停下来稍作休息,吃了点东西,一刻钟后继续赶路。 上路没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柯九探头:“刘叔,咋回事?咋停了呢?” 刘春指着前面说:“九爷,前面一棵树倒在路中间,挡住了咱们的去路,没法过了。” 闻言,车里的人都下来过去看情况。 陈云州走到近前,发现这棵两三个人才能环抱的大树是被人用斧头砍断的,断口非常新,树枝上刚冒出来的嫩芽还脆生生的,估计也就这一两天被砍倒的。 他们来的时候,这条路上都还畅通无阻。 柯九气得直骂人:“哪个混蛋这么坏心眼,要小爷知道他是谁,非得扒了他一层皮。” 发完了脾气还是得想办法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这棵树太大了,而且只是被砍倒了,枝桠都还在树上。 如果他们这一行人想通过,就先得将树枝给砍断了,然后再把沉重的树干挪开。可他们只有这么几个人,又没带斧头,用刀砍,只怕是把刀都砍出豁口了,树枝都还没砍断。 既没法将这障碍挪开,只能另想他法了,陈云州回头问身边的刘春:“刘叔,这附近还有路吗?” 刘春点头,指着西南方向:“有的,小人有次送人来过一次,倒回去,在先前有片洋槐树的那里,往西边拐,那边沿着河边还有一条路,比这里还窄一些,但也能走,就是要绕一阵子,今晚恐怕是不能到安阳了。” 不能也没法子,绕路总比在这里跟这棵树死扛强。 陈云州当机立断:“那就换一条路。” “好嘞。”刘春去将马车掉头,众人重新回到车上,折返回去,然后换到了西边的一条路走。 那条路果然如刘春所说,窄多了,仅容一辆马车通行,但凡对面来个人,来个车都得小心翼翼避让,或是找相对宽敞一点的地方错开。 这条路一边是郁郁葱葱的小山,一边则是清澈的小河。 河面有三四丈宽,因为现在是枯水季节,水流非常平缓、安静,还露出大片的河床,河床上躺着许多奇形怪状的鹅卵石。 陈云州掀起帘子看了一会儿,有山有水,春暖花开,河岸边长满了嫩绿的小草,其中点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美得像一幅画卷。 这自然风光倒是不错,搁现代肯定是小长假、周边游的热门地方,一到假期就一大堆人扎堆。 可惜现在却无人问津,让陈云州一个人大饱眼福。 心情大好时,马车又停了下来,紧接着传来刘春闷闷不乐的声音:“大人,前面路上有个大坑,车子没法过。” 陈云州下车,只见正前方路上被人挖了一个快一人高的大坑,坑里的泥土很湿润,显然也是刚挖的。 一次可以说是偶然,但第二次绝不可能,哪有那么多的巧合。恐怕是有人在阻止他们回庐阳,陈云州第一个便想到了齐项明。 在城外分别时,齐项明那双浸满血丝的通红眸子浮现在他面前。 他脸色微沉,只看了一眼便下了决定:“弃车,咱们走回去。” 因为路太难走的缘故,马车也就比人步行快那么一点点。他们这一行几人都是青壮年,没有老弱妇孺,走路也就比坐马车慢那么一点点。 “可大人,车上的粮食怎么办?”柯九指着第二辆车问道。 第二辆车上驮了近千斤重的粮食,还有几匹布,这是陈云州的俸禄。大燕官员的俸禄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银钱,还有一部分则是实物。陈云州一年的俸禄有六十贯钱,此外还有八石大米,六匹布料。 以往都是县令花钱雇人去府衙申领,这次陈云州顺路就带回去了。 哪晓得路上会遇到这种事。 对于现在穷得叮当响的庐阳县来说,这些东西可不少,丢了陈云州自也是心疼,毕竟是他一年的工资。但身外之物哪有小命重要,关键时候,该舍就得舍。 “不用管了,把钱驮在马背上。”陈云州示意柯九,“会水吗?牵着马从河边走,绕过这个大坑。” 柯九连忙点头:“会的。” 他和刘春立即解下了绳子,扔掉马车,牵着马下了水,其余几人则从土炕中翻过去,继续往前。 好在前面道路又恢复了正常,但陈云州不敢掉以轻心,若非现在距庆川城有二三十里远,他铁定第一时间回庆川,请杨柏川派人送他回去。 他低声叮嘱大家:“后面的路可能不大太平,大家将武器放在顺手的地方,抓紧时间赶路,若是遇到合适的村落,咱们就在村子里住一晚。” 村里人多,而且村子大多都是一个姓的本家,极为团结。即便是有人针对他们,也不敢在比较大的村子里动手。 “是,大人。”柯九担心陈云州身体吃不消,说,“大人,还有一匹马空着,您坐马上吧,小的牵着走。” 陈云州摇头:“不用,我现在还挺得住,让刘叔坐吧。” 他没有逞强,走了小半个时辰,他感觉还相当好,气不喘,腰不疼,反观刘春喘气如牛,额头上都是汗水,就连大刘他们几个衙役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陈云州有些意外这具身体的素质。 没想到原主一个书生不但脑子好,而且身体也这么强。哎,就是命不大好,可惜了。 柯九搀扶着刘春上了马,一行人继续赶路,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临近傍晚,太阳西沉,霞光万丈,端是美丽,但大家都没欣赏这美丽风景的心情,因为他们还没找到适合落脚的地方。 途中倒是遇到过三个村子,但都很小,而且分散,真遇到事,别说帮忙,恐怕还得他们去救人,所以陈云州只能放弃,继续上路。 这一走就快到天黑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但他们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林子,晚上可能会有野兽出没,而且天黑也不好辨认道路,容易发生意外,还是找个地方落脚,等天亮后再行动比较好。 陈云州示意大家停下。 “大人,今晚就在此……”柯九停下脚步跟陈云州说话,头一扭,无意中瞥到林子中有一人,他顿时大惊,“什么人?” 大家立即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只见树林后面冒出一个身高六尺,长相偏瘦,一双眼睛贼溜溜转动的青年。他脸上堆着笑,举起手里的砍刀:“我……是附近的村民,在那边砍柴,这么晚了,几位客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柯九上下瞅了他一眼:“路过。既是砍柴,你鬼鬼祟祟躲在林子里做什么?” 那人说道:“我在砍柴,听到说话声还以为是土匪出没,就过来看看。客人,咱们荒岭山这一带很多土匪,你们可得小心点,尤其是这天快黑了,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吧。要是你们没有去处,可以去我家暂歇一晚。”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5节 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问题,柯九看陈云州。 陈云州眯了眯眼,嘴角勾着笑,笑容灿烂,很好说话的样子:“那就多谢这位大哥了。但咱们不能白住,柯九,给住宿钱。” 柯九收到信号,一边作势从口袋里掏铜板,一边走到那青年前面:“咱们也不白住你家,这是住宿费……” “费”字刚落,柯九就拔出了刀往那青年脖子上架去。 可那青年的反应也不慢,上身往后一仰,躲开刀锋,挥起砍刀挡住柯九的攻击,扯开嗓门大喊:“动手!” 刹那间,原本安安静静的林子里突然冒出三四十号手持武器的土匪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么多人,陈云州心里一沉,冷静地说:“柯九,回来!” 一击不中,柯九提着刀后退数步,回到陈云州身边,戒备地打量着这些土匪。 那青年也退回到林子边缘,吹了一声口哨:“哎呀,现在的人都太精了,不好骗啊。本来想不见血的,这下没法子了。” 陈云州审视地打量着这些人,衡量一番说:“只要你们放我们走,我们可以将马和钱都给你们。” 青年很好说话的样子:“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把马赶过来吧。” “不行,你得先让我家大人走。”柯九不答应,手握住刀说,“两匹马和我留下,让其他的人先走。” 陈云州没有反对,这时候不是讲什么义气要死一起死的时候,能跑一个是一个。正好,他也可以看看这些土匪的态度。 青年笑眯眯地往前几步,很好说话的样子:“可以啊!” “他骗我们的,动手吧,一会儿想办法冲出去,大家往不同的方向跑,能跑一个是一个,不要去管其他人。”陈云州低声说道。 这青年在说话麻痹他们,实则他那些手下已经悄悄在缩小包围圈。 柯九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大人,您先走,咱们掩护你!” “对,大人,您一定要逃出去。”大刘也说。 陈云州无奈一笑:“来不及了,大刘,把钱袋子砍破,将钱洒出去,然后跑!” 大刘立即拔刀一把刺破了钱袋子,然后举起破损的钱袋子往半空中一抛:“这是六十贯钱,谁捡到就是谁的!” 哗啦啦,铜钱宛如天女散花一般,从天而降,有些甩得远的,还砸中了土匪的鼻子。 土匪懵了,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就在这时,陈云州低喊了一声:“跑!” 然后拔腿往林中跑去,柯九、大刘几个下意识地紧紧跟着他。 那六尺青年最先反应过来,暴喝一声:“追,他们要跑!” “谁他娘的再去捡钱,老子敲破他的头。钱又不会跑,急什么?自家兄弟都信不过吗?” 土匪们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将捡到的钱塞进口袋里,拔腿朝陈云州他们追去。 这些土匪常年在这一带生活,对地形非常熟悉加上常年在山林中生活,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陈云州他们。 这时天已经开始黑了,光线不那么亮了。柯九停下脚步,提刀往后冲:“大人,你快跑。” 陈云州很想跑,就像他先前说的那样,不要做无畏的牺牲,能跑一个是一个。但人有时候感情总是大于理智,听到大刘也停下了脚步,跟着柯九一起转身迎敌,只为给他留一条活路时,陈云州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算了,他一个人,人生地不熟,也没野外生活的经验,在这山林里肯定也逃不掉,迟早会被土匪抓住的,还不如大家一块儿,说不定能杀出一条血路。 陈云州抄起地上的一根棍子,转身冲了回去。 柯九几个已经跟那些土匪打在了一起。 他们奋勇不畏生死,气势很猛,但土匪数量太多了,他们根本招架不过来。 眼看锋利的刀刃就要落到柯九的脖子上,陈云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速度,他一个疾步冲上前,推开柯九,提起棍子挡过去。 棍子卡擦一声断了,陈云州丢掉棍子,头一偏,躲开土匪砍来的这刀,同时右手疾如闪电,握住土匪拿刀的手,用力一折,只听咔擦一声,土匪的手马上松了,刀往地下坠。 陈云州脚尖一点,撞在刀把上,直接将刀踢到半空中,然后右手一伸,牢牢地抓住刀柄,横刀挥向那土匪的头。 只听一声惨叫,那土匪脑袋一滚,人轰地一声倒下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太快了,大家都没看清陈云州的动作,就看到土匪直挺挺地死在了他的面前。 柯九连同土匪都懵了,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状似最弱的陈云州。 别说他们,连陈云州都很懵逼。他只是想救人,然后身体好像比脑子反应还快,有自己的思维。看到土匪惨叫着倒在他面前,他脑子里发懵,握住刀的手轻颤,若非理智控制,他可能已经将这把染血的刀丢在地上了。 “大人,原来你会功夫啊,你太厉害了!”柯九惊喜的声音拉回了陈云州纷乱的思绪。 也让土匪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青年冷哼一声:“都给我上,杀,杀陈云州,杀那个小白脸!” 土匪们立即集火攻击陈云州,乌泱泱地全往陈云州这边冲。 陈云州顾不得第一次杀人的震惊和恐慌、害怕,举起刀正要迎上去这时,空气中传来“噗噗噗”的破空声,紧接着,数支利箭从林子中射来,好几名土匪中箭倒地。 青年大骇,怒道:“什么人?躲在林子里装神弄鬼?” 噗噗噗…… 又是几道利箭飞来,数名土匪惨叫倒下。 柯九惊喜地看着这一幕:“大人,有救了,有救了……” 陈云州没那么乐观,他们这些人根基浅,又没什么关系,谁会来救他们? 不过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暂时来看,都不算坏事。若他们不出现,自己几人只怕要跟土匪死拼了。 青年见一眨眼的功夫又死了好几个兄弟,立即下令:“都躲到树后!” 可太晚了,又或是对方的射箭功夫太过高明,只听刷刷的声响,又是几道飞箭袭来,转眼的功夫,青年带来的人已经倒了一半。 土匪们彻底慌了,围在青年身边,惊恐地说:“二当家,怎么办?” “慌什么!一群藏头藏尾的鼠辈,连面都不敢露,有什么可怕的?走,去找出这些家伙,通通杀掉!”青年怒喝。 但这话还没说完,又好几个人倒下。 昏暗的光纤、影影绰绰的树木,似乎都挡不住对方神乎奇迹的箭术。 青年面上也露出了惧色,声音嘶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是东风寨的二当家,咱们往日无怨,今日无仇,阁下实在不必赶尽杀绝吧。若你们是谋财,那林子外面的两匹马,还有六十贯钱都是你们的。” 林子中传来一道嬉笑声,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黄鹤临,你当我们是你们东风寨啊。我们青云寨早就立了规矩,这荒岭山一带,只许劫财不许伤人性命,今日你们破坏了规矩,就要付得起这代价。” 这话端是不客气。 但青年,也就是黄鹤临非但不敢怪罪,反而拱手,语气讨好:“原来是青云寨的兄弟们啊,今天事出有因,请……啊……” 啪! 一支羽箭,直接没入了他的心脏,黄鹤临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眼睛瞪得大大的,似是没想到自己竟就这么死了。 余下的几名土匪失了主心骨,慌了,拔腿就跑,可他们再快也快不过弓箭,只几息间,又是几道破空声响起,几个土匪全倒下了。 林子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但陈云州不敢放松。虽说对方救了他们的命,可对方是敌是友,会不会是第二个黄鹤临谁清楚呢?他给柯九几个使了眼色,示意大家都躲到粗壮的大树后面。 少许,那道年轻的男声带着兴奋的语气说:“行了,他们都死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陈云州哪敢出去啊。他提起刀挡在胸前,谨慎地开口:“青云寨的弟兄们,感谢救命之恩。林子外的两匹马和六十贯铜钱权做答谢,希望诸位英雄笑纳。” “可以。”一道沉稳厚重的男音传出,紧接着林子中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其中还夹杂着先前那年轻人不甘的声音“林叔,你不要拽我,你让我再呆一会儿嘛……” 声音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 但陈云州几人仍旧不敢动,怕对方耍诈,来个回马枪。 又等了好一会儿,站得他们腿都发麻了,仍旧没见人回来,柯九说:“大人,他们应该是走了吧。” 陈云州也是这么想的:“估计是。对了,青云寨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东风寨的土匪这么怕他们?” 柯九几人也不是很清楚。 还是刘春走南闯北,送了不少人,听过一些传闻:“他们好像是生活在荒岭山中的土匪,神出鬼没,非常神秘。一直听说这群土匪只求财,不杀人,没想到是真的。” “对了,小的曾还听说他们在荒岭山中开了荒种地,好像自己种植粮食,所以没那么缺钱吧。” 陈云州恍然,这不就是山民嘛。 所谓山民便是躲在大山中生活,不受朝廷控制的百姓。这些人远离城市,有什么需要会拿山上的东西下山换。他们不听朝廷的召唤,也不交税、服役,自然也享受不到山下相对便捷的生活,平坦更肥沃的土地。 不少朝廷也曾想过将他们收编。 毕竟在封建时代,人口意味着生产力,意味着财产,意味着有人交税服役。 但大山深处地形复杂,大军不好挺进,而且后勤补给也很难跟上,尝试攻打过几次失败后,朝廷只能放弃,而是想办法鼓励山民下山定居,可惜收效甚微。 这个青云寨半匪半民,躲在大山深处,难怪朝廷也拿他们没辙。 不过这些土匪说只求财就真的放过了他们,还挺有原则的。 只是想到自己一年的俸禄就这么没了,陈云州心里都在滴血。不行,他得找补点回来。 “柯九,刀应该挺值钱的吧?” 冷不妨被问道这个,柯九愣了一下说道:“是的,大人,一把普通的大刀得两三贯钱。” 陈云州指着倒在地上的土匪说:“咱们不能空着手回去,去把这些土匪的刀都收起来。” 几十个土匪,怎么也有几十把刀吧,回头也能卖个几十贯钱,减少一点他的损失。 只是让陈云州失望的是,柯九几个找了一圈,大部分的刀都开始卷边了,卖不出好价格。刀又重,他们又没马车,还有好几十里路,不方便全部携带,只能挑些好的带着。 最后选出来八把刀,算下来也就二十来贯钱,真是亏大了。 忽地,大刘惊呼:“大人,这里有个装死的,刚才我的脚差点踩到他的脸,他脑袋挪了一下。” 说着,他把地上那土匪揪了起来,押到了陈云州面前。 这是一个又瘦又矮,胆子还非常小的土匪。 看到陈云州,他浑身颤抖,张嘴就求饶:“大人,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小的,小的也是听命行事……” 陈云州正愁没活口了解东风寨的情况,如今就有机会了。 他问道:“东风寨还有多少人?几个当家?” 东风寨的人明显是齐项明的狗腿子,他都没自我介绍过,刚才那二当家就叫出了他的名字。既已结了仇,自然是要知道对方的老巢,回头带人杀回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6节 那土匪已经被吓破了胆,问什么就说什么。 “回大人,总共四十二个人,大当家和二当家是父子。今天二当家带了三十八个人下山,确保任务万无一失,如今那三十七个弟……土匪都死在这儿了。大人,求求您,饶了小的吧,小的知错了,小的也是没法子,被他们掳上山的,小的若是不跟着他们干,他们就要杀了小的!” 陈云州才没听他这堆怎么被“逼良为娼”的废话,真不想当土匪,这下山干活的时候寻个机会跑了呗,又没人一直盯着他,刚才他装死不装得挺像的吗? 陈云州关注的重点在东风寨只剩四个土匪了。 这么点人,那不是明显给他准备的回血包吗? 陈云州用刀背顶着这家伙的下巴:“站起来,带我们去东风寨,你好好带路,老老实实跟我们说清楚东风寨的情况,若一切属实,我就饶你一命。你若不老实,仔细你的小命!” 第22章 .022 无耻啊无耻 “大哥走了。”童良躲在林子里, 眼巴巴地望着陈云州一行人离开的方向,就跟没人要的小狗似的,语气低落, 再也没先前的得意。 林叔见不得他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大男人娘兮兮的作什么?我看少主倒是变得沉稳了许多, 哪像你这个皮猴, 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 跟我回去好好训练。” 童良不肯走:“林叔,大哥要去找东风寨的麻烦, 万一被东风寨那个阴险狡诈的老头子坑了怎么办?你让我带几个兄弟跟在大哥后面保护他呗。我发誓, 等大哥下山,我就老老实实回去, 绝不在外面逗留。” 可惜林叔不吃他这套:“少主功夫比你好多了。你去只会添乱,坏了少主的好事, 赶紧跟我回山上去。” 童良不甘心, 他都快一个月没见到过大哥了, 这次好不容易见到大哥, 都没说上两句话就要回去。 “林叔, 我保证,除非大哥遇到危险, 不然我绝不会现身,好不好,你就让我去嘛。” 林叔不理他的死缠烂打,喊了两个人:“阿东, 阿南,将童良捆了,走!” “良哥,得罪了。”阿东和阿南动作娴熟地将童良双手给绑了起来, 一瞧就没少做这事。 见扛不住林叔,童良扯着嗓子喊道:“马,钱,还有我的钱,那可是大哥留给我的马和钱。” 林叔实在受不了他的聒噪:“把他嘴巴堵上,将钱和马一起带回山上。还有地上那堆少主放弃的破刀一块儿捡回山上,送到黑瞎子那,让他融了。” 铁这种东西朝廷管控得很严格,想要弄到大批量的不容易,这二十多把卷了边的刀回炉重造,精炼一番也能继续用。 陈云州完全不知道他走后青云寨的人又跑回去打扫了一遍战场,一个铜板都没放过,搜刮得干干净净的,跟他有得一拼。 虽说要去捣了东风寨的老巢,可这天实在是太黑了,而且他们这几个人今天又是赶路又是打架的,虽然没受什么伤,可也累得不轻。 所以离开危险的林子后,他们找了个地方吃点东西顺便休息一会儿,养精蓄锐。 他们寻的地方不错,位于山脚下,一侧矗立着一块丈余高的大石头,跟山体形成了一个夹角,正好挡住两侧来的风,保暖还能防范野兽,万一遇到意外,也只用应付一面的情况,相对轻松很多。 几个人各自忙活,大刘将那土匪捆了起来,丢在角落,柯九带着人在附近捡干柴,刘春生火。 不一会儿,温暖的火光烧了起来,大家坐在火堆前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 这会儿大家又想起了陈云州那惊艳的一刀。 “大人,你脚将刀踢上来接着是怎么弄的来着?教教我们吧,这招好帅啊。”柯九冒着星星眼,两眼放光。学会了这招他就是他们那条街最亮的崽。 大刘等几个衙役也眼巴巴地看了过来。 陈云州有苦难言。他也不知道,他也很懵好不好?刚才那行为只是条件反射,现在危险解除,他连刀怎么握都不知道,更别提耍那等高难度的动作了。 可这又不能说实话。 陈云州故意板着脸:“怎么?还嫌今晚不够刺激,还要来一回?行啊,你扮刚才那个土匪,刀没长眼睛戳到你可别怪我。” 柯九想起那土匪被砍掉的脑袋,连忙摇头:“不了,不了,小人说笑的,说笑的。对了,东风寨离这多远来着?小子,问你呢?” 被拉出来的土匪连忙说:“七八里左右。” 柯九装模作样地跟大刘他们讨论明天早上什么时候出发偷袭,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陈云州松了口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两只手上虎口和掌心跟手指连接的地方都有一层厚厚的茧子。以前他以为这是原主长期习字而形成的,现在想来恐怕不是。 哪有人练字掌心边缘的位置会有茧子,这更像是长年累月握武器所致。他又想起假慧心右手上的茧子,跟他的位置一模一样,而假慧心也经常练武。 看来原主不光是文采斐然,而且还武艺高强。年纪轻轻,文武双全,这简直是开挂的人生啊,真是太可惜了。 为了验证自己心里的想法,陈云州伸出手对柯九说:“咱们来掰手腕。” 柯九很感兴趣,抬起袖子就旁边突起的小石头擦干净:“大人,就这儿,咱们试试!” 两人将手肘压在小石头上,等刘春喊“开始”,柯九连忙使劲儿,但他的手却像是被一座沉重的大山压着,只眨眼的功夫,手臂就不受控制地被掰了下去。 大刘惊叹不已:“大人好生厉害!小的试试。” 柯九早就猜过自己可能不是陈云州的对手,但没想到会败得那么快,他有些挫败,赶紧起身把位置让给大刘。 大刘上去的结局也一样。 陈云州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的手掰倒了。 余下几个衙役也纷纷上前凑热闹,毫无例外全都败了。 柯九两眼放光,惊叹不已:“大人,您手劲儿好大啊,怎么做到的?” 陈云州打哈哈:“当然是长期锻炼的。” 看来他这具身体不但武功高强,臂力也惊人,若下次再遇到周家那种乌合之众,完全不用避让,他一个人能干翻好几个。 陈云州非常高兴,武功可是保命的好技能,尤其是处于古代这种不大太平的时代。而且哪个男人没有过武侠梦呢?现在这一切都实现了。 只是他总不能每次都在生死关头靠肌肉记忆条件反射行动,一没危险他就什么都不会了。这太被动了,而且也不稳当,等回了庐阳,他得好生练习,争取早日学会武功。 武功这具身体有很好的基础,还有肌肉记忆,完全可以通过练习将潜能逼出来。可惜文采是装在脑子里的,没有记忆就没法借用。 吃了干粮,又聊了几句,大家都累了,于是安排好轮流守夜的次序后,不守夜的人都坐在火堆上打起了盹儿。 山脚下比较冷,偶尔还有夜风吹动树叶发出哗哗哗的声响,所以大家都睡得并不安稳。稍微恢复了一些体力,天还没亮,他们就弄了个火把朝东风寨出发。 这是陈云州的意思。 昨天黄鹤临出来杀他,却一夜未归,只怕老寨主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天亮后,这老头必然会行动起来,要么去找他的宝贝儿子,要么给齐项明送信。 所以必须得赶在天亮之前抵达东风寨,出其不意,干掉老寨主。 根据土匪的指引,几人沿着山脚往西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一条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沿阶而上。清风寨就在这山上,好在寨子在半山腰,爬了两刻钟左右就到了。 这时候东边天际已经出现了鱼肚白。 陈云州示意柯九熄灭了火把,然后示意武力值最弱的刘春:“把他带到那棵树后面躲着,如果天亮了,我们还没出来,你就把他杀了然后自己下山回县衙报信,让郑大人带人过来救我们。” 其实这话陈云州是说给土匪听的,以防这家伙没说实话,有什么陷阱在等着他们。 说完,他看着土匪:“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土匪哭丧着一张脸,拼命摇头:“没有,大人,小的把知道的都说了,真的,您一定要信我。” 陈云州示意柯九:“堵上他的嘴。以免他待会儿乱喊乱叫,破坏了咱们的计划。” “是。”柯九熟练得很,随地拔了两把不知道有没有毒的野草塞进土匪嘴巴里,然后将他提溜到大树后面,又给了刘春一把刀,“刘叔,千万别心软,若遇情况不对,就弄死他。” 刘春没杀过人,心里有点打鼓,但也知道这是你死我活的时候,绝不能手软。他郑重点头:“九爷放心,我知道轻重的。” 安排好他们,陈云州带着柯九几个借着夜色的掩护潜入了山寨。 东风寨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寨子,山寨前后两排房子,都是用木头搭建的,一排有八间屋。两排房子外面还用木头围了一圈,算是防护。 可能是黄鹤临把人都带走了的缘故,东风寨门口旁搭的那座一人多高做瞭望用的小木屋里只有一个人守着,而且那人还在打盹,从半开的窗户,陈云州他们看到他撑着下巴坐在窗前,脑袋一点一点的。 多好的位置啊,可惜他们手里没有弓,不然一箭爆头,轻轻松松都能解决了他。 陈云州示意柯九和大刘爬上木栅栏,然后他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石头滚动发出咕噜的声响,惊醒了打瞌睡的守卫,他探出脑袋往下瞧:“什么东西……啊……” 大刘和柯九同时出手,直取他面门,将人给挑了下来,一刀解决了。 没有了守卫,柯九和大刘迅速爬上木栅栏,翻进去,从里面打开了山寨的大门。 这时候,山寨里余下的三个人也听到了声音,赶紧跑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结实壮硕的中年人,他一双虎目赤红,显然是一晚上没睡。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擅自闯入我们山寨?” 对于他的质问,陈云州觉得很好笑:“这个啊,向你借点东西。” 老寨主紧蹙着眉头,看对方有七人之多,自己这方只有三个,差距悬殊,便强忍着怒意问道:“什么东西?” 陈云州举起刀砍了过去:“你的命!” 对于要他的命的人,他绝不会手软。虽然昨天第一次杀了人之后,晚上做了一夜的噩梦,但陈云州还是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大刀。 老寨主吓了一跳,勃然大怒:“小子,谁杀谁还不一定呢。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在地上爬。” 他果然有两下子,竟挡住了陈云州的这一刀。 陈云州也不急,他现在不熟悉这具身体自带的武艺,但肌肉的记忆始终是存在的,只要多用就会越来越熟练。这不,昨天之前他连大刀都没摸过,如今耍起来虎虎生风。 柯九几人也冲了上来,跟余下两名土匪打了起来。 六人对两个,很快便把这两名土匪解决了,然后他们迅速围拢过来帮陈云州。 七个打一个,哪怕老寨主武艺不错,实战经验丰富,也很快就落了下风,他一面举刀格挡,一面冷声质问:“阁下是谁?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你为何要对我东风寨赶尽杀绝?” “你们要是求财,我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放过我。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何必赶尽杀绝呢?” 陈云州冷笑,故意说道:“谁说咱们没仇的?昨晚我杀了你儿子,这可是不共戴天之仇,今天不是你死就我我亡。” “什么?”老寨主愤怒地吼道,“你,你就是陈云州,你不是个读书人吗?你怎么会功夫?” 就这么一慌神的功夫,他肚子上就挨了一刀。 老寨主吃痛,身体再不如先前那般灵活,躲闪不及,又挨了数刀,最后一刀没入他的胸口,他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鲜血顺着他的胸口腹部往外流,可他仍旧强撑着一口气问:“你们……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鹤临他……” “黄鹤临和他带去的那三十多个人都死了。你们杀人之时就该有这个觉悟,杀人者人衡杀之。”陈云州冷冷地说道。 再次见血,他心里虽然还是很不舒服,但没有了昨晚那种恐慌惊惧。他杀的都是罪大恶极该杀之人,他杀这些人既是身为地方父母官职责所在,也是为了自卫,没什么好愧疚的。 他一点都不为老寨主、齐项明的这片拳拳爱子之心所动容。 谁不是别人的儿子女儿,谁没有父母呢? 既然齐项明和老寨主这么疼爱自己的孩子就应该想到,别人的父母也同样疼爱自己的儿女。他们杀害别人、欺辱别人孩子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 借用现代的一句话,你不教育你的孩子,社会会帮你教育,到时候就晚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7节 听说儿子和山寨里的兄弟都死了,老寨主两眼失去了光泽,眼皮一耷,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陈云州轻叹一声,吩咐柯九:“去把刘春他们带进来,问问那小子这山寨中有没有密室。大刘,你带着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值钱的东西都不要放过,全部打包带回去。” “是。”大刘带着几个兄弟从左往右,一次搜索起来,只是第一排是大通铺,一间屋住几个土匪,里面只搜出了两块指头大的碎银子,还有一只银手镯,几个铜板,什么都没有了。 后面一排房子,收获就丰富多了。 第一个房间,大刘他们就搜出了一只青色的平安扣,后续又搜到了块半个拳头大的金佛,还有两个碎银子,小半匣子铜钱。 除了这些,房屋后面还有个仓库,仓库里装了一半的粮食,都是还没脱壳的稻谷,估计有几千斤。陈云州笑了,果然是马无夜草不肥,还是黑吃黑这种无本生意来钱最快,这些就补足了他昨天丢掉的俸禄。 但光这些还不够,他问土匪:“哪一间是寨主和二当家的房间?他们房间里有没有密室?” 土匪指着一左一右两间房:“左边是大当家的,右边是二当家的。有没有密室小的就不知道了,小的没进过两位当家的房间。” 陈云州提着刀进去仔细搜了一遍。 虽然是土匪头子,但在几百米的山上,很多东西不好弄上来,所以房子里相对比较简陋,摆放的东西一目了然。 陈云州扫了一眼,提着刀敲敲打打,看看有没有什么中空的地方。 父子俩都是土匪,在这经营了不短的时间,又跟齐项明勾搭上了,就那点钱,他总感觉还是少了。 挨个敲,等敲到靠墙的那张木桌时,陈云州的眼睛眯了起来。 初看,桌子没什么问题,仔细看,就会发现桌子往西侧靠墙的那只腿微微倾斜,弧度非常小,要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陈云州伸手抓住那条桌腿提了一下,沉甸甸的。 果然这里面藏着东西。 老寨主老奸巨猾啊,将东西大大方方藏在这么明显的地方,若非刻意寻找,谁会注意到呢? 陈云州用刀砍断了桌子腿,里面顿时滚出一堆黄的、白的,晃得人眼花。除了这些黄白之外,还有几封揉得皱巴巴的信。 大刘都看懵了:“这老家伙可真会藏。好多钱,他们这些年到底抢了多少人啊?” 陈云州抬了抬下巴:“找个匣子装起来,送回县衙充公。能找到这些东西,你们七人功不可没,每人赏五两银子。” 大刘几人听了都乐不可支,这可是差不多能顶他们一年的薪俸了。自从陈大人来了之后,他们这小日子可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几人连忙把东西收了起来。 陈云州把信展开,一一阅读,看完之后不由笑了。 果然,齐项明的人写信给东风寨,让他们在路上想法子除了自己。 为此,齐项明的人还送了一百两银子作为定金提前交给了老寨主。也就是说,今儿个发的这堆横财中有一笔是齐项明贡献的,想想心里就舒坦。 陈云州收起了信,走出房间,召来几人安排道:“我们一会儿就下山回去,估计天黑之前能到庐阳,明日便可派人过来拉走粮食,但得留几个人守在这里,大刘,柯九,你二人谁留下?” 两人都举手:“我,大人,小人留下。” 陈云州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大刘留下吧,他看起来更沉稳老练,柯九你太跳脱了又年轻,很容易被人识破。” 大刘嘿嘿笑。 陈云州又单独嘱咐他:“你带四个兄弟留在这,明天晚上咱们的人就会到。这两天小心点,把这四具尸体处理了,血迹清理干净,然后换上寨子中人的衣服。若是齐项明再派人来,你就跟他说已经办好了,大当家和二当家怕官府找麻烦已经去山里躲了起来,让他们赶紧付尾款。若是他们只来了一两个人不经打又不肯给钱,你就威胁他们要去府衙门找杨大人告他们的状,能弄多少是多少,记住了吗?灵活一点,看情况应变,首先保证你们五个人的安全。” 大刘猛点头:“大人,您放心吧,小的明白,能弄钱就弄,要是人多弄不过,咱就跑。” 谁知陈云州又说:“不错。要是搞到了钱,对方好拿捏,你们也可将他们拿下,人赃俱获,回头我派人来,将他们押送去庆川,交给杨大人处理。” 大刘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陈云州见他傻愣愣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搞懂吗?” 大刘回过神,用佩服的眼神看着陈云州:“懂了,寸草不生,一定要榨干他们最后一丝价值。” 见他已经领会了搞钱搞人的精髓,陈云州也不再多言,带着柯九、刘春和那名土匪踏着晨光返回庐阳县。 接下来一路非常顺利,而且到了安阳镇之后他们还雇了一辆车,后半程顿时轻松了不少,速度也快了起来,天黑之前就抵达了县衙。 接到他们回来的消息,郑深连忙迎了出来,见陈云州全须全尾的,很是欣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们去了这么久一直没消息,王捕头都打算明天带人出去找你们了……诶,大刘他们呢?怎么就你们三个人回来了?还有这家伙是谁?” 陈云州笑道:“让郑大人担心了,他们有另外的安排,咱们进衙门里说。” 两人进了书房,泡上茶,郑深问道:“找到那假慧心了吗?” 陈云州点头,从头说起。 听完后,郑深脸色铁青:“这个齐罡简直无法无天。齐项明管不好儿子,坐视他儿子欺辱百姓,他哪来的脸找你的麻烦,真不是个东西……” “郑大人莫气,我这不好好的吗?我都想好了,明天把派人去东风寨,让人把老寨主的尸体送给齐项明。”陈云州掏出那封信,“就算不能搞死齐项明,也要断掉他一臂,恶心恶心他。” 郑深接过看完后说:“也行,杨大人是站咱们这边的,有了这封信,还有老寨主的尸体,这可是实打实的证据。杨大人肯定会想办法剐他一层皮下来。” “那这事就麻烦郑大人了。”陈云州的字还没练好,怕露馅,他是尽量能不写字就坚决不写,尤其是这种篇幅比较长的,更是都委托给了郑深。 郑深接下了这个差事:“好,陈大人这一路辛苦了,您放心去休息吧,余下的下官来。” “等一下。”陈云州指着荒岭山的方向,“对了,郑大人,剿匪算我们地方上的成绩吧?” 郑深点头:“当然算。” 陈云州乐呵呵地说:“那郑大人别忘了代我写封信给杨大人,向朝廷禀明此事。咱们庐阳县剿灭了一支四十多人长期为害一方的土匪,这可是个大功劳,你一定要写清楚,写仔细点,最好写写咱们的衙役是多么的骁勇奋战,为了除掉这土匪花了多少力气,还有几个受了不轻的伤等等。” 郑深…… 每次他都以为自己已经深刻了解这位状元郎,对方又会刷新他的认知。 这四十几个土匪,其中三十六个都是青云寨的人杀的,真正被陈云州他们杀死的只有五个,还有一个捡漏回来关在县衙的大牢中,结果他把功劳全揽自个儿身上了。 陈云州可一点都不觉得心虚。 他早就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光干活,不会嚎,别人只会把你当老黄牛使。 况且,青云寨又没法出来领这个功。要是把他们报上去,哪怕他们是为民除害,上面的人也会忌惮他们,别说奖励,搞不好还会派兵去剿灭他们。 陈云州干不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所以这个功劳只能算在庐阳县衙的头上。 左右是要算的,当然是能捞一笔是一笔了,县里这么穷,不捞点钱怎么搞发展? 而且他身上的功劳越多,得了上面的赏识,这齐项明想要弄死他也得掂量掂量。 见郑深不说话,陈云州眨了眨眼:“怎么,郑大人莫非是觉得这事不妥?” 郑深深吸一口气:“没有,还是陈大人思虑周详,下官这就去写,一定按大人所说如实向上面禀告咱们在剿除东风寨这些土匪中付出的种种艰辛。” 陈云州冲他会心一笑:“郑大人说得极是,县衙的诸位兄弟辛苦了,你再给他们也请请功。” 有赏就赚到,没赏也不亏。 郑深…… 第23章 .023 这也太费儿子了 次日, 王捕头带了四十多名衙役,十来辆车,拿着郑深替陈云州写的三封信出发了。 他们奉行雁过拔毛的原则, 将东风寨上凡是有用的东西都通通打包带走了。 第二天傍晚回来, 十辆车上都堆成了小山,除了粮食外, 被子衣物、锅碗瓢盆等也通通都打包带走了。 王捕头有些不好意思,跟陈云州告状:“大人,小人本不想收这些破铜烂铁的, 都是大刘, 非说不能浪费,让小的都带回来。” 陈云州看着这些虽然旧, 甚至还打着补丁的被子、衣服,非常满意:“不错啊,大刘将咱们县衙勤俭持家的优良作风发扬光大了。这些东西都很有用, 先放在县衙的仓库里,回头我有其他安排。” 杨柏川不是要把那四十多个受害的姑娘送到他这儿来吗? 这些人估计除了身上穿的那身衣服,什么都没有,到了庐阳,一应生活用具都要重新置办。正好,这些东西给她们用,可以节省一笔不小的开支。 而且这些姑娘都是以流放的名义送过来的,若是全部都给她们置办新的花钱不说,还容易惹人眼红, 这些旧的东西就很好。土匪的衣服都比较宽大耐磨,回头改一改,能穿的就穿, 不能穿的还是可以拿来做鞋底,就没有浪费的。 还是大刘深得他的心啊。 王捕头见陈云州非但没生气,反而很高兴,有些纳闷,这不咋会说话的大刘怎么得了大人的心呢? 他搞不懂,赶紧换了个话题:“大人,前天你们走后没多久,庆川那边就派了人来询问任务。大刘骗他们说完成了,两个当家去山里躲风头了,那群人才走,临时还交代让寨主黄岩回头去老地方拿钱。大刘没敢问他们要,因为他们带了十几个人过来,全都是练家子。他让小的转告您,他没完成任务,回来任凭大人处罚。” 陈云州失笑,这大刘还真是一板一眼的。 他摆手说:“弟兄们的安全最重要,钱能骗……到最好,不能也无妨。” 王捕头挠了挠头:“小的也是这么劝他的。大人宅心仁厚,宽厚待人,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陈云州笑着点头:“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改日得了空,我请大家吃饭。” 辞别了王捕头,陈云州背着手,哼着小曲儿美滋滋地回了县衙,如今就等杨柏川的消息了,希望杨大人给力点。可惜了,未免招齐项明的眼,他不能亲自去庆川看热闹。 “老爷,成了,成了!”齐虎欢天喜地跑回来。 齐项明正在写字,闻言手一抖,笔尖重重落在洁白的纸上留下一团漆黑的墨渍。但齐项明无暇顾及,他丢掉笔激动地站了起来,抓住齐虎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陈云州死了吗?” 齐虎满面笑容,点头:“没错,小人刚接到消息,他被黄岩父子弄死了。” 齐项明兴奋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脸上的笑容挡都挡不住:“罡儿,看到了吗?为父帮你报仇了,为父送那姓陈的小子下去陪你了。你放心,剩下的那些人,为父也会一个个都不会放过,你好生看着为父是怎么一个个弄死他们的。” 他的笑容癫狂到了极点,看起来恐怖又阴森。若是陈云州在这,就会发现这他这表情跟齐罡如出一辙,父子俩都是疯子。 过了许久,齐项明亢奋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下来,回头赞许地看着齐虎:“这事你办得不错,我要好好赏你。” 齐虎连忙说:“小人这条命都是老爷救的,老爷待小人如同再造父母,小人不要老爷的奖赏,只要能跟在老爷身边伺候小的就心满意足了。另外,小的还有一事要禀告,黄岩那厮带着他儿子躲进了山里,山寨中只留了几个小喽啰,我们的人就没动手。” 齐项明脸上的笑容微淡:“那个老小子倒是奸猾,越是如此越不能留他,得想办法除了他父子,然后再一把火将那东风寨给烧了,以绝后患。” 陈云州到底是朝廷命官。他的死朝廷一定会追究的,尤其是杨柏川,必定会抓着这件事不放,只有黄岩父子死了,这事才查无可查,最终沦为一桩悬案,才能不了了之。 齐虎连忙说:“小的已经派人在山下盯着,一旦有他父子的消息,立即动手。此外,小人还给他留了一条消息,余下的尾款得他本人来取,为了这笔钱,黄岩一定会现身的。” 尾款可是足有五百两银子,这么大一笔钱,黄岩不可能放弃。哪怕知道会有风险,他还是会抱着侥幸的心理出现。 齐项明目露赞许:“很不错,这些事交给你,我最是放心不过。齐虎,你跟了我多少年?” 齐虎说:“十八年,小的自十三岁开始便跟着老爷。” 齐项明有些唏嘘:“这么多年了啊,你陪在我身边的时间比罡子还长。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替我办事,尽心尽力,我非常满意,你想要什么?” 齐虎还是那句话:“谢老爷赏识,小的这辈子能陪伴在老爷身边就很知足了。” “这怎么行,有功就要赏,有错便要罚。罡儿去了,老爷我膝下空虚,齐虎,你自幼入了齐家,跟了我的姓,可愿做我的义子,以后继承我的衣钵,替我养老送终?”齐项明含笑看着他,眼神笃定没有人能拒绝这样一个诱惑。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8节 事实也确实如此,齐虎欣喜若狂,扑通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愿意,小人愿意,谢谢老爷,小的以后一定好好替老爷办事,绝不辜负老爷的栽培。” 齐项明弯腰伸手将他扶了起来:“还叫老爷?以后要改口了。” 齐虎咧嘴笑着站起来,激动地看着齐项明,张了张嘴,大声喊道:“义父,孩儿见过义父。” 齐项明大笑:“好好好,我齐项明又有儿子了,还是这样一个能干忠心的儿子,这可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管家?” 守在门外的管家连忙进来,羡慕地看了齐虎一眼,拱手说:“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齐项明心情大好:“通知府里所有人,以后齐虎是府中的少爷了,让他搬去四通院,再安排几个伶俐的伺候。” 管家连忙说道:“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不一会儿,阖府上下都知道了齐虎鱼跃龙门,成为了府上的主子。 若非齐罡的头七还没过,管家都要在府中张灯结彩庆祝一番。 这件喜事稍稍冲淡了这几日府上凝重的气氛。 但没多久管家又接到一个新的消息,连忙跑去禀告:“老爷,知府衙门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杨大人有急事要找您。小的派人去打听了,说就小半个时辰前,有一队衙役抬着一具尸体去了衙门,带头的好像是前几日跟在那陈知县身边的人,其余的都是生面孔。” 齐项明阖齐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齐虎高兴地说:“义父,那定然是陈云州的尸体。庐阳县衙的人带着他的尸体到杨柏川面前告状了,估计杨柏川找义父是兴师问罪的,义父若是不想去,称病不去就是。” “去,为何不去?这等喜事我怎能不去?”齐项明乐呵呵地说,“我要去看看杨柏川那张难看的脸,我要让他知道与我齐项明为敌的下场!” 即便杨柏川怀疑他又如何?证据呢? 没有证据,杨柏川也奈何不了他。 齐虎捧场地说:“义父高见,说不定那杨柏川已经吓得瑟缩发抖,恳请义父放他一马呢。”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官场上哪个不是人精? 杨柏川心里再气也犯不着为了一个陈云州跟他翻脸。 齐项明理了理身上华贵的紫色袍子,将袖口掸平,微笑着说:“走,齐虎,随为父走一趟。” “好嘞。”齐虎吩咐下面的人备车。 这一对新鲜出炉的父子心情大好地去了知府衙门。 一进衙门,齐项明便看到杨柏川眉头紧锁的样子,看到他,杨柏川的眉心直接皱成了个“川”字,似乎是更头痛了。 齐项明有些得意,现在就开始头痛了,这才哪到哪儿? 杨柏川到了庆川,他也没为难过对方,本以为大家能相安无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谁知杨柏川如此不做人,竟趁着他出城的时候派人弄死了他的儿子。 这笔帐他迟早要跟杨柏川算。 齐项明眼底闪过一抹阴狠,面上却客气有礼:“下官见过杨大人,不知杨大人唤下官过来所谓何事?下官观大人面色不大好,莫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杨柏川皱眉看了齐项明一眼,嚅了嚅唇,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这副表现落入齐项明眼中,越发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测。 他心里畅快,面上却是一副为杨柏川分忧解难的模样:“杨大人,你我共事一场,有事但说无妨。” 杨柏川轻叹了一声:“齐大人随我来。” 他将齐项明领到了衙门一侧的殓房,这是衙门暂时放尸体的地方。 齐项明站在门口便看到里面放置着一具用白布盖着的尸体。虽然春天气温比较低,但尸体上还是隐隐散发出一股很难闻的味道,显然,这具尸体的主人应该已经死了有三四日了,刚好跟陈云州返回庐阳的时间对得上。 难怪杨柏川一副脸色难看的样子。 齐项明心里兴奋,面上却虚伪地说:“杨大人节哀顺变。陈大人这命不好啊,本来是才高八斗的大才子,却被发配到咱们这荒僻的地方,如今又不幸遭此横祸,实在是天妒英才。” 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躺的是他的至亲。 杨柏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齐大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齐项明脑子里一片亢奋,没听出杨柏川的诧异,假惺惺地擦了擦眼角:“下官知道大人伤心,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没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对了,今日我收了个干儿子,还没介绍给大人认识呢,齐虎,过来。” 齐虎配合地走近,拱手行礼:“小人见过杨大人。” 杨柏川只觉好笑,还是给面子地说了一句:“恭喜齐大人。” “谢谢,谢谢。”齐项明目光重新落到尸体上,“仵作怎么还没过来验尸?” 说着,他走到尸体旁,屏住呼吸,捻起白布的一角提起,准备好好欣赏欣赏陈云州的惨状,只是白布掀起,下面躺着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齐项明宛如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冷水,不可置信地说:“这人是谁?陈云州呢?” 齐虎也是一脸惊愕,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地上躺的仍是一具面生的尸体,他讷讷的,简直不敢看齐项明的眼睛。 杨柏川将父子二人的表情看在眼里,走过去反问:“齐大人为何会觉得躺在这里的是陈大人?” 齐项明语塞,顿了片刻,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连忙改口说:“不是陈大人就好。误会,误会,临出门的时候下官听管家说看到陈大人的随从抬着一具尸体到府衙,神情有些不对,所以我才误会了。” 杨柏川语气陡然凌厉了几分:“也不算是误会,有人想要陈大人的命,可惜陈大人命硬,躲过一劫,这就是刺杀陈大人的凶手。” 齐项明顿时明白了地上之人的身份。 黄岩那不成器的东西,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齐虎,不是说已经完成了任务,黄岩父子躲进了山里? 齐虎愧疚地垂下了头。 齐项明收回目光,大义凛然地说:“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杀朝廷命官,一定要严查,绝不能姑息。” 杨柏川看着齐项明:“齐大人也这么觉得吗?” 齐项明昂着下巴:“当然,公然谋杀朝廷命官,致我们官府的威严于何地?这种事一定要严查到底。” 杨柏川点头,轻轻一挥手,候在外面的薛捕头立即带人上来,扣住了齐虎。 齐虎眼神慌乱,奋力挣扎:“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义父救我,义父救我……” 齐项明怒目瞪向杨柏川:“杨大人,你这是何意?” 杨柏川一挥手,很快几个衙役就带了两个男人上来:“这二人名唤周昌,周群,齐虎应该很熟悉才对。这两人前天去东风寨,说是奉齐虎之命,去询问东风寨刺杀陈大人的进展,当时在山寨中的乃是庐阳县的衙役,此乃人证,另外,这里还有一封以齐虎名义写给黄岩的信,齐大人怎么说?” 杨柏川将证据都摆在了齐项明面前。 齐项明看着眼前的白纸黑字,还有大刘、周家兄弟,脑子快速转动,须臾,他板起脸,冷喝道:“齐虎,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陈大人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我知道,你与罡儿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可罡儿的死跟陈大人没有关系,全是他咎由自取,你怎如此糊涂?” 齐虎目瞪口呆,希冀的眼神渐渐暗淡了下去。 听到后面,他已经明白了,齐项明这是要弃卒保帅,将一切罪名都推到他身上。 现在官府已经追查到他头上,他逃不了了,老爷这么做也是没办法。 齐虎没有过多的犹豫,扑通跪在地上,闭上眼睛揽下了所有的罪名:“老爷,没错,这一切都是小人做的,小人要为公子报仇。老爷待小人一家恩重如山,没有老爷便没有小人,老爷只公子这么一个独子,便是有千般的不是,那陈云州也不该将他杀了。可惜,小人手里人手有限,只请得起山上不入流的土匪动手,让陈云州那厮逃过了一劫。” “此生既已无法为公子报仇,小人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说到这里,他忽地窜了起来,一头撞到了殓房中的柱子上,气绝身亡。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等大家反应过来他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杨柏川眯了眯眼,冷哼一声:“真是便宜他了。” 齐项明的脸色也相当不好看,自责地说:“都是下官的错,下官驭下不严,家门不幸,出了这种事。下官实在有愧,回去便写折子向朝廷告罪,辞去庆川通判一职。” 杨柏川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明白过来,齐项明这是以退为进,装模作样而已,哪舍得真辞官啊。 但话已出口,辞不辞可由不得他了。 杨柏川瞥了他一眼,假意应付道:“此事与齐大人无关,齐大人何必揽到自己身上。幕后主使既已伏诛,此事便作罢吧。” 嘴上是这么说,但杨柏川回到书房便连夜将这几日审讯出来的证据,齐罡犯下的罪孽,还有今日齐虎派人刺杀朝廷命官一案整理出来,递到上面。 一同递上去的还有一封声情并茂的信,信中杨柏川表示,庆川通判齐项明,教子不严,十日内两子接连犯事,罄竹难书,齐项明羞愧不已,无颜面见庆川父老,已决意辞去庆川通判一职,请朝廷批准。 他不是要辞官吗?自己就帮他一把。 为了让朝廷尽快批准齐项明辞官,杨柏川还给京城的好友去了一封信让他帮忙促成此事。 等齐项明没了官职傍身,他再慢慢查他的老底。 齐项明完全不知道他随口一句敷衍的话竟被杨柏川当了真,而且还在背后使劲儿促成这事。 他板着脸出了府衙,回到家,管家立即迎了上来,见齐项明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又只有他一人,很是诧异:“老爷,发生了何事?齐虎公子呢?” 齐项明一脚踹在大门上,气冲冲地边往里走边说:“让下面的人最近消停点,别再给我惹事,否则谁要是再惹事,我绝饶不了他。” 管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连忙应是。 齐项明闭上眼睛,沉默少许又说:“安排人去府衙给齐虎收尸,账房支一百两银子,将他厚葬了。” 管家震惊得嘴巴大张,连连应是,心里惋惜不已,齐虎终究是没富贵命啊。 陈云州是四天后知道这事的。 杨柏川雷厉风行,很快就判了那些受害的女子流放。薛剑带人押送他们到庐阳,便将最近庆川城里发生的事说了,还给陈云州捎带了一封杨柏川的信。 陈云州一目十行扫过,不由拍案叫绝:“杨大人可真是个好人啊,齐项明要辞官,他就义无反顾地帮忙。” 薛剑说:“可不是。陈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大人在查齐罡的案子时发现了不少疑点,齐罡的福泉庄园表面上是供他取乐的,但其实也接待了不少庆川本地豪绅官员,我家大人怀疑这背后有齐项明的授意。他们父子利用这些女人拉拢了本地不少士绅进而形成一张严密的关系网。他们这些人拧成一股绳,杨大人也要受到掣肘。” 陈云州明白,搁哪个时代都一样,地方上总有人抱团,杨柏川作为外来人员,还分摊妨碍了他们的利益,只能徐徐图之,分个击破。 “杨大人辛苦了。” 这就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的感觉吗?还真不赖。 这事的主战场在庆川,对他们庐阳影响不大,陈云州能做的就是管理好庐阳,不要给杨柏川拖后腿即可。 他更感兴趣的是齐虎的事:“齐项明上午收他做义子,他下午就死了?这也未免太巧太快了吧。” 薛剑也觉好笑:“说不是呢,街上的百姓都传疯了,说齐虎没福,泼天的富贵砸到他身上,他都无福消受,也有说齐项明克子的。” 陈云州哈哈大笑:“齐项明这不是克子,他这是费儿子,命里注定没儿子,还是别折腾了。要是再弄个儿子出来,哪天又死了就好笑了。” 开过玩笑,陈云州让柯九带人去接收了这批流放过来的女子。 按照朝廷规定,流放的罪犯到了地方一般要先服劳役,可这些姑娘一个个瘦骨嶙峋,风一刮就会倒的样子,只能先将她们安置下来,将养一阵身体再说。 陈云州跟郑深商量后,将她们暂时安顿在县衙所属的那四十倾土地旁边。以前租种的农民在地边搭建有窝棚,现在天气转暖,窝棚虽简陋但也不会感冒。 查看这四十四名女子名单时陈云州找到了马小云,但庐阳县失踪的其他十二名女子却杳无音讯。 陈云州询问了马小云,马小云也不清楚,陈云州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9节 一名在富泉山庄呆过三年名叫付艳的女子站出来说:“陈大人,她们应该都不在了,庄园里经常会死人,跟我前后差不多进去的姑娘都不见了。若非大人救我们脱离了苦海,小女子怕是也撑不下去了。” 其他姑娘无声垂泪。 陈云州叹了口气:“你们就在此安顿下来吧,这些地给你们中,官府会给你们部分粮食,至于以后具体怎么安置你们,容我和郑大人再想想。” “谢陈大人。”姑娘们连忙福身道谢。 陈云州回去后心情还有点不好,现在想来就让齐罡那么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他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柯九叫他出去吃饭。 今天的晚饭不错,有莴笋肉片、红烧鱼、白菜豆腐汤、还有一盘绿油油的蔬菜。 陈云州看着有些眼熟,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一尝,心里顿时有种相当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 柯九见他脸色不对,忙说:“就……就是郑大人当宝贝疙瘩一样种在院子里的那个红薯啊,您上次不是说红薯叶炒菜也挺好吃的吗?郑大人见您今天从外面回来心情似乎不大好,就摘了叶子让厨房炒了,给您添了一道菜。” 炒了,添一道菜…… 郑深这个败家子,他的一千拥护值,烤红薯,红薯粉条,地瓜干……全没了! 第24章 .024 给县太爷来个下马威 不行, 怎么能只有他一个人心疼呢! 陈云州放下筷子,示意柯九:“把饭菜都打包,再给我弄一坛酒来, 我今晚要跟郑大人喝个痛快!” 柯九连忙找出食盒, 将饭菜放了进去,一手拎着食盒, 一手抱着酒坛子,跟在陈云州身后去了郑家。 郑深家位于县衙西侧几百米远的一处小巷子里。 他家不大,就是一进的院子, 里面住了他和孔泗二人, 冷冷清清的。 孔泗打开门看到是陈云州有些意外:“小人见过陈大人, 陈大人里面请!” 陈云州大剌剌走进去,发现院子西北的角落里种着一棵不知道多少年的老银杏,树下摆放着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 陈云州往那凳子上一坐, 示意柯九将饭菜摆上,然后对孔泗说:“你家老爷呢?今晚我来找他喝酒,不醉不归!” 孔泗搞不明白他这闹的是哪一出,陪笑道:“陈大人稍等, 老爷在书房,小的这就去请他。” 陈云州点头。 等他走后, 陈云州也将柯九一块儿赶走了:“时候不早了, 你也回去吧。” 柯九有些不放心, 他知道陈云州今天心情不大好,可他又不敢违背陈云州的命令, 只得忧心忡忡地离开。 柯九走后,陈云州拿起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浅尝了一口,味道……还是说不上来。 什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人都是大骗子。 郑深过来就看到陈云州抿着酒撇嘴。 他笑坐到对面,又让柯九在桌上安置了一根烛台。 “陈大人要找我喝酒,怎不早说?”郑深看着桌上的菜,挥手让孔泗去再做两道。 陈云州放下酒杯,制止了他:“够了。大人,你尝尝这道炒红薯叶好不好吃。” 郑深低头看了一眼已经凉掉的红薯叶,拿起筷子夹了放在嘴里尝了一口:“还不错,比很多野菜好吃多了。陈大人说得没错,红薯叶确实是道不错的菜。” 陈云州重重点头:“确实不错,郑大人知道你刚才吃的那一口栽种下去能长出多少个红薯吗?至少也有两三个,多则七八个不等。” 郑深怔住了,这才恍然明白陈云州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过不用陈云州问罪,他心里也心疼了起来。要长这么多红薯,得够个五口之家省着点吃一天了,可今天这片红薯叶子却只够他塞牙缝。 也就是说,他们这一顿吃去了未来几百斤红薯。 痛心! 郑深虽然很肉痛,可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他举起酒杯:“下官的错,下官自罚三杯。” “郑老头,你别想一个人将我的好酒喝光了。”陈云州拿起酒坛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郑深愣了片刻,赶紧附和:“是,这倒是老头子的不是了,咱们今晚喝个痛快。”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一边说着不着五六的话,一边喝酒,桌上的菜倒是没动多少。 及至夜深,一坛酒已经被两人喝光了。 陈云州犹不满意:“哎,这酒跟水一样,都没什么酒味。难怪武松能十八碗不过岗,这种清汤寡水的酒我也行。郑大人,你家有酒吗?咱们继续喝。” 郑深咳了一声,示意孔泗:“去把我珍藏的那坛梅子酒拿过来。” 孔泗有些犹豫,低声说:“老爷,您今晚已经喝了不少了,再喝下去身体吃不消。” 郑深摆手:“无妨,偶尔一次,要喝就得尽兴。” 孔泗拗不过他,只得忧心忡忡地去把酒坛子抱了出来。 又是小半坛子酒下去,陈云州终于撑不住,喝高了,趴在桌上。 郑深的状态要好很多。 孔泗担忧地看着他:“老爷,您没事吧?” 郑深扶着桌子站了起来:“无妨,这酒大多都是陈大人喝的,我喝得少。夜已深,今晚就让陈大人歇在东厢房吧,你把他背进去。” 孔泗蹲下身,郑深帮忙,两人合力将陈云州背进了客房。 期间门陈云州睁开眼愣愣地看了两人一下,随即又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等将他安置好,已是一刻钟后的事了,孔泗累出了一身的汗,嘟囔道:“真没想到这陈大人还是个酒鬼。” 郑深弯腰替陈云州盖上被子,轻叹道:“他哪是好酒这一口啊。每次喝酒时,眉头都皱得紧巴巴的,他这是心里难受。” 孔泗愕然,实在不明白:“既是觉得难喝,那为何还要喝,这不是更难受?” 郑深笑笑没多说,背着手缓步走出客房,站在门口仰望着天空中皎洁的明月,许久感叹了一口:“若人世间门都若这月光般洁白无瑕该多好。” 孔泗听不懂,愣了会儿提醒:“大人,已经很晚了,外头冷,您该回去休息了。” 郑深收回目光,往自己房间门里走去,并提醒孔泗:“晚上注意点陈大人那边。” “小的明白。”孔泗将郑深送回了屋。 次日清晨,陈云州从陌生的床上醒来,睁开眼看着米白的老式蚊帐愣愣出神,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又穿越了。 不过当他看到摆放在床头干净的衣服时,昨晚的记忆回笼了,原来这是郑深家啊。 郑老头人还怪好呢,不但收留了他一夜,还给他准备了干净的衣服。 他昨晚没吐郑老头一身吧? 陈云州坐起来,翕了翕鼻子,嗅了嗅,身上的酒味很淡,应该没有失仪。可能是这酒度数太低的缘故,他精神极好,头也不痛,完全没有现代宿醉醒来那种头痛欲裂的感觉。 陈云州打了个哈欠。 就在这时,门开了,孔泗端着一个盘子进来:“陈大人,您醒了,这解酒的蜂蜜水,您喝一点会舒服很多。” “好,放下吧。”陈云州点头。 孔泗将碗放下退了出去,屋里又只剩陈云州一个人了。 陈云州并没有第一时间门起床。 昨晚折腾了郑老头一晚上,那股心疼劲已经过去了。 不就一盘红薯叶吗?他换就是,上次在庆川给杨柏川兑了五斤红薯,他还剩好几千拥护值呢,留着又不能生儿子,涨利息,都花了吧。 陈云州打开了系统,一下子被里面的拥护值给惊到了,一万四千五百拥护值,比他上次看的多了近一万点。 陈云州瞬间门满血复活,什么叫千金散去还复来?这就是了。 这么多拥护值兑换什么好呢? 全兑换红薯好像有点可惜了。系统的红薯死贵死贵的,等他种下之后,剪一根藤就能种出好几颗红薯,犯不着去换抠门系统的。 要么兑换点玉米种子?煮玉米棒子,烤玉米,玉米排骨汤,玉米粥……都挺好吃的。 心动归心动,可陈云州的眼珠子最后还是落到了“抽奖”两个字上。 他屏住了呼吸,呼唤小助手:【我要抽奖。】 小助手立马钻了出来:【好嘞,抽奖成功,奖励已经发放至宿主手中。】 陈云州低头就看到手上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五个字“玻璃烧制法”,下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 一万拥护值就换这个? 陈云州感觉自己就是个冤大头,古人又不是不会制造玻璃,像欧洲那些几百年前的教堂,不少窗户上都镶嵌着大块大块的玻璃,就连华夏出土的文物中也有玻璃制品。 不过换都换了,这么贵总不能丢了。 陈云州低头研究起这张玻璃制造的说明。 很快他就明白了这张纸的价值。因为种种原因古代华夏的玻璃都是不透明的,实用性差,仅限少部分贵族使用,还多是做装饰或是珍奇把玩,没什么实用价值。 而这张纸讲的是透明玻璃的制造方法。 透明玻璃的价值不可估量,绝不仅仅只是玻璃窗挡风透明,光线好那么简单。透明玻璃能制造望远镜、显微镜、放大镜等等,这些都是现代科学的基础工具,实验室里的各种科研用具也都少不了玻璃。 欧洲文艺复兴,科学技术突飞猛进跟玻璃分不开,正是有了玻璃制造的放大镜、显微镜、望远镜等物品,放大了人类的视觉,让人类能够观察、进入到更微观、更遥远的世界,从而让细菌学、生物学、天文学、地质学、病理学等学科都取得了重大突破。 笛卡尔、牛顿等中世纪科学家都是自己动手做透镜的磨镜大师。 如果说这些离普通人的生活太遥远的话,玻璃还有个作用与人的生活息息相关,那就是制造镜子。 古人用的都是铜镜。 铜可是能用来铸造钱币的,可想而知那么大一面铜镜有多昂贵,别说普通人家了,就是小地主家的女儿也用不起 贵就算了,铜镜的清晰度也不行,只能照出个大概,但玻璃镜子就不一样了,巴掌大的一小块就能解决古代女性照镜子难的问题,而且清晰度极高,将脸上的毛孔都能照得清晰可见。 陈云州记得自己上学那会儿,不少女生都随身携带着一面小镜子,巴掌大,一般是圆形,镶嵌在木制或是金属、塑料的盒子中,精美小巧易携带。 哪个姑娘不爱美,这可是个巨大的商机。 他们衙门不是穷得叮当响吗?这不机会就来了,只要做出透明的镜子,就不愁没市场。等挣了钱,他还可以制造许多放大镜、望远镜拿出去卖,眼睛不好使的人这下有福音了。 还有那些科学爱好者,也可用放大镜、望远镜好好钻研钻研,说不定他们能早点发现地球是围绕着太阳转的,从而提前开启这个时代的工业革命。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30节 不过用玻璃制造镜子,陈云州也不会。 他询问小助手。 小助手高冷地表示:【一万拥护值。】 陈云州无语了:【小助手,你个周扒皮,开价也太狠了吧。】 小助手:【宿主,知识是无价的。】 陈云州一想也是,从玻璃到镜子,这中间门有无数的能工巧匠不断试错,改良,,耗费几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门才制造出了玻璃镜子。而他现在只需一万拥护值就能少走几十年的弯路,这么看,这个拥护值也花得值。 陈云州小心翼翼将纸折叠起来,放在口袋里,穿上衣服,美滋滋地推开门。 院子里,郑深正弯腰蹲在墙角给花花草草浇水,闻声回头,见陈云州春风满面地出来,随即放下了水桶和木瓢,笑着说:“今日沐休,陈大人怎么不多歇会儿?” 陈云州笑道:“已经休息好了,昨晚叨扰了郑大人,实在是惭愧,请郑大人见谅。” 郑深好脾气:“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孔泗准备了一些清粥小菜,陈大人若不嫌弃就留在寒舍用了膳再走。” 陈云州谢过郑深,洗漱后,跟郑深一道坐到了桌子旁。 郑深还真不是客气的说辞,桌上两碗青菜粥,配了一碟咸菜,两只咸鸭蛋,还有一碟腌的萝卜,其他就没了。 确实是粗茶淡饭,不过孔泗手艺不错,陈云州吃得很开心。 吃过饭,阳光正好,春暖花开,郑深邀请陈云州去踏青,同时也可了解庐阳本地的风土人情,百姓生活。 陈云州欣然同意。 刘春驾车,柯九、孔泗随行。 马车很快驶出城,道路两边都长满了绿油油的野草,鲜花点缀其中,宛如一张碧绿的毛毯,田地里不少农民正在翻地,很是热闹。 到了乡下,遇到路窄或是上坡、坑洞的地方,马车就没法通行了。 于是陈云州和郑深下了马车,让刘春在马车上等着,他们步行去村子里走走。 看到是异乡人,很多百姓都露出警惕的目光,也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孩子好奇地打量着他们。郑深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分给了这几个小孩。 小孩得了糖,那嘴也跟抹了蜜一样“伯伯、伯伯”的叫个不停,问郑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郑深都一一回答。 陈云州有些意外,他只知道郑深脾气好,但没想到这人对孩子也这么有耐心。 揉了揉小孩的头,郑深站起身,指着村子给陈云州介绍:“这是咱们县比较大的一个村子,叫南平庄,有两千多人,算是咱们庐阳本地比较富裕的村子。” 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哇哇哇的哭泣声。 陈云州和郑深好奇地走近,发现好些人围拢在那。人群中央是一个用花布包着头发、嘴唇很薄,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妇人,她面前站了二三十个孩子,年龄在六七岁到十来岁不等,大部分是女孩子,只有几个男孩。 嚎啕大哭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 她长得非常可爱,小脸圆鼓鼓的,两只眼睛透明清澈,像是被水浸润过的黑葡萄。 小姑娘哇哇大哭,旁边一个浑身打满补丁的消瘦妇人抱着她失声痛哭,一边哭一边轻轻拍她的背:“小草以后要乖乖的,听话啊,娘……娘以后会去看你的。” 陈云州蹙眉:“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郑深看出了门道:“应该是人牙子来买孩子。” 买孩子…… 陈云州心理极度不适,这搁他上辈子看到,高低要拨个110,但在古代这是合法的。 而且有时候也是没办法,看那妇人瘦骨嶙峋、满身补丁的样子,这孩子跟着她搞不好也得饿死,被卖给大户人家为奴可能还有一条活路。 那小女孩死死抱着妇人的脖子不肯松手:“娘,娘,别卖了小草好不好?小草可以少吃点的,小草以后一天就吃一顿,就吃一顿……” 妇人显然也舍不得女儿,回头看丈夫。 又黑又矮的青年男人抹了抹眼睛,拉起妇人:“别说傻话了,不卖了小草,我们连种子都没有,地都没法种,吃什么?全家都等着饿死吗?” 妇人攥着丈夫的手:“咱们找冉老爷借,找他借,现在春天了,山上很多野菜,挖回来煮成糊糊也饿不死。” 丈夫甩开女人:“你个疯婆娘,那冉……那钱也是能借的,你不想活了?” 陈云州很好奇,问旁边一名老者:“冉老爷的钱为何借不得?” 老者看陈云州二人虽穿得不是多华丽,但衣服整洁没有一丝褶皱,也没打补丁,身边还跟着两名随从,气质也不俗,一瞧就是有些身份的人,便低声说:“借那冉老爷的钱,每个月十分利,利滚利,若不是被逼得要饿死了,谁都不会轻易去借他的钱。” 月利十分,还是复利,陈云州在心里粗略算了一下,那一年下来,利息高达百分之两百多,借一百块,一年后就得还三百多,现代高利贷看了都要落泪。 狠,太狠了。 难怪那男人宁可卖女儿也不敢借,这一旦借了那就是个无底洞,根本还不清。除非哪天他走大运得了一笔横财,不然全家都要搭进去。 陈云州诧异地问郑深:“官府就不管吗?” 郑深非常意外陈云州怎么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有时候他总觉得陈云州身上有一种与他们这些人格格不入的气质。 “官府怎么管?这是双方自愿的事。若是官府限制,这些有钱人不愿借钱,那百姓怎么办?活活饿死吗?”郑深看着陈云州那副难以置信地样子,叹道,“这冉老爷的利息虽高,但也不是最高的,还有年息百分之几百的,这些富人的借贷利息都不低。” 老者苦笑着说:“这位先生说得是,隔壁庄子的陈老爷收取百分之三百的利息,不到一年也按一年计算。若不是穷得实在没法子,谁会去借他们的钱,那可是要活活被扒下一层皮的。可现在春耕在即,若没种子一年都没收成,实在没法子的还是只能借。” 陈云州…… 这简直是丢他们陈家的脸。 一个二个太无法无天了。 见陈云州脸色难看,郑深跟他解释:“往年举债春耕的没这么多。这不是去年干旱,地里的庄稼收获很少,家家户户都没什么余粮,也没能存下种子。” 陈云州把郑深拉到一边说:“郑大人,咱们官府借种子给百姓如何?” 要搁以前,陈云州也没办法,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但东风寨不是给他们回了一波血吗? 拉回来的粮食、银钱不少,完全能办成这事。 这样一来,不但能让“冉老爷”这等周扒皮的高利贷生意做不下去,让百姓用少量的代价获得种子,而且还可以获取大量的拥护值。 陈云州正在愁怎么能够快速获得大量拥护值呢,这机会就来了。 他有预感,这个政策一出,他的玻璃制镜子的方法妥妥的稳了。 郑深想起衙门的那些收获,笑着说:“这些都是陈大人弄回来,陈大人愿意,我没意见。” 这种剿匪所获,都归衙门所有,通常都是留一部分做衙门的开支,剩下的大家分了,陈云州作为县令,这些银钱粮食又都是他弄回来的,按照惯例他要分大头。 得了郑深同意,陈云州走入人群,直接跳到那人牙子旁边的桌子上,拍手道:“大家听我一言。” “这谁啊?”人群骚动起来。 “不认识,好俊的哥儿,也不知道说亲了没有。” “行了吧,瞧人家那穿着打扮气度,也不是咱乡下人能攀得起的。” …… 柯九听到这些村民越说越离谱,赶紧拨开人群,站到陈云州旁边,拔出了别在腰间门的大刀挥了挥,人群立马安静下来,就连那人牙子也赶紧后退几步,害怕地看着柯九:“这位小哥,你这是做什么?老婆子我做的这买卖都是大家你情我愿,这可怪不得我啊。” 柯九厉声喝斥:“闭嘴,这是我们县衙的大老爷。现在大老爷有话要说,大家安静点。” 不少人听到这话都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见过大老爷。” 陈云州抬手:“大家都起来。今天我在这里宣布一件事,经过我和县丞郑大人的商议,衙门会筹措资金,为百姓提供种子,秋收之后借贷的百姓连本带息偿还。利息定在百分之二十以内,具体的通知,大家等衙门的告示。” 这个消息顿时在人群中引起了轰动。 不少百姓难以置信地问道:“大老爷,真的吗?咱们都能借吗?” 百分之二十,对比周遭动辄年息百分之几百,那简直就跟不要利息没多大差别了,这让百姓们如何能不激动。 要是能借到这样便宜的种子,他们又怎么会卖儿卖女呢? 陈云州微笑着说:“当然是真的,详细的规定三日后出,大家到时候去城门口看告示即可。也请大家相互转告,通知其余村子。” 要干就干大的。 这事牵扯的怎么也有几万,甚至是十几万人。 这里面但凡有一半的人给他拥护值,他还至于兑换个红薯都扣扣嗖嗖的吗? 再次从陈云州口中得到了确认的答案,这些百姓不约而同地跪下磕头:“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这里面有七八十岁的耄耋老人,也有三岁稚子,一个个都心怀感激,虔诚至极。 搞得陈云州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挥了挥手,从桌子上跳下来,在村民们满是感激和不舍的眼神中赶紧开溜了。 直到出了村,那些依依相送的百姓才停了下来。 郑深看着陈云州松了口气的模样,好笑:“大人连那凶狠的土匪都不惧,又何惧这些百姓。” “也不是惧。”陈云州摆手,不知道该怎么说。生在现代的人,真的很不习惯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大阵仗,这些百姓实在是太热情了。 因为出了这档子事,急着回去盘点县衙的库存,陈云州也没功夫逛了,对郑深说:“郑大人,咱们现在就回去吧。” 郑深也没意见,两人回到县衙,拿出入库的清单盘点了一下在东风寨的收获。 果然是杀人放火金腰带,光是金子就有五十八两,银子四百二十两,铜钱一百三十八贯,稻谷五千六百斤,豆类九百八十斤。 这些是大头,其余还有零零碎碎的东西。 因为去年干旱,如今又是青黄不接的时节,一斗精米的价格比较高,要近百文钱。但若是换成稻谷、豆类,价格会便宜不少,应该只要几十文钱。 这么算下来,一贯钱应该能买到两百斤左右的粮食种子。银子兑换铜钱在一比一千三左右,金银兑换比例在一比十左右,换算下来,这些钱大概能换到二十多万斤粮食。 听起来很多,但要分摊到全县这么多需要借贷种子的百姓身上就不够看了,恐怕还捉襟见肘。 因为古代种子的产出比大概是二十比一左右,按照亩产两三百斤算,一亩地就需要播种十几斤种子,如果限额借贷,每一户最多只能借一百斤种子,把缴获的这五千多斤稻谷也加进去,顶多只能惠及三千户百姓,肯定有一部分百姓没法借到粮食。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时间门有限,县衙又没钱,陈云州尽力了。 算好发放的量,然后便是制定规则,陈云州提议:“为避免有人重复来领,每个村庄由村长带着村民过来领,按照户籍信息登记造册并签字画押。” 郑深点头:“不错,这样也能防止人太多发生骚乱。另外二十多万斤种子,量太大了,咱们还是发钱吧,这样更方便,回头百姓还款也更好处理。” 毕竟是几十万斤粮食,他们县城的库房估计得全部塞满,而且后面怎么处理这些粮食也很麻烦。 陈云州想想也是,便同意了这个分配方案,派人去将金子和银子都换成了铜钱。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31节 官府要为百姓提供低息种子的事很快就在庐阳县传开了。 对此,百姓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本来打算卖儿卖女,卖掉家中最后家底的百姓都不卖了,就等着官府的低息贷款种子。 相较于百姓们的兴奋,冉老爷他们就不爽了。 冉老爷单名一个奎字,货郎起家,做买卖赚了不少银子后就在家乡置办了好几百亩良田,又在镇上、县里乃至庆川都置办了铺子,都有买卖,是庐阳县数得上号的有钱人。 这人虽有钱,但却极其抠门吝啬,一个子都不会放过。 有次他去别人家吃席,中途上茅房,看到粪坑里有一枚铜钱,他立马脱了鞋子跳进去捡。这事传开后,不少人在背后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冉一文”,一文也不放过。 借贷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利息高,而且除非对方全家死绝了,那借钱的人一定不可能赖账。因为借贷的期限到了,要是还不上钱,他们可以去搜刮对方家里的所有东西,对方的房子,乃至对方的老婆孩子都能拿来抵借款。 多少人被这高昂的利息逼得家破人亡。 每年光是靠高利贷,他们都能搞成千上万的银钱,如今被官府这么一搅和,全泡汤了。 习惯了躺着赚钱的老爷们怎么甘心? 冉奎在家中大发雷霆后,唤来管家:“派些人去请陈员外、张员外、邹员外、梁员外他们过来一趟。” “不用了,冉兄,我们来了。”一道洪亮的嗓门在屋外响起。 冉奎打开门一看,见是陈员外几人,立即高兴地将他们迎进了屋,又让下人奉上了好茶。 落座后,冉奎气愤地说:“诸位兄弟,官府最近放出消息,要给那些村民提供不高于百分之二十利息的种子,你们听说了吗?” 张员外气哼哼地说:“咱们兄弟几个就为这个来找你的。咱们这借贷一直好好的,最多也就三四百,可比临县的低多了,我可是听说他们最高的有百分之六七百,咱们已经是很良心了,官府还搞什么不超过百分之二十的贷款,分明是要断咱们的财路。” “可不是。”邹员外低声道,“你们说,这会不会是新的大老爷到任,咱们没有孝敬孝敬的缘故?要不咱们使点银子打点打点?” 陈员外点头赞同:“很可能。他这分明是整咱们嘛。但这事能怪咱们吗?最近这几年,每任县太爷上任,屁股都没坐热就走了,花钱也是打水漂。” 所以谁还费这个心思去打点啊。 冉奎不赞同:“应该不是。我听说是县里的大老爷和二老爷微服私访,遇到了一群没钱买种子准备卖儿卖女的,大老爷生了怜悯之心,临时起意。而且你们可能不了解这个大老爷,我派人出去打听了,他好像不图钱财,就喜欢折腾。咱们县少女失踪的事,这都好几年了,也没个音讯,他一来就破获了,听说还因此得罪了庆川的大人物。” “娘的,这些只图名声的清官最难搞了。”张员外骂了一声。 邹员外皱起了眉头:“那这事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他要是明年还跟咱们抢生意,我们这借贷的买卖可就到头了。” 那么多钱啊,好赚又不费什么力气,谁甘心放弃。 一直没说话的梁员外笑眯眯地开了口:“我说诸位也不必太急。此事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法子,我派人打听过了,县衙准备给这些百姓发放铜钱,他们拿了铜钱最后还不是要到咱们手里买粮食,大家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冉奎哈哈大笑:“还是梁兄有办法。全县大部分的粮食都掌握在咱们手中,只要咱们集体提价,原本六十文一斗的稻谷翻到一百文,两百文,三百文,官府借给他们的那点钱能买多少粮食?最后粮食种子不够,他们还不是只能找咱们借钱。” “不过除了咱们,还有些乡绅员外家里有不少粮食,万一他们不买咱们的怎么办?”邹员外皱眉说。 冉奎眼神狠辣:“这还不简单,大家待会儿就派出家丁去几个大户那收粮,等粮食到手立马将价格抬上去。外头即便还有些粮食,眼看粮铺的价格都涨了,他们还能有钱不赚?” 张员外放声大笑起来:“高,高,梁兄和冉兄这招实在是高明,兵不刃血,还能将官府这笔银钱也全扒拉进咱们的口袋里。” 比较胆小的陈员外有些顾虑:“可这样子会不会得罪县里的大老爷啊?” 冉奎嘲笑他胆小:“得罪又如何?咱们自己的东西,想怎么卖就怎么卖,他总不能来抢咱们的,逼着咱们低价卖吧?” “有道理,我说陈兄,你就是太胆小了,咱们五人拧成一股绳,官府又能奈咱们何?”张员外抿了一口茶,笑着说。 梁员外放下茶杯,敛了笑道:“不过陈兄的担忧也不是全无道理。咱们各自回家后都约束好家里人,不要犯事撞到这位大老爷手里,另外,各家如果有不成器在外面落下把柄的子孙,赶紧送出去避避风头,过阵子再回来。” 冉奎赞道:“还是梁兄想得周到,大家回去就这么办,只要我们几个同心协力,便是官府也不惧。” 第25章 .025 赚钱这事怎么能少我一个 傍晚, 夕阳西下,陈云州坐在百花酿酒楼靠窗的位置独酌。 百花酿酒楼最有特色的便是他们家的花酿,带着一股子花香, 清甜甘美,有点像陈云州小时候随老爷子去吃席喝的那种甜酒,甜滋滋的酒精度非常低,很受小孩子们喜欢。 听说是主家自己酿的,老爷子见他喜欢,跑去买了一堆花、水果、粮食回来, 又不知从哪儿弄了本书,天天照着弄,在家里搞了好些坛坛罐罐, 得瑟地对他说“乖孙想喝什么甜酒爷爷给你酿”。 后来这些试验全失败了,可老头好面子,不肯承认,趁着他上学的时候让王叔将坛子全搬走了, 骗他说是要放到温度更低的地方更好发酵。然后等他每次问起甜酒酿得怎么样了,老头就两个字“快了”。 真是个又倔又死爱面子的小老头。 陈云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忽然, 伙计咋咋呼呼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掌柜的, 钱不够,米涨价了。” 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 斜睨了伙计一眼:“吵嚷什么?不就是涨价吗?你少买半斗就是。” 米价经常波动, 在金秋时节, 粮食丰收的时候, 自然最低,等过完年,青黄不接了, 大米就开始涨价,时不时地一斗长几文钱。 几乎年年如此,掌柜的都习惯了。 伙计哭丧着脸说:“不够,这些钱现在只够买两斗半了。” 掌柜的瞪大眼,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好几分:“什么?上次买九十五文一斗,我给你的可是五百文钱,就是涨一些,也能买个五斗左右,怎会只能买两斗半!” 伙计哭兮兮地说:“掌柜的,长了一百零五文,现在一斗米要两百文钱,小的跑了好几个米铺都是这个价。” 一听这话,还在吃饭的食客们都坐不住了,这可是关系着大家以后的生活,一个个全站起来询问伙计。 “这涨价是暂时的还是一直要涨啊?” “对啊,好好的,也没什么大事发生,为何米价会突然暴涨?” …… 伙计苦笑着拱手说:“各位客官这种事小人怎会知道。小的也问了,对方说是库房中没多少粮食了。” 众食客面面相觑,都没了吃饭的心思。 陈云州皱眉站起身,让身边的柯九去记了账,然后直接离衙门最近的邹家米铺。 米铺外已经围了好几个百姓,都在问为何突然涨这么多。 米铺的伙计爱答不理的,懒洋洋地说:“这我哪知道,这是东家的意思。你们要买米就买,不买就赶紧散开,别堵在这碍着咱们做买卖。” 拎着袋子的百姓气得不轻,有个大婶吵嚷着要去别的米铺看看。 伙计有恃无恐:“都这个价,你去哪儿问都一样。现在不买,搞不好过几天还会涨更贵,到时候后悔就晚了。” 围观的百姓忿忿不平,有不甘心的想去别家米铺撞撞运气,但很快就有几个从张家米铺、冉家米铺过来的百姓,双方一对情况,这伙计还真没说谎,其他几个米铺现在也都是这个价格,这几个也是嫌贵,大老远跑到邹家米铺看看情况的。 如今这样夸张的价格,除非家里实在是没米下锅或者家里很有钱的,不然还真吃不起这么贵的米,绝大部分人悻悻地骂了几句,垂头丧气地拎着空袋子回去了。 人群逐渐散去,柯九恼怒地盯着米铺的伙计:“大人,让小的去收拾那家伙一顿!” 陈云州抬手挡住他:“你教训他有什么用?这事他又做不得主,走吧,你去粮铺问问,稻谷、豆类、小麦、粟米等粮食的价格,然后到郑大人家寻我。” 两人分开,陈云州直接去了郑深家。 郑深刚吃过饭,见到陈云州笑道:“陈大人可是找下官喝酒?那我这里没酒了,得让孔泗去百花酿买一壶。” 陈云州摆手:“不用,这时候过来打扰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跟郑大人说。” 落座后,陈云州说明了情况。 郑深当即意识到了这事的不妙:“米价这么一涨,只怕稻谷的价格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陈云州也是担心这一点:“咱们原计划每家发一百斤种子,若按这个价格涨,咱们那点钱怕是五十斤都悬。” 五十斤也就种三亩田左右,远远不够。 因为衙门的钱有限,本来就有一部分百姓贷不到低息种子,如今粮价暴涨,原先惠及的这部分人恐怕还是得去借高利贷,这完全违背了陈云州的初衷。 而且给了百姓希望,又让他们失望,肯定会招致不少百姓的不满,拥护值也别想了,到时候不倒扣都是好的。 陈云州低头看了一眼五千出头的拥护值,随着五平寺和齐家这事的过去,他的拥护值涨得越来越慢了,恐怕很快就会掉到几十点一天,甚至是几点一天。 这样猴年马月才能凑齐一万。 陈云州冷静地说:“郑大人,即便是市场供需关系导致粮价上涨,那也有个过程,不可能一下子翻一倍还多,这事肯定是人为,我已经让柯九去粮铺问问了。” 郑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两人等了一会儿,柯九满头大汗地回来:“大人,稻谷的价格涨得更厉害,昨天还六十多文一斗,现在已经涨到了一百五十文一斗了。高粱、粟米、大豆等粮食分别涨了十到二十文不等。” 他这番话无疑是证实了陈云州的猜测。 大豆、高粱、粟米等也是粮食,也一样能填饱肚子,价格却涨得很缓慢,显然主要针对的是稻谷。 南方多水田,水稻是最主要的粮食作物,百姓们不可能因为粮价涨了就不种水稻,而全去种高粱粟米等作物。 郑深叹道:“恐怕是冉奎他们这些商人不满我们官府出面放贷,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故意联合起来抬高米价谷价。” 柯九愤怒地说:“他们竟然敢跟官府作对,大人,让小的带人去把那冉奎带回衙门好生教训一顿。” “不可!”郑深抬手拦住他,“冉奎他们此举虽然缺德,但并未触犯大燕律法。若衙门因此将他们抓捕,告到上面我们并不占理。齐项明虽卸了通判一职,但在庆川的人脉还在,若是被他抓住陈大人的把柄,他肯定会借题发挥,咬死陈大人。” “其二,这也会影响县里那些原本中立或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士绅对咱们的信任。他们会担忧,若哪一天他们触怒了官府,是否也会不分缘由就被抓进大牢中?” 陈云州想起了一句话“皇权不下县”,说的便是古代封建王朝,朝廷对县城以下的地域掌控能力是相对较弱的,因为地方父母官都是异地上任,单枪匹马到了地方,很多时候也是需要借助当地士绅的力量治理地方,维护一方平安,完成朝廷规定的赋税徭役任务。 所以郑深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要想下面的人讲规矩,遵守律法,他们身为官府中人,就得自己先遵守规矩,律法,方能服众。 柯九觉得很窝火:“可……郑大人,难道就要这么算了吗?他们这么一弄,粮价要飞上天了,多少人跟着饿肚子。” 就他们这些衙役,一个月才几百文的收入,到时候也就能买两三斗米就完了,一家子怎么过活。 郑深提议:“陈大人,不若让下官派人请冉奎他们过来一叙,大家坐下商量,大家各退一步,将借贷的利息定在年息百分之百,这也是朝廷规定的官府放贷最高利息,咱们官府不再插手借贷一事。冉奎这些人只是求财,定然也不愿太过得罪你我。” 陈云州…… 他本以为只是民间借贷黑,万万没想到朝廷的心也这么黑,难怪冉奎他们敢搞百分之两三百的利息呢。 但陈云州可不惯着他们:“不用。郑大人,咱们这次若是退了,那以后回回都得退,官府的威信何在,以后又如何取信于民?这事我自有主张,你放心,我这人最喜欢以理服人,最后一定会让他们心服口服。另外现在粮价大涨,再发钱已不合适,官府的借贷不要直接发钱了,改为发粮食。” 对于发粮郑深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陈云州要跟冉奎他们硬杠,事情办好也就罢了,若是搞砸了,不但会影响到官府的威信,对陈云州个人名誉将造成巨大的打击,也会影响到他三年到期之后的考核。 但郑深看到陈云州那副笃定坚持的样子,也不好再多劝,无声地叹了口气,他道:“那就依大人所言行事吧。” 陈云州当即吩咐柯九:“明日你带一队人去这几家米铺、粮铺转转,警告他们不许涨价,记得要凶一点,气焰要嚣张一些,就说是县衙的意思,但切记不要动手。” 柯九懂了:“大人,小的学那齐罡就是。” 齐罡把仗势欺人,狐假虎威演绎得淋漓尽致。 陈云州赞道:“孺子可教也,就学他,记住只是学学样子,千万不要真动手。”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32节 “好嘞,大人,您就放心吧。”柯九拍着胸口保证。 商议好,时间也不早了,陈云州起身告辞回了衙门。 郑深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吩咐孔泗:“明日一早你拿我的信去找庞老爷他们。” 孔泗明了:“老爷是准备帮陈大人吧。” 郑深摇头纠正他:“不是帮陈大人,而是帮我自己。县衙上下一体,此事关乎衙门的威信,不能失败。” 孔泗不说话,老爷就是嘴硬。老爷何时稀罕过这个县丞的位置了,说到底还是怕陈大人年轻气盛,将事情搞砸了,想给陈大人兜个底。 次日一大早,柯九就带着衙役出门找这些涨价铺子的麻烦了。 陈云州坐在衙门里等消息。 但柯九等人还没回来,倒是先等来了一批意料之外的人。 郑深向陈云州引荐:“这位是庞源庞员外,这位是李申李员外,这位是费金盛费员外。” 三人连忙拱手向陈云州见礼。 陈云州知道庞员外,就是上次配合官府把假慧心引下山的那位庞老爷。他笑着说:“三位员外免礼,请坐吧。” 五人落座,庞员外就拱手说明了来意:“陈大人爱民如子,不忍看百姓骨肉分离,所以低息贷种子给百姓,我等身为庐阳人,自不能坐视不理。我与李员外、费员外商议后决定,我们三家可共同借八百石粮食给官府应急,待得秋收时官府再还这笔粮食即可。” 在大燕,一石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二斤,也就是说,一石粮食便是一百二十斤,他们借官府八百石就是九万多斤粮,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估计将三家多余的库存都拿出来了。 什么情况下,都有仁善之人。庐阳县有为了一己之私,置万千百姓死活于不顾的冉奎等人,也同样有庞源他们这些愿意在危难时刻施以援手,不求回报的好人。 对于他们的雪中送炭,陈云州自然是感激的,他拱手笑道:“多谢三位员外仗义相助,陈某实感激不尽。不过你们若真想帮我,就将这笔粮食都卖给冉奎他们吧。” 啊? 郑深和三位员外都惊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云州。 现在衙门正去缺粮的时候,他非但不要送上门的粮,还要卖给敌人,没搞错吧? 庞员外三人不知所措地看着郑深。 他们来帮这个忙,一是秉着心中的正义仁善之念,看不惯冉奎等人的贪婪,二是因为跟郑深的交情,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郑深眉头紧皱,劝陈云州:“大人,庞员外他们还可帮忙牵线,再购买一批相对便宜的粮食,咱们再想办法买一些,差不多能凑齐三十万的量,完成我们原定的计划。” 可现在陈云州已经不甘于只完成他们最初的计划了,他想让缺种子的百姓都能从官府借到利息低廉的种子。 陈云州笑着说:“诸位的这份情意我陈某记住了。如果你们信我,就按我说的做,相信我,半个月内,庐阳的粮价必然大跌,大家现在出手,能赚不少,何乐而不为?若大家有交好的朋友,亲戚,也可让他们将粮食都卖给冉家、邹家、陈家等这些铺子。” 陈云州素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三位员外仗义相助,陈云州承他们的钱,有发财的机会也拉他们一把。 同时这样做也能给冉奎等人造成更大的损失,一箭双雕。 三位员外面面相觑,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时,却又听陈云州开了口:“庞员外,可否帮我们一个忙,衙门有一百来石粮食,我们不方便出面卖给冉奎,还请庞员外代我们卖给冉家粮铺,庞员外可否行个方便?” 这下大家都知道他是来真的了。 庞员外捉摸不透这位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的陈大人所想,但对方既开了口,他照办就是,这时候卖给冉奎,他们还能多赚点钱。 他深呼吸一口气拱手道:“区区小事,举手之劳,大人交给在下就是。” “多谢了。”陈云州笑着拱手,“今日诸位济困解危,陈某铭记于心。” 庞源三人连忙站起身推辞:“不敢当,不敢当,今日没帮上陈大人,想必大人还有很多事要忙,我等就不叨扰陈大人了,告辞。” 郑深将人送走后,回来发愁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没说话,又等了一会儿,柯九等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让郑深更加气恼的消息:“陈大人,小的按照您说的做了,那冉家、陈家、邹家……粮铺恼羞成怒,米价直接涨到了四百文一斗,稻谷涨到了三百二十文一斗,而且他们还对外以三百文一斗的价格收购稻谷,不少小粮商或是家中有余粮的,要么是惜售,要么就都卖给了冉奎他们。” “好,好极了!”陈云州拍手叫好。 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现在冉奎他们有多猖狂,过几天,他们就会有多后悔,暂且让他们先高兴高兴。 陈云州笑眯眯地说:“柯九,去将王捕头、大刘他们叫过来。” 柯九点头,忙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三人就一起回来了。 陈云州让他们关上门,书房里只有他们五人,陈云州正色道:“柯九,王捕头、大刘,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桩重要的任务安排给你们,现在你们各挑十个衙役,换上便服,现在就从衙门出发,天黑之前赶到安阳镇。”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从抽屉中取出一封封碱好的信交到柯九手中:“这封信交给柯九保管,在到达庆川城外时才准拆开。” 然后他拿出一个漆黑的小匣子,打开,里面是堆得整整齐齐的银子:“这匣银子则交由王捕头、大刘共同保管,信上会交代让你们如何处置这笔银子。” 三人都从陈云州这郑重其事的交代中意识到了此事非同小可,连忙表态:“小人定不辱使命。” 陈云州摆手:“现在就召集人手,即刻出发吧。” 为了不惹人注目,陈云州并没有送他们。 人走后,郑深狐疑地看着陈云州:“陈大人到底有何计策?” 陈云州笑着说:“郑大人,咱们庐阳县的粮食大部分被他们几家控制了,可这天底下又不止庐阳县一个地方。我让他们去庆川买粮。” 郑深恍然:“这倒也行,只是这么远,他们三十个人能买回来多少粮食?而且他们还没带车子。” 庆川距庐阳并不是特别远,但路很不好走,即便有马车,一辆车也就能拉个上千斤,他们需要的可是几十万斤,远远不够。而且若是碰上下雨的天气,粮食被淋湿就全泡汤了。 陈云州笑了笑:“郑大人莫急,过几日你就清楚了。” 不是他不信任郑深,而是他真正的计划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一旦传入了冉奎等人耳中,就前功尽弃了。 为了做得逼真点,陈云州还让衙役在县衙门口张贴了告示,按照涨价前六十五文一斗的价格收购稻谷。 现在这个价格自然是收不到稻谷的,这都是做给冉奎他们看的。 果然,冉奎几人得知这个消息,在背后嘲笑陈云州天真。 “他不会以为县衙一贴告示,大家就放着好好的钱不赚,应和他吧。”张员外直摇头,“先前我还当这个姓陈的有什么招呢,原来就这?真让人失望啊。” 梁员外说:“大家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听说官府派人请了庞源三人去衙门,走的时候,庞源三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冉奎轻笑:“庞源他们几个一直跟官府走得近,跟那个郑深关系很不错,估计是郑深请去帮忙的吧。可官府一句话,就想从人口袋里掏出粮食,庞源跟郑深关系再好,只怕也不愿意贴这个钱。” 梁员外点头:“没错,庞源不想得罪官府,就推脱说别人已经定了。他派人给我送了一封信,愿意将他们三家的一千多石粮食都卖给我们,价格两百八十文一斗。” 邹员外有些不情愿:“这么贵?” 他们并不缺粮,只是为了抬高粮价才做出收购的样子。现在外面有大量粮食的人不多,而且很多人担心粮价还会进一步上涨,卖了就亏了,因此真正到他们铺子中卖粮的人并不是特别多,一天也就收个两三百石稻谷而已。 冉奎也说:“确实贵,一千多石,算下来可是三四千贯钱。但这个咱们又不能不买,不然他若是卖给了官府,咱们的计划恐怕就要功亏一篑了。” 张员外大咧咧地笑道:“三四千贯钱而已,咱们四家平摊下来,还不到一千贯,也不算太大的数目。我赞同,这事咱们不能输,不然以后谁还找咱们借钱?” 这可是长久的利益,每年都可以给他们提供成千上万贯钱。 胆小的陈员外也举手赞成:“咱们如今已经得罪官府了,若是这事没成,被官府占了上风,以后咱们这买卖恐怕是更难做了。” 百姓都是慕强的,谁更强他们就更信服谁。 一个一心想改变,但却没法给他们带来实际好处的县令,哪怕再好心,也是没法得到他们拥护的。 反之亦然,若是这次官府强势赢了,百姓以后肯定更信服官府。 几个人都表了态,梁员外说:“那依大家之见,咱们共同吃下这批粮食?” 邹员外也点头:“买吧,平摊下来,一家也不过三四百石稻谷。回头这些粮食迟早也会卖出去,不过是在咱们手里过一道手罢了。” 只要粮价维持在现在的水平一段时间,他们就不会亏本,相反还能赚得盆满钵满。 于是他们准备了钱,迅速把庞源手里的这些粮食买走了。 当天晚上,陈云州便收到了庞源派人送来的两百八十贯钱。陈云州看着一箱子铜板,啧啧感叹:“还是粮食太少了,不然就发了。” 寻常时候一百石稻谷也就卖六十多贯钱,这一下子翻了四倍。 要是有个一千石稻谷,赚的钱都够给全县农户每家补贴一百斤种子了,还是本钱太少啊。 平白赚了一笔,陈云州心情大好,面上却继续装出一副很发愁的样子,天天进门衙门都愁眉不展,还让人又继续在各个城门口、菜市场等地方张贴收购粮食的通知。 甚至暗中派衙役去找那些小粮商、地主,要求以六十五文一斗的价格收购粮食,还让衙役告诉他们,稻谷的价格很快就会降下来,他们现在不卖,以后只会卖更便宜。 陈云州当然不是指望这样能收购到低廉的粮食。 他是故意给这些小粮商和地主施加压力的。 现在三百多文一斗的稻谷价格实在是太高了,大家都知道这价格有多离谱,虽然很多有粮的人还抱着继续上涨的希望,但也有不少人会担心价格会降。 这部分胆小的小商人和地主既担心价格下跌赚不了多少钱,又担心官府哪天会强征他们的粮,保险起见,还是将手里的粮食卖出去,落袋为安方为上策。 而现在庐阳县还愿意花高价吃下他们手里这些粮食的也只有冉奎这些人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卖粮的小商户多了起来很快,冉家、邹家、梁家等铺子每日收购的粮食由原先的一天两三石,逐渐涨到了一天七八石,其中绝大部分是稻谷。 转眼,三日之期一下子就到了。 衙门里的粮食只够几日吃的,但陈云州一点都不急。 他让人把官府借贷种子的告示贴了出去。 官府会向每个农户提供一百斤的种子,利息为百分之二十,秋收后,十月初一到十月初十折断时间连本带息归还借贷的种子,也可按当时的稻谷价格偿还银钱。 此外,为避免一次性涌入太多人到县衙发生踩踏事故,也为了避免大家排太长时间的队伍,官府决定按照村子来,统计之后会给每个村子安排固定的借贷时间,大家都必须按照所在村子相应的时间到县衙借种子。 所以官府下发通知,让各村村长、里正先大致统计村子里大概需要借贷多少种子,汇报到县衙,县衙再根据相应的情况安排合适的时间。 其实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复杂的流程。 陈云州搞这些只为一个目的,那就是名正言顺地拖延时间,拖到柯九他们回来,一切难题就迎刃而解了。 柯九揣着信,和大刘他们赶了一天多的路,在第二天下午到达了庆川城外。 大伙儿停下,柯九当着他们的面展示了一下信件完好的封碱,然后当着大家的面打开。三人中,只有柯九念过三年私塾,王捕头在衙门当差多年,也连蒙带猜认识一些字,大刘是妥妥的文盲,就更别提其他衙役了。 于是柯九举着信念了出来,听完后,大家都对陈云州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捕头一拍脑门:“绝了,我老王在衙门当差快二十年,就没见过陈大人这样聪明的人。咱们只要把庆川的粮商引到庐阳,冉奎他们这计划就不攻自破了。” 柯九笑嘻嘻地说:“那可不,大人可是堂堂的状元郎,神人下凡,岂是我等凡俗能比的?走吧,咱们三队分头行动,一定要尽快完成大人交代的任务,庐阳能不能便宜买到粮就看咱们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33节 三人把箱子里的钱一分,然后就各自带着人进了城,直奔各家粮铺而去,听说庆川的稻谷只要七十文一斗,他们都高兴坏了,当着粮铺的人就提起了庐阳现在离谱的稻谷大米价格。 三支队伍在各个粮铺转了一圈,刻意放出风声后,柯九他们又花钱收买了许多乞丐在城里散播消息,说庐阳县因为去年严重的旱灾,现在极度缺粮,稻谷都涨到了三百多文一斗,还供不应求。 于是,只用了一天,庆川城内连三岁的小儿斗知道庐阳县缺粮,稻谷价格奇高,当地百姓都要饿死了。 对于这样的流言,精明的商贾自然是将信将疑的。 但巨大的利润使人疯狂,如果这事是真的,那将能赚取比现在多几倍的利润。于是有心人开始寻找庐阳来的人打听这个消息是否属实。 两地虽隔了七八十里,但还是有少许结亲或是走卒贩夫来往的。 这些人证实了坊间传闻,现在庐阳的粮价确实贵得离谱。 就在商贾们还在犹豫时。三支不同的队伍,各自带着十余辆马车,装着满满的粮食出了城,直奔庐阳的方向。 有心人打听这三支队伍的来历,很快就摸清楚了。他们是来自庐阳的商队,因为人少本钱少,所以只租了这点车,买了两百多石粮食回去,还说等转手卖了挣了钱还会再来。 一听这个,不少商人都坐不住了,陆陆续续准备了不少稻谷,雇了人手和马车,启程前往庐阳。 这些都还是小打小闹,直到第三日,庆川大商人夏喜民组织了一百辆马车,带着上千石粮食杀向了庐阳县。 马车绵延数百米长,光是经过城门就用了一刻钟的时间。 这事在庆川当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因为夏喜民是庆川数一数二的商贾,家财万贯,而且为人豪爽仗义,在庆川名声很不错,尤其是商界中人更是唯他马首是瞻。 他这一带头,又有数家商贾带了几百上千石粮食涌向庐阳。 完全不知道大笔大笔的粮食即将冲击庐阳的市场,冉奎等人还在做着发财,用高价将这批粮食贷出去,既赚高粮价的丰厚利润,又赚高利贷的高额利息。 不过他们比普通百姓要精明很多,看着官府忙忙碌碌,又是登记造册,又是排队的,就是一直不发种子,他们就猜到了陈云州应该是在拖延时间。 官府有没有那么多稻谷种子,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随时盯着官府动向的人还不清楚吗? 全县就这么几家粮食大户,现在余粮大都落到了他们手里,官府到现在都还没找他们接洽,这位年轻的大老爷可真沉得住气。 但局势这么僵着,拖久了对他们也不利,因为最近这几日坊间一直在传粮食要降价,不少小商户撑不住,把粮食都卖给了他们。 短短七天时间,他们已经收购了四千多石粮食,若是再加上先前庞源那一千多石,他们光是收购的粮食就有近六千石,而且这些粮食都是以三百文上下一斗的价格收购的,算下来,他们往里面投入了一万多贯钱。 便是他们五家家大业大,长期这么搞也有点吃不消了。 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冉奎讲几人叫来商议:“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官府一直拖着,咱们每天真金白银的买粮,再这么下去,咱们手里的现钱迟早要耗光。” 几人中,陈员外家底最薄,也是最难受的,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赞同:“没错,冉兄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冉奎跟梁员外对视一眼,然后笑道:“法子已经有了,不过需要大家齐心协力。” 大家便明白,他跟梁员外商量过了。梁员外消息灵通,脑子灵活,冉奎心狠手绝,做事果决,这二人其实是他们这个小团体中的主心骨。 三人望向他们:“冉兄,梁兄,你们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好法子,赶紧说吧。再这么下去,我家的仓库都要装不下了。” 梁员外笑道:“很简单,发动咱们各自的佃户前去官府借粮。三日之期已经又过去了四日,官府雷声大雨点小,说低息借粮给大家,到现在一颗粮食都没放出来,根本就是糊弄百姓,沽名钓誉,新的大老爷想借此博个好名声罢了,咱们要让百姓意识到这点,这样他们就只能找咱们借钱借粮了。” 冉奎笑道:“没错。大家都派些老弱妇孺前去,不要闹,就在衙门前哭,哭田已经翻过了,如今就等着稻种下地,若是再没种子,就要耽搁今年的春耕……哭得越伤心越好。到时候不用咱们说,只要这位大老爷还拿不出粮食,自然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加入到要粮的这个行列中。” 焦虑这种情绪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僧多粥少的时候,百姓唯恐落下自己,必然会蜂拥至衙门。 届时看这陈云州如何收场。 张员外已经明白了冉奎和梁员外这招的高明之处,拍掌赞道:“冉兄,梁兄,这招杀人不见血啊,只怕这姓陈的要破咱们庐阳县县令任职时间最短的记录了。” 陈员外和邹员外也露出了轻松惬意的微笑。 第26章 .026 完了,砸手里了 百草坡, 陈云州看着地里刚冒出嫩芽的红薯很是欣慰。 果然,将红薯给马小云她们种是对的,看看伺候得多好, 才七天就冒芽了, 再过半个多月, 第一批红薯藤应该就可以插种了。 七天前, 陈云州将所有的拥护值都兑换成了红薯, 五千点换了八个红薯。 因为时间不等人,天气逐渐转暖,晚几天种,后面可能就会少一次剪藤插种的机会, 这意味着可能会少收成百上千斤红薯。 左右五千拥护值又做不了什么大事, 不如早点用了算了。如果这次放贷的事成功了,后续收获肯定远不止一万拥护值, 妨碍不了他接下来的计划, 若是失败了,招来了百姓的咒骂,那估计很长一段时间都攒不齐一万拥护值了。 所以还不如早用了早享受。 看过红薯的长势,陈云州来到工坊,刘春和刘冬实父子正在忙碌。 这几天他们建了一口小窑,现在窑上烧着炭火,让工坊内的温度堪比炎炎夏日。火窑上方是一口大炉,炉子里放着经过挑拣过滤后的石英砂、石灰石、纯碱。 纯碱是用草木灰反复过滤, 然后熬干水分后得到的。 经过高温的炼化,炉内的石英砂、石灰石、纯碱已经渐渐变成了液体,刘冬实只着一件短打,弓着腰, 用力拉着风箱,让火烧得更旺一些。 刘春抓起肩膀上的布巾擦了擦汗,对陈云州说:“大人,这里面太热了,您去外面等会儿吧,快好的时候小的叫您。” 陈云州点头正欲答应,忽然工坊的门被推开了,马小云站在门口焦急地说:“陈大人,县衙派了人来寻您,说有急事,请您马上回县衙。” “说什么事了吗?”陈云州问。 马小云摇头,指着外面说:“马车在路边候着。” 郑深将马车都派了出来,显然事情比较棘手。 陈云州当即对刘春父子说:“就按照咱们先前说的做,马小云,你带原来那几个姑娘在这帮忙。” 先前也是马小云她们在这帮忙的,沙子的挑拣筛选、草木灰制碱等这些活儿都是她们在做,不然光凭刘春父子哪能在不到十天就将火窑烧起来。 马小云连忙点头:“是,陈大人。” 又交代了两句,陈云州匆匆离开了工坊,来到路边,衙门的马车正候在一旁,赶车的是伍永福。 陈云州上了马车问道:“衙门发生什么事了?” 伍永福苦笑着说:“陈大人,今天衙门外突然来了好多百姓,都是老弱妇孺,跪在门外,说是田都翻好了,就等着稻谷播种,求求官府早点借粮给他们,不然他们就要活不下去了。郑大人好劝歹劝,劝了半天,说衙门正在筹措种子,安排领种子的顺序,等弄好了就发,让他们再等两天,可这些人怎么都不肯答应,还问衙门是不是骗他们的,说今天要是借不到种子,他们就在衙门外等着,一直等,直到借到种子为止。” “他们跪了半天,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怀疑咱们衙门没有种子,是骗百姓的。围观的百姓听到这话也慌了,生怕领不到种子,一个个问郑大人要说法,现在衙门外已经堵了上千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郑大人只得派小人来请您回去拿个主意。” 陈云州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事肯定是冉奎他们搞的鬼,不然即便有心急的,也顶多偶尔来几个询问什么时候发种子,得了信就回去了,不可能一下子跑来好几百人,还是很难处理的老弱妇孺。 陈云州示意伍永福:“快点。” 伍永福赶紧加快了速度。 不一会儿,马车就赶到了城外。 远远的,伍永福就看到一支队伍进城。 这支队伍大概有二三十人,但最壮观的是他们的车子,足足二三十辆马车,车上都是鼓鼓囊囊的麻袋,很像是粮食,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一看顿时发现了惊喜:“大刘,是你们啊?你们这段时间去了哪里?还有这车上装的什么?” 陈云州闻声从马车中探出头。 大刘看到他,连忙边挥手边从马车上跳下来,冲到陈云州跟前,乐呵呵地说:“大人,我们完成任务买粮回来了。” 伍永福一听车上都是粮食,顿时兴奋了:“你们回来得正好,现在好多百姓围在衙门外,让咱们发粮呢,现在有粮不慌了。” 大刘一听立即说:“大人,那小的去让他们加快速度,赶紧回衙门。” “慢着!”陈云州叫住了他,“去冉家粮铺、陈家粮铺……把这些粮食都卖了,然后再赶着空车回衙门。” 啊? 大刘和伍永福都傻眼了。 “大人,那,那衙门那边怎么办?” 外面的人不清楚,他们这些衙门的内部人可是很清楚,衙门现在只有三四天的粮食了,别说是发给老百姓了,再过几天他们都要断粮了。 现如今大刘他们好不容易带着粮食回来解除了危机,大人怎么还把粮食卖了啊。 陈云州摩挲着食指,嘴角带笑,胸有成竹:“听我的即可。咱们折腾这么久,总不能白忙活一场,当然要赚些钱给弟兄们发奖金。” 大刘和伍永福丝毫不怀疑陈云州这话。 大人来了衙门不过才一个月,已经请他们吃了好几顿饭,欠下的薪俸也补上了,上次跟着大人去庆川的弟兄们还拿到了五两银子的奖励。 现在大人说发奖金,那肯定少不了。 大刘顿时来了精神,大声说:“是,大人,小的这就去通知他们。” 他蹬蹬蹬地跑到了前面通知领队的柯九和王捕头。 时间紧,三人只隔着数十辆车遥遥冲陈云州一拜,然后快速带着自己的队伍进了城,分别前往冉家粮铺、王家粮铺、陈家粮铺。 马路空了出来,伍永福加快了速度,很快马车便赶到了县衙。 陈云州下了车,站在车旁远远地打量了人群一会儿。 现在人比伍永福说的还多,已经乌泱泱的围了一大圈,将整个衙门都围得水泄不通,有些人还在激愤地叫喊。 “衙门到底有没有种子?” “好几天了,还一直不发种子,肯定是骗我们的吧。” “是啊,衙门今天必须得给咱们一个说法。若不是为了等衙门的种子,我……早就借了一贯钱买种子了。那时候一贯钱可以买十几斗种子,现在只能买三斗,根本不够种。” “是啊,现在我们都没活路了。” …… 这些激起了不少百姓的共鸣,看着粮价突然暴涨,他们异常恐慌,唯一的指望就是官府的低息种子,可若是官府没有种子,那他们怎么办? 不少女人忍不住哭了起来。 陈云州对伍永福说:“一会儿你带几个人将人群中嗓门最大,故意挑火的人抓了,关进大牢。” 说完,他大步上前,往衙门走去。 伍永福赶紧跟上,护在陈云州旁边大声说道:“让让,陈大人回来了,你们要的交代,陈大人一会儿就会给大家,大家让一让。” 人群安静下来,自动让开一条路。 就在陈云州快走进衙门时,忽然一道声音在安静的人群中响起:“陈大人,衙门到底有没有粮,今天能不能给我们发种子?”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是啊,陈大人今天能不能给我们发种子,您给个准话啊!”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34节 郑深连忙带着人上前护在陈云州身边,焦急地说:“你总算是回来了。刚才庞员外他们递了信过来,说可以站出来给官府做证,他们也愿意从中搭桥让咱们跟冉奎他们谈和,让冉奎他们便宜点拿出一批粮食应急。” 这事现在闹这么大,一个弄不好会发生大乱子,到时候别说功劳了,只怕陈云州头上这顶乌纱帽都要不保,所以最要紧的是平息这件事。 陈云州轻轻拍了拍郑深的肩膀:“郑大人辛苦了,余下的交给我就是。” 说罢他转过身回头看着一张张写完期盼的脸,抬起双手说:“大家安静听我说好吗?” 人群逐渐平静了下来,上千只眼睛紧紧盯着陈云州。 陈云州往前一站,声音平缓却极为有力:“我向大家保证,官府有种子发给大家,不过稍等片刻,今日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听说有粮能发,百姓们松了口气,连忙喊道:“谢谢大老爷,谢谢大老爷。” 陈云州看了一眼没什么变化的拥护值,看来百姓们只是嘴上说说,并不是真得相信他。 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叫来一个书吏:“你带人登记一下名单,姓名、家住何处要记详细了。想必是家里遇到了困难,他们才会一大早到衙门来要种子,先登记他们。” 大家都以为官府是要优先给这些人发种子,顿时冲这些人投去羡慕的目光。 跪在地上的老弱妇孺们也怔住了,随之而起的是愧疚和心虚。 他们都是收了冉家、邹家、梁家、张家、陈家的好处故意来闹事的,没想到官府还会优先发给他们种子。 他们再也找不到理由闹事,只得一个个配合官府登记。 县衙斜对面的冉家成衣铺二楼,冉奎几人坐在窗前边喝茶边留意衙门那边的动静。见陈云州一出现,人群的骚动立即平息了下来,不禁皱起了眉头。 但隔得远,他们也听不清楚对面说了什么,只得挥手让身边的小厮出去打听打听。 不一会儿小厮就回来说明了情况。 冉奎放下茶杯冷笑:“咱们这位新大老爷别的不会,装腔作势倒是第一流。衙门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粮食,他倒是会装,我看他能装多久。通知老六他们,继续喊,今天一天要拿到种子。” 小厮连忙应是,蹬蹬蹬地跑下了楼。 梁员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语气闲适淡定:“既知道咱们这位大老爷在唱空城计,冉兄急什么?咱们就再看看,他还能骗大家多久。” 张员外笑着给大家的茶杯倒满茶,笑眯眯地说:“梁兄说得是,咱们就瞅瞅咱们这位大老爷今天还能蹦跶多久。” 几人举杯共饮,都等着看陈云州今天怎么翻车。 陈云州安静地站在那,静静地等待着统计结果。 很快人群中又传出一道男声:“陈大人,今天能拿到种子吧?” 又是这个人,陈云州认出来了,他就先前质疑官府有没有种子的人。陈云州给旁边的伍永福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记下这人,一会儿抓了。 然后,陈云州绷着脸,冷冷地反问:“我回来还不到半刻钟的时辰,你已经问第二次了,要不你过来让伍永福带你进衙门看看?” 那人心虚,连忙摆手:“不,那就不用了。” 伍永福怒斥道:“不用了你瞎起哄什么劲儿?没看我们家大人正忙着吗?” 那人被怼了一嘴,又怕官府真把他请进去就出不来了,赶紧缩了缩脖子,躲回了人群中。 几百个人的登记,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两刻钟后,登记已经快到尾声了。 郑深忧心忡忡地看着陈云州,张了张嘴,但又担心被人听了去,最后还是歇了声。他默默退到衙门内,对孔泗说:“去书房将匣子抱过来。” 孔泗震惊地看着他:“老爷,那可是您……”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孔泗横眉冷斥。 孔泗咬了咬唇,转身大步冲入衙门,从后门绕回郑家。 做完这个安排,郑深快步出了衙门。 这时候,最后一名百姓已经登记完成了,大家都眼巴巴地瞅着陈云州。 陈云州面不改色,微抬下巴,眼睛越过人群,笑眯眯地说:“来了!” 守在衙门外的百姓连忙回头望去,只见几十辆空荡荡的马车往衙门这边驶过来。 什么来了?就这些空马车吗? 这些马车来有什么用? 马车驶到近前,柯九等人跳下车,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等走到陈云州面前,一行人齐刷刷地跪下:“大人,幸不如使命!” 陈云州很满意,目光落到他们手里抱着的几个箱子上,笑着说:“起来,打开给大家看看!” 柯九一行连忙站起来,转身面朝百姓,打开了箱子,里面是满满的铜钱,晃得人眼花。 陈云州踱步上前,抓起一把铜钱然后轻轻松开手,铜钱哗啦啦地从他的指缝中漏下来,砸在铜币上,悦耳动听。 “这是官府刚才卖粮所得。” 人群哗然,这么几箱子铜钱,那官府得卖多少粮食啊?怎么也有个几百石吧。 陈云州示意柯九去解释。 柯九跳上马车,笑嘻嘻地说:“刚才我们卖了二百四十石稻谷给几家粮铺,总共收获了七百二十贯钱。而这些粮食,是我们以七百文每石的价格从庆川城买回来的,即便刨除掉租车雇人的费用,这些粮食的成本也不过一千多文一石,远远低于现在的市价。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官府买不起种子发给大家。” 人群躁动了,还能这样? 其实他们最担心的是什么?不就是现在粮价太高,官府也筹措不到更多的粮食吗? 如果能去庆川买,虽然比以前六百五十文一石要贵上一倍左右,但怎么也比冉奎他们卖的三贯一石便宜多了。 因为已经无数次预想过最糟糕的结果,现在有了稍微好一些的选择,很多人都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衙役从衙门内抬出几个沉甸甸的木箱。 陈云州示意他们打开,里面全是满满当当的铜钱。 在场百姓几乎就没见过这么多钱的,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 陈云州大声说:“钱,衙门已经准备好了。但因为衙门人手有限,所以衙门决定从每个村子抽调一部分青壮年前去庆川运粮,大家家里有马车、牛车的也请都贡献出来,运粮的成本由官府承担,大家还是按照先前的告示,只需连本带息偿还百分之一百二的种子或是相应价格的铜钱即可。” 只是让家里的男人跑一趟庆川而已就能借到便宜的粮食,哪家会不愿意? 百姓们连忙拍手叫好:“好,大老爷,小的家有牛车,可以去拉粮。” “大老爷,小的可以借一辆马车,选我。” …… 百姓们踊跃报名,手举得一个比一个高。 陈云州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好,这样吧,家里有车的通通到书吏那登记,等统计好人数,咱们后天上午从城门口出发,一道去庆川。” “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不少人下跪给陈云州磕头。 陈云州瞥了一眼拥护值,很好,开始涨了。 斜对面成衣铺二楼的冉奎几人看到这一幕都坐不住了,蹭地站了起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县衙门前发生的这一幕:“怎么回事?他……他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些百姓的态度会大转变?” 就连素来淡定自若的梁员外语气也急了起来:“快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不等小厮下楼,掌柜的跑了上来,告诉了他们原因:“老爷,官府抬出好几大箱铜钱,说是要带各村的青壮年去庆川购粮。” 原来如此。 冉奎几人脸色极为难看。 就在这时,掌柜的又补充了一句:“老爷……官府的人好像刚才去咱们铺子卖了两百四十石稻谷。” 冉奎差点气得吐血。先把贵的粮食卖给他们,然后转手又去买便宜的粮食,他们这是什么大冤种啊? 张员外几个也急了起来:“冉兄,梁兄,要是这样,咱们的粮食可都是要砸在自己手里了,那可怎么办啊?” “是啊,我当初就说不该把官府逼得这么狠的,你们不听。”陈员外抱怨。 梁员外揉了揉眉心:“这时候抱怨无济于事。官府要组织各村的青壮年前往庆川买粮,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从庆川买粮来回路上的各种费用也不是个小数目,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 邹员外、陈员外、张员外赶紧看了过来:“梁兄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梁员外眯起眼,轻轻敲击着桌面说:“如今只有跟官府和谈了。咱们降低粮价卖给官府,官府停止去庆川买粮。” 这…… 这不是让他们跟官府服软吗? 服软就算了,关键是稻谷价格必然大跌,他们囤了这么多的稻谷,到头来白忙活一场不说,恐怕还得亏些钱进去。 见大家脸色难看,都不开口,梁员外说:“人就是要能屈能伸,三百多文一斗这个价格是长不了的。” 官府现在亮了钱,给百姓吃了颗定心丸,百姓更不会来借他们的粮种了。 他们的粮不卖给官府,等过了春耕,粮种的需求没那么强,价格自然而然就会降下来,结果还是一样的,反而还会损失官府这么大的一笔单子。 冉奎叹了口气:“我同意,是咱们低估了这位大老爷,愿赌服输。等人群散去,咱们就去找县太爷。” 亏一点总比赔掉裤衩强。 张员外三人都极不情愿,可也不愿意将粮都砸自己手里,最终也只能点头答应。 五人继续在楼上等着,只是再也没有人有心情开口。 衙门外,百姓们得了准信,终于放下那颗悬着的心了,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柯九叫住了他们:“大家等一等,衙门还有一个消息要宣布。” 等百姓们停下脚步,柯九指着先前来哭闹的那群老弱妇孺大声说:“这些人聚众闹事,故意煽动大家质疑官府,抹黑官府,将被纳入官府的黑名单。官府不会为他们全家提供低息种子,以后官府所有惠及全县百姓的举措,也都与他们无关!” 这话一出,其他百姓倒是没什么意见。他们确实是被这些跪在地上哭闹的人引来的,如今能将责任全推到这些人身上,不少人心里都觉得很庆幸。 但这群老弱妇孺一听这话就忍不住哭了起来,主家只是答应今年减少他们一成的租子,种子、农具还是要他们自己想办法。 要是大家都没低息的种子,必须得去借冉家等高利贷的种子那也就算了,可现在人人都有了低廉的种子,他们却没有,他们怎么愿意。 当初只是想捡点小便宜,哪知道会吃这样的大亏。 一行人连忙跪下磕头求情:“大人,我们也是着急,怕没种子才到衙门来的,求求大人饶了我们这一次吧。” “是啊,大人,我们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早就揭不开锅了,不得已才到县衙来要种子,求求大人宽恕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35节 面对他们诉苦、求情,柯九谨记陈云州的吩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等若只是着急,为何不能好好说,一来就几百号人跪在衙门前,逼迫陈大人!陈大人这段时间为了筹措买粮的钱,为了寻到价格更低廉的种子,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可你们是怎么对大人的?” “本来低息借贷种子这事就不是我们衙门的义务和责任,是陈大人看你们可怜,有心想帮你们一把,可却帮出一群白眼狼。大家说,该不该借给他们种子?” 其他百姓齐刷刷地大声应和:“不该!陈大人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们不该不信官府的话,被这些小人蛊惑,差点冲撞了您,对不起!” “陈大人,对不起,我们错了,以后我们一定不听这些奸佞小人的话,一定相信官府!” …… 随着一声声道歉声响起,陈云州的拥护值瞬间暴涨,此起彼伏的【+1】、【+2】、【+3】…… 片刻功夫后,他就凑齐了一万点拥护值。 陈云州微微挑眉,原来让他们产生愧疚之后再得到他们的认同和钦佩,得到的拥护值会更多。 感谢冉奎他们的配合演出。 陈云州很满意,本以为今天这出戏就到此为止了,谁料一个老妇人突然冲到衙役面前,抽出了其中一人腰间别着的刀,两手颤颤巍巍地举起来,横在脖子前:“老婆子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今天给家里招了祸,我对不起孩子们,以后家里连粮食都借不到,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老婆子我没有脸面回去见他们,我……” 柯九想去夺走她的刀,但看她这副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又怕弄巧成拙,回头看陈云州。 陈云州冷冷一笑,不为所动:“所有人都退开,她想死就让她死。在场几千人都看到了,她自己要寻死的,跟其他人无关。谁知道她是哪个村子的,派个人去通知她家里人来收尸!” 倚老卖老,以死相逼,陈云州可不吃她这一套。 不给这群老弱妇孺借粮是他的意思。 这群人到官府闹事,逼得郑深焦头烂额,差点在衙门外酿成动、乱,若是什么处罚都没有,岂不是等于变相鼓励其他人以后但凡遇到不满或是被人蛊惑都到衙门外闹事? 若非这群人都又瘦又弱,虚弱无力,看起来很不禁打的样子,陈云州高低得赏他们几个板子。 如今只是不借粮给他们,已是很宽容了。 老婆子呆住了,没想到自己以死相逼都不能让陈云州改变主意。 硬的不行,她又来软的,握住刀哭泣:“大人,饶了老婆子,都是老婆子不好,您……您大人有大量,就给老婆子一个机会吧,求求您了……” 陈云州不与她纠缠,问书吏:“她家在哪儿?派人去把她儿子全都带过来,赏十个板子。年轻人有手有脚,有冤要申,有情要诉,自己来衙门就是,使唤自己年迈的老父老母做什么?此乃不孝,今日官府便替你们好好教子。现在还有谁不服的吗?” 那群老弱妇孺连忙摇头,乖得跟鹌鹑一样,再也升不起其他念头。 其余的百姓也是心有余悸,特别庆幸今日陈云州没跟他们算账。他们打定了主意,以后无论其他人说什么,他们都不能质疑官府,质疑陈大人,不然秋婆子他们就是前车之鉴。 经这一出,大家意识到这位体恤百姓的陈大人虽年轻,但并不是好欺负好说话的那种,一个个心生敬意与惧意,再也不敢在衙门外逗留,冲陈云州道了谢就赶紧离开了。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衙门外上千人便陆续散去了。 陈云州转身打算回衙门,就在这事一道带笑浑厚男声叫住了他:“陈大人请留步。” 陈云州回头看到五个着锦服,头上帽子都镶了金丝的富态男人站在不远处,笑呵呵地看着他。 陈云州心里对他们的身份有了猜测。 他淡淡地挑眉:“有事?” 梁员外拱手道:“陈大人,在下梁锟,这位冉奎……” 果然是这群人。估计刚才那些人闹事时,这群家伙就躲在这附近的某个角落看他的笑话呢。 陈云州神色冷淡,还是两个字:“有事?” 脾气急躁的张员外有些绷不住了,出声说:“我们想找你谈一笔买卖。” 冉奎连忙说道:“陈大人,借一步说话,咱们进衙门谈吧!” 陈云州可不耐烦应付他们,直接回绝:“不必了,有什么你们就在这里直说吧。” 虽说百姓已经散去,可总有几个手脚慢磨磨蹭蹭的还在旁边看着呢。 他们也是要面子的好吗?几个人面面相觑,犹豫着要不要答应。 不用说也知道他们现在找来大概是为了什么,陈云州懒得应付,敷衍地说:“既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说罢转身就要往衙门里走去。 冉奎几个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了,赶紧叫住了他:“陈大人,方便的,方便的,耽误一会儿陈大人,您就听咱们说两句吧。” 陈云州停下脚步,斜睨着他们,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冉奎赶紧说道:“陈大人,是这样的……听说衙门要买粮,又何必舍近求远呢?咱们几个手里有些粮食,保证颗粒饱满,质量一等一的好。陈大人若是需要,我等愿替大人分忧解劳。” 明明是怕粮食砸自己手里,还分忧解劳,可真会往他们脸上贴金。 陈云州好笑地看着这五人:“多少钱一斗?” 要是他们愿意大出血,便宜卖,陈云州也不是不可以收了。左右都是买,在哪不是买? 冉奎比划了一下手指:“大人要自是要便宜一些,一百五十文一斗如何?” 陈云州被逗笑了:“我卖给你们吧,咱们定个契,你们先付点定金,五日内我交货,如何?” 这商当他是傻子吗?都这时候了还舍不得割肉,想从他这儿捞一笔,他脸上写了冤大头三个字吗? 被陈云州一堵,冉奎跟梁员外对视一眼,连忙改口:“那一百二十文如何?一百文,一百文很便宜了。” 陈云州懒得跟他们扯皮:“一口价,三十文一斗!” 咳咳咳…… 冉奎被这个数字给惊得呛到了,不住地咳嗽。 其他几人的脸色也相当难看,三十文,开什么玩笑?他们活了几十年,庐阳的稻谷就没这么便宜过。 冉奎止住了咳嗽,讪讪地说:“陈大人真爱开玩笑,这价格也太便宜了,咱……七十文吧,陈大人您应该清楚这个价格我们都要赔不少钱进去。” 梁员外也说:“陈大人,你们派人去庆川买粮价格虽然也是这个价格,但来回的开销,雇车雇人的费用,还有路上的损耗等等,合计起来,一斗米的成本怎么也要在一百多文。我们这七十文相当划算了。” 他也笃定陈云州没法拒绝。 毕竟少花钱节约了就等于赚钱,赚钱的事谁能拒绝呢。 可惜陈云州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三十文,多一个子我都不会买你们的稻谷。” “你……你这是故意针对我们!”张员外气急,口气有些冲,但下一瞬又意识到陈云州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稍稍放缓了语气,试图跟陈云州讲道理,“陈大人,您又何必跟钱过不去呢?若非是您,七十文咱们兄弟也是不会同意的。” 陈云州不想跟他们废话:“既觉不划算,那你们就自己留着吧。” 言罢,他转身就走。 几人犹不甘心,喊道:“陈大人,您仔细想想,去一趟庆川开销可不小,在我们这买更划算,大人莫要为了一事之气拿银子不当回事啊。陈大人……” 陈云州好笑。 一群井底之蛙。 他们以为他真的会组织百姓去庆川买粮?别逗了,那么多人,又是没经过组织训练的,百姓比衙役还多,万一里面混进去几个有私心的,很容易出乱子好不好? 而且那么多人和车,来回开销也不小,他真是脑子秀逗了才会真的组织人手去庆川买粮呢。 要真有这种打算,他又何必先让柯九他们去呢?直拉一群百姓前往庆川,不还能少跑一趟吗? 今天提出这个办法,不过是为了安抚百姓,拖延时间罢了。 要不了两天,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到庆川,又何必他去劳神费力去买呢? 见陈云州头也不回地走了,冉奎五人是又气又怒又无可奈何。 回到成衣铺的二楼,张员外气得砸杯子。 冉奎见了赶紧拦住他:“张兄,使不得,使不得这杯子可是要三文钱一个。” 张员外气得浑身颤抖指着他:“你……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三文钱。” 冉奎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取下杯子,放回了桌上,然后将他拉到椅子旁按下去:“生气摔东西,又要舍财。咱再生气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啊。” 张员外不想理这个死抠门,看向梁员外:“梁兄,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梁员外眼睛一眯说:“明天降价吧。” 不降价粮食都得砸他们手里,现在只能想办法尽快出掉了。 陈员外心在滴血:“那降到多少?” 梁员外说:“降到一百五十文一斗吧,虽然还是贵了点,但跟去庆川买粮的成本差不多,还能省些事。但咱们五家不能同时价,只能一家降,其他家维持原来的价格,这样那些贱民才会担心又涨价,然后去抢购。若是大家都降,他们就会觉得是咱们撑不住了,后面还会降价就不会有人买。而且百姓见了,可能也会更愿意买我们的,进而给官府施压,兴许官府这边的单子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倒是,但谁家的铺子降价,谁家的不降呢? 梁员外显然早就想好了,他说:“我们五家签订一份契书,卖出去的份额平分,这样谁都不会吃亏。” 这倒是个好法子。 五人签了契约,第二天早上冉家粮铺开始降价,伙计大声吆喝起来,惹得不少百姓前去围观,毕竟前一天还三百多文一斗,今天就一百五十文一斗了。 虽说还是比十天前贵,可到底便宜了不少,有些心动的,但大部分人还是舍不得,站在铺子前犹豫。 伙计卖力蛊惑:“这已经是最便宜的了,你们去看,全县谁家的粮有我们家的便宜啊?今儿要是不买,过几天卖完涨价,你们想买都买不成了。” 有些耳根子软的不禁有些心动。 就在这时,有人在马路上大声喊:“来粮了,城门口来了好多运粮的车,会不会是官府去庆川买回来的便宜粮啊?” 提着布袋的百姓听了觉得很有道理。 官府弄的肯定比这些黑心商家便宜,一个个拔腿就跑,转眼没了影。 伙计看着这一幕,心凉了半截。完了,东家还让他们今天一定要将库房后面那两间屋的粮食都卖出去,如今一个人都没有。 “快,快去通知冉老爷。” 第27章 .027 财神爷来了一个又一个 今天庐阳县门口格外热闹。 从中午开始, 陆陆续续来了不少马车,每辆马车上都堆着高高的麻袋,沉甸甸的, 马儿拉起来都极为吃力。 一波马车过去, 不一会儿又来一队。 闻讯过来的百姓看得目不暇接。 “这么多车, 上面都是粮食吧?”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36节 “不是粮食还能是什么?这些肯定是陈大人从庆川给咱们买回来的粮, 这下咱们庐阳不缺粮了。” “本来就不是那么缺, 还不是那些黑心商人肆意涨价,多亏有了陈大人,不然这次咱们都得被扒掉一层皮。” “可不是, 陈大人真是咱们庐阳县的福星啊。” “哎呀,听说冉家粮铺的稻谷降了, 我二哥他们还准备去买, 不行,我得赶紧去叫住他们, 这粮食肯定还会降,干嘛买那黑心肝冉家的。” …… “阿嚏, 阿嚏……” 陈云州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还以为是自己要感冒了,谁知拥护值忽然暴涨了一波。 拥护值不会无缘无故暴涨, 肯定是有什么事发生。 陈云州叫来柯九:“你出去打听打听,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柯九乐了:“大人神机妙算。小的正准备禀告您呢,计划成了,今天咱们县突然来了好几支车队,乌压压的,带了一堆粮食, 老百姓们可高兴了。冉家铺子今天降价一百五十文一斗,忽悠老百姓,说什么再不买就要涨价,这下看他们怎么涨。” 陈云州挑眉:“来得挺快嘛。估计这只是第一波,明后天应该还会有车队来。咱们县只有家客栈,可容不下这么多客商,这样,柯九,你带几个人去街上寻寻,看谁家有空余的宅子,借来用几天,打扫干净,回头住不上客栈的粮商就免费安排在这些空宅子中。” 不然要实在没地方住,粮价又垮了,搞不好这些人掉头就走,还怎么跟冉奎他们打价格战。 柯九接下了任务,带着人出去寻找相对宽敞一些的宅子。 冉奎几人很快也都接到了消息,脸都黑了。 张员外、邹员外四人赶紧跑到他家商量对策:“冉兄,现在庆川来了那么多粮商,咱们的粮根本就卖不出去。刚派人去问过了,整整一上午,你那铺子就卖出了八斗稻谷,这么下去,那些粮食可都要砸咱们自己手里。我家的粮仓可都已经堆满了。” 这波粮要是不能卖出去大部分,就只能砸他们手里。 天气转暖,那些穷得叮当响的百姓宁可天天吃水煮白菜、挖野菜也舍不得买粮食吃。 等到秋天,新一季的粮食上市,到时候市面上就更不缺粮了。 除非是又遇到去年那样的干旱或是洪灾,粮食大幅减产,不然这些粮食要砸他们手里几年。稻谷放的时间太久,不能做种,口感也会变差。而且还可能发潮或是被老鼠吃掉,损失一部分。 这就等于越放越不值钱。 冉奎眉头紧锁,焦急地在屋里踱来踱去,许久,他停下脚步,按着额头道:“现在只有一个法子,赶在这些粮商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快速将手里的粮食出了,能出多少出多少。咱们另外弄几个粮铺,打着小粮商的旗号对外售粮。” 因为疯狂涨价一事,现在全县的百姓都不怎么待见他们,他们几家的名头不好使,好在他们店铺多,手底下的伙计也多,可以套个假皮卖粮。 梁员外赞成:“冉兄这主意不错,现在咱们必须赶在这些庆川商人反应过来之前尽快出一波粮食。铺子开起来,咱们再派些人去坊间传这事拉客。” 其他人现在都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没什么好主意,听他们俩说觉得挺有道理,就答应了。 五家都行动了起来。 当天下午,县里便开了一个贾家粮铺,专门售卖稻谷,一斗只要一百文,市价最低,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些老百姓怕价格会涨,还是拿着布袋去买了一些。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陈云州的耳朵里。 陈云州好笑:“贾家……生怕大家不知道这个铺子是假的?” 前阵子因为粮价,陈云州已经摸清了全县有哪些是产粮储粮大户,这里面可没姓贾的。一看就知道这是冉奎他们的手笔,他们倒是敏锐又狡猾。 可陈云州要是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就将粮食给卖出去了,他的名字倒过来写。 他对柯九说:“这样,你们换个便装,拉几辆马车,在上面放几个装满沙子的大麻袋,然后拉去家客栈门口晃一晃,再派几个人去客栈附近问一问价格,将这事透露给庆川商人。” 这活柯九熟,他乐颠颠地说:“是,小的这就去。” 经过两天的辛苦跋涉,庆川商贾总算是到了庐阳。 进城后,他们先找客栈落脚,安顿好粮食和马儿,准备休息半天,明日再琢磨卖粮的事。 可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个吆喝声。 “九哥,你这车上装的啥呢?” 柯九笑呵呵地说:“都是粮食。那个贾家的铺子降价了,一百文钱一斗,我赶紧买了一些回去,咱们村里好几十户缺粮呢。” 伍永福双手揣在袖子里,蹲在马路边,惊讶地说:“这么便宜?昨天不还百二十文一斗吗?” 柯九停了下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今天上午冉家粮铺就降到一百五十文钱一斗了,这下午又有一家小粮铺降价,虽然还是比以前贵了十五文,可我想着总比大老远去庆川买粮更划算吧。” 伍永福撇嘴:“那你就不担心这粮食还降价啊?我看你买贵了,这粮食肯定还要降价。我可是听说了,冉员外他们囤了上万石粮食,现在又有这么多庆川的商人带着粮食过来,这稻谷后面的价格肯定还会降。” 哪个老百姓不希望粮食降价呢? 路过的百姓一听这话纷纷附和:“是啊,一百文一斗也太贵了,肯定会降回十几天以前。” “小兄弟,你买得急了吧,亏大了。” 柯九脸色大变,讷讷地说:“那我……我拿回去退给他们成不成?” 那肯定不行啊。 最后柯九只能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走了……去下一家客栈继续他的表演。 而客栈里刚安顿下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庆川粮商都傻眼了。 不是说百多文一斗,非常缺粮的吗?怎么一天的功夫就降到一百文了? 他们在庆川都要卖七十文钱一斗的稻谷,在庐阳卖一百文一斗,刨掉路上的开支、损耗等等,根本赚不了钱,搞不好还要贴点钱进去。 这不是白忙活一场吗? 第一批到庐阳的庆川商人都是比较敏锐的那种,眼看赚不了钱,他们也顾不得休息了,赶紧支摊卖粮,九十文一斗。 虽然会亏点钱,但也比带回庆川卖七十文强。 现在这形势,他们已经不想着能赚多少了,只求少亏一些。 但他们这副举动更是印证了先前哪些百姓的猜测。 粮价的连续跳水,让还没下手买粮的百姓都庆幸不已。他们生怕买贵了,一听降价反而更不买了,都在观望,指望着粮价再降一波。 于是冉奎他们搞出来的“贾家粮铺”刚开了个张就遇冷了,完全卖不动。 冉奎气得在家直跺脚,一晚上都没睡着。 第二天,他们下了狠心,让贾家粮铺一口气降到十几天前的六十五文。这么低的价格,庆川的商人肯定不敢跟他们打价格战了吧? 计划很好,但总是赶不上变化。 因为上午,一支百来辆车的大商队驶入了庐阳。 除了将田赋运往庆川外,庐阳人还没看到过这么庞大的运粮队伍,纷纷奔走相告来看热闹。 如此多的粮食运入庐阳县,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粮价肯定还要跌,所以贾家粮铺这新鲜出炉的价格突然之间就变得毫无吸引力了。 全县的百姓都去城门口看热闹了,哪还有心思去买贾家的粮食。 本想着能回点本,少亏一些,不要将粮食都砸自己手里的冉奎五人都傻眼了。 五个人坐在一起,气氛异常沉闷,都没有人说话。 许久,陈员外抱着头,沮丧地说:“完了,完了,都完了……” 张员外暴躁地看着冉奎和梁员外:“你们俩拿个主意啊。这事是你们俩发起的,我们可都是听了你们的,为了支持你们,现在搞成这样子,至少得亏好几千贯钱。冉员外、梁员外,你们俩家大业大不怕,咱们家底薄,要是这些粮食都砸自己手里,我们……我们后面就得卖家产度日了。” 他们这些年攒下的现钱全部投了进去,还找亲朋借了些钱。 冉奎心里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现在听张员外质问自己,也恼了:“做买卖本来有亏有盈。现在要亏钱了你怪我和梁兄,那前些年我和梁兄带着你赚钱的时候,你怎么不怪我们?不想着将赚的钱分给我们呢?” “你……”张员外被他这番话堵得脸红脖子粗,腾地站了起来,“什么叫你带我们赚钱?不就放贷吗?这谁不会,还用你教?姓冉的……” 梁员外赶紧上前挡在二人中间劝和:“都是自家兄弟,少说两句。现在这种情况是我们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同心协力度过难关,切不可先起了内讧,让人看了笑话!” 哼! 张员外冷哼一声,别过头,不搭理冉奎。 冉奎坐回了位置上,也不吭声。 一直沉默的邹员外希冀地望着梁员外:“梁兄有什么法子吗?” 梁员外面带微笑,冷静地说:“大家不要急。这些庆川来的商贾,没有仓库,那么多的粮露天放着也不安全,而且他们人多,天天住客栈,吃饭,养马,哪一样不花钱?他们耗不过我们的,要不了几天就会回去,所以大家不用急,这庐阳县的粮食价格最终还是我们说了算。” 冉奎抬头:“还是梁兄冷静。有些人就是沉不住气,他们这些庆川商人再厉害能斗得过咱们这地头蛇吗?我就跟他杠上了,看看谁先扛不住!” 最后几人一致决定继续让“贾家小铺”以六十五文一斗的价格卖粮。 只是一离开冉家,上了马车,张员外就吩咐随从:“去通知铺子上,咱们的稻谷按六十文一斗售卖。” 随从大惊:“老爷,这样咱们会亏钱,而且刚才您跟冉员外他们不是说好了吗?保持六十五文的价格。” “蠢货,说好,谁跟他们说好了?”张老爷暴躁地说,“现在粮多,买粮的人少,最后肯定有一部分粮食砸自己手里,咱们再不降价早点卖出去,以后只能丢在仓库里发霉。” 这个时候谁还讲什么兄弟义气。 随从点头,讨好地说:“还是老爷英明。” 另一边,梁员外上车后就揉着额头,板着脸,再也没有先前的从容淡定。 随从给他倒了一杯茶:“老爷,您别急,就像您说的,那些庆川商人迟早会走的,最后这庐阳的粮价还是咱们说了算。” 梁员外讥笑:“彼此之间已经有了嫌隙,哪还可能继续统一价格,搞不好这会儿他们都在琢磨着怎么将自己的粮多卖些出去,以后这聚会不参加也罢。” 他们这脆弱的同盟已经名存实亡。 随从惊了,蹙着眉头问:“老爷,那咱们也要跟上吗?” 梁员外摇头:“去衙门。现在百姓都在观望,降价也很难将粮食卖出去,去找陈县令。” 县衙握着大笔的钱,能拿下这一单,就能出不少粮。 而且现在百姓极为信服这位陈大人,只要他一句话,百姓就不会再观望,才可能将粮卖出去。单纯的降价,除非是降到二十文甚至更低的价格,不然只降个几文钱,根本卖不出去。 随从一脸崇拜:“还是老爷有办法。” 可惜,他们去了县衙却吃了个闭门羹。 衙役告诉他们,陈大人不在。 梁员外不死心说道:“那郑大人呢?我想见见他,可以吗?” 衙役去通报,随后将他们带了进去。 见面后,郑深客气地问:“梁员外来衙门有事吗?”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37节 梁员外站起身,拱手作揖,先道歉:“郑大人,是在下目光短浅,见利忘义,导致庐阳粮食价格大涨,这都是在下的错,在下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请大人原谅。” 郑深笑眯眯地说:“梁员外言重了,你也不过是在商言商,何错之有?” 梁员外苦笑:“大人还是不肯原谅在下,在下理解,犯了错哪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过去了。为表诚意,在下愿拿出千石稻谷作为种子,发给全县缺种子的百姓。” 千石! 哪怕在涨价之前,这也是要花近两千贯钱才能买到。 这也是衙门以前准备借粮的上限,因为衙门就只有那么多钱。 如今梁员外一口气无偿拿出这么多的粮食,那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一部分百姓借不到低息种子了。 虽然心动,但郑深还是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笑着说:“梁员外有心了,低息贷种子给贫苦百姓是陈大人的意思,此事还得看陈大人的安排。” 经过这一出,郑深已经对陈云州的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他不知道陈云州下一步还有没有其他的计划。 为了避免无意中坏了陈云州的计划,所以他不会擅自做主。 梁员外没想到会被拒绝,吃惊的同时也更加确信,自己这做法没错。 这个陈云州状元出身,年轻有为,手段老练,才来庐阳不过一个月就将衙门上下收得服服帖帖的,以他为尊,假以时日,必成大器,花千石不好卖的粮食修复跟他的关系,值! 于是他笑着说:“郑大人考虑得甚是,那此事就有劳郑大人转告陈大人。在下会将千石好粮提前准备好,官府可随时派人来取。”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的态度这么谦卑客气,郑深也礼貌地说:“多谢梁员外仗义疏财,我会将此事转告陈大人。” 出了衙门,随从震惊地看着梁员外:“老爷,您不是说要把粮便宜卖给衙门吗?” 梁员外脸上带笑:“老爷我改变主意了。这位陈大人出身、心机、谋略样样不缺,将来定能位极人臣,花一两千贯钱提前跟他交好,值。” “还是老爷英明。”随从笑呵呵地恭维道。 夏喜民的队伍总算是进了城。 这么长的车队,柯九都惊得不轻。 他奉陈云州的命,带了衙役在门口接庆川来的商贾,将他们安置到借来的闲置房屋中,以免这些人到了庐阳无处可去。 这些闲置的房子都不是特别大,没有哪一座能容下这么大的一支队伍。 伍永福为难地看着柯九:“九哥,这咋整?把他们带去哪个院子啊?” 柯九想了想说:“把他们带去平安路上那相邻的两个宅子挤一挤吧。这样,我亲自带他们过去,你去禀告大人。” 实在是夏喜民这人的身份比较特殊。 哪怕是在庆川,他也是数得上号的大商人,不少官宦对他都极为客气。 陈云州在百草坡看玻璃的进度。 昨天那一炉子没做成功,也不能说完全没成功。是刘春父子没经验,未能将玻璃整平,最后弄成了一个篮球大小的不规则圆疙瘩。 陈云州抱着这疙瘩仔细观察了一遍,然后又一寸一寸地摸过,最后笑着说:“不错,这确实是玻璃材质,咱们已经成功了一半,下次只要趁着玻璃溶液还未冷却之时给它们定形即可。不过这块玻璃的透明度差了点,里面杂质比较多。下一炉,沙子先捡一遍,将树枝、泥土、石子等杂质通通挑出来,再用水淘洗遍。“ 马小云记下他的吩咐,然后带着几个女子去处理沙子,刘春父子则清理窑炉,为第二锅做准备。 陈云州出了门转到地边,红薯长势良好,比昨天有高了一点点。 最近拥护值暴涨,陈云州今天又用一万拥护值兑换了十斤红薯一块儿交给付艳,让她种在了旁边。十五斤的种子,没法种满这四十公顷的土地,但留着种足够了,陈云州打算总共就兑换这么多了。 剩下的拥护值,还要拿来抽奖,兑换玉米等种子,早点开启第二层货架。 转了一圈回到工坊,陈云州就看到了伍永福。 他挑了挑眉:“你不是在城门口接庆川来的商贾吗?” 伍永福嘿嘿笑道:“大人,刚才来了一百辆车的车队,听说是庆川的大商人夏喜民来了。九哥让小的过来禀告您。” “大商人,多大?”陈云州上次只在庆川呆了几天,没听过这号人物。 伍永福挠了挠头说:“小的也不清楚,听说在庆川特别有钱。” 庆川特别有钱,那肯定是比冉奎之流富裕得多。 一百辆车也不过装一千多石粮食罢了,按照庆川七百文一石的价格算,也就一千贯钱左右。这笔钱对夏喜民这样的大商人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实在犯不着亲自跑一趟。 而且他这点伎俩能骗过一些小商贾,理应骗不过这位精明的大商人才对。他怎么会掺和进这个热闹中,还亲自押车? 不过他带这么多粮食来对庐阳是个好事。 陈云州笑着说:“知道了。” 对方若是有其他目的,迟早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陈云州已经兑换了玻璃制造镜子的方法,这相对制造玻璃而言要简单很多,最简单的便是在玻璃的一面贴赏黑纸,这种方法简单但效果不是特别好。还有一种简单的法子,可以在玻璃的一面涂上银漆粉,即可做成镜子。 当然,系统也给了其他几种效果更好的办法。但都需要化学物品,现有的条件很难办到,陈云州觉得涂银漆粉即可。 但现在他急着用镜子,在背后贴一张纯黑的纸也可。 万事俱备,就等着刘春父子制造出玻璃了。 有了前面的失败经验,刘春父子今天的动作娴熟多了,傍晚的时候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制造出了块巴掌大的玻璃,虽然还不是特别平整,但也可以将就用。 陈云州带着这块玻璃回了衙门。 发现他不在衙门的这一天,城里多了好几个财神爷。 “梁员外既然给了,那咱们收下就是。他可以挽回名声,我们可以白得千石稻谷,何乐而不为?”陈云州笑着说道。 郑深点头:“下官也是这么觉得的。回头发种子的时候,咱们给百姓说一声就是,也算是为梁员外正名了。不过,陈大人,那咱们还要百姓还吗?” 陈云州诧异地看着他:“当然要还。郑大人,千石可不够,余下的难道要咱们衙门自掏腰包吗?” 第一次免费给了,明年若是还有人缺种子,你给不给?免费那这种子谁出?低息贷款,尝过免费的甜头,谁还愿意花钱?而且见有便宜可占,那些原本不缺种子的也会跑来领,本来一件利民的好事,最后搞得一团糟。 所以必须有借有还,还要规定相应的利息。 “至于这千石粮食,等秋收之后,百姓还了粮咱们就用这些粮食征集百姓修路。凡是来修路的,一天可领到两斤稻谷,再在路上立个贡献碑,记下梁员外捐了千石稻谷修路。” 账目也一清二楚了,回头即便上面查,他们也是干干净净的。 而且自己不用掏钱就能把路修好,陈云州喜欢。他看庐阳到庆川的路非常不顺眼,走一次就再也不想走第二次了。 郑深没想到陈云州这么快就为这千石粮食安排了一条极为合适的处理方案,赞道:“还是陈大人有法子,那明日下官派人去梁员外家拉走这批粮食,并让他签个捐献的契书,说明清楚这笔粮食最终的去向。” 陈云州笑道:“郑大人做事妥帖,此事有劳你了。” 梁员外也是个干脆人,一旦下了决定,哪怕心在滴血,他还是痛痛快快地签订了契书,捐赠千石粮食暂借给百姓做种子,秋收后这笔粮食连本带息由官府收回,用作修路的资金。 有了这笔粮,官府立即通知各村的村民进城领种子。 于是庐阳县城热闹了起来,大街上都是赶着牛车、推着小推车、挑着箩筐的百姓,络绎不绝,一个个空手而来,满载而归。 粮食是直接从梁家的仓库中发的。 冉奎四人得知这个消息后,开始还以为梁员外背叛了他们将粮食低价卖给了官府,结果却听说,他把粮白送给了官府,四个人震惊得话都讲不出来,更别提去找梁员外兴师问罪了。 陈员外丧气地说:“他这么搞,咱们的粮食更卖不出去了,他图什么啊?” 张员外气得直磨牙:“好个梁员外,昨天还说得好好的,大家一条心,统一六十五文卖粮,结果他倒好,直接将大批的粮食送人。” 邹员外没吭声。其实他们几个都没底气去质问梁员外,昨天分开后,大家都想出各种法子卖粮,降价就是手段,现在他们都降到了五十多文一斗。 冉奎气得重重一拍桌子:“这个梁员外,坑死我们了。以后老子再也不信他了。” 陈员外叹了口气:“如今大街上都对梁员外赞不绝口,要不,咱们也捐赠点粮食给官府?” 梁员外是他们中最聪明的,陈员外脑子没那么灵活,但也知道跟着梁员外走应该错不了。 冉奎这个死抠门连粪坑里的一枚铜钱都要捡,你让他给官府送粮,那不等于剜他的心吗?他怒瞪着陈员外:“你能送多少?送个几十石,人家县太爷能看得上吗?送个几百几千石,你不心疼?” 这倒是,送个几十百来石还行。 要是像梁员外那样一口气送出千石,他们是真舍不得。 陈员外被怼得无话可说,讪讪地闭上了嘴。 冉奎见无人再说话,一句话定了调:“他不卖,咱们慢慢卖就是,人总是要吃饭的,大不了咱们卖便宜点,总是能收回一点本。” 话是这么说,但大家都担心自己的粮食卖不出去,回去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降价。 这让庆川来的商贾都傻了眼,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庐阳的粮价已经降到了五十文一斗,比庆川都还低,而且还有人白送,这让他们怎么做买卖? 夏喜民听到这个消息后,挑了挑眉:“白送千石?被人捷足先登了,咱们这点粮突然就拿不出手了啊。” 随行的唐管事笑道:“老爷说笑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老爷大老远亲自押送这批粮食过来,送给陈大人,陈大人必会领您这份情。” 但夏喜民可不喜欢当第二,被人压下去。 他要做就要做最好。 毕竟有了最好的那个,谁还能看到第二呢? 他豪气地对唐管事说:“派人去统计一下,咱们庆川这两天来的商贾都带了多少粮,统计完以后,一百文钱一斗,我们夏家全部给他们收了。” 唐管事拱手道:“是。他们能碰上老爷,真是他们的福气。” 若非老爷出手,这些商贾恐怕是要将裤子都赔光了。 不一会儿,他便将统计好的数据报给了夏喜民:“老爷,总共有两千二百石,加上咱们自己带来的一千二百石,一共是千四百石粮食。” “就这点?”夏喜民相当不满意,这跟第二没差多少。 唐管事笑着说:“小的就知道老爷会嫌少,已经派人在城门口守着,若还有咱们庆川的商贾运粮过来,一并拿下。” 夏喜民非常满意:“做得不错。” 到了下午,夏喜民凑够了五千石粮食,他觉得差不多了,起身带着唐管事去了县衙。 陈云州正在摆弄镜子,听说夏喜民来了,有些意外:“挺快的嘛,请他进来,让郑大人也过来,听听他说些什么。” 很快,夏喜民就到了。 陈云州打量了他一番。这人长着一张儒雅的脸,气度沉稳,若非知道他是个商人,陈云州会以为他是个读书人,他身上有种文人的气质。 “在下夏喜民见过陈大人,郑大人。”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38节 陈云州笑着说:“夏员外请坐。” 落座后,夏喜民稍微寒暄了两句便道明了来意:“在下今日来衙门,是想捐献五千石粮食给贵县。” 陈云州和郑深对视一眼,眼底都有着浓浓的不解。 咋回事?这几天财神爷也光顾得太频繁了吧。 梁员外捐赠粮食还可以理解,可这夏喜民为何要这么做? 非亲非故的,而且他只带了一百辆车过来,根本没有五千石粮食,那其他的粮食只能是买来的。 陈云州讶异地望着夏喜民:“夏员外将庆川商人的粮都买了?” 夏喜民送粮食肯定是想跟官府交好,那就不可能去买冉奎他们的粮食。 夏喜民拱手道:“陈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没错。在下本想给大人送些粮食,无奈时间太仓促,带来的不多,正好他们带的粮食卖不出去,我便以一百文钱每斗的价格给他们买了,也好让他们回去对家里有个交代。” 陈云州有些明白夏喜民为何在庆川名声那么好,有那么大的影响力了。 这人做事确实大气妥帖,将这些小商人的处境都考虑到了。这些商贾本以为这次要亏得血本无归了,现在被夏喜民以一百文的价格收购了他们手里的粮食,回去他们即便是亏也亏不了多少,不会动了筋骨。那以后还不得对夏喜民感恩戴德。 但这可不是小钱,五千石粮食,夏喜民应该花了五千贯左右。 陈云州笑道:“夏员外仁义,只是无功不受禄,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粮食不能收。” 夏喜民叹了口气:“这笔粮食陈大人受得起。在下听闻庐阳县粮价居高不下,便派了人打听,发现买粮造势的是大人手下的柯九等人,便猜到了一二。在下带这些粮食本就是打算送给大人的,即便没有在下,大人也能轻松解决庐阳的粮食危机,我这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还请大人莫要嫌弃。” 他先说了自己原本的打算,然后又道:“十年前,在下一友人去世,临终前托付我照顾其遗孤,谁料五年前我那侄女出门踏青却不见了踪影,知府衙门派出几百人寻了天夜都没找到。这五年来,在下一直在派人寻找她的踪迹,始终没找到人,直到大人破获了富泉庄园的案子,在下才知道了她的去向。” “在下没保护好她,有负友人之托,多亏大人破获此案,帮我那可怜的侄女报了仇。这些粮食是答谢,请大人切莫推辞。” 陈云州恍然大悟,他就说嘛,天上怎么可能掉馅饼。 这个夏喜民倒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 陈云州有些钦佩他的为人,说道:“既如此,那就多谢夏员外了。这笔厚礼,在下收了,但不能白收,就当是我买的,至于钱……用这一物抵如何?夏员外看看这东西能卖多少钱。” 陈云州将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递给了夏喜民。 这面镜子镶嵌在一块木盒中,背面贴了一张黑色的纸,这样既能固定住黑纸,又能固定住镜子,以防镜子不小心磕碰或是摔地上碎裂了。 作为一名老道的商人,夏喜民接过镜子看了一眼便意识到了这里面蕴含的巨大商机:“这是何物?从何而来?还有吗?” 陈云州笑着说:“我们庐阳自己做的,叫玻璃镜子,目前数量很少,但过阵子会增加产量。” 夏喜民是个聪明人,合上镜子说:“此物甚好,大人原是打算将这镜子卖给庆川商人的吧,让他们不至于亏本跑一趟,倒是我坏了大人的好事。” 陈云州确实有这个打算。 玻璃镜子现在还是个稀罕物,价格自然是不低,庐阳太小了,而且百姓很穷,多少人连种子都没有,就更别提买镜子了。 所以他本是打算将镜子推广给这批粮食商人。 这些商人拿回去,转手卖了就能挣钱,既能弥补一些他们的损失,又能快速将玻璃镜子推广开来,引得更多的商贾到庐阳买镜子,一举两得。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夏喜民。 不过夏喜民为人仗义大气,品行很不错,而且其实力雄厚,远超那些小商家。 陈云州笑着承认:“坏事倒谈不上,能跟夏员外合作更好。” 夏喜民摩挲着光滑的镜面,少许竖起食指:“若只有一个在下能卖出成千上万贯钱。但若能大量生产,十贯钱一个,在下可将镜子卖的富庶的京城、江南地区。” 镜子小易携带,而且镶嵌在木盒中之后,也不容易碎裂。这样一来,运输成本低了许多,一辆马车就可拉几千上万个镜子,利润更高。 这个价格陈云州非常满意,微笑道:“那我们庐阳镜子就交给夏员外了。” 第28章 .028 钓鱼执法 谈完买卖后, 陈云州邀请夏喜民在衙门中用膳。 从书房出来,夏喜民留意到路边坛中郁郁葱葱的红薯藤,不禁地多看了一眼:“这是什么花儿?长得好茂盛, 应该要开花了吧?” 红薯要不要开花,郑深也答不上来。 陈云州笑着说:“夏员外, 这不是花, 准确地说这是一种粮食作物,名叫红薯。红薯要到夏天才会开花, 颜色和形状跟牵牛花有些相似。”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夏喜民大为吃惊:“这就是红薯?莫非杨大人府中种植的红薯是从陈大人这儿得来的?” 看来他跟杨柏川也很熟。 陈云州大方承认:“没错。眼下我手里也没了红薯,不过这坛中的红薯已经可以剪藤插种了, 若是夏员外不嫌弃,一会儿走的时候剪几根回去插种。” 杨柏川把红薯当宝贝, 一根藤都舍不得分给别人,能在陈云州这里弄到红薯藤简直是意外之喜。 夏喜民拱手:“那就多谢陈大人了。” 一行人来到饭厅, 桌上已经摆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还有两壶酒。 推杯换盏后,夏喜民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他举起酒杯说:“陈大人年少有为,不畏强权, 为一方百姓做主,夏某实在是佩服, 这一杯敬大人。” 陈云州举杯与他相碰:“夏员外过奖了,我也不过是在其位, 谋其职罢了。” 夏喜民哈哈哈大笑:“好个在其位, 谋其职,能做到这点已是不易。我夏某人平生所钦佩的人不多,陈大人乃是其一。只是大人得罪了那齐项明, 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大人既手握重器,不如呈给朝廷,圣上必会龙心大悦,届时大人也将官运亨通,回京也是指日可待的事,又何惧那齐项明!” 皇帝未必会多喜欢玻璃镜子,但他还有一堆大小老婆。女人有几个会不喜欢这清晰的玻璃镜子的? 到时候枕头风一吹,陈云州的功劳就蹭蹭蹭地来了。 陈云州笑了笑:“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上不得台面。” 陈云州知道夏喜民是好意,奈何他脑子里没有原主的任何记忆,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就罢了,甚至连原主的喜好都不知道,这一回去若是遇到原主的熟人,肯定要露馅。 毕竟人哪怕是失忆了,平日里爱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有什么习惯性的小动作等等,这些都是不会改变的。 还是再等几年吧,等原主被人遗忘,等原主那些老友旧识去了外地,他再去京城比较好。 到时候即便有人发现他的变化也可以用时间过去太久,人也是会变化的糊弄过去。 夏喜民不知陈云州的顾虑,不赞同地说:“不,陈大人,你低估了这两样东西的价值,相信我,这两样东西的功劳一定能让大人升官加爵。” 陈云州笑了笑摇头。 郑深见陈云州这态度,还以为他是在为京城的事伤怀,赶紧举起酒杯:“相逢既是缘,我敬夏员外一杯。” 夏喜民也是个聪明人,见陈云州态度有异,便知这里面可能还有内情,刚才那番话已是交浅言深了,实不宜再多说,也举起杯子:“当是在下敬郑大人才是,多谢郑大人的红薯藤。” 喝了酒,他顺理成章地将话题拐到红薯的种植技巧上。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送走夏喜民后,时间还早,陈云州和郑深回了书房商议事情。 郑深问:“陈大人,夏员外送来的这五千石粮食怎么安排?” 这些粮食其实严格算来是陈云州的私产,因为是用玻璃镜子换的。而玻璃镜子的制造方法只有陈云州知道,执行的刘春父子也是他的奴仆。 而且这么多粮食,即便是低息借贷给百姓也借不完,会剩余不少。 陈云州食指轻轻撑着太阳穴,叫柯九拿来庐阳县的舆图摊在桌上:“郑大人,庐阳地广人稀,南边很多林子,并未开发出来。但县里不少百姓却没有土地,只能高价租种地主的土地。” 近些年,朝廷不断加税。百姓种的地,先要交四成的田赋,剩下的还有交三到四成给地主,最后只余两三成是自己的,而且种子、农具很多都还是自己出。 这也难怪很多老百姓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地,最后还是填不饱肚子。遇到灾荒年,收成差,搞不好还要欠地主钱,属实是贴钱种地了。 朝廷的赋税陈云州没法改变,那就只能往地主的租子上想办法了。 可他也不能强制要求地主不收租子或是减免租子。 陈云州指着南边的树林说:“郑大人,我想将这些粮食用于鼓励百姓开荒。凡是愿意去开荒的百姓,县衙免费提供每一亩地二十斤的种子,并为他们提供农具,免五年内的田赋。” 朝廷一直是鼓励开荒的,也有优惠的措施,大部分都是免除一定年限的田赋,多在三年左右。 郑深诧异之余又觉这法子不错:“这倒是可以。不过要防止有些百姓虚报数字,领取种子农具。” 陈云州赞同:“不止要防止他们虚报开荒的土地,领取种子,也要防止地开垦出来后被他人冒领占据。我提议,若有百姓想开荒,可先到衙门登记要开荒的区域,这样荒地开垦出来后地契只能是开荒人的名字。为防他们随意登记大片地区却不开荒,官府会要求登记的区域今年必须开垦出一半。郑大人意下如何?” “陈大人想得很周到。那明日我就让人在城门口张贴告示,鼓励百姓开荒。”郑深也同意。 两人当即拟了相应的条款,次日便张贴在了城门口,因为大多数百姓不识字,官府还派了衙役逐一给大家解说,还有相应的流程。 百姓们知道官府提供农具和种子鼓励开荒,而且免除五年的田赋,开荒的土地都属于自己的,官府还给发地契后,一个个都喜笑颜开,比过年还高兴,纷纷跑回去通知家里人、亲戚朋友的。 这个消息不到两天的功夫就在全县传开了。 百姓们为这个津津乐道,直呼陈云州为青天大老爷。 陈云州的拥护值又蹭蹭蹭地长了一波。 而这时候,陈云州正带着郑深在百草坡考察他们未来的玻璃厂。 陈云州指着百草坡靠北边缘这片平整的土地说:“郑大人,我想在这建个玻璃作坊,专门生产玻璃。旁边建一排宿舍,供玻璃工坊的人居住,另一边再建一排房子,供付艳她们居住。” 在旁边带路的付艳听说官府要给她们建房子,两只水润的眼睛亮得惊人,崇拜地看着陈云州。 陈大人真好,说是她们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玻璃工坊带来的巨大效益已经显现出来了,郑深自是不会反对。他颔首:“大人规划得不错,只是仅凭百草坡现在的人手也太少了一点了。要不将县衙的衙役们拉来干活?” 陈云州摇头:“不能这样公私不分。衙役们有各自的职责,况且工坊以后步上正规之后,是需天天报到的,衙役们也不合适。” 旁边的付艳赶紧说:“大人,我们姐妹都可以。我们姐妹看过刘大叔他们做玻璃,我们也会了。” 陈云州看了一眼她瘦弱的身板,轻轻摇头:“单你们还不够,需要一些力气大的男人来做这个。而且地里的事还需要你们,还是得从外面招人。” 付艳保证:“大人,我们力气很大的,做事也很勤快,你就相信我们这一次吧。” “付艳姑娘,非是陈大人不相信你们,而是这玻璃工坊的规模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大,单你们这些人是真不够。”郑深笑着说道,“陈大人,依下官看,还是买一批青壮年男丁吧。咱们这里既要建房子,又要制造玻璃,若是请外面的人很容易泄露玻璃的制造方法。” 这倒是。 陈云州也没想过一直保守玻璃的制造方法,只是现在庐阳太穷了,还指望玻璃挣第一桶金,这时候肯定得严守玻璃制造的方法,多给他们几年的时间发展。 只是陈云州到底是现代人,对买人多少有些不适应。 见他不说话,郑深狐疑:“陈大人可是觉得不妥?” 陈云州深吸一口气:“没有,就按郑大人说的办吧。” 百草坡以后的秘密只会越来越多,不是自己人还真不放心。只有签了卖身契,才能保证这些人不会轻易泄露百草坡内的秘密。,就当是与这些人签了长约,等玻璃制造的方法不用保密后再将卖身契还给他们就是。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39节 郑深见陈云州松了口,一边观察一边说:“这里面还得买几名懂木工的匠人制做镜子的框架盒子,还有懂建房子的工匠也得招一两名才行。” 陈云州点头:“郑大人考虑得甚是周到。此事便交由大人负责了,有手艺最好,没有也无妨,最要紧的是人品端正,无不良嗜好,没有恶行,也没有案底。至于待遇,每个月给他们五百文的工钱,每日提供早晚两顿饭食,每月休息四天,可回家探望亲人……这些都写进卖身的契书中!” 郑深和付艳都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陈云州察觉到他们俩怪异的视线,挑了挑眉:“怎么啦?” 郑深轻笑着说:“大人心善,如此条件,只怕全县的百姓都要挤破头了。” 这城里许多铺子的伙计一个月也只不过三四百文,若是学徒,钱更少,有些甚至没钱,只提供饭食。而且也没固定的假期,只有过年或是家里出了什么意外,才能请几天假回去。 至于卖身为奴的,管饭管住就完了,鲜少有主家会每月发钱,也就逢年过节或是有什么喜事给发点赏钱就完了。 这种每个月都有固定工钱的那是庆川城里那些大户人家的奴仆才有的待遇。 陈云州恍然:“只要他们认真干活,干好了,发几百文钱也无妨。” 郑深已见识过玻璃镜子昂贵的价格,知道陈云州没有夸大,便没再多言。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工坊,刘春父子正在熬制玻璃水,窑房里格外闷热。 只简单看了几眼,陈云州便带着郑深出来,随手将一块玻璃镜子递给郑深:“郑大人还没仔细看过玻璃镜子吧。” 郑深确实有些好奇,接过镜子仔细端详,越看越是震惊,“这照得也太清楚了吧,连我这根胡子比周围的长都能照出来。” 他把玩着手里的镜子,眼神中是满满的惊叹。 少许,他抬头看着陈云州说:“陈大人,能够将这个镜子卖给下官?” 陈云州有点意外,郑深平日里并不在乎外物和容貌,身上翻来覆去就这几件衣服,没想到竟还对镜子感兴趣。 他笑着说:“什么卖不卖的,这个玻璃镜子本来就是准备送给你的。” 这次总共做了三个镜子,给夏喜民一个拿去做样品了,留了一个做纪念,以后若是庐阳有了玻璃陈列馆或是纪念馆之类的,第一次造出的玻璃镜子非常有意义。所以这块镜子连同做废的那块玻璃疙瘩球,陈云州都打算收藏起来。 最后剩下的这块,自然是要送给郑深,感谢他的支持和帮助。 若没他的支持,陈云州不会这么快就在庐阳站稳脚。在职场见多了物种的多样性,如今碰到郑深这样的同僚老前辈,陈云州是打从心底里感激。 郑深也不是那种忸怩的人,闻言拱手道了谢,然后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将镜子包好,塞进口袋里,又觉不妥,取出来放到了胸口。 陈云州看他这副珍而重之的样子,笑道:“郑大人,现在咱们的技术还不够成熟,以后会有更透亮的镜子,坏了给你换个更好的就是。” 实在不必如此小心。 郑深笑了笑没解释,收好镜子。 随后两人又去逛了一圈红薯地,地里的红薯苗已经长到手掌那么高了,水灵灵的,非常喜人。 郑深艳羡地说:“你们这地里只怕都要比我先插种了。”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这能怪谁? 郑深又想起自己奢侈地炒了一盘红薯藤,顿时不想说话了。 郑深说得没错,陈云州开出的条件实在太好了,告示一贴出去,立即在县里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要搁了别人,这样的条件,他们是肯定不信的。 但陈云州的名声实在是太好了。 从五平寺的案子,再到低息借粮,还到最近官府借农具送种子鼓励百姓开荒,这一桩桩事都让百姓对陈云州的话深信不疑,推崇至极。 有些感恩的直接表示:“陈大人要买家奴,别说给钱,以后还发月钱,每个月还让他们回来,就是一文钱都没有,我也愿意让我家那小子去试试。” “我没小子,只有闺女,我也可以让我闺女去试试。” 这话让不少人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陈大人年仅十八,长相俊俏,听说还是状元郎出身,有本事长得又好看,还未曾娶妻,只带了个老仆了来了庐阳,这么久了,他身边也没个人伺候,若是自家闺女侄女能在他跟前近水楼台,岂不是美事一桩? 存在这样心思的人不少。 门第不错的琢磨着陈大人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门第低的,觉得自己姑娘给陈大人做小也是自家占便宜,于是一个个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搞得大街上的胭脂铺子里的东西都卖光了。 于是三日后,官府正式买人的日子,衙门外排了两支长长的队伍,一支是精壮的汉子,另一队则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 而且里面不知有普通人家的姑娘,还有些大户人家的闺女,婢女在一旁给她们擦汗喂水。 这哪是来卖身为奴的啊,这简直是来当少奶奶的。 郑深扶额,怪他,事先没限定性别。可告示里也说了,有门手艺的优先,其次是力气大,身体壮实,干活踏实,没有恶习和恶行的年轻人。 这一看就是招壮实汉子干活的。 现在搞成这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给县太爷选小老婆呢。 郑深皱着眉对大刘说:“吩咐下去,咱们只要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的青壮年男性,不符合条件的通通赶走。” 闻言,另一队的姑娘和其嫁人不干了:“郑大人,咱们也能干活的!” “是啊,郑大人,我家水缸里的水都是我挑的,我力气很大,您给小女子一次机会吧。” 郑深看了那姑娘纤细得跟干柴似的手腕,直摇头:“赶走,赶走……” “郑大人,男人哪有咱们姑娘家心细啊!” “是啊,郑大人,这些男人笨手笨脚的,哪会伺候人啊。郑大人,您就通融通融,让咱们见见陈大人吧,要是陈大人不喜欢咱们,咱们绝无二话。” “是啊,郑大人,小女子还可以不要工钱,只要管小女子一口饭就成。” …… 郑深被吵得头痛,举手示意她们安静:“好,本官就给你们一次机会。谁能将地上的沙袋扛起来,从左边走到右边,我就录用你们,不然都退下吧。” 地上那个麻袋非常大,里面装了一百多斤的沙子。 别说女子了,就是瘦弱一些的男子都扛不动。 姑娘们面面相觑,脸涨得通红,不甘心,又自知扛不起沙袋。 有几个稍微胖一些,在家里也经常干活的姑娘不死心,站出来抓起沙袋的一角打算将袋子提起来,可沙子实在是太沉了,她憋得脸都红了,袋子仍纹丝不动,惹得看热闹的百姓哈哈大笑。 那姑娘羞红着脸丢下沙袋赶紧跑了。 有了她这个前车之鉴,其他姑娘也不敢上去丢这个人了。 总算是消停了。 郑深这才说道:“现在正式开始,扛不起麻袋的自动淘汰。扛起的站到左边去等着。” 一个买奴仆的事硬是弄成了竞争上岗。 柯九把这事当笑话讲给陈云州听:“大人,如今您在咱们县可受欢迎了。不少小姑娘不要钱都想给您当丫鬟,求着郑大人买了她们。郑大人不肯,她们可失望了,听说有些还捂住脸哭了起来……” “怎么,你也很失望?”陈云州放下毛笔,挑眉看着柯九。 柯九连忙止了笑,赶紧摇头:“没,没,都是大刘说给小的听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小子卖大刘倒是卖得挺快。 但上司的乐子是那么好看的吗?陈云州指了指外头灿烂的阳光:“出去,围绕着县衙跑十圈。” 啊? 柯九的脸苦了下来:“大人,这……能不能换个,让小的……” “二十圈。”陈云州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 柯九不敢再讲条件:“是,大人,小的这就去跑。” 说完蹬蹬蹬地跑了出去,围绕着县衙跑了起来。 很快就引得一群衙役和百姓围观,还有相熟地问:“九哥,怎么回事?你不在大人跟前伺候,怎么出来跑步啊。” 柯九好面子,不好意思说自己多嘴被罚了,拍着胸口说:“大人在忙,不要我在旁边伺候,我出来锻炼身体呢……” 还没说完他眼睛就瞟到陈云州出来了,赶紧闭上嘴,可怜巴巴地瞅着陈云州,指望着陈云州能够放他一马。 陈云州好笑地看着吹牛皮的柯九,赞许地说:“锻炼身体很不错,继续!” 柯九低下头,很想给自己一巴掌,让你多嘴,大人的私事也是你能说的吗?完了,今天这脸是丢定了。 就在他沮丧不已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道谄媚的声音。 “小的见过陈大人。” 柯九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好家伙竟然是冉奎他们几个。 这几个人跑来衙门干什么?还有,他们后面带两个漂亮姑娘是几个意思? 柯九放慢了脚步,边跑步边看八卦,总感觉又有人要遭殃了。 陈云州看着突然从人群后面冒出来的冉奎,不咸不淡地问:“有事?” 冉奎讨好地说:“陈大人,那个,咱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陈云州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能,有话就在衙门口说。” 冉奎瞄了一眼周遭看热闹的百姓,很不情愿,甚至想一走了之,但想起最近这段时间过的日子,他又按下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自从梁员外那厮捐了三千石粮给官府后,这些老百姓领到了种子,再也不惧他们,他们的日子就难过了起来。 早上起来,家门口经常被人丢了臭鸡蛋、烂菜叶子、死老鼠这类恶心死人的玩意儿。 而且他们家的人一旦出门,总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甚至背人当面骂黑心肝,昧良心的。 他们四家的名声一落千丈,成为远近闻名的奸商。就连他的儿子在私塾念书也被其他小孩孤立,指着鼻子骂小奸商,冉奎气不过派了管家去找那私塾先生理论,以往对他和和气气谄媚得紧的私塾先生竟退了他交的束脩,让管家把他儿子领了回来。 冉奎气得心肝都痛。 儿子过后又是他老娘。 冉老太太现在出门,那些老姐妹都嘲笑她,指着她的背脊骨骂她没教好儿子。冉老太太回家后跪在祠堂前不起来,饭不吃,水也不喝,可急煞了冉奎。 冉奎这人除了是个贪财抠门的铁公鸡,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孝子,见老娘这副不吃不喝的样子,很是难受,也意识到这事不解决他们全家都要天天被人戳脊梁骨。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了梁员外的狡猾。 当初梁员外跟他们一起狼狈为奸,坏事没少干,但梁员外聪明地用三千石粮食扭转了自己口碑。如今大家提起他都是“知错能改”、“大善人”梁员外,哪像他们人人喊打。 解铃还须系铃人,苦不堪言的四家人凑在一起合计,他们还是得学梁员外才行,认错赔礼道歉再送东西,摆出知错的态度。 现在全城百姓对官府极为信服,只要陈云州表示原谅了他们,很多百姓就不会追究了。而且梁员外捐了三千石粮食,就记了名,上了修路的善人名单,他们捐点钱也应该能上,到时候就能扭转口碑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40节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哪知道陈云州还是一如既往地不给面子。 冉奎心里不爽,可形势比人强,他忍着脾气,拱手伏低做小的样子:“陈大人,对不起,小人利益熏心,伙同梁员外几人让粮价大涨,差点耽误了庐阳的春耕,幸得大人英明神武,不然小的就要酿成大祸,成为这庐阳的罪人了。如今小人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请大人原谅小的吧。” “是啊,陈大人,我们都知道错了,求求您原谅我们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其他三人也跟着道歉。 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但陈云州挑眉:“这事你们对不起的是庐阳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你们差点逼死的也是他们。跟我说道歉做什么?” 冉奎根本没把这话当一回事,只觉得是陈云州的托词。 他弓着腰点头:“是,是,是,大人说得是,都是小人的错。为了表达小人的歉意,我们准备了点东西,作为补偿。” 说着冉奎冲身后那两个漂亮的姑娘使用了一记眼色。 两个漂亮姑娘立即捧着匣子上前,羞答答地福深说:“小女子见过大人。” 声音妩媚,像是带着钩子一样,有些定力差的,望着这两漂亮姑娘都看直了眼。 陈云州冷笑,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多人想给他送女人,他看起像是色中饿鬼吗? 陈云州目光略过两名女子妩媚的眼神,落到她们手里捧的盒子上,盒子是深红色的,上面绘制着一圈复杂的暗纹,看起来很名贵的样子。 冉奎见陈云州盯着盒子,连忙说:“大人请笑纳!” 陈云州抬起眸子,看了他一眼:“这是送给本官的还是送给全县百姓,又或是送给衙门的?” 冉奎心说这有区别吗? 但见陈云州盯着他不放,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当然是孝敬大人您的。大人若是不满意尽管开口,以前都是小人的不是。” 陈云州点头,上前,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拨开盒子,里面金光灿灿,一块块金元宝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刺得人眼花。 “大手笔啊!”陈云州意味深长地看了冉奎一眼。 冉奎脸上陪着笑:“大人满意就好。” 陈云州微抬下巴,眼神斜飘飘地落在两女捧着匣子的手上:“她们呢?” 冉奎自以为领会了陈云州的深意,连忙讨好地笑着说:“听说大人身边没个伺候的可心人,我这两名义女做得一手针线活,做饭也是极好,大人事务繁忙,有她们给大人洒扫做饭,也可解了大人后顾之忧。” 呸,不正经的老东西! 陈云州含笑点头,又问:“那可有卖身契?” 冉奎连忙从怀里掏了出来:“有的,有的……” 陈云州看了一眼,没有接,任凭冉奎递来的两张卖身契落到地上。 冉奎很惊讶,摸不清陈云州的想法,赶紧弯腰将卖身契捡了起来:“大人,您若是不满意……” “冉奎四人公然在衙门外行贿本官,来人,给我狠狠地打!”陈云州冷冷地开了口。 冉奎震惊不已,不明白刚才还好说话的陈云州为何会突然变脸。 他连忙喊道:“陈大人,陈大人,误会,这都是误会,有事咱们好好商量……” 衙役们早看冉奎几个不顺眼,今天他们自己找上门来,还公然贿赂大人,这不是讨打吗?当即就上去将他们四人按到了地上。 冉奎四人狼狈地趴在地上,直到这时候才明白陈云州刚才是糊弄他们。钓鱼执法,肯定是的,刚才他就不该说是送给陈云州的,更不该将两个女人也送给他。陈云州肯定是故意引诱他说出这些话的。 啪啪啪…… 板子一声又一声地落下。 冉奎四人养尊处优惯了,何时受过这种罪,一个个都受不了,哭爹喊娘的,眼泪鼻涕全出来了:“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啊……” 四周围观的百姓看到他们的鬼哭狼嚎,一个个拍手称快。 “打得好,奸商。我姐姐一家就是大前年借了他们的高利贷,还不上,被卖到了窑子里!” “陈大人英明,陈大人以后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 伴随着百姓的唾骂,冉奎四人挨完了五十大板,一个个趴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陈员外抹着眼泪:“都怪你们,当初我都说是跟梁员外一样好好的捐粮,哪会挨今天这顿打!” 张员外咆哮:“怨我吗?还不是冉奎这死抠门,舍不得钱,咱们出金子,他就弄来两个不正经的女人,得罪了陈大人。冉奎你害我!” …… 四人内讧,怒骂起来,纷纷揭老底,给全县百姓增加了不少谈资,四人灰溜溜地在奴仆的搀扶下滚回了家。 冉奎被抬了回去,屁股肿得老高,连裤子都不敢穿,只能趴在床上嚎叫。 大夫上了药后,冉老太太在旁边心疼得直抹眼泪:“我的儿啊,谁这么狠心,竟敢打你。跟娘说,娘一定要找他讨个说法。” “就是那新来的县太爷,他害苦我们了。我给他送钱,他竟打了我一顿板子……啊……”冉奎气得咬牙切齿。 冉老太太轻轻拍着冉奎的背:“别激动,别激动。就是县太爷也不能不讲道理,随便打人吧。不行,娘要去给你讨回这个公道。” 冉奎拉住她:“娘,没用的,现在这庐阳是那姓陈的天下,他说了算。你去找他,小心他将您也给打一顿。您要是去,儿子哪放心啊。” 冉老太太擦了擦眼泪:“那就这么算了吗?你这顿打就白挨了?不行,娘得写信给你表哥,让他帮忙讨回公道。” 冉奎不敢看冉老太太的眼睛。 今天这顿打,他挨得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 陈云州打他师出有名,找人也没太大用。 冉奎眼睛眯了起来,强忍着痛说:“娘,别急,表哥是个大忙人,咱不能只叫他帮忙,什么好处都不给。” 冉老太太不满:“自家人受了欺负,还要什么好处。” 冉奎扯了扯嘴角:“娘,表哥仁义,咱也不能让表哥白忙活一场。陈云州他们买人还在百草坡建什么房子,这里面有猫腻,儿子派人打听过了,好像是他们在百草坡做了某个玩意儿,跟夏喜民达成了交易。咱们先跟表哥去封信,看他有没有兴趣,若是有,咱们就帮他把这玩意儿搞到手,也算是报了姓陈的今天打我这顿仇。” 第29章 .029 一尸两命 “听说你将冉奎他们给打了?”郑深从外面回来就问。 现在这事大街上可是传得沸沸扬扬, 郑深一路可没少听。 陈云州点头:“嗯,给了他们一点教训。” 打得皮开肉绽, 不躺个半月下不来床还只是一点小小的教训? 郑深感觉陈云州真是越来越幽默了,他说:“这几人公然在衙门口行贿,不怀好意,该打。不过冉奎这人在风评很不好,睚眦必报,只怕以后要记恨上你了。” 陈云州浑不在意:“记恨又如何?” 今天这顿打师出有名,便是告到上面, 上面也要夸他一句清正廉明。况且冉奎不过一小小商贾,能奈他何? 郑深轻笑着说:“冉奎这人确实不足为惧, 但听说他家在庆川有门远房亲戚, 跟官府那边关系很密切。虽说咱们认识杨大人, 但也要提防他们使绊子。” 正所谓虱子多了不痒, 债多了不愁, 陈云州连齐项明这个地头蛇都得罪了, 又何惧再得罪一冉家远房亲戚。 不过郑深说得也有道理,凡事小心总不为错,陈云州吩咐柯九:“找个人帮忙盯着冉家。” 随后他又向郑深问起了招工的近况。 郑深说:“今日一共筛选出了三十五人, 已派人去调查他们的情况是否属实, 若没问题即可与其正式签订卖身契。” 三日后, 查出一人有小偷小摸的恶习,还有一人嗜赌如命, 有点钱便去赌坊败了,都不可用。 将这两人剔除后,郑深以陈云州的名义跟余下的三十三人签订了卖身契,然后将他们送去了百草坡。 这些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建房子。 百草坡附近没有砖瓦窑, 而且砖瓦的成本也极高,为了省钱建的是泥坯房,墙壁是用泥土混合着剪成一两寸长的稻草加水拌匀,定型,捶打夯实,再垒砌上去,最后再将墙面平整好即可。 至于房顶,一般先用一根粗壮笔直的树干做横梁,再用稍微细一些的树干沿着横梁两侧,搭成一个个小格子,最后再在上面铺上稻草麦秆即可。 泥土、树木、稻草都可就地取材,主要还是费人工。 建了半月,陈云州去看时,发现工坊已经快完工了,接下来是这三十三人连同刘家父子的宿舍,最后是付艳她们的房子,估计还要建一个月左右。 人还是少了点,或者说纯手工劳动,既辛苦效率又慢,而且泥坯房质量也一般般,等攒了银子,将路修好了,还是要建个砖窑、瓦窑。 相较于建房的缓慢进度,红薯藤就跟吃了催生素一样,一天一个样,现在已经长到陈云州膝盖那么高了,可以剪下来插种。 红薯太少,即便多次插种,顶多也只能种个两三亩地,剩下的还是要种水稻、大豆等作物。 陈云州看了自己五万多的拥护值,兑了五斤玉米种子,五斤土豆种子,一斤西红柿、辣椒种子,又花了四百拥护值兑换了相应的种植手册,一并交给了付艳和马小云她们。 拥护值一下子又只剩了几千点,好在几个月后可以吃到煮玉米,薯条土豆丝,西红柿炒蛋,辣椒炒肉,这么一想拥护值还花得挺值。 今年多留种,明年这些作物就不会缺种子了。 那货架第一层对陈云州就没多大意义了。 他问小助手:【还不能开启第二层货架吗?】 照理来说,他花了不少拥护值了,也该开启第二层了。 小助手说:【宿主,要开启第二层货架,需要有十万拥护值,解锁第一层所有物品。】 陈云州…… 【你直接说再攒十一万拥护值得了。你可真是个无底洞,吞拥护值小能手。】 小助手:【宿主,货架第二层的东西绝对物有所值哦。】 陈云州竟听出了浓浓的诱惑意味。 但诱惑他也没用,庐阳县就这么点人,他已经零零总总攒了十来万拥护值,再增长的空间不是很大,短期内很难凑够十一万拥护值。 这要是在现代就好了,上个热搜,几十万几百万拥护值不就有了? 可惜只能想想。陈云州关掉了系统,打道回府。 马车到了城门口,赶车的柯九被人认了出来,紧接着一个拄着拐杖的富态老翁颤颤巍巍地窜了出来,拦在马车前,激动地说:“车中可是青天大老爷?草民求见大老爷……” 随后一个二三十岁的男人上前扶着老人,恭敬地说:“官爷,陈大人可在?草民父子先前去县衙求见大人,听说大人出城了,草民父子便一直守在这。恳求差爷通报一声。” 陈云州听到动静掀开车帘:“有事?”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41节 这对父子看到他立马跪了下来。 老汉激动地说:“陈大人,都说您是青天大老爷,求求您,为小女做主,小女死得冤啊。” 出人命了! 陈云州看了一眼围拢过来的百姓,说:“具体什么情况?为何不在衙门报官?” 老汉抹了一把眼泪:“回大人,小女昨日突然离奇死亡,那郭家坝的人非说是邪祟上身,未免殃及他们村子,他们今夜就要将小女火葬了。草民不肯,这才特意来求大人您给小女做主!” 邪祟上身?陈云州可不相信这种说辞。 昨天死,今天就下葬,还是火葬,未免太仓促了。 陈云州看了一眼天色,说道:“老汉,你上马车,让你儿子拿本官的令牌去衙门,就说是本官让江平带一队人到郭家坝。” 见陈云州愿意管这事,老汉激动得热泪盈眶,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谢谢青天大老爷,谢谢青天大老爷。” “起来,上车。”天色不早了,陈云州催促。 老汉的儿子连忙将他扶到马车上,然后接了令牌直奔衙门。 柯九则掉转马车,往郭家坝的方向而去。 路上,陈云州向老汉了解了一下情况。老汉姓庄,死的是他的二女儿,今年二十八岁,十一年前嫁到了郭家坝。 正月的时候,庄二姑娘还带着丈夫孩子回娘家给父母拜年,那时候都还好好的,这只过了两个月,人就突然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庄老汉老两口非常伤心,庄家阿婆直接气病了。 庄老汉带着两个儿子和几个侄子前去郭家坝,想要弄清楚闺女的死因,谁料对方一口咬定庄二姑娘是撞邪而死,还说什么不吉利,未免给村子里招来灾祸,需得尽快火葬。 庄老汉自然是不依的,就留了大儿子和几个侄子在郭家坝拦着郭家人,自己则带着小儿子进城找陈云州报官。 陈云州点头:“他们说是邪祟上身,可有依据?还有,庄二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庄老汉抬起皱巴巴的手擦了擦眼泪:“听说前天晚上,郭家坝的人看到半夜有红影在村子里飘过,还有人听到过女人哀泣的哭声,然后第二天便看到了小女摔死了在祠堂旁边的那口枯井中。郭家坝这个枯井非常邪门,曾死了好几个人。后来他们村子里的人便用大石头将井口给封了起来。但去年大旱,到处都缺水,为了找水,他们又将这口井上的石头给挪开了。” 仅凭这个就判断庄二姑娘是邪祟上身死的,也未免太草率了。 更何况陈云州上辈子没少看过这样的案子,什么邪祟,只怕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假借鬼神之名行不法之事,以脱逃律法的惩罚。 所以这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但庄老汉也是道听途说,从他这里再问估计也问不出太多的东西,好在郭家坝要到了。 只是快到村口时,他们便看到几十号精壮男子手持棍棒、锄头对峙,双方剑拔弩张,看样子随时都可能要打起来。 庄老汉见状急了,马车一停,他就拄着拐杖急匆匆地爬下去:“大牛,大牛……” 庄大牛听到父亲的声音,回过头见只有他一人,不远处还有一辆马车,完全不见衙役们的踪影,不禁有些失望。 “爹,他们现在就要将二妹烧了。” 庄老汉目眦欲裂,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郭老头,你敢!” 郭家坝的村长也是郭家的族长,黑着脸说:“庄老四,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庄氏是我们郭家的人,她死了我们想怎么安葬就怎么安葬,以后入的也是我们郭家的祖坟,享的也是我们郭家后人的香火,你莫要在这胡乱纠缠,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好霸道! 陈云州慢悠悠地走过去:“庄老四这个亲爹管不了,那我呢?” 郭家族长抬头,看陈云州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长得又是一副讨人厌的小白脸模样,压根儿就没把他当回事,冷哼道:“小子,我劝你莫多管闲事,否则棍棒无眼,打到你可别怨我们……” “族长,别,别说了!”后头有个人扯了扯郭族长。 郭族长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东子,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没规没矩的,长辈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那叫东子的年轻人都快哭了出来,小声说:“族长,那……那是县太爷……” “什么?”郭族长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左后方又一个小青年说:“族长,那……那就县衙的陈大人。前段时间小的在衙门外见过,错不了。” 扑通一声,郭族长惶恐不安地跪在了地上,连忙磕头求饶:“草民见过陈大人,草民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大人,请大人原谅。” 其他郭家人也都没了先前嚣张的气焰,一个个跪下磕头。 大牛傻眼了,他还以为他爹空手而归的,没想到竟真的把陈大人给请过来了。他也赶紧带着庄家的人跪下,激动地说:“草民见过陈大人,求大人为草民的妹子做主。” 刹那间,地上乌压压地跪了一群人。 陈云州抬手:“都起来,郭族长、庄氏婆家的人,还有庄家人留下,其他的人都回去。庄氏之死,衙门要彻查,在查清楚之前,不得随意安葬,更不得火葬,若有人敢违抗,私下毁了庄氏的尸体,官府将视其为杀害庄氏的凶手。” 郭家人傻眼了,都望向族长。 郭族长站起来,拱手说:“大人有所不知,这庄氏之死纯属意外。她已死两日,如今天气变暖,总不能一直放着,会发臭腐烂的。” 陈云州背着手说:“等仵作验完尸,查明案情的真相后,自会允许尔等将她的尸体下葬。这才春日,多放一两日又何妨?” 郭族长犹不死心:“陈大人,庄氏之死牵涉不祥。若是不尽快安葬,恐会再生事端。” “什么不祥?那口井?”陈云州冷淡地问。 郭族长点头:“大人,自六十年前我们郭氏族中一女子身穿红衣半夜在井边唱歌跳下去后,那井里便接二连三地死人,都是身穿红衣的女人,直到二十年前将井口给封住后,这事才没发生过。哪知去年将井口的石头挪开,这才过去半年,又有人死了。肯定是那死在井中的冤魂找替死鬼。” 什么封建迷信,陈云州皱眉:“带我去井边看看。” 郭族长见陈云州坚持,只得将他带到了井边。 这口井就郭家祠堂不远处,有好几百年了,井口边缘长满了青苔非常滑。井口呈圆形,大概有脚盆那么大,边缘砌了一圈碎石,往下一探,粗略估计有三四丈深,没有水。 “既然没水,为何不将这口井填了?”陈云州问。 郭族长苦笑着说:“有风水先生看过,说祠堂外面这口井有利于我们郭家的风水,所以一直都没填。本来都二十年没事了,很多人都忘了这口井的邪门,谁知道这才半年又死了人。” 陈云州绕着井口转了一圈,然后问道:“谁第一个发现庄氏死在里面?哪些人将她打捞上来的?” 人群中走出一女三男。 妇女四十来岁左右,都叫她桂花婶。 她说:“大人,是民妇第一个发现庄氏。前天半夜,民妇隐约听到女人的歌声,早上起来就想起了以前郭家坝的传闻,正好民妇家就住在这旁边,民妇就走过来看了一眼,哪知井里还真有一个人。” 陈云州说:“那仔细说说发现庄氏时的情况。” 桂花婶心有余悸的样子,眼神里还残存着惊恐之色:“当时她面朝下,露出一节雪白的脖子,还有一圈白色的领子。当时早上,太阳还没出来,光线不好,红色的衣服不好辨认,草民起初都没认出来,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下面是个人,当然民妇就吓得腿软,坐在了井边大喊起来。” 旁边的男子接话:“当时小人刚起床,还院子里喂鸡,听到桂花婶的叫喊声连忙跑了过来,他们俩随后也过来了,商量后,由最瘦的我下井里面,将庄氏吊在箩筐中提了起来。然后我们就去通知了她家里人,还有族长。” 陈云州点头:“你们发现庄氏是什么情况?” 男子想了一下:“草民下到井里,摸着她浑身都冷冰冰的,草民吓傻了,脑子里都是空白的,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将她挪进箩筐的,等从井底上来后草民才敢看她。那时候她皮肤很白,额头上有个大窟窿,血淋淋的,非常吓人。” 另外两名男子也证实了这点:“对,当时她的样子非常吓人,披散着头发,脸上糊满了血,我们都差点没认出她。” 询问完这几人,陈云州扫了四周一圈,问道:“庄氏的婆家人呢?” 郭族长说:“庄氏的公婆前几年去世了。他们家有两兄弟,半年前,她丈夫和小叔子去外面做买卖,路上遇到劫匪,小叔子发生意外去世了,现在家中有她和丈夫,还有弟妹罗氏和五个孩子,但孩子们都还小,最大的也只有九岁,如今家里出了这种事,郭大强和罗氏都在家料理庄氏的后事。” 陈云州点了几个看起来挺机灵,而且总是用星星眼偷瞄他的几个小伙子,又点了庄大牛:“你们在这守着这口井,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一会儿衙门的官差会过来探查。” 说罢,他对郭族长说:“带我去郭大强家看看。” 父母去世后,郭大强兄弟俩分了家,但两家的院子紧挨着,就一墙之隔。郭族长边走边跟陈云州解释:“这就是郭大强家,再过去便是那郭老二家。这家人也是不走运,爹妈先后走了,没过两年,郭小强又死了,这下又轮到了庄氏。大家都说他们家肯定是撞邪了。” 附近的百姓纷纷点头赞同,郭大强家这运气也太差了。 陈云州不置可否,推门进去便看到几个孩子穿着白色的孝衣,跪在庄氏的灵前,一边哭一边抹眼泪。 同样孝服的郭大强听到声音回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到庄老汉,立即上前跪在庄老汉的面前:“爹,是小婿对不起您,爹,您打我吧……” 庄老汉提起拐杖,却迟迟没落下,最后他甩开了郭大强的手,指着他:“过年那会儿她都还是好好的,就两个月,我好好的闺女就没了,你,你怎么照顾她的……” 郭大强抬手捶打自己的胸口:“爹,都是我的错,怪我。这段时间,二妮的精神变得有些恍惚,有时候还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小婿太忙了都没将这事也没太在意,要是早知道是这情况……小婿一定去请黄岭观的师傅来帮她驱驱邪,也不会发生这种事,都是小婿……” 陈云州没耐心听他这些翻来覆去的车轱辘话,出口打断他:“前天晚上你在哪儿,可有人证?” “你,你是?”郭大强这才发现陈云州这个生面孔,他疑惑地看着陈云州。 郭族长立即说:“这是县衙的陈大人,来查庄氏案子的,你如实回答陈大人的话即可。” 郭大强点了点头说:“回陈大人,前阵子我妹婿家建房子,前天晚上忙得比较晚,我就留在他们家歇下了。第二天,还是听村里人找来,我才知道二妮出事的,我妹婿一家,还有族长他们都可作证。” 郭族长点头确认这事:“对,是在大强他妹婿家找到他的。” “你妹婿家离这儿多远?”陈云州又问。 郭大强说:“大概七八里地吧。” 陈云州点头:“那你最后一次见庄氏是什么时候?她当时有什么异常吗?” 郭大强闭上了眼睛,声音嘶哑:“前天早晨,小人去妹婿家,她当时身体不舒服,让小人将三个孩子送去隔壁弟妹家,托弟妹帮忙照顾。临走时,小的还请弟妹帮忙照看二妮。” 陈云州挑眉:“这么说,最后一次见过庄氏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弟妹罗氏?” 郭大强想了想说:“应该是。” 陈云州对郭族长说:“去把罗氏带过来。” 郭族长讪讪地笑了笑,指着跪在灵堂前一穿着白色孝服的女子说:“那就是罗氏。” “罗氏,你过来,大人问你话。” 罗氏赶紧站了起来,她长得非常瘦,个子也很矮,难怪刚才她跪在那,陈云州直接将她当成了庄氏的子侄辈。 她局促地走到陈云州面前,两只眼睛哭得肿成了一条线,声音也是哑的:“民妇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道:“你说说,最后一次庄氏是什么时候?” 罗氏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说:“是前天傍晚,她一天都没出门,民妇给她送饭过去,她没开门,只说要休息,民妇只得走了。当时隔壁的春婶子看到了,还跟民妇说了两句话。” 被点名的春婶点头:“对,民妇看到罗氏端着饭菜隔着门口轻声细语地跟庄氏说话,但庄氏说身体不舒服,没胃口,不想吃,罗氏只好将饭菜端了回去。” 陈云州点了点头,又问:“庄氏前段时间有很多反常的举止吗?” 好几个妇人点头:“对,她做针线活都心不在焉的。咱们几个一次做鞋子,她还扎了手。” “还有一次,我们去河边洗衣服,庄氏不知在想什么,衣服都飘老远了她都没发现。” “问她,她怎么都不肯说。” …… 好些人都举出了例子,证明出事前,庄氏就有很多不对劲儿的地方,作证了族长和郭大强的说辞。 陈云州感觉这里面可能有内情,追问道:“那你们记得她是何时出现这种反常情况的吗?” 几人都摇头:“具体时间不记得了,就是这阵子,过完年后没多久吧,民妇记得去年底的时候跟她去赶集她都还好好的呢。” 庄老汉也说过年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42节 陈云州将目光投降郭大强:“过完年后,你们家中可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吗?” 郭大强轻轻摇头:“回大人,没有,还是跟以前差不多。” 眼看已经问得差不多了,陈云州正打算走就见江平带着人过来。 陈云州立即吩咐他:“江平,开棺验尸。柯九,你两个人去井底,仔细搜查一遍。” “是,大人。”两人立即带着人行动。 江平命人开了棺材,将庄氏抬了出来。 庄氏浑身上下已经清理过了,脸上的血污也已经擦干净,换上了一身靛蓝色的寿衣,只是额头上那块血淋淋的伤疤看起来非常吓人。 有些胆小的妇人和孩子都忍不住捂住了脸,发出吸气声。 江平蹲下身,先是观察了一番庄氏额头上的那个恐怖的窟窿,然后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小镊子,轻轻拨开庄氏的眼皮子观察,随后又观察了其口鼻以及死者的脖颈手臂手掌等。 一刻钟后,他放下了镊子,说:“大人,小的有了发现。” 陈云州精神一振:“说。” 江平道:“根据小的初步判断,庄氏并非是死于额头上的这处撞伤,而是窒息而亡。” 四周的百姓听到这话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庄氏。 郭大强惊讶地瞪大眼睛,嘴唇哆嗦:“大人,这么说二妮不是掉落进井里撞死的?是……有人谋害了她吗?为什么?她一向与人为善,从不曾跟人结过仇,到底,到底是谁要害她?” 郭族长也没料到是这个结果,震惊地看着陈云州:“陈大人,这……会不会弄错了?这人都死了,她身上除了额头上的这处伤口,也没其他的伤,怎么就是窒……窒息死的呢?” 陈云州没有说话。 江平解释:“庄氏额头上的伤是死后造成的。生前受到这种撞伤,会有大量血液流出,呈喷溅状,创口内会有凝血块形成。” “咱们发现庄氏时,她脸上都是血啊。” “对啊,好多血,把她的脸都糊住了。” …… 江平摇头:“那不是这个伤口流出的血,庄氏额头这处伤口中并无凝血块,而且创口泛白,四周的皮肤没有收缩的痕迹,意味着这伤是死后造成。此外庄氏眼结膜点状出血、面色发绀、瞳孔散大……这些都是窒息而亡的特征。” “没错。”柯九出现证实了江平的判断,“大人,小的们刚才在井下仔细搜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大量的血迹,石壁上只有一块比拇指大一点点的血迹。若庄氏是因为坠入枯井中,撞到头部失血过多而死,井底和石壁上应该会有很多血。” 江平讲的话比较深奥,柯九这番话浅显易懂多了。 郭家坝的人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就连郭族长也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咱们郭家坝一向平和,村子里的人都沾亲带故,都是自家人。” 陈云州讥诮地勾了勾唇,郭族长可真会自欺欺人,那口井的传说,几十年前死的那几个红衣女子呢?这命案还少吗? 他没搭理备受打击的郭族长,问柯九:“还有什么发现吗?” 柯九呈上一块红色的布料,还有一段白色的丝线:“这些都是在井中发现的。” 陈云州点头,问呆愣的郭大强:“庄氏死前穿的衣服呢?” 郭大强看向郭族长。 郭族长叹了口气:“陈大人,红衣,尤其是年轻女子死的时候穿的红衣在咱们村里被视为不祥,小的让人烧了。” 这个迷信碍事的郭族长。 陈云州皱了皱眉,现在庄氏死前的衣物烧毁了,单凭这些白色的没有任何特征的丝线想要找到线索谈何容易?在场哪家没几件白色的衣服? “大人!”江平的轻呼打断了陈云州的思索。 陈云州抬头看了眼江平意识到他有话要说,旋即提步出门,并示意江平跟上。 到了空旷的院子里,陈云州蹙眉问道:“你还有其他发现?不方便在人前说?” 江平点头:“大人,庄氏已坏了三个月左右的身孕,小腹微凸,还不明显。” 陈云州一怔,这倒是个新线索。 可庄老汉、郭族长、郭大强和罗氏这些人,没有一人提起过这个情况,村民们议论的时候也没人说过。那只有一个可能,所有人都不知道庄氏怀孕了。 这不正常,庄氏都已经生过三个孩子了。 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妇女,她的月事两三个月不来,小腹微凸,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但她为何没跟家里人说这件事? 陈云州点了点头:“回去吧。” 重新回到灵堂前,陈云州让衙役们遣散了不相干的村民,只留了庄家、郭大强一家还有郭族长,然后说道:“庄氏怀孕了,你们知道吗?” 闻言,郭大强眼泪腾地滚了下来,眼睛红得快滴出血来。他死死咬住下唇,力气大得将嘴皮都咬破了,他似乎也毫无知觉。 庄老汉一听女儿竟是一尸两命,差点晕厥过去。 他瘫坐在地上,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要让我的二妮受这种罪……陈大人,求求您,一定要查出杀害我二妮的凶手,求求您……” 柯九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庄老汉,不用你说,我家大人也会彻查此案的,你起来吧,别跪了。” 庄家兄弟也红了眼,一左一右搀扶起庄老汉。 郭族长也是一脸震惊,然后眼神闪了闪,垂下头没有说话。 陈云州将所有人的反应收入眼底。 他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说道:“庄氏系被人谋杀,她的尸体官府要带回去做进一步的检验。今天就到这里,若你们有什么新的线索,可随时告知官府。” 丢下这番话,陈云州便带着柯九一行出了村子。 回去的路上,陈云州问柯九:“你在村子里打听到了什么?” 柯九挠了挠头:“大人,村子里都说庄氏脾气很好,性情温婉,郭大强老实憨厚,做事勤快,谁家有个什么事叫他帮忙,他立马就去了。两口子在村里人缘很好,从未与人结过仇。” “而且他们两口子成婚之后感情也挺好,住他们隔壁的两户人家都表示从没见过他们两口子红过脸,两口子去哪儿经常都是一块。村里不少小媳妇都羡慕他们两口子,说一家人过成他们这样的真是少见。” 那是什么人要害庄氏? 这人必定是村里人,因为只有村里人才极为了解村中这段红衣女鬼上身索命这套说辞,能借邪祟的名义害死庄氏而不为人知。 他也差点成功了。 若非庄家父兄坚持要追查这事,告到官府,依郭族长的迷信,庄氏之死只会被归为邪祟作怪。 柯九也想到了这点,嘟囔道:“会不会就是那郭族长搞的鬼啊?他左一口邪祟,右一口邪祟的,这人嫌疑大得很。而且庄氏前段时间,怀孕了却不告知丈夫和娘家人,每天还心事重重的,会不会……她这孩子有什么问题啊!” 陈云州看他。 柯九连忙说:“大人,小的没说庄氏跟人通奸,小的……您说会不会是有人欺负了庄氏,才有了这个孩子。庄氏跟丈夫感情一向很好,她不敢说,但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总会被人发现。会不会是那个人为避免他欺负庄氏的事暴露,所以对庄氏痛下杀手?”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柯九可以做神探了。” 柯九讪讪地说:“大人,您就别取笑小人了。” 陈云州说:“你的推测有一定的可能,但有一点不合理。郭大强跟庄氏感情甚好,夫妻俩已经孕育了三个孩子,最小的两岁,说明郭大强有生育能力,夫妻俩生活和谐,庄氏即便是被人欺负怀了孕,郭大强也未必会知道。” 毕竟这世上又没有基因检测技术。若真有柯九说的这种情况,别说郭大强了,恐怕庄氏都搞不清楚孩子到底是谁的。 “而且男人都重子嗣,若是能让别人给自己养儿子,那就更兴奋了。那他明知庄氏怀了身孕还杀死庄氏的可能性非常小。” 柯九挠了挠头:“大人说的是。那这到底是谁这么狠心,要杀庄氏这么个孕妇?” 陈云州看了一眼完全黑下去的天色:“明日再派人去郭家坝仔细询问一番,兴许有一些细节咱们没发现。另外,明天派人去郭大强的妹婿家,问一问他前晚的踪迹。” 妻子遇害,丈夫往往是第一嫌疑人,郭大强今日的表现虽没什么可疑的地方,但办案是讲证据,还要再次确认他前天的行踪,才能排除的嫌疑。 柯九点头:“是,大人。” 只是第二日上午,柯九几人刚到郭家坝就又听到了一个噩耗。 村子里郭癞子死了,坠落进祠堂不远处的那口枯井中死的,腰背弓着,脸朝下,跟庄氏死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可吓惨了全村的人。 本来都认定庄氏是被人谋杀的,可因为郭癞子的死,村民们又想起了村子里关于这口井的传说,邪祟作怪的传言再度卷土重来。 第30章 .030 自古奸情出人命 郭癞子的尸体安置在枯井边的空地上, 四周围满了郭家坝的村民。 这些村民的脸色都很难看,惊惧不安,隐隐还有窃窃私语埋怨官府不该多管闲事, 阻止庄氏下葬, 言下之意郭癞子昨晚的死是庄氏回来找替死鬼。 柯九跟在陈云州身边听到这话,脸都黑了, 怒斥道:“你们昨日都知道庄氏是被人谋杀的了, 还在这胡说八道, 扰乱人心,莫非庄氏之死跟你们有关?你们将这事推到邪祟身上好糊弄过去。” 那说小话的村民赶紧闭上了嘴,缩了缩脖子往人群后面躲。 陈云州没搭理这些人,大步走到郭癞子的尸体前, 问正在验尸的江平:“有什么发现?” 江平说:“大人,郭癞子应该是今天凌晨三更到五更左右死的, 致命伤是额头上的这处撞击。咱们已经派了人下井探查。” 陈云州点头,询问郭癞子的情况。 郭癞子原名郭荣,因长了一头癞子的缘故,被人叫郭癞子。 跟庄氏的好名声不同,郭癞子这人在村里风评非常差, 整日无所事事,招猫逗狗,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还被人逮着过偷看女人洗澡。 他就是那种大恶没有,小恶不断, 像苍蝇一样恶心的家伙,在村子里非常不受待见。 而且因他父母死得早,家里穷, 他自个儿又不争气,三十岁了还在打光棍。整天在外晃悠也没人管,现在人死了,昨晚他干什么去了,怎么会到这枯井边都没人说得清楚。 可能人死了,所有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了,郭族长提起他都有点唏嘘:“陈大人,郭癞子这人虽不招人待见,但也没跟村里人结下过什么死仇,他的死肯定是庄氏回来找替死鬼了,昨晚咱们还听到了女人的歌声。” 陈云州挑眉:“又有歌声,什么时候?” 郭族长也说不准:“大概是四更天的时候,听到这歌声,我就感觉很不祥,打上灯笼叫了几个后生到枯井边看看,哪知还真的又出了事。” 接下来在场好些个村民都提起昨晚听到了女人的歌声。 陈云州问:“唱的什么听清楚了吗?” 村民们都摇头:“不清楚,很模糊。” 装神弄鬼! 正好下井的衙役上来了,给陈云州带回来了两个消息:“大人,小的发现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满是鲜血,还有血肉残余,郭癞子的脑袋应该就是撞在上面大出血而死的。此外,我们在下方还发现了一块石头,上面用血划了一道横,小的将石头带上来了,大人请过目。” 陈云州接过石头。 石头有篮球大小,不规整,石头上有一道用血迹画出的横线,非常粗,像毛毛虫一样,似乎是人用手指反复划拉形成的,这一横旁边还有几滴血迹,虽然已经干涸了,但颜色还不是特别深,说明时间不长。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43节 昨日衙役下井搜查没发现石头上的这块痕迹,今日才有的,那这道“横”系郭癞子所划无疑。 石头在井下常年不见天日,表面长了一层很薄很薄的青苔。 陈云州对江平说:“检查他的两只手上是否沾了青苔。” “是,大人。”江平依次检查了郭癞子的手,很快就发现了有用的线索,“大人,郭癞子的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残留着一些青苔,颜色跟石头上的差不多。” 也就是说郭癞子落井之后并没有马上死亡,而是拼着最后的力气在石头上划了这么一道“横”。 陈云州问:“郭癞子念过书吗?” 郭族长摇头:“他家哪有钱给他念书啊。不过咱们村子里有个老秀才,以前在村里办了个私塾,郭癞子小时候挺喜欢去那边玩的,老秀才见他可怜,也没赶他。” 郭癞子可能认识个别字。那他留这一“横”到底是想暗示什么? 郭癞子无亲无戚,没什么放不下的人,最大的可能这是在暗示凶手的身份。 是的,陈云州认为郭癞子系被人谋杀的。 无缘无故的,郭癞子这种懒人怎么可能大半夜跑到才出现过命案的枯井边,这事本身就很反常很蹊跷。而凶手案,除了变态杀人魔,其他的动机不外乎是为了财色仇恨之类的。 郭癞子这个人确实挺不招人待见的,但仅仅因这些过节就致他于死地有些说不通,陈云州更倾向于,他跟庄氏的死有关,又或是知道点什么,因此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死了。 两桩案子从目前来看,都是发生在半夜,凶手几乎可以锁定在郭家坝范围内。 陈云州命人将郭癞子的尸体抬走后,让柯九去村里暗中走访:“带几个人查查郭癞子平日里跟哪些人走得比较近,哪些人跟他有过过节,还有郭癞子与庄氏是否有来往。” 中午,柯九就回来了,还给陈云州带了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回来。 “大人,此人名叫郭石头,跟郭癞子一样是村里的二流子,两人狼狈为奸,经常在村里干些小偷小摸的事,也是村子里跟郭癞子走得最近的人。” 陈云州问道:“郭石头,你最后一次见到郭癞子是什么时候?” 郭石头有点怂,结结巴巴地说:“回,回大人,昨晚,他,他提了一瓶酒来,找小的喝,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陈云州意识到这家伙可能知道点什么。 郭石头眼睛一闭说:“他……他说要发达了,以后罩着小人,天天请小人喝酒,小人从没见他那么兴奋过。小人问他,他也不肯说,只说他要发一笔横财。” “那昨晚你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陈云州又问。 郭石头家没有沙漏,不记得具体时间,只说:“他天黑后来的,我们喝完了一壶酒,又吹了一会儿牛,很晚的时候才走的,那时候村子里很安静,早过了平时睡觉的时间。小人留他住我家,他没答应,非要回去。我们俩都是单身汉,家里也没其他人,经常彼此睡在对方家里。他昨晚要是不走,兴许,兴许就不会死了。” 陈云州又问:“郭癞子跟庄氏有关系吗?” 郭石头连忙摇头:“没有,他倒是想呢,可庄氏哪看得上他。庄氏是咱们村里数得上号的美人,又温柔又贤惠,村里人都很羡慕郭大强,郭大强兄弟俩出去做买卖时,不少人都暗中想过勾搭庄氏,可庄氏是个本分的女人,谁都不搭理。郭癞子也去凑过热闹,庄氏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那郭癞子就没想过对庄氏用强?”陈云州追问道。 郭石头连忙摇头:“大人,小的和郭癞子虽说没干过什么好事,但咱俩顶多也就偷偷鸡蛋,连鸡都不敢偷,怎么敢去强迫庄氏。他那人得瑟得很,要有这种艳福,他肯定早私底下跟小的炫耀了。” 陈云州点头,若郭石头所言一切属实,那郭癞子的死已经比较明确了,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然后以此勒索对方,从而被对方灭了口。 挥手让他出去后,陈云州说:“柯九,你安排人去仔细核查一下郭石头的话。” 昨天傍晚还真有几个人快天黑的时候看到郭癞子拎着一壶酒去郭石头家,而且村头酿酒的郭老八家也证实了这点,傍晚的时候郭癞子去他们家赊了一壶酒,还拍着胸口保证说三天内一定还他们,绝不会欠他们家酒钱,一副财大气粗、底气十足的模样,跟以前死皮赖脸求口酒喝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番话证实了郭石头没有撒谎。 郭癞子的反常是从昨天傍晚开始的,那他肯定是在昨天发现了什么秘密。 而这个秘密十有八、九跟庄氏的死有关。 可庄氏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怀孕是喜事,她为何要隐瞒不说,最近这段时间还情绪反常,心不在焉的? 莫非真让柯九那张乌鸦嘴说中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郭大强的? 可郭大强显然不这么认为,昨天听说庄氏怀孕,他的反应既意外又痛苦难过,那一瞬的反应做不了假。 而且,庄氏为人和善,风评极好,她一个外面嫁进来的媳妇,要做到这点不容易,平日里为人处事应该都很不错,与人结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到底是谁这么心狠,要置她于死地。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走出郭族长家,准备出去吹吹风,让脑子清醒一些,同时也看看能不能寻到点其他线索。 没走多远,几个小孩打打闹闹地从拐角处跑了过来,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陈云州身上。 小孩认出了陈云州,吓得差点哭出来:“对,对不起,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陈云州扶着她的肩膀:“没事,下次在路上玩小心点就是。” 小孩吸了吸鼻子,点头,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好奇地看着陈云州。 就在这时,另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跑了过来,拉着她:“你傻不傻,让你别跑,你跑什么?” 陈云州看着面前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姑娘,有些意外:“你们是双胞胎啊,哪家的孩子?” 自然受孕双胞胎可不多见。 旁边菜地里干活的大婶听到陈云州的问话,边干活边随口接了一句:“郭小强家的两个闺女。可怜哦,郭小强就这么两个闺女,连个继承香火的人都没有。本来郭大强还说再生个儿子就过继给郭小强的,谁知道庄氏竟死了,还是一尸两命。这郭大强拖着三个孩子,还要照顾弟弟家的这两个姑娘,自己又一把年纪了,怕是年轻点的寡妇都不好说。” 陈云州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原来是这样,双胞胎可不多见,这是福气。” 自然受孕的双胞胎几率极低,尤其是古代医疗技术比较落后,双胞胎顺利生产的概率比单胎小很多,因此双胞胎就更少见了。 大婶却不以为意:“有什么好少见的,她们老子不就是双胞胎吗?” 陈云州诧异:“郭大强兄弟俩是双胞胎?同卵……长得一样的那种双胞胎?” 大婶点头:“是啊,陈大人您不知道吗?郭大强两兄弟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咱们根本分不出来,被这两小子耍过好多次,后来长大成人了,郭大强老实憨厚话不多,郭小强逢人就笑,脑子灵活嘴巴甜,这才能区分出来。不过要咱们说啊,这生双胞胎也没什么好的,他们老娘周氏生了他们兄弟伤了身子,再也没生其他的孩子,罗氏也一样,周氏还好有两个儿子,罗氏只有两个闺女,这日子以后怎么过哦。” 陈云州见这位大婶是个话唠,来了兴趣,蹲在路边问道:“郭家只有他们兄弟俩,感情应该很好吧?” “可不是,他们兄弟俩小时候好得穿一条裤子,经常合起伙来欺负我家小子,后来还是我家二小子三小子长大了,三兄弟一块儿上,他们才打不过。”大婶说到这个特别自豪。 陈云州被她这话逗笑了:“郭大强跟庄氏的关系很好吗?两口子最近有没有闹过什么矛盾?” 大婶说:“这两口子都是好脾气的人,说话做事都细声细气的,尤其是那庄氏,脾气好得就跟个面人一样,温温柔柔的,做得一手好绣活,两口子怎么会闹矛盾,好着呢!” 真那么好,那郭大强怎么不知道庄氏怀孕的事? 虽然衙役去调查已经确定庄氏出事那晚郭大强是在妹婿家,没有作案的时间,可他是最了解庄氏的人,对庄氏的情况一问三不知,还是有些可疑。 见从婶子口中问不出什么,陈云州又道:“那郭小强两口子关系好不好?” 大婶却说:“哎呀,什么关系好不好,两口子不就那样嘛,这上下嘴皮子还有碰到的时候,乡下谁不是这么过日子的。” 大婶你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过也看得出来,郭小强夫妻俩的关系不如郭大强夫妻和睦。 陈云州想起罗氏的样子,瘦弱、矮小,其貌不扬,话不多,跟高大、外向,能说会道的郭小强确实不是很搭。 “大伯,大伯……”小姑娘欢快的声音打断了陈云州的思绪。 陈云州循声望去,原来是郭家那对双胞胎看到了郭大强,立即像小鸟一样跑了过去。 郭大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情憔悴,看着两个懵懂的侄女,还是弯下腰一只手一个动作熟练地将两个孩子抱了起来放在肩膀上,左右各一个。 两个小姑娘开心极了:“大伯,你是来找我们的吗?” 郭大强用两只手护着侄女,无奈地叹气:“这阵子家里事多,让你们别乱跑,怎么跑出来就不回家。” 胆子大点的那小姑娘说:“大伯,回去娘要骂我们的嘛。娘最近天天发火,我们怕娘,今天能不能去大伯家跟着姐姐和妹妹一块儿睡啊?” 郭大强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两个小姑娘的话,因为他看到了陈云州,脚步一滞:“陈……小的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说:“你带着两个孩子,不必多礼。” “谢陈大人,家中事务繁忙,小的就先回去了。”郭大强低着头说。 陈云州点头。 等人走远一些后,陈云州对还在菜地里忙和的大婶说:“郭大强对他这两个侄女倒是挺好的。” 老婆刚死,自己三个年幼的孩子才失去母亲,家里乱成一团,他还有功夫特意出来找两个侄女。 大婶似乎是见怪不怪:“郭大强人好,尤其是他弟弟死后,他简直拿这两个侄女当亲生的,自家孩子有的这两个姑娘也有,家里吃点肉都要给这两孩子端一碗过去,这全村上下没谁说他不厚道。” 陈云州笑着点头:“难怪两个小姑娘那么黏他。” 大婶笑着说:“可不是。哎,多好的一家人啊,怎么就接二连三地死人呢。” 是啊,怎么厄运就总是降临在郭大强家呢? 陈云州告别了大婶,转了一圈回到郭族长家里,柯九、江平等人已经回来了,全村的人都被他们粗略筛选了一遍,找出了几个曾跟郭大强家发生郭口角,闹过矛盾,现在都不来往说话的人家。 至于郭癞子这边,他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要是全部算上,那几乎郭家坝一半的人都跟他不和。 所以突破口还是在庄氏这边。 庄氏一妇道人家,接触的人少,结怨的就更少了。但她死了好几天,身上的衣物都被烧了,估计第一案发现场也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现在要找到杀害她的凶手,找到相关的证据,比较困难。 陈云州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来个引蛇出洞。 下午,他假意带着柯九等人走了。 但出村之后,他却让人拿来一叠纸,故意揉得皱巴巴的,还弄了点泥土、褐色的东西在上面,然后再在纸上用烧饭后留下的火炭画了一幅图,一口枯井,井边一只公鸡打鸣,再旁边是个癞子头捧着一大把钱狂笑。 柯九看着陈云州这古怪的画,完全看不明白:“大人,您画的这是什么意思啊?小人完全看不懂。” “你看不懂就对了。这是给该懂之人看的。”陈云州将纸交给一个扮做磨刀师傅进村的衙役说,“拿去交给郭石头,让他把这几张画偷偷递到这几户人家,只要他能配合官府破了这桩案子,事成之后,官府奖励他五贯钱。” 柯九看到名单上一串的名字,有郭族长、郭大强、郭双成…… 总共有八个人,除了郭族长和郭大强,余下的要么是曾试图勾搭庄氏的男人,要么是跟郭大强家发生过矛盾的人家。 柯九依稀明白了:“大人是想诈他们?” 陈云州笑眯眯地说:“不是诈,是钓鱼,谁杀了郭癞子,看了这幅画自然心虚,现在村民们都还不知道郭癞子的真实死因,自然也看不懂这副画,更不会受要挟了,只会当是恶作剧。大家先去吃点东西,今晚要熬夜,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今晚就能查清楚这个案子。” 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了,陈云州带着二十个衙役悄悄潜伏回郭家坝。 未免被人发现,他们将马车停靠在了距村子还有一里的路边,留了两个人看守,其余的人跟着陈云州摸黑去郭家坝。 柯九搓了搓手,把一件黑色的披风递给陈云州:“大人,晚上冷,你披上这个。哎呀,真是没想到晚上这么冷。” 旁边一个衙役说:“九哥,其实白天也挺冷的,尤其是下井的时候,总感觉浑身都凉飕飕的。” 另一个也下过那枯井的衙役赞同:“可不是,冷飕飕的,也不知道是咱的错觉,还是下面真的有冤魂,在枯井下面我总觉得比地面上冷多了,就跟这晚上一个样。” 柯九敲了一下他的头:“大晚上的,你小子别胡说八道,扰乱军心。” 他们本来就是去查凶杀案的,而且这两起案子村里人都说跟红衣女鬼找替身有关,大晚上他们再说这些,其他人心里难免瘆得慌。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44节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云州轻声问道:“枯井下面真的很冷吗?” 两个衙役被柯九训了一顿,支支吾吾地说:“大人,小的,小的,可能是小的错觉吧……” “没关系,你们如实说,我不会怪你们的。”陈云州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柯九用胳膊肘顶二人:“大人问你们,你们就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是,大人,下面确实觉得很冷,感觉比现在还冷,从井底爬上来之后,那种阴冷阴冷的感觉就消失了。”两个衙役说道。 陈云州思索片刻,说:“辛苦你们了。” 两人见他没责怪的意思,连忙说:“不辛苦,不辛苦……” 很快便到了村子,大家都噤了声,站在村子外面等了一会儿,见村中一盏盏的灯都熄灭了下来,整个村子都仿佛陷入了沉睡中一般,陈云州一行人才悄悄进村,埋伏在祠堂周围。 等到半夜公鸡打鸣的时候,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提着一盏油灯慢慢朝祠堂这边走来。 那油灯的火苗只有豆大,被风一吹,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会熄灭一般。 黑影佝偻着背,缩着身子,走到距枯井还有两丈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夜风吹来,将黑影手里的那盏油灯给吹灭了,黑影低声叫了一下,然后环抱着胸,局促不安地在空地上走来走去。 今晚没有月亮,天空中只有几颗不大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的,撒下些许光亮,模模糊糊能看到空地中焦急走来走去的黑影。 不过要是相熟的人就会认出,黑影身上穿的正是郭石头那身破烂的衣裳,就连头上的瓜皮帽也一模一样。 郭石头在枯井不远处转来转去,手抄进袖子里,紧张到了极点。 等了不知多久,远处一个人影过来。 郭石头扭过身就看到了来人,立马欣喜地低声喊道:“来了,钱带来了吗?只要给钱,我保证绝不把郭癞子的事说出去。” 远处那人听到这话脚步稍顿,然后忽地加快了步伐朝郭石头走去,很快便走到了郭石头跟前。 起初还不觉得,等那人走近一对比,大家才发现,他极矮,身高只到郭石头腋窝的位置。 那道黑影走到郭石头跟前,忽地一把扑进了郭石头怀里。 柯九看得眼珠子都差点跳了出来,小声问:“大人,这……这怎么办?” 陈云州也没料到来的竟是这么个小矮子,而且小矮子的动作也太出人意料了。 他低声:“先看看情况。” 很显然,郭石头似乎也没预料到这一出,整个人都愣住了,忘了反应,呆愣愣地站在那。 就在这时,斜边冒出一道黑影,飞快地跑到郭石头的背后,举起一根棍子就往郭石头脑袋上砸去。 凶手竟然是两个人! “小心!”陈云州下令,“冲!” 埋伏在周围的衙役立即冲了出去。 绕到郭石头背后的那道声音吓了一跳,棍子一歪,砸偏了,落到了郭石头的肩膀上,痛得他尖叫起来。 黑影见状,也顾不得再补一棍子了,赶紧推开郭石头,抓着先前那个小矮子就狂奔。 但没跑多远就跟埋伏在另一边的江平等人撞上了。 见此情况,那黑影推了一把小矮子,然后自己扑了上去拦住了江平几人,小矮子则往半人多高的油菜地里一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柯九几个追上来,江平连忙示意他:“地里,还有一个跑进地里了,快追。” 柯九赶紧带着人跑进了油菜地。 落后几步的陈云州命人将挨了一棍子的郭石头扶了起来:“很难受吗?” 郭石头龇了龇牙:“还,还好……” 一听就很勉强。 陈云州正想说话便看到一群村民打着火把过来,估计是听到这边的动静。 为首之人正是郭族长。 走近了,火光照清楚了陈云州等人的脸,郭族长吓了一跳:“陈……陈大人,怎么是你们?” 他们不是下午就已经回去了吗? 陈云州没回答他这话,而是抬了抬下巴,冲郭族长示意:“我们已经抓到了杀害庄氏和郭癞子的凶手!” 郭族长立马顺着陈云州的视线望过去,只见衙役们抓住一个穿着黑衣服的男人。男人披头散发的,头垂得极低,看不清他的长相。 就在这时候,陈云州走过来,伸手抓住男人的头发,然后用力往上一拽,强迫对方抬起头,露出一张大家都非常熟悉的脸。 “大……大强,怎么会是你?”郭族长意外极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凶手竟然会是村子里口碑极好,老实巴交的郭大强。 “陈大人,会不会搞错了?大强,大强怎么会杀人呢?”郭族长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问道。 陈云州指着旁边的郭石头:“他今天差点成为第三个受害者,他可以作证。” 郭石头捂住肩膀,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嘴里不停地喊痛,听到陈云州的声音,连忙指着郭大强:“族长,就是他……就是他打我的,他还有个同伙,突然扑进我怀里,吓了我一跳,我……” 有郭石头这个人证,再加上大半夜的郭大强突然出现在这里还被官府抓了个现行,由不得郭族长他们不信。 郭族长气得胸口痛,万分不理解:“大强,你怎么如此糊涂?你跟庄氏不是一向很好吗?你怎么会杀她?” 其他人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郭大强平日里有多爱重妻子,大家都看在眼里,若不是证据确凿,没人会相信。 郭大强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说:“没错,庄氏是我杀的,郭癞子也是我杀的。他们俩都是我杀的……庄氏被郭癞子玷污,肚子里怀上了野种,还被郭癞子要挟,她不死,所有人都要嘲笑我郭大强是绿头乌龟。郭癞子,他趁我不在家奸污了庄氏,还恬不知耻地拿这事要挟我,我后悔没有早点弄死他!” 如果是这样那就解释得通庄氏怀了孕却不肯往外面说,最近这段时间还天天心事重重,一点都没有即将为人母的喜悦。 村民们不禁有些同情地看着郭大强。郭族长也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估计他昨天就已经怀疑庄氏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郭大强的了。 甚至郭族长还给他说情:“陈大人,这……郭大强也是无奈,他平日里素来老实,这也被郭癞子逼得没法子了。” “是啊,郭癞子平日里坏事做尽,丧尽天良,活该,他的死也怨不得大强。”不少村民也帮着郭大强说话。 只有郭石头气愤地骂道:“放屁,他污蔑人。郭癞子那人胆子小得很,每次都只敢偷鸡蛋,连趴在窝里的鸡都不敢偷,就是看小媳妇们洗澡也远远的,当面是一句话都不敢说,怎么可能去强迫庄氏,郭大强你少血口喷人。” 可惜因为他跟郭癞子平日在村里的名声太差了。哪怕他今天挨了一棍子,还是没人相信他,更别提站他这边了。 不过陈云州也不同情他,这都是他往日里做下的孽,希望经此一事,他以后能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陈云州将目光落到郭大强脸上,手下一个用力,强迫他抬起头,冷声质问:“是吗?可庄氏死的那天,你去你妹婿家喝酒,喝到很晚,有不在场的证据。还有今晚跟你一起出现,在前面吸引郭石头注意力的那个矮子是谁?你将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到底想包庇谁?” 郭大强头皮被扯得生痛,但他还是一口咬定:“没有谁,就是我。我杀了庄氏,但不是三天前的晚上,而是四天前。那天晚上我让她打掉她肚子里的孽种她不愿意,我们俩就吵了起来,我一时愤怒,就拿枕头去捂她的头,等我冷静下来的时候,她已经没气了。为了掩饰这事,我想起了祠堂前这口枯井的传说,就给她换了一身红衣,将她丢进了井中,第二日假装去妹婿家。正好官府误以为她死在三天前,我就顺水推舟,说自己不在场。” 好像挺有道理的。 但他还忘了一件事。 陈云州淡淡地提醒他:“郭大强,你忘了昨天罗氏的证词吗?她说,你早上将孩子送去了她家,并托她帮忙照看身体不舒服的庄氏。下午的时候,她端了饭菜去敲你家的门给庄氏送饭,现在你却说庄氏死在前一晚上,那她当时站在门口跟谁说话?” 对哦,在场众人也想起来了,昨日罗氏确实是这么说的。 郭大强脸色一白,强作镇定地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能是罗氏不情愿送饭,装样子骗我,以博个好名声。”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陈云州轻轻一笑:“是吗?江平,带几个人去郭小强家门口守着,有谁大半夜的突然从外面往他家闯,你就抓过来。” “是,大人。”江平立即带了两个人去郭小强家。 郭大强的睫毛颤了颤,被束缚着的两只胳膊绷得紧紧的,显然非常紧张。 陈云州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垂死挣扎。 郭石头听懂了陈云州的意思,按住火辣辣的肩膀,怒道:“好你个郭大强,刚才那个小矮子就是罗氏吧。你自己勾搭弟妹,被庄氏发现了,你就杀了她灭口,反过来倒打一耙诬赖她跟郭癞子有奸情,你他娘的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村民们听到这话,都震惊地瞪着郭大强,原来跟人有奸情的是他和罗氏啊。但大家都非常不理解,他为什么想不开,放着自己温柔漂亮贤惠的老婆不要,跑去跟其貌不扬的弟妹私通。 郭族长气得抬起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混账东西,那是你弟妹,你对得起小强吗?我们郭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郭大强拒不承认:“没有,我跟罗氏清清白白的。罗氏只是见不得我们家的名声被郭癞子玷污了,得知我杀人后,在我的威胁下,帮我做了假证。” 他现在又改了口。 可人一旦撒了谎,那就没人会相信他了。 就在这时,柯九一行人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大人,小的无能,没追上那个矮子。” 陈云州看了眼明显松了口气的郭大强,淡定地说:“无妨,对方比你熟悉这周围的地形,大晚上的光线又不好,跟丢了也是正常的,江平他们会将人带回来的。” 话音刚落,柯九就眼尖地看到江平他们回来了,立即欣喜地说:“大人,江平还真的抓到了人……呀,是个女人啊!” 郭大强猛地睁开了眼睛。 就在这时,陈云州示意柯九:“用你的鞋子堵住他的嘴巴。” “我的吗……”柯九愣了下,在陈云州肯定的眼神中干脆利落地脱下了鞋子,直接塞进了郭大强的嘴巴里,郭大强想躲,却被人按住了头,强制掰开了嘴巴。 刚堵上了郭大强的嘴,江平就将罗氏带了过来,高兴地说:“大人神机妙算,那小矮子果然是罗氏,我们躲在门口抓了个正着。” 罗氏灰头土脸的,看着郭大强红肿的脸还有塞在嘴里的鞋子,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这下,原本还不相信他们俩有奸情的村民也不得不信了。 陈云州看着罗氏这副真情流露的样子,淡淡地说:“罗氏,郭小强已经全都招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村民们听到陈云州这话都以为他说错了,郭族长正想纠正他,却见罗氏惊恐地瞪大了双眼,然后竟又哭又笑地说:“你……你们都知道了。没错,庄氏是我杀的,谁让她勾引我的男人,还怀上了那个野种。”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陈云州一把扯下了郭小强嘴里的鞋子,看着面如死灰的他问:“郭小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第31章 .031 盯上了 衙役们松开手, 没上支撑,到还地罗那趔趄,摔在地上, 头朝下, 脑袋砸在地上,发出碰们声响。 罗都连忙扑过去扶有来“还地,还地, 可没事吧?” 到还地罗把推开罗都,眼神带着浓浓们厌恶来“蠢货, 蠢货……” 若非陈那蠢女我,有们秘密在会暴露。有宁愿担负跟罗都偷情杀害庄都们罪名,也在愿被我知道, 有说到还地。 罗都完全没有防备,被推得摔坐在地上。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45节 她似乎还没觉察到陈那男我们薄情寡性,仍旧担忧地看着有来“还地, 还地,可们头磕到哪儿上?” 说着又要爬过去扶到还地。 到还地完全在愿意跟她在罗块儿, 用力甩开她们手来“让可滚,可听在懂吗?滚,滚……” “没错, 我说到还地, 我罗直觊觎我好嫂。” “罗母同胞们亲兄弟, 长得也罗样,有要比我早出生罗刻钟, 为什去,有娶们妻着美丽温柔,我却只能娶陈去那又矮又还们蠢女我?凭什去?” “明明我蔽饮还聪明, 蔽饮更讨我显诙,为什去我却在能娶庄都,而要娶陈那蠢货。” “说我先看上庄都们,要因为有比我先出生罗会儿,要只能有娶,陈说什去道理?” “还有陈那蠢女我,骗我,拿妹妹相亲,娶们时候却说她陈那蠢货!” …… 事情还等ビ十几年前到也兄弟议亲说起。 当时相亲庄都,到也兄弟都挺显诙们,但因为乡下们规矩罗般说好们先成婚,于说到也要以好儿着们名义上庄也提上亲。 等到好地娶上媳妇后,到也父母开始张罗还儿着们婚事。 到还地看着好哥好嫂和和睦睦、幸福美满们,虽然心里也有点酸,可也抱着找那美丽好方、知冷知热们妻着好好过日着。 有对娶媳妇们要求说要跟庄都罗样漂亮温柔。 罗都显然说在符合陈条件们。 但在罗次赶集们时候,她看上上到还地陈那聪明嘴巴甜们高好还伙着,正好听说到也在给到还地找对象,她要央着父母托媒我撮合。 可罗也父母罗打听要知道自也闺女在符合到也说亲们条件,在想去讨陈那没趣。 但罗都天天在也里吵吵嚷嚷,说什去在嫁给到还地,她要在活上。 罗也父母为陈那女儿们婚事操碎上心。因为罗都长得太矮,容貌也很普通们缘故,她们婚事罗直高在成低在要们,条件稍微好些们我也都嫌她太矮上。 到还地罗高好开朗还伙,外在条件说真在错。 罗也父母罗合计,想出上那办法,请上自己长得漂亮们侄女来帮忙相亲。 果然,到也很满意,没几天要请上媒我上门说亲。 可等到成亲那日,到还地入上洞房后才发现自己上当上,陈根本在说什去温柔漂亮们姑娘,而说罗那只到有腋窝下方,又矮又丑们女着。 有完全无法接受,丢下罗都,跑出去找父母。到母罗看到罗兑勃知道儿媳妇被掉上包,气得牙痒痒们,陈时罗都拿出上自己们嫁妆。 罗也父母为上让到也接受自己们女儿,回上双倍们嫁妆。 而罗兑膊跪在地上,哭泣着表示自己已进上到也,那生要说到也们我,死说到也们鬼,如果到也要赶她走,她要罗头撞死在到也好门口。 堂已经拜上,木已成舟,怕闹出我命,也怕陈事闹好,以后还儿着在好娶媳妇,于说到也老两口劝到还地算上,女我嘛,关上灯都罗样,乡下我娶媳妇儿,最重要们说传宗接代,过日着,长相什去们在重要。 到还地那时候到底才十几岁,还没意识到罗辈着有多长,很多事并在说说将要要能将要们。 到还地勉地捏着鼻着认下上陈门亲事,但有心里罗直在满,也在喜罗都。 罗都可能说心虚,也可能说为上讨好到还地,也在管到还地对她多冷淡,生儿育女,操持也务,侍奉公婆,都让我挑在出错。 可男我在显诙要说在显诙,并在会因为她付出多少要对她心生爱意。 若说去年到也兄弟没有出门做买卖,没有发生意外,罗都跟到还地们日着或许会罗直陈去过下去。 但偏偏出上意外,到好地摔上罗跤,磕破头在治身亡。因为离也远,天气又热,尸体腐烂们速度很快,到还地只能带着哥哥们骨宦挢乡。 快到也时,有心里忽地冒出罗那蠢蠢欲动们念头。 哥哥死上,温柔美丽们嫂着即将守寡。 自古以来,寡妇门前说非多,嫂着还算年轻,又温柔漂亮,肯定有在少鳏夫老光棍打她们主意,她只怕迟早要改嫁。 与其便宜外面那些坏东西,还在如便宜踊梗 有本要觊觎庄都们美色,如今陈念头罗起便罗发在可收拾。但有已有妻女,而且族里也在可能同意有娶庄都,庄兑膊在会答应嫁给还叔着。 最好们办法要说李代桃僵。 到还地罗向聪明,兄弟俩长相罗样,又罗块儿长好,对彼此们事都非常清楚,要假扮对方在被拆穿很容易。 于说到还地换上上哥哥们衣服,回到到也坝,声称死们说到还地,然后顺利窃取上到好地们我生。 起初罗切都很顺利,到还地有上梦寐以求们漂亮温柔妻着,再也在用跟她厌恶们罗都在罗起上。 可好景在长,过年去庄都娘也拜年时,有对庄也们亲戚在说特别熟,认错上好几那我。当时庄兑勃觉得奇怪,也没太多想。但回也过上几天,有天到还地喝醉后躺在床上说上两句胡话,从而让庄都发现上端倪。 陈于庄都而言无疑说晴天霹雳。 更加雪上加霜们说,她发现自己们月事推迟上。 庄都性情本要温柔绵软,叔嫂又说丑闻,要说被我发现,哪怕她说被蒙蔽们,照样要受世我唾弃,还有肚着里们孩着怎去办? 庄都纠结在已,每天闷闷在乐,又在敢将陈事告诉任何我。 面对罗都时更说觉得心虚难受。 罗都虽在够精明,但也在傻着,两也要住在隔壁,经常来往,她很快要发现上庄都们反常,再加上她跟到还地到底说做上十几年们夫妻,她比任何我都上解到还地,没多久也发现上真相。 罗都知道现在们到好地实则说自己们丈夫到还地后怒在可遏。 她在愿承认丈夫为上摆脱她,顶替上好哥们身份,还跟好嫂甜甜蜜蜜们生活在罗起,置自己和女儿于在顾。 她将罗切责任都推到上庄都身上,认为说庄都自己失去上丈夫,要勾引她们男我,罗切都说庄都们错,只要庄都死上,到还地要还说她们。 于说,她趁着庄都孕吐得厉害,身体在舒服躺在床上休息时用枕头捂死上庄都。 可怜们庄兑勃陈样稀里糊涂葬送上性命。 到还地回来正好发现陈罗幕,有目眦欲裂,抬手要给上罗都罗巴掌。 但罗切都晚上,庄兑惭经死上。 若说有将罗都交出去,那有假扮兄长嫂着们事要会曝光,罗都活在上,到也坝也容在下踊梗为上有们性命,为上有们到也们名声,有最终选择帮助罗兑猖瞒陈事。 陈时候有想起上祠堂外面牡刳井们传说,便给庄都换上上红衣丢进上井中,然后让罗都半夜出来唱歌,将庄都们死往红衣女鬼找替身上引。 迷信们到族长果然信以为真,半点都没怀疑庄都们死因,还积极地要将庄都火葬上。 若在说庄都们父兄坚持,有们诡计要要成功上。 而到癞着之所以被有们害死说因为那天晚上到癞着出去偷菜,看到上所谓们女鬼,当时光线太暗有没有认出说谁,但看到上女鬼身上们衣服。 前天陈云州去到也查案,有跟在后头,在到也院着里乱转时发现上女鬼那晚穿们衣服,从而猜到上说谁在装神弄鬼。 有以此为要挟,让罗都给有十贯钱,在然有要要将陈事说出去。 罗都自然没钱给。 而且到癞着说那泼皮无赖,没有信用可言,要上罗次钱要会有第二次。 于说罗都找到到还地商量,最后二我决定罗在做二在休,将到癞着也给解决上。 谁知去上那到癞着,又来那到石头。 看到到癞着捧着好把铜钱狂笑们画,到还地陈那聪明我猜测说到癞着将陈事告诉上到石头,于说两口着商议索性将到石头也罗块儿解决上。 到族长和村民们本要因到癞着们死重新怀疑说鬼祟作怪,要说到石头再死在枯井中,有玫叵定对红衣女鬼作祟深信在疑。 两我抱着侥幸们心理,故技重施,哪晓得陈说罗场官府针对有们夫妻设下们陷阱。 “畜生,孽障!”到族长气得直接给上到还地罗脚,“我们村着里怎去会出现可陈种罔顾我伦们畜生啊!” 陈会儿天已经蒙蒙亮上,全村们我聚到上陈儿,知道上所谓红衣女鬼索命们真相,罗那那都在可艘查地看着到还地,有急性着们婶着好爷直接指着到还地们鼻着怒骂。 “可怎去对得起可爹娘,对得起可好哥,可还说我吗?” “我们到也坝怎去会出可陈去在要脸们东西!” …… 到还地抬起手背抹去嘴角们血,眼神怨毒来“陈说我们自己也们事,旁我管在着。再说上,可们也有多干净吗?七叔以前跟村里王寡妇在清在楚们,到老四可罗直跟喝ズ们媳妇儿眉来眼去们当我们都说傻着……” 到族长们脸黑如锅底,愤怒地又踹上到还地罗脚来“闭嘴,别可自己在干我事,要看别我也在说我。” 到还地仰头好笑。 连同庄都肚着里们孩着,三条我命,有竟罗点都在知悔改,还地词夺理,陈云州厌恶至极来“到还地,别把自己说得那去无辜。罗都骗婚,可可以休上她,可可贪图她丰厚们嫁妆又怕丢我,勉地接受上她却又罗直心存在甘。明明说贪图美色,却非要找罗堆借口为自己开脱。” “罗都,可明知说到还地冒充到好地欺骗庄都,却自欺欺我,在弄死抛弃可们到还地,反而将手伸向上受害者庄都。” “可们两口着还真说绝配,灵魂都罗样们肮脏、自私、卑劣,为满足罗己之私,罗那骗婚,罗那冒充兄长霸占嫂着。到还地,可配在上庄都,可陈种我也要只配罗都。来我,将有们带走!” 最后罗番话刺激上到还地。 有蹭地爬上起来,连连后退好几步来“在,在,可胡说,可胡说……” 还在啜泣们罗都抬头震惊地看着有,想要靠过去。 到还地连连后退摆手来“走开,滚开,都说可陈那女我害上我罗辈着,可滚,我死都在要跟可在罗起……” 陈云州冷笑道来“到还地,牡厣由在得可上。可放心,本官会安排可们俩同罗天砍头,然后将可们们尸体埋在罗块儿,生生世世纠缠下去……” “在,在……”到还地无法接受陈那事实,有拔腿要跑,罗口气跑到上枯井旁,然后罗狠心,脑袋直接撞到上井沿。 鲜红们血从有脑袋上流上下来。 很痛很痛,但有却笑上,眼神得意地看着陈云州来“可……我在会让可们如意们,我死也在要跟那那蠢女我在罗起……” 话还没说完,罗道跌跌撞撞们身影紧紧抱住上踊梗 到还地抬头看说罗都,立即去推她来“滚开,滚开,别碰我……” 罗兑膊伤上心来“夫君,我们罗起生活上十罗年,我给可生育上两那女儿,还帮可孝敬父母,可心里要没有罗点感动吗?” 到还地用力挣扎来“滚,说可骗上我,都说可害上我,滚开,滚开!” 丈夫临死都在愿意跟自己在罗起,罗都伤心欲绝,紧紧抱住到还地,伸手轻柔地抚摸着有额头上们血来“夫君,我最爱可上,可怎去能说在跟我在罗起呢?我可以为上可杀我,哪那女我能像我陈样对可好?夫君,既然可在想活上,那咱们要罗起死吧。” 说着她站上起来,拖着到还地往枯井边走。 在场所有我都猜到上什去,纷纷看向陈云州和到族长。 到族长恨极上陈两那自私又恶毒们畜生,巴在得有们赶紧死,但别死在祠堂外啊,晦气。 “陈好我,您看?” 陈云州挑眉,嘴角带笑来“到族长,看什去?衙门们粮食在养死我。”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46节 到族长瞬间明白上陈云州们态度。 陈位看起来我畜无害们县太爷心狠着呢。若有有心阻止,早让我将到还地和罗都抓上,又怎去会给到还地撞头们机会,又怎去会让罗都罗介女流跑到井边。 现在罗都能拖着到还地跳井,全说陈位县太爷默许,甚至说有鼓动们。 当初到还地和罗都利用陈口井杀我,如今有要要让陈两我死在陈口井只梗 到族长心惊在已,顿时什去都在敢说上。 有们两没发话,其有村民更在敢动,于说好也眼睁睁地看着罗都将到还地拖到上井口。 到还地也猜到上罗都们意图,差点疯上来“松手,罗都可快住手。族长,可快阻止陈那疯女我啊,族长……陈好我,好老爷,可们官府眼睁睁地看着她杀我都在管们吗?拦住她,拦住她……” 说什去在怕死,在过说自欺欺我们鬼话。 陈云州背着手,讥诮地看着到还地声嘶力竭发狂们样着。 罗都把到还地拖到上井边,然后蹲下抱着有,声音温柔得让我毛骨悚然来“夫君,以后我们永远在罗起,谁都在能将我们分开。” “在,罗都,可住手,可住手,我答应可,以后都跟可在罗起好在好?我再也在看别们女我罗眼,可放开我,好在好?”到还地见求到族长、陈云州没用,终于放下上架着去求罗都。 罗都低头温柔地看着有们脸来“夫君,晚上啊,咱们杀上我,官府在会放过我们们,罗切都晚上。在过临死前能听到夫君陈番话,妾身心满意足上。” 说完她闭上眼睛,脸上带着笑,抱着到还地要往枯井中倒去。 “在,在,在……”到还地目眦欲裂,疯狂地吼叫,声音凄厉,“我错上,在,我错上……” 可罗切为时已晚。 轰们罗声巨响从枯井中传来。 全场皆寂,在知过上多久,陈云州听到背后传来罗阵抽气声,还有咽口水们声音。 有转过身,面对着到也坝们村民,神情威严来“害怕吗?” 村民们怔上怔,连忙点头。 陈云州笑上来“害怕要对上。以后精虫上脑,贪欲作祟,要想想到还地、罗都们下场。” 可为什去能笑得那去和善,却说出陈样恐怖们话。 陈云州没理会村民们们反应,对到族长说来“陈枯井说那祸害,填上吧,省得再有我假借鬼怪罗说害我。” “说,好我说得说。”到族长连忙点头,“那到还地和罗都?” 陈云州轻轻罗挑眉来“怎去?到族长还要给陈两我建墓立碑?” 到族长连忙摇头来“在,当然在,还们陈要让我将井填上。” 陈云州却微点下颚说来“立那碑也行,可警示后我,切莫再步上到还地和罗都们后尘。” 到族长懂上,陈好我陈说在侨ヲ有们呢。 刚才到还地们那通胡言乱语说明有们村着里私下还有些在要脸们狗男女勾搭到上罗块儿。今天陈事要说教训,必须得制止,在然搞在好又要弄出什去丑闻命案。 “陈好我说们说,陈碑罗定得立。”到族长连忙说道。 陈云州见到族长领会上有们意思,也在再多言,等村民们将枯井填上要带着柯九罗行回上衙门。 郑深看着罗群我眼睛下面们黑眼圈,有些意外来“昨晚可们都没睡?案着有进展上吗?” 提起陈那,柯九要眉飞色舞来“掷疵我,陈好我神机妙算,已经破案上。原来那那到好地说假们,踊弓…” 郑深听完直摇头来“陈到还地真说害我在浅,因有罗己之私要搭上上四条我命,可怜上庄都。” 陈四我中,她说最无辜,最可怜们。 柯九点头来“可在说。到也坝们我但凡提起庄都们,没罗那在说她们好,结果却被到还地两口着给祸害上。陈好我,您说怎去知道到还地冒充到好地们?” 陈云州打上那哈欠来“猜们。” 说完要进上衙门,罗晚上没睡,有得去补眠。 留下柯九傻上眼来“啥意思?好我说诈那到还地们吗?” 郑深拦住有来“陈好我说诈罗都们。行上,都忙活上罗天罗夜还在困吗?要说在困我可以给可们安排点任务。” 罗听陈话,衙役们赶紧罗溜烟地跑上。 陈云州陈罗觉要睡到上下午。 起床,有打上那哈欠,让仆役煮上点粥,要着咸菜在院着里慢悠悠地吃上起来。 郑深从前衙过来看到们要说陈罗幕。 “怎去吃陈去简单?” 陈云州懒洋洋地用筷着挑上罗块咸菜丢进嘴里来“睡太久,没什去胃口。” 郑深坐到有对面,仔细打量上罗番陈云州,见有面色红润,精神虽在说很好,但也在像说生病们样着,松上口气来“好我无事要好,若说心里有什去在畅快们,可跟下官说说。” 陈云州示意奴仆给郑深也盛上罗碗粥,然后笑眯眯地说来“没踊梗今天陈场面对比齐罡搞们那那庄园,还有齐罡们死状,简直在值罗提。” “那要好,在提陈些扫兴们。”郑深说起上工坊上们事,“刘春有们恢复上生产,按照现在们速度,罗天能生产好几十块镜着,在消罗那月,咱们要能将欠夏喜民们五百只镜着凑齐。” 陈云州点头来“回头我再让有们弄点其有们。” 光说还镜着可满足在上那些富贵我也。 陈云州打算回头让有们多做些花样,光说陈种还镜着,太千篇罗律上。以后可以制造些更好们镜着,镜框雕刻上漂亮们图案,搞点逼格出来,罗面要能卖还镜着几百面们价格。 除上陈些,还有放好镜们制造也要提上日程,陈可说推动科技进步们利器。 郑深在懂玻璃,便没有多言,两我随后聊起春耕们事。 “衙门总共借贷出去三千八百石稻种,现在几乎没有我来借粮上。至于开垦荒地,目前总共有六百八十户登记,平均下来,每户定下玫鬲垦亩数在八亩左右,每亩地官府免费为其提供二十斤稻种,罗套农具,总乖讪费在两百石左右,如今还剩四千石稻谷,好我要对外出售吗?” 虽然官府鼓励,可第罗年,很多百姓胆着还,还说在敢尝试,因此愿意加入开荒们我并在多,六百多户,算下来总共要几千我。 陈云州挑眉来“还剩陈去多?卖要算上吧,现在庐阳们粮食卖在上价。” 如今庐阳们稻谷已经跌到上四十文钱左右罗斗,还在怎去好卖。 有钱我也,自然囤上粮,穷我也里都没几那铜板,现在天气转暖,庄稼植物长得快,在地里撒几把萝卜种着,半那月后都能有萝卜苗吃。更何况山上、田里到处都说野菜。 难吃归难吃,但可以填饱肚着,还在要钱,说许多穷我也在二们选择。 郑深也赞同来“那先将陈些粮食入库,等到秋天,上缴田赋时可将陈些粮食都算进去。到时候我们庐阳们田赋肯定远超前几年,上面肯定会嘉奖好我们。” 陈云州罗听陈话要在好。 嘉奖什去们,有还真在说那去稀罕。 有太懂上面们我说什去尿性上。可今年要说多缴上赋税,明年肯定指望可交更多,要说交得少上,那要说可们失职。 有们在会考虑可有什去难处或说什去特殊情况。 陈云州可在会傻得去做陈种拔高上面们我期望值们蠢事。 即便要表现,那也只能比去年多那去罗丢丢,稍微表现好点即可,陈样明年后年还踊拱提升”玫卣间,能每年都让上面们我满意。 所以有立即说来“在用,陈样,春耕后也悸蕨户在说那去忙上咱们要修路。拿陈四千石粮食换修路们石头、工具,给服役们百姓发口粮,直到粮食用完为止,然后停工,等秋收后,借出去们粮食还回来上,咱们再继续修,修到哪儿算哪。” 有真说罗天都等在下去上。 每次出城,马车都颠得屁股痛,跟受刑差在多。 陈些粮食都说陈云州们,陈云州想怎去样要怎去样,郑深没意见来“还说罗我罗天两斤稻谷吗?” 陈云州点头来“对,罗我罗天两斤,若说天气太热或说时间长,比较辛苦,那要发三斤也可。” 郑深笑上来“好我,陈下冉奎有们们粮食怕说更卖在出去上。” 陈云州满在在乎来“有自己做们孽,自己受着。修路们时候若说石头在够,要将路上玫赜坑洼洼用泥土填上,再弄那压路机压过去,夯实地面。” 秦朝时要有压路机,罗那好铁块,用我力或者畜里拉着往前滚,重达数吨们铁块反复碾压过地面,将泥土压得严严实实们,马路平整在说,而且下雨天也在会罗脚踩上去要陷进泥里上。 当然,若说能铺罗层石着要更好上。 郑深听完陈云州们构思,拍手叫绝来“陈好我可陈脑着真说绝上,要没可想在到们办法。” 陈云州心说,牡厣在,有可说站在巨我们肩膀上,陈点还事难在上踊梗 “掷疵我过奖上,在过说些雕虫还技。” 郑深笑笑来“好我谦虚上。对上,陈好我,那冉奎派上我去庆川。” “陈悸揎还真在安分啊。”陈云州好奇,“有那远房亲戚在庆川做什去?” 郑深笑得意味深长来“好我,可真说冤也路窄。冉奎们远房亲戚说齐项明们干亲也,齐项明还没发达时,两也结上干亲。” 陈云州懂上来“也要说说陈冉奎们远房亲戚背后玫乜山说齐项明,有意思。在用急,派我盯着,看看有们能耍出什去花样。” 庆川,冉奎们表兄娄发祥接到有们信,刚开始说在好感兴趣们。 对于穷亲戚,又还说远亲,有几那我有耐性们。 在过当娄发祥看完信顿时来上兴致。 有将信递给管也来“可看看……有说们陈那在会跟前阵着夏喜民拿出来们那那玻璃镜着有关吧?” 夏喜民前阵着设宴请上在少有头有脸们我去给有也老太太祝寿。 席上,夏喜民将罗面光可鉴我们玻璃镜着呈给老太太做贺礼。 老太太当时要笑歪上嘴巴,来往们宾客见上镜着也直呼神奇。那所谓们玻璃镜着可比铜镜清晰多上,巴掌好罗块,能把我脸上们汗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当时很多我询味寄喜民从哪儿得来们陈去那宝贝。 夏喜民表示陈说有从罗朋友那得来们,若说好也想要,回头有问问朋友还有没有,能在能割爱罗二,许多我当即表示,求有帮忙买罗只玻璃镜着,价格更说开到上三五十两银着,有些甚至还出上百两。 夏喜民表示在用那去多,都说老熟我上,二十两银着罗只镜着即可,要们在散席们时候找管也登记罗下,回头有上镜着立马派我给好伙儿送去。 陈时候精明些们马上明白上,夏喜民分明说借用有老娘们寿宴推出陈那所谓们玻璃镜着。什去朋友,无中生友吧,要说有自己弄们。 巴掌好罗块镜着要要卖二十两,谁在心动? 宴席过后,在少我悄悄到处打听夏喜民们我在哪做们镜着,可查上那遍也没找到,好也陈才相信说夏喜民外地友我提供们镜着,都在再打镜着们主意。 娄发祥也说陈其中之罗。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47节 但有今天看到冉奎们信,心思又活络上起来。 夏喜民前阵着去过庐阳罗趟。 听嗣乔那庐阳县令陈云州有在少好东西,还送上什去红薯给杨柏川,杨柏川当宝贝罗样,在知府衙门后面们院着里开垦上半亩地,专门种陈玩意儿,天天都盯着。 只怕陈所谓们镜着也说那陈云州搞出来们。 陈要说得通,夏喜民为何会那去好方,直接送对方五千石粮食上。 想到陈里,娄发祥心头要罗片火热。 玻璃镜着在光说有们庆川们老爷夫我、还姐们显诙,其有地方们达官贵我肯定也显诙。 那去还罗块儿,二十两银着,还罗堆我抢着要,听说夏喜民那已经预定上上千只镜着,光庆川城里夏喜民恐怕要能赚那几万两银着,更别提京城、江南等富庶们地方上。 那些地方达官贵我更多,富也翁也多,陈镜着还能卖出更高们价格。 陈可说罗笔巨好们财富,谁在眼馋? 但有跟夏喜民们关系在怎去样,夏喜民肯定在会带着有发财。 冉奎陈蠢货又将陈云州给得罪上,没法名正言顺贴上去分罗杯羹。 可要有陈去放弃,娄发祥又在甘心。 略罗琢磨,有想到上罗那好主意,当即提笔写上罗封信给冉奎。 两日后,冉奎接到陈封信,看完后要乐上来“原来有们说准备在百草坡做什去镜着啊。” 夏喜民和陈云州将有坑得陈去惨,还打上有罗顿,有绝在能让有们如意。 屁股上们伤还没完全好,有趴在床上都在消停,叫来管也吩咐道来“上次陈云州买上三十三那我,可去查查陈三十三那我也里们情况,罗那都在要漏。” 五天后,管也将陈三十三那我也里们情况交到上冉奎手里。 冉奎看完后要瞄上上罗那叫乔昆们悸揎。 乔昆也里只有四口我,父母,妹妹和踊梗 乔母身体很差,乔父去年冬天给我抬石头砸伤上脚,残废上,走路都困难更别提下地干活上。有妹妹今年才十二岁,还说那还姑娘。 也要说说,有们也没什去劳动力,而且父母身体都在好,经常要吃药,全靠有罗那我撑着。 即便有卖身给上陈云州,每那月还有五百文们工钱,也里仍旧捉襟见肘。 陈样们我说最好控制们。 冉奎吩咐管也来“让药铺多赊罗些好药给乔昆们父母,开罗些滋补们药,全记咱们账上。” 管也明白判们意图,笑眯眯地说来“好嘞,老爷。” 三月底,罗月之期已到,工坊放假,所有我都迫在及待地回也跟也里我团聚。 乔昆带着罗那包袱,里面裹着几那干硬们饼着,说有省下来玫刳粮。 罗那月没回也,也在知道爹娘怎去样上,还妹罗那我照顾父母,还要忙地里们事,乔昆实在说在放心。 有加快上脚步,开始说快走,后来直接跑上起来,跑得满头好汗,气喘吁吁们,终于赶在中午之前到上也里。 院着中,父亲拿着砍刀在削竹着,准备编箩筐,地上已经摆上罗地们篾条。 母亲们气色也好上许多,拄着罗根棍着在喂鸡,听到声音,立刻回头高兴地迎上上来来“昆儿回来上,在陈好我那里过得怎去样?” 乔昆高兴地说来“挺好们,罗天两顿,敞开肚着随便吃,娘,您看儿着都胖上。温薰给可们带上罗点干粮回来。” 有立即打开包袱,将里面们几那结结实实们好饼拿上出来。 乔母欢喜地接过来“晚上给可们煮饼着粥喝。” 所谓们饼着粥要说将水烧开上,掰半块饼着放进去煮,然后再放些野菜,对全也我而言要说罗顿极好们饭上。 罗也我其乐融融。 但要在陈时,三道突兀们我影打断上有们也们和谐。 “可们说?”乔昆诧异地看着冉奎。 倒说乔母认出上好夫,连忙上前说来“齐好夫,您怎去来上?” 齐好夫笑呵呵地说来“来看看可们们病。” “好,陈边请。老头着别忙上,让齐好夫看看可们腿。”乔母热情地将齐好夫请进上屋。 乔昆看着冉奎来“可说谁?为什去要帮我们?” 冉奎笑眯眯地说来“看到上吧,可爹娘们身体都好多上。因为陈段时间,我让齐好夫给有玫鬲们全说好药,半那月花上我六十贯钱。” 陈去多? 乔昆倒吸上罗口凉气,袖着下们手在自觉地攥紧,盯着冉奎来“可想要什去?” 冉奎哈哈好笑起来来“我要显诙跟聪明我说话。我说冉奎,只要可告诉我玻璃镜着说怎去做们,陈六十贯钱要算上。另外,温薰可以将可父母妹妹都带去庆川,给有们买罗座还院,再给有们三百贯钱,陈可说可五十年们工钱,很划算们。” 乔昆紧紧咬住下唇,沉默上好久才说来“我们陈批新我还在允许去窑炉,我现在在知道玻璃镜着说怎去制造出来们。” 冉奎笑着说来“没关系,我现在可以继续让齐好夫好好给可爹治腿,再给可也里罗百贯钱改善生活,事成之后,先前承诺们罗文在少。但若说可敢骗我,那要用可那妹着来抵齐好夫们诊金药费吧。” 第32章 . 032 真.冤大头 “大人,这第二批插种的红薯藤已经成活了。”付艳高兴地指着地上郁郁葱葱的红薯苗,“这红薯藤真是太神奇了,可以不断插种,隔半个月左右红薯就能长出一批新藤,又能种一批红薯,这么下去,岂不是有种不完的红薯!” 陈云州笑着说:“怎么可能种不完。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咱们这红薯可以一直剪藤插秧,直到七八月为止。估计还能再多种几亩地,再留几亩地吧。” 现在种的估计八、九月就能收了,六七月种的则要等到冬初收。在南方气温高的地方,红薯的种植周期可以拉很长。 红薯地旁边就是玉米,现在已经有半尺多高了,非常精神,再过去是土豆和番茄、辣椒,都长出了嫩苗,而且地面全是湿润的,也没有杂草,显然付艳她们将这批农作物照顾得非常好。 陈云州很满意,低头看着辣椒和番茄,脑海中自动浮现红辣辣的鸳鸯锅底,一边麻辣,一边番茄,真是让人怀念啊。不出意外,再过几个有就能吃上火锅了。 忽然,柯九厉呵了一声。 “什么人?鬼鬼祟祟躲在那干什么?出来!” 说着他拔刀往树丛走去。 陈云州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灰布衣,脸上沾了不少烟灰的年轻男子两腿打颤地从树丛后面走出来。 遥遥地看到陈云州,他立即就地下跪磕头:“陈大人救我,陈大人救我……” 这出变故搞得柯九莫名其妙。 他看着陈云州走过来,立即解释:“大人,刚才小的发现这家伙躲在树丛中,不知安的什么心。” 陈云州点头,走到男子跟前:“你是工坊那边的人吧,起来说话。” “是,大人,小的是乔昆,求求大人救我。”乔昆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抹了一把眼泪。 陈云州看着他:“怎么回事?为何让我救你,可是工坊的人欺负你?” 应该不至于才对,刘春是那种比较憨厚老实的人,其他人买进来之前,都做过调查。 不过有漏网之鱼也说不准。 乔昆摇头:“不是。是那冉奎,他……他拿捏了小人的家人,逼迫小人将玻璃制造的法子告诉他。小人骗他说,小人还没被允许进入工坊,现在还不知道玻璃镜子的制造法子。他就逼小人下次放假回家告诉他,否则,否则便要将小人的妹妹卖到妓院。” 又是这个冉奎! 陈云州先夸奖乔昆:“这事你做得不错。你仔细说说,到底什么情况。” 乔昆将自己前阵子放假回家被冉奎设计威胁的事说了一遍。 “陈大人对小的,对咱们庐阳县的百姓恩重如山,若非有大人,小人的父母恐怕早都饿死了。小人虽是一介贱民,可也做不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因此听说今日大人来了百草坡,就特意告了假出来寻大人。” 陈云州不知乔昆是真这么有正义感,又或是权衡利弊的决定,但这人要么是极忠心,要么是极聪明,无论哪一样都值得重用。 刘春虽憨厚,可老实了点,这看工坊,还得需要一个机灵人。 而且乔昆既能将这事主动告诉他,那就该得到嘉奖。 陈云州赞道:“乔昆,你很不错。此事我已知晓,下次放假之前,我会让柯九告诉你怎么做,你放心,你的父母,妹妹都会没事的。” “谢陈大人,谢陈大人,小人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乔昆感激地说。 陈云州轻笑道:“要谢我,就跟着刘管事好好学,过阵子要分一部分人出来制造放大镜,到时候交给你负责。好好干不要辜负了我的信任。” 闻言,乔昆激动得浑身颤抖:“谢大人,小的一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陈云州摆手:“我相信你,回去工作吧。” 乔昆又行了一礼,脚步轻快地回了工坊。 等人走后,柯九骂道:“大人,上次那冉奎打轻了,竟然还敢觊觎咱们的玻璃。小的找个借口,回头好好收拾他。” 陈云州轻轻摇头:“不着急。这事不是冉奎的主意,他拿了玻璃的制造方法也不敢用,于他来说费尽心思搞这玩意儿没好处。” 即便心里再蔑视自己这个县令,冉奎也只敢在后面耍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不敢直接跟他作对。更不敢偷了他的法子,在庐阳县光明正大的生产售卖。 所以这应该是冉奎那位远房表兄的主意,冉奎也不过是拿钱办事。 收拾冉奎一顿很容易,但不能保证那位在庆川的娄发祥不会继续打玻璃镜子的主意。 陈云州回到县衙,拿出舆图,仔细看了一遍庐阳县和庆川相临的地界,视线最后落到了靠北一处小山上。这山距庆川城只有二十多里,而且就在两城来往的必经之路上。 陈云州拿着舆图去问郑深:“郑大人,这座望都峰可有矿石?” 郑深仔细看了一会儿,说道:“有的,这山出石英石。” “石英石?”陈云州挑眉,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真是巧了,这个很不错。” 制造玻璃就需要石英石或是石英砂,其中又以石英石最佳。石英石杂质少,制造出来的玻璃质量更好,更透明。 郑深看着陈云州这笑容就觉得恐怕有人要遭殃。 “谁得罪了陈大人?” 陈云州大笑:“郑大人神机妙算,一个不长眼的小瘪三,正好,让他们帮咱们把望都峰到庆川这段路修了。郑大人,春耕最繁忙的时段已经过去了,现在可召集百姓修路了,先修出城到百草坡这一段,然后再修到安阳镇的这一段。” 郑深答应:“好,相应的工具已经准备好了。那明日我就安排衙役贴出告示,征集百姓修路。不过石子不是很多,可能得修泥土路。” 现在能混一段免费的路,泥土路陈云州已经不大看得上泥土路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48节 他说:“这样,郑大人,衙门边修路边收石子,不能超过鸡蛋大。十斤石头换二两谷子,路修到哪儿就在哪儿换,路上尽可能地多铺一些石子,然后用压路机压平,压进泥土里,尽可能让地面平整结实。” 郑深倒不反对,就是:“陈大人,这样的花费可能要高出不少。” 陈云州笑着说:“没关系,有一段路会有人帮咱们修的,最后算下来,成本差不多。” 见陈云州第二次提起这位冤大头,郑深很是好奇:“到底是哪位义士这么好心?” “告诉大人也无妨。”陈云州将娄发祥和冉奎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事告诉了郑深。 郑深听完后说:“那要安排人保护乔家人吗?” 陈云州摇头:“暂时不必,还要用他们来迷惑冉奎。不过等此事了结之后,将工坊内工人的家属都迁到百草坡,帮忙耕种咱们那四十公顷土地吧,以免再出现乔昆这种情况。” “这么大片地方,单靠付艳她们这些弱女子忙不过来。以后付艳她们负责新种子,精耕细作。余下的土地租种给工坊家属,若是再不够,咱们可出钱出粮请他们在附近开垦土地。” “以后工坊缺人,也优先从这些家属中选拔,签卖身契或是五年十年的长工契约都行。” 郑深赞同:“也好,百草坡珍贵的东西不少,若有外人进入或是再有冉奎这种收买威胁工坊仆役的情况出现,保不住就有人心动了。将他们的家属都安置到百草坡,这样他们也就没后顾之忧了。” 陈云州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考虑的。此外,等这事过去后,咱们将冉奎他们的恶行公之于众,提高大家的防范之心,也让大家相互监督,以防有人被利益所惑,铤而走险。” 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乔昆这么清醒的。 如果有人出几百两甚至是几千两银子呢?这些人能不能抗拒得了这个诱惑很难说。 所以还是需要监督,而让他们彼此监督是最好的办法。 因为工坊中人,工坊家属都生活在同一片地区,彼此之间有什么反常,邻居最清楚。 此外,还得做做样子。 陈云州又说:“明天让大刘他们去一趟望都峰,拉一堆石英石回来。” 做戏就要做全套。 郑深知道他这是打算套路娄发祥,笑道:“我明白了,明天我安排大刘他们带一些谷草,搭在马车上,盖住石头。” 越是神秘,越能引冉奎上钩。 陈云州竖起大拇指:“还是郑大人有法子。” 两人相视一笑。 四月初,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中午的时候太阳很大很热,早晚还好一些。 水稻、豆子等这类的农作物都已经种了下去,如今百姓要做的便是除除草,补种。 今年雨水不错,入春之后下了三场雨,最近这一场还很大,所以不用浇水,相对没前阵子那么忙了。 就在大家以为能稍微闲下来的时候,官府的通知出来了。 为防乡下许多百姓不知道,衙役们提着锣鼓,挨个村子的通知:“衙门征集修路了,各家可出一个男丁,若无男丁的,女子愿意也可报名参加……” 刚开始,村民们听到这话都苦着脸。 这还没到冬天呢,劳役就又安排下来了,今年这日子苦啊。 可随着衙役后面的话响起,每个人脸上的苦色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兴奋和激动。 还有不少人不敢相信这个消息。 要知道,他们这些人祖祖辈辈每年服劳役,可从来没说有补贴的事。村子里的男丁,每到冬天都会被征集去修建城墙、修路祝桥、筑堤坝、修建县衙等等工事,自带口粮,每家都得出人。 要是不出人,那就掏钱。 可现在让他们去修路,一天竟有两斤稻谷的补贴。 就算现在稻谷价格很便宜,可也要个六七文钱啊。 这些稻谷拿回家,添点野菜之类的,煮成粥,够一家老小好好吃一顿了。 因为去年干旱的缘故,今年春天,很多人家里早就断粮了,整日以野菜、萝卜、白菜之类的为生, 十天半月能吃一顿杂豆饭都是好的。 谁家不想多搞点粮食填饱肚子。 “官爷,我家儿子多,四个成年小子,力气都很大,能不能一家多去几个啊?”一个老者睁着渴求的眸子询问道。 他开了这个头,其他村民也纷纷说:“是啊,官爷,一家一个太少了,咱们村里有的是人,能不能多去几个啊?” “求求您,通融通融啊!” “官爷,这天气热,您喊了这么多嗓子,肯定渴了,去老朽家里坐坐喝些茶水润润嗓子吧!” …… 这衙役在衙门干了十几年,还是第一回 下乡征集百姓服役却受到如此热情的款待。 他乐呵呵地摆手:“不行不行,这是衙门的规定。我跟大家透个底,这修路上面可是没拨一个铜板的。这发的粮食都是陈大人自个儿掏钱从庆川商人那里买来的。” “咱们陈大人心善仁慈,知道大伙儿因为去年收成不好,很多家里揭不开锅,借着修路的由头补贴大家。一家一天最多就两斤,要是谁家多占了,其他人就要饿肚子了,大家多体谅啊!” “这事全是自愿,官府不会强制大家去服役。愿意去的,一家出一个,不愿意去的,那就算了,这名额不能转卖顶替,若是发现抓住了,退还所有粮食不说,还要挨三十个板子。” 村民听了这番话,也不好意思继续强求了,只是一个个感激地说:“谢谢陈大人,陈大人真是咱们县的活菩萨啊!” “知道就好,大家相互转告啊。家里兄弟多的,可以轮流来,去了要好好干活,若是偷奸耍滑,会被拉出来打板子的哦。”衙役敲锣警告大家。 村民们连忙摆手:“不会不会,官爷放心,咱们一定卖力干活。” 衙役很满意,又说起官府的第二个告示:“此外,官府还要收石头,不超过鸡蛋大,十斤换二两稻谷,没选上的可以去捡石头,凑个几十百来斤,送到修路的地方,当场给大家结现粮。” 这下家里男丁多的也不愁了,山上,地里,哪里不是石头? 就连妇人、小孩也高兴了起来,大块的他们搬不动,但可以捡小的,凑一凑,弄个几斤粮食也能改善一下生活。 陈云州坐在衙门中,突然就看到拥护值一下子长了几百。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情况经常发生,时不时地就窜出几百拥护值,一天下来竟有一万多,于是很快他的拥护值又到了五万。 但过了五万之后,增长速度就慢了下来。 陈云州估摸着是到了瓶颈。 现在庐阳县的百姓绝大部分都给他贡献过拥护值,再想从他们身上得到拥护值的难度高了不少。 还是需要导入更多的人口啊。 对比收获满满的陈云州,欢欣鼓舞的百姓,冉奎他们就惨了。 本来他们的粮食价格就压得很低了,现在官府搞这么一出,很多百姓去修路捡石头就能得到粮食,谁还会花钱去买他们的? 冉家粮铺米店整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伙计都闲得发霉。 尤其是现在天气热了起来,又经常下雨,空气潮湿,稻谷还好,只要不被打湿再存放个半年一载没问题,但已经磨出来的米就不好保存了,一个月卖不出去,那就会生虫。 没法子,冉奎只能将米贱卖了,然后关了粮铺。左右是卖不出去的,这样还能省几个伙计的工钱。 他将这一切都算到了陈云州的头上,发誓要搞到玻璃镜子的制造方法,然后搬去庆川,跟着娄发祥发大财。 没错,冉奎已经生出了离开庐阳,前往庆川投奔表兄的想法。 他得罪了陈云州,现在陈云州在庐阳声势如日中天,即便不找他的麻烦,他名声都臭了,搞不到钱出门还要挨骂,不如先避避风头。 因此冉奎打算先去庆川呆几年,等陈云州调走了,再寻机回来。 现在就差玻璃镜子的制造方法了。 冉奎派了好些个人去盯着官府、百草坡的动静。 很快,手底下的人就回来告诉了冉奎一个消息,官府派了一队衙役出去,然后拉了好几车东西回来。 车上的东西极沉,压得泥土地面陷下好几寸深的车辙印。 这些车上还覆盖着稻草,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被人发现上面的东西似的。 此外,车板子上面还铺垫了一层干稻草,像是怕将车上的东西弄脏了。 这么谨慎,冉奎眯起眼:“这车上的东西运到哪里去了?” 奴仆说:“回老爷,快天黑的时候运去了百草坡。那边四周都没有人烟,还有人守着,小的不敢再靠近。” 冉奎拍手,激动地说:“肯定是制造镜子的材料。这样,你们多安排几个人去盯着官府那边的动静,他们再有马车出城就派几个人盯着,看他们去哪儿。” 奴仆领命:“是,老爷。” 过了几天,又是那支二十多人的队伍带着十来辆马车出了城,直奔安阳镇而去,四天后回来去了百草坡。 奴仆赶紧跑回来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冉奎:“老爷,小的查过了。他们去了望都峰,在山上挖了石头,然后擦得干干净净的,放在马车上运回来的。” “望都峰,这不还没到庆川吗?怎么去那么久?”冉奎算了下,这一来一回五六天时间。 平时去庆川也就两天。 奴仆苦笑着说:“大人,这阵子下了两场雨,地面潮湿。那石头又特别重,马车拉着走得特别慢,还经常陷进泥里,必须得下来推车,所以去的时候两天,回来得四天。” “这么久?”冉奎恍然,“难怪陈云州要拿出这么多的粮食修路。敢情不是装什么大好人,而是为了他运送石头方便啊,好个狡猾的陈云州。” 不过知道了玻璃的原材料和出处,冉奎还是很高兴,现在就等乔昆放假把制造方法告诉他了。 转眼四月底到了,乔昆又放假了。 冉奎老早就等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乔昆一回家,他就带着东西登门拜访。 “又是你!”乔昆阴沉着脸。 冉奎笑眯眯地说:“你看你父母的身体都好了许多。乔昆啊,我可没失信,这样,你将玻璃制造方法告诉我,我就带着你父母妹妹先去庆川,下次放假的时候再派人偷偷将你接去庆川跟他们汇合,然后让给你弄个新的户贴,更名换姓,就再也没人能找到你们了。” “你说的是真的?”乔昆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冉奎拍着胸口保证:“那肯定。” 乔昆伸手:“你先给钱,给了钱我就告诉你。” 这小子倒是挺精的。 冉奎舍不得钱,他本来是打算赖账的,拿到方法就走,谁还搭理乔昆这种穷鬼。 可现在乔昆非要先拿到钱,他只能万般不舍地掏出两锭银子:“我身上只带了这么多,这是定金,一会儿我可以派人将剩下的钱都交给你。小子,你可不要骗我,你父母妹妹得跟我走。” 冉奎也不是傻子,就这么把钱给乔昆他可不放心。 他拿了乔昆的父母妹妹做人质,带到庆川,就不怕乔昆撒谎了。 乔昆想起陈云州的吩咐,忍着怒气说:“我答应你,但你得保证照顾好我父母妹妹。百草坡那边不止要制造玻璃镜子,过阵子还要制造望远镜。”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49节 “望远镜?那又是什么东西?”冉奎追问。 乔昆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像能看清楚很远的东西,反正听说比玻璃镜子还好,制造也更复杂。” 冉奎大喜:“好,你小子很聪明很识时务。这样,你继续在百草坡蛰伏一段时间,等搞到望远镜的制造方法再走,到时候我再给你五百贯钱。” 乔昆阴沉着脸说:“咱们说好的玻璃镜子,你别太过分。” 冉奎嬉笑:“做一桩买卖也是做,顺带多做一桩,有了这八百贯钱,你后半辈子都不愁了,全家都可过上衣食无忧的好生活,有什么不好。” “那你最好记得自己承诺,一定要继续给我父母看病,照顾好他们。”乔昆再次强调。 冉奎拍着胸口保证:“放心,咱俩谁跟谁啊,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下午他就让人将钱送到了乔昆手里,然后将乔昆的父母妹妹带走了。 乔昆让家人跟着冉奎去庆川,过阵子他会去看他们。 乔父乔母虽担心,可基于对儿子无条件的信任,还是跟冉奎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冉奎就带了细软、老娘、妻妾和儿女,还有乔家三口出发去了庆川,只留了两个老仆看宅子。 陈云州站在城墙上,看着冉家的长队缓缓消失在视野中。 柯九有些不甘心:“大人,就这么放冉奎这狗东西走了吗?” 没揍他一顿,真的手痒。 陈云州淡笑道:“急什么?过阵子他就会如丧家之犬一样自己跑回来的。” 回到衙门,陈云州立即修书一封给夏喜民,请他帮忙。 娄发祥在庆川,要设计他,还需夏喜民从中牵线。 夏喜民看完陈云州的信,大乐:“哈哈哈,陈大人可真是个妙人啊。这娄发祥觊觎谁的东西不好,非得去触陈大人的霉头,活该他倒霉。” 管家笑着说:“老爷,那娄发祥就是齐项明的一条走狗,还总想跟老爷别苗头,这下踢到铁板了,他活该。” 夏喜民将信递给他说:“陈大人那里好东西多着呢,以后庆川和庐阳的往来会越来越多,咱们的商队也会频繁去庐阳。修路这件事对咱们也有利,既然陈大人那边已经开始动工了,这边又给咱们搭好了架子,咱们一顶要尽力促成这事。” 管家看完后点头:“还是陈大人想得周到,看得长远。庆川到庐阳的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尤其是夏季,一下雨,地面就到处都是泥,马车很容易陷下去,这路是该修。” 夏喜民说:“没错,陈大人是个做大事的人。这样第一批玻璃镜子的利润我们分文不取, 投入到修路这事中,尽量让这条路早日完工。” 现在已经定了差不多一千面玻璃镜子,大部分是本地的有钱人订的。还有一些是商贾定的,准备销往外地,二十两银子一个镜子。 那就是两万两银子,银子兑换铜钱的比例是一比一千三左右,也就是说两万六千贯钱。 本来夏喜民要给陈云州一万贯钱的本钱,其余的一万六千贯都是他的利润。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管家拱手:“老爷宅心仁厚,实在令小的佩服。” 夏喜民摆手:“我也不过是想跟陈大人搞好关系而已。这笔钱好送,安排谁引娄发祥望都峰到庆川这条路是个问题。” 这个人必须家底比较厚。 修桥铺路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家底薄的人掏不起这个钱,会引得娄发祥怀疑。 只家底厚还不够,这人平日里还要乐善好施,有个好名声,最好还有很迫切的修路愿望。 管家说:“那小的安排人去查查城中的富贵人家还有从望都峰到庆川这一带的富绅。” “行,查仔细点。”夏喜民说。 夏喜民这边在想着怎么套路娄发祥。 娄发祥也激动不已,因为他拿到了玻璃镜子的制造法子。 他当即命人前去望都峰挖了一些石英石回来,照着冉奎交代的法子,建了窑炉,开始炼制玻璃。 两天后,第一批玻璃炼制成功。 但却跟娄发祥要的差距甚远,因为玻璃镜子中有很多杂质,乌蒙蒙的,一点都不清晰,根本没法照清楚人脸。 这样的镜子没人会花高价购买。 娄发祥怀疑冉奎的法子有问题。 冉奎捏着镜子光滑的表面,说:“表兄,你摸摸,这跟你从别人那里买过来的镜子是一样的,光滑冰凉,这就是玻璃,制造方法肯定没问题。” 乔父乔母都在他手里,谅乔昆也不敢糊弄他。 娄发祥捏着两块镜子,仔细观察了一阵,确实,触感完全一样,就是他们制造的不够透明。 这说明制造的方法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那为何会这样? 冉奎猜测:“会不会咱们的石头不干净,杂质过多?那乔昆强调过,石英石一定要弄得干干净净的,绝不能沾了外面的生水或是泥土等其他东西,一旦不干净,炼制出来的镜子就有很多杂质。” “我看陈云州他们去采石英石也是里三层外三层捂得严严实实的,估计就是怕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娄发祥觉得有道理,又让人准备了一些石英石,洗刷得干干净净地放入窑炉中。 这次炼出来的玻璃相较于上一次清晰了许多,但中间还是有些灰蒙蒙的杂质,远远没有陈云州他们做的清晰。 清晰度估计也就跟铜镜差不多,这样的镜子是卖不出高价的。 冉奎生怕娄发祥生气,连忙说:“表兄,你看现在比上次的清晰多了,肯定是石头还不够干净。” 可要哪样才能完全干干净净呢? 已经进入夏季,经常下雨,行车过程中溅点泥土也很正常。 娄发祥干脆让人准备了箱子,去装了几块石英石回来。 可炼出来的玻璃还是有些灰蒙蒙的。 就在他头痛不已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 他的一友人向伦看庆川到望都峰的路如今都是坑坑洼洼的,尤其是雨季,到处都是淤泥,所以决定修路,只是钱不够,所以想在城中募捐一部分。 向伦老家就在望都峰附近。 今年清明,他父亲回乡祭祖摔了一跤,现在还躺在床上。 他想出钱出力修路,大家都很理解。 可要说到掏钱,很多人就不愿意了。 向伦没辙,找上娄发祥诉苦:“前几日我回过一趟望都峰,那条路上的坑坑洼洼太多了,大的甚至有半人多深,家父让我给几位族中长辈送的礼物全在路上颠碎了。你说这路不该修吗?” 娄发祥点头:“确实该修。” 为了保证挖回来的石英石是干净的,他跟着跑了一趟都觉得苦不堪言,向伦修路他一千个赞成。 向伦苦笑摇头:“可惜我凑来凑去也只凑够了一半的钱,哎,这路怕是修不起来了。我上次给族人带回去的粮食,不知是太潮还是路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回去很快就发霉了。本来一天就能走回去的,但现在带着东西就要花两天。” 娄发祥想起了自己的石英石,会不会也是在路上耽误太久,沾了脏东西? 他已经制造出了玻璃,就是不够透明而已,肯定是材料的问题。 琢磨许久,他让冉奎回去问乔昆。 乔昆面对冉奎的质问表示:“确实是石头不够干净,听说是空气中有什么杂质污染了石头,挖出来的石头要在一天之内送回来才能避免被污染。” “你没看陈大人花了重金就为了早日修好路吗?至于他做的玻璃为什么这么透明,那是因为他们对石英石进行了第二次炼化,具体怎么做的,我也不知道,这事只有几个衙门的人清楚。我只知道箩筐大的石英石被他们炼化后,只剩巴掌大小,能做个两三面镜子。” “这样做玻璃效率实在太低,成本也高,一天都做不了几面小镜子,所以最近工坊都停工了,让我们也一起去修路。用陈大人的话来说,这就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冉奎恍然。 难怪这么久了,陈云州还没将镜子交给夏喜民,原来是制造不出来。 石英石运输成本不小,那么大块才能制两三面小镜子,根本赚不了多少钱,只有修好路,解决了石英石被弄脏的问题,才能降低成本。 娄发祥一听缘由之后,总算是明白陈云州为何要不计代价,不遗余力地修路了。 他想了想也决定加入修路的队伍。 反正这事跟着陈云州学准没错。 而且望都峰到庆川只有二十多里地,比去庐阳近多了,又还有一个向伦出一半的钱修路,相当于他只负担十几里地的路。 这么一算也不是不能承受。 于是娄发祥找到向伦,答应出一半的钱跟他一块儿修路。 当天,夏喜民就得到了消息,他立即给陈云州写了一封信过去:鱼上钩了。 娄家、向家开始组织百姓修路,每人一天五文钱,又准备了一些蓄力车帮忙。 不过他们两家为了节省成本,没有用石子,而是将坑坑洼洼用土填平,再压实,适当地拓宽一些路面。 这工程虽然相对陈云州这边轻松一些,可因为坑坑洼洼太多,泥土松软湿滑,每天也只能修几百米。 而且因为娄发祥要经常运送石头,路必须够结实才行,所以要反复碾压地面,直到几千斤的马车走过路面都不会陷下去为止。 照这进展,想要修完二十多里也得一两个月,每天几十贯钱的花销,算下来应该要花好几千贯。 两家平摊,虽然一家也要两三千贯钱,可也在接受范围之内。 但哪晓得才修了半个月,十来里路的时候,向伦突然撂挑子不干了,因为他家的买卖出了问题,现在实在是掏不出钱来了。 娄发祥怎么肯答应。 他修路可不是为了做善事,而是为了以后方便运输石英石,现在修到一半,投入了那么多钱,向伦突然说不修了,让他怎么办? 向伦歉疚地说:“娄兄,我家这情况你也知道。这样,咱们先停工吧,等我手里宽裕了,我再组织人手修后面的路。后面这段全部由我负责,这样总行了吧?反正这路早点修,晚点修也无妨。” “咱们是做善事,遇到困难暂时停下来,那些村民也不会怪我们的。” 对向伦来说早点修晚点修都一个样,可对娄发祥来说不是这样的啊。 他还想早点修好路,多运点石英石,提炼出来早点制造出透明的镜子,大发一笔呢。 这要是耽搁一两年,望都峰的石英石都被陈云州给挖走了怎么办? 而且他已经修了十里路,投入了巨大的成本,这时候放弃那就全赔进去了。 于是跟向伦吵了一架之后,娄发祥自己掏钱,继续修路。 而且为了能尽快完工,抢在陈云州的前面将石英石都挖走,他还特意提高了工钱,让村民们加班加点,务必在六月初将路修好。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50节 夏喜民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好收到陈云州送来的一千面小镜子,还有一百面形状各异的大镜子,十面望远镜。 他翻看着这批货物,心情大好,笑眯眯地招来管家:“派人将这箱小镜子给向伦送去。” 正在呼哧呼哧修路等着发大财的娄发祥完全不知道,他的朋友向伦早就弯道超车,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玻璃镜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 033 送上门 陈云州接到夏喜民的信时,他们刚修好从县城到百草坡的路。 通往庆川的那段才刚刚动工,按照这进度,上半年肯定修不完,必定会落后娄发祥。 不过这次陈云州一点都没被人比下去的沮丧。 修路这事费钱就算了,还费力气,杂事琐事很多,如今有人代劳三分之一的工程,他由衷地感谢:“冉奎表兄弟不错啊,能处。下次这娄发祥要是来了庐阳,我一定要在百花酿设宴好好款待他,以表谢意。” 郑深噗嗤笑了出来:“娄发祥哪吃得下这顿饭啊。” 陈大人真是坏透了,占了便宜还要涮人一顿。 不过这事也怨不得他们,谁让娄发祥跟着冉奎不干人事,想要窃取人家的方子呢。 这就是典型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陈云州开玩笑地说:“不吃,我那省下一顿饭钱了。” “陈大人如今都万贯家财了,还如此节俭,实令下官佩服啊。”郑深也开了个玩笑。 他说的万贯家财是夏喜民让人送来的两万两白银。 单是这些银子就装了两车,说是万贯家财也一点都不为过,估计现在全庐阳县都没几个人有陈云州富裕。 陈云州也想到这些银子。 银子这玩意儿,谁不爱呢?陈云州也喜欢,可他只有一个人,一天也只能吃三顿饭,穿一套衣服,根本用不完,反倒因此欠下个天大的人情。 “哎,这个夏喜民有时候也太大方了。” 郑深看出陈云州有些发愁这笔银子,笑道:“大人何必放在心上。夏喜民既能成为庆川地区数一数二的大商贾,即便偶尔会做善事,但也绝不会是个散财童子,他送这么多银子给大人必然有他的用意,大人收着,记在心上将来能还就还,不能那也没法子。” 陈云州被逗笑了:“我竟没看出郑大人是如此光棍有趣之人!” 郑深哈哈哈大笑:“不然呢?他自己送上门的,咱们不要白不要,难道还要送回去吗?” “是这个道理,还是郑大人豁达,我得向你多学习。”陈云州也想开了,夏喜民自个儿给的,以后自己有机会在不违背做人原则的情况下,回报他一二就是,实在回报不了,那就当夏喜民投资失败吧。 投资有风险,想必夏喜民这个商人比他更懂这个道理。 想开之后,陈云州琢磨这笔钱的用处,他征询郑深的意见。 郑深思忖片刻认真说:“这笔银子,是玻璃镜子跟夏喜民的交易,严格算起来是大人的私产,大人可自己处置,买房置地或是其他都可,当然也可攒着。” “大人到庐阳不过是龙困浅滩,依大人的才干,迟早回京城的。京城大,不易居,手头有些钱也方便。” 两万两银子在南方小县是笔巨款,可放到权贵云集的京城,那就算不得什么了,买一所大宅院估计也就所剩无几了,更别提京中还有各种应酬活动,人情世故往来,哪个不要钱。 京城的米价都要比很多地方贵一些。 陈云州觉得郑深想的真是远。 比他这个当事人都想得远。 他都没想过回京城的事呢,郑深就帮他谋划买房子,置办产业了。 陈云州觉得自己很幸运,上辈子有老爷子替他操心,这辈子又遇到个郑深,他就没为房子没为钱发过愁,除了刚到庐阳那几天。 陈云州摇头说:“郑大人多虑了,那是很远的事,百草坡那还能继续赚钱呢。这笔银子既是取之于庆川,便用之于庆川吧,等修完了路,我准备建砖窑、瓦窑,改善大家的居住条件,先从县城开始,再惠及乡下的百姓,有钱的出钱买砖买瓦,没钱的可以用劳力抵。” 当然,官府会补贴一部分钱。 但也不会大包大揽,以免养了懒汉,让有些人产生不劳而获的思想。 郑深很意外,这可是两万两银子啊。 他感觉他都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了,夏喜民说送就送,陈大人也是大手一挥就全撒出去了。 不过能遇到陈大人,真是他们庐阳之福。 庐阳县的百姓太苦了,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以后定然有更好的日子。 “大人高义,是下官狭隘了。”郑深拱手,由衷地说。 陈云州摆手:“郑大人,你别这么说。我就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与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郑深失笑,若是让冉奎他们这些人听到这话,只怕要气得吐血。 建设砖窑、瓦窑那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还是继续修路。 为了提高效率,加快修路的进展,也因为现在手里有钱阔绰了,陈云州额外给大家发了高温补贴。百草坡那边,不管是工坊中人,还是付艳她们这群流放的女子,每个月都有额外两百文钱的高温补贴,包括六七八三个月。 而修路这边,除了两斤粮食,每人额外发两文钱的高温补贴。 若是每天修路的进度超过上一个月的平均值,那每人再发一文钱的奖励。 至于石子的收购价格,也从十斤换二两稻谷变为了三两。 砸钱的效果是喜人的,修路的进度比以前提高了不少,按照这种速度,应该能在农忙之前将庐阳县到安阳镇中间的这段路修好。 不过因为路更长,而且修得更扎实,陈云州他们这边的进度终究还是比娄发祥那边慢了许多。 六月中旬,娄发祥便带人修好了从庆川到望都峰的这段路。 不过后半段,因为只有他一人出资修建的缘故,远不如前半段修得结实宽阔,要窄很多,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再来一辆马车就有些困难了。 不过好在路面平整结实,再也不用担心一脚踩下去都是泥了。 这条路的建成,最受益的莫过于沿途的百姓,商贾都是其次,毕竟商贾来往庐阳的次数不多。 因此沿途的百姓都对娄发祥感恩戴德,听说他到了望都峰,有些个热情的还把自己家里种的新鲜瓜果蔬菜摘去送给他,以表感谢。 娄发祥搭了好几千贯钱进去修路,如今心疼死了,只想着快速回本,哪还有心思吃这些贫民送来的黄瓜啊。 他不耐地摆手:“拿走,拿走,别让他们在这碍事,弄脏了石英石,他们赔得起吗?” 管家听出他语气中的极度烦躁,连忙派了家丁驱散了这群热心的村民,然后安排人采集石头。 怕石头不干净,娄发祥这次都是采的山中新凿出来的石头,然后放在马车上,用最快的速度下午就送回了他家,接着开始重复炼制玻璃的过程。 第二天,娄发祥早上起来连饭都顾不得吃就跑去窑炉看玻璃。 窑炉房里跟蒸笼一样,热气腾腾,刚进去娄发祥就浑身冒汗。他蹙眉忍着高温眯眼看着窑炉中的液体,问守了一夜的冉奎:“这一锅怎么样?” 虽然玻璃液体还没冷却凝固成型,可是什么颜色已经看得出来了。 冉奎一晚上没睡,眼底满是血色,嘴皮干裂,听到这话,他都不敢抬头看娄发祥的眼睛。 久久等不到冉奎的回答,娄发祥也火了:“说话啊,成哑巴了!” 冉奎擦了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苦笑着说:“表哥,不知道怎么回事,玻璃液体还是有些灰蒙蒙的。” “废物!”娄发祥一巴掌拍在冉奎脸上,怒道:“你敢坑我!” 冉奎被打得嘴巴都歪了。 他捂住火辣辣的左脸,苦笑着说:“表哥,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当初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没问题,现在却告诉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耍我啊!”娄发祥揪起他的领子,愤怒地质问,“你知不知道我砸进去了多少钱?修那条路,建这些窑炉,三番五次大老远去拉那什么石英石,结果呢?这些钱你赔我吗?” 冉奎哭丧着脸说:“表哥,炼出来是玻璃,你摸过的。这,这就是不那么透明嘛,肯定是哪个环节没对,咱们再想想办法。” “蠢货,废物,不透明有什么用?啊,你告诉我!还想办法,我就是听了你鬼话,鬼迷心窍,才去修那劳什子路。”娄发祥甩开冉奎,指着大门口的方向,“滚,给我滚得远远的。看在老太太的份上,这次我就饶了你,但从今往后,我没你这个兄弟,你给老子滚。” “表哥,表哥,我不是故意的,咱们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去找那乔昆。”冉奎哀求道。 他现在举家搬迁到了庆川,指望着娄发祥这个地头蛇带他发财呢。 若是娄发祥都不待见他,那他岂不是只能灰溜溜地回庐阳? 可娄发祥如今哪还会相信他。 “管家,把他给打出去,将他们的玩意儿通通丢出去,以后不许他们再上门。” “是。”管家也早看冉奎不顺眼,带了几个人把冉奎一家子都赶出了门。 冉奎丢了这么大个人,还得罪了娄发祥,心里恨得牙痒痒的,当即去找乔家人算账。 他将乔家三口安置在庆川最穷最落后房租也是最便宜的明丰巷。 这里一间屋一个月的租金只要二十文钱。 没错,冉奎根本没舍得给乔家人买房子,而是让人挑最便宜的地方,给一家三口就租了这么一间房。至于以后乔昆知道了,也拿他没办法。 走进巷子,他就看到路上有可疑的一坨,而且街上到处都是污水烂菜叶子。 尤其是现在进入了夏季,气温高,天气格外热,那种腐烂馊臭的味道熏得人头痛。 冉奎抬起袖子捂住鼻子,抱怨:“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 随从苦笑,不敢提醒当初是老爷让挑房租最便宜的地方。 也正是因为这地方太脏太臭,苍蝇满天飞,冉奎派人盯着乔家的人,每次都是在巷子口装装样子,根本没进来仔细查过。 毕竟他们家三口,一个病秧子,一个残疾,还有个小姑娘,想跑都跑不了。 可等随从推开门,却发现房间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别说人了,连床上都是空的,枕头被子都没一个,桌子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有一段时间没住人了。 “人呢?”冉奎怒道。 随从直摇头:“这……老爷,派来盯梢的人说他们一直没离开过这条巷子,小的,小的也不知。” “废物。”冉奎踢了他一脚,“去找房东来。” 房东还没来,倒是隔壁听到动静出来一个满口黄牙的汉子:“找这家啊?早走了。” 冉奎黑着脸:“什么时候的事?跟谁走的?” 那人冲他伸了伸手。 铁公鸡的冉奎磨了磨牙:“给他一文钱。”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51节 大汉无语了,上下打量着冉奎:“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还带着人,哪知道也是个穷鬼。” “说不说?不说我找别人。”冉奎拉下脸,这种狗东西都敢骂他了。这要是在庐阳,他非得给这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大汉连忙接过钱:“我说,就刚搬来没几天就被人接走了。当时来了好些人,外头还停了一辆马车呢,好像是夏家的马车,你们跟夏家有什么关系啊?” “夏家?哪个夏家?夏喜民?”冉奎蹙眉问道。 大汉耸肩:“除了他们家还有谁?” 冉奎脸都绿了,不用说,这肯定是陈云州搞的鬼。 难怪他们的玻璃一直不成功呢。这个乔昆可真是好样的,最好别让他抓住,不然他要这家伙后悔来到这世上。 相较于满腹怨气、狼狈不堪的冉奎,乔家三口高兴坏了。 乔小妹看着绿油油的菜地,崭新的房子,不可思议地问道:“这……这就是以后咱们的家了吗?” 乔昆自豪地说:“是啊。不止这个,陈大人说了,等秋收过后,还要重新建砖瓦房子,以后我们都能住上宽敞、明亮的砖瓦房。” 乔父乔母感激得落泪:“陈大人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小昆啊,你可要好好干活,绝不能辜负了陈大人的信任。” 乔昆现在已经工坊专门负责生产放大镜的管事,月钱也从五百文提到了八百文。 他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爹娘,你们就放心吧,儿子知道。对了,以后这五亩地就划给我们了,不管是种菜还是种粮都可以,每年只需缴纳两成的收入给官府就够了。” “还有爹,您是篾匠,回头我给您砍些竹子回家。您编的篮子、簸箕、筲箕、背篓……咱们工坊都需要,回头我给你例个单子出来,你按照上面的编即可,每个月也给你五百文的工钱。” “可能你一个人编还不够,回头我找个机灵的小子跟你学。” 乔父本以为自己腿残疾,走不了路就只能是拖累家人的废人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找到活儿干,发挥自己专长,养活自己,不用给儿女妻子增加负担,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好,好,好,陈大人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见大家都有了安排,就差自己了。 乔小妹不满地嘟囔:“哥,那我呢?” 乔昆笑了笑:“你先帮娘种地,陈大人说下半年还会开设其他的工坊,到时候有合适的,你也去应征。陈大人说了,以后这边有什么好活儿,都优先咱们工坊家属,不用卖身,签五年十年的长约即可。” 乔母连忙说:“不,卖身,我们愿意卖身。” 乔父也说:“你这孩子太不懂事了,你不能仗着陈大人仁慈就把自己当盘菜。这外头多少人打破头都想卖身给陈大人还没找到机会呢,咱们也得签卖身契。你瞅瞅,什么时候大人愿意,把你娘还有妹子都签了,你爹我不中用,就不去给陈大人添麻烦了。” 乔昆满头黑线,不是他不想签,是大人不让啊。 这一幕在百草坡很多人家里发生。 因为最近这几天是工坊家属搬迁到百草坡的日子。 百草坡一下子多了几百人,热闹了许多。 不过家属们住的地方距工坊和种植园,还有三四里地,中间还有围栏隔开,工坊工人放假可以回家,平时还是需要住在工坊干活。 工坊和种植园的一切都步上了正规,时间转眼也来到了七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了,热得人没有胃口。 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修路的事早就已经停了下来。 陈云州坐在衙门后院,柯九站在后面不停地给他扇风,他还是满头大汗。 这时候陈云州就格外怀念空调电风扇电冰箱,盛夏三件套。 “不用扇了,你也坐下歇会儿吧。” 柯九倔强地拿着扇子晃个不停,嘿嘿笑着说:“大人,小的不累了。对了,百草坡那边今天送来了一些西红柿、辣椒、玉米,一会儿让厨房做了,给您开开胃。” 番茄炒蛋、番茄鸡蛋汤、虎皮辣椒、辣椒小炒肉、排骨玉米汤、玉米稀饭…… 样样都是陈云州的最爱。 不止陈云州,衙门里凡是吃过这几道菜的,不少都还想吃第二遍,尤其是辣椒,明明吃的时候火辣辣的,当时就一个念头,再也不吃这玩意儿了。 可过一会儿,又忍不住还想吃。 这不,郑深听说今天百草坡送菜来了,也不跟陈云州客气,直接坐在陈云州旁边说:“今天孔泗出去办事了,无人做饭,陈大人,下官今天叨扰了。” 陈云州接过柯九手里的扇子,笑着说:“让厨房多准备一点,晚饭煮点玉米稀饭吧。” 柯九点头,心里却吐槽,明明一刻钟前他都还见到孔泗在打水浇红薯,这才一会儿功夫,人就出去办事还不回来了,谁信啊。 柯九走后,陈云州和郑深坐在院子里扇着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天气实在是太难受了,扇子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又闷又热又潮。 郑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最近这两天实在是太闷热了,可能要下大雨。” 陈云州点头:“下一场雨也好,半个月没下雨,地里的庄稼都快要干死了。” 不过想凉快是不可能的。 夏天下了雨之后气温很快就会回升,照旧很热,又潮又热。 得等到立秋之后,气温才会慢慢地降下来。 “再熬一个月,下个月就好了。”郑深对庐阳的天气已经习以为常了。 陈云州点头,看着仆从端上来的西红柿炒鸡蛋、虎皮青椒、凉拌黄瓜、清炒苦瓜、玉米稀饭,放下扇子说:“郑大人,吃饭吧,已经凉了。” 郑深先夹青椒,咬了一口,边吃边喊:“好辣,好辣……” 陈云州将凉水放到他手边。 他一边吸气一边猛灌水。 灌完了水嘴巴里舒服了许多,没了那种火辣辣的感觉,但他的筷子又夹起剩下的半根青椒继续吃。 深刻地诠释了什么叫又菜又爱玩。 陈云州这具身体没吃过辣椒,第一次的时候他也辣得不轻,不过到底是有底子,现在已经练出来了。 两人就着辣椒,酸酸甜甜的西红柿炒蛋,清脆的黄瓜,下火的苦瓜,吃了美美的一顿饭。 郑深连吃了两碗稀饭:“别说,这玉米稀饭可真好吃,清甜,比那菜叶子稀饭好吃。” 陈云州笑道:“下个月再尝尝红薯稀饭。对了,郑大人,下个月我们邀请杨大人和夏喜民来咱们庐阳做客吧。” 这两位是他们最坚实的盟友。 有好东西,一是分享推广,二是维护关系。 交情这种东西,就是要你来我往,有来有回才能长久。 郑深没意见:“只邀请他们二人吗?是否要邀请咱们庐阳本地的士绅作陪?” 陈云州摇头:“不用,今年玉米、辣椒、西红柿、土豆的产量都不高,大部分要留下来做种,自己人解解馋还行,分给他们吃就算了。不过庞老爷他们那边,回头红薯丰收了,让人一家送几十斤过去,再送点其他种子给他们。” 关于本地的士绅也要区别对待,向梁员外这等有前科的肯定没份儿。 庞员外他们这些热心的,名声很好的,当然也要笼络笼络,红薯的产量大,送出一些也还剩不少。 郑深笑着说:“咱们百草坡种了新的作物这消息早传出去了。庞老爷他们只是不好意思问大人要,如今大人主动送给他们,他们必然很感激。” “上次托大人的福,他们跟着卖粮赚了好几百贯钱。一直想报答大人而寻不到机会,他们决定仿效大人,今年为自家的佃农租客减两成的租子。” 陈云州赞道:“庞员外仁义,回头让人再摘几个西红柿送给他们。” 西红柿一个里面有很多种子,而且这是蔬菜水果,保存时间不长,有就吃,没有也无妨。但玉米、土豆可是粮食作物,能填饱肚子,保存较长时间,还是要多留种。 “那他们可赚到了,今年能吃到陈大人西红柿的人不多。我今晚这一顿,说出去不知多少人羡慕。”郑深开玩笑。 陈云州扶额:“郑大人想吃让百草坡那边送来就是。” “开玩笑,不吃了,等杨大人和夏喜民来再敞开肚子吃吧。”提到这个,郑深问,“这邀请函谁写?” 陈云州指着桌子上的光盘:“当然是郑大人。郑大人吃了我这么多东西,不该代劳吗?” 郑深无语,说得以前就不是他写的一样! 要这么算,陈大人还欠他一堆西红柿、辣椒。 杨柏川和夏喜民接到陈云州的邀约都非常高兴,回信表示会准时赴约。 杨柏川是听说又有好吃的,非常想试试。上次的烤红薯就一直让他恋恋不忘,现在红薯还没长大,他就忍不住挖了一株,可惜现在红薯个头还有点小,也没那么甜,远远不如上次陈云州给他的好吃。 他这几株红薯就别祸祸了,还是去吃陈云州的吧。 夏喜民则欣喜于跟陈云州关系的拉近。 大老远请他过去玩,这是拿他当朋友啊。 夏喜民琢磨了半天,吩咐管家准备了一些特产做礼物。 想起陈云州状元郎的身份,又特意拿出珍藏的古籍古画,免得只是土特产太寒酸了。 陈云州将宴席的日期定在了七月底。 因为八月初即将开始秋收,虽然他们不用下地,但身为父母官也要关心这事。 秋收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这关系着辖地的百姓未来一年是否会饿肚子,关系着官员能不能完成朝廷规定的田赋任务。 以后吏部考核官员的成绩,这可是重要的指标。 好在今年天气还不错,没有大旱也没有洪涝灾害,谷穗饱满,收成应该很好。 七月二十八这天,杨柏川和夏喜民一同来到庐阳县赴约。 陈云州包下了百花酿酒楼招待他们,除了百花酿的招牌菜,其他都是红薯、玉米、土豆、西红柿、辣椒做的饭菜,主打一个尝鲜。 为了让客人满意,陈云州使出浑身解数,将上辈子知道的这些吃食最常见最受欢迎的菜式全让厨房做了出来。 青椒土豆丝、排骨烧土豆、辣椒炒肉、西红柿炒蛋、玉米饼、红薯锅巴饭……满满一桌子。 杨柏川这个吃货最先按捺不住,拿起筷子先尝了红薯锅巴,只一口,他的心都快化了:“这个好,比烤红薯还好吃。陈大人,这是什么做的?” 陈云州笑道:“红薯啊,放在大米饭下面,加一点水,小火焖煮,不要烧糊了。等拨开上面的米饭,最下面就是金灿灿的红薯锅巴,又香又脆。” 杨柏川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直呼好吃。 夏喜民本来不是那么好甜食的,看杨柏川一口接一口,也忍不住伸出筷子尝了一下:“好吃。杨大人果然是老饕,知道什么最好吃。” 不过他没那么好甜食,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陈云州邀请他:“夏员外尝尝这玉米饼好不好吃。” 玉米饼是将新鲜的玉米用石磨磨成粉末,然后再加少量面粉混合做的,这样既有玉米的清香又有面粉的软糯,口感会比纯玉米饼好很多。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52节 “好吃,我从未吃过,这是什么做的?”夏喜民一边吃还不忘邀请杨柏川,“杨大人,你尝尝这个,也很不错。” 杨柏川拿起一块咬了一口,没有红薯锅巴甜,但又是另一种味道:“不错。云州啊,你这里这么多好东西,也不跟咱们分享!” 陈云州失笑:“下官这不就是在跟大人分享吗?” “让你叫我的名字,这又不是公堂,还叫大人未免太生分了。”杨柏川不满地说。 郑深顺势道:“有道理,陈大人还不赶紧认错。” 陈云州也从善如流,顺势改口:“是我的不是,那我就唐突了唤杨大人一声柏川兄。” “好!今生能尝尽我上半辈子都没吃过的东西,全托云州老弟的福,你这朋友我认定了。郑大人,夏员外,你们帮忙做个见证!”杨柏川举杯。 陈云州连忙站起来,举起酒杯。 这顿饭直吃到傍晚,百花酿酒楼的招牌菜没动几筷子,倒是陈云州让厨房准备的东西全吃完了。其中尤以红薯、玉米、土豆、西红柿最受欢迎,相较之下,第一次吃辣椒,哪怕陈云州特意让人摘的不那么辣的嫩辣椒,杨柏川和夏喜民还是不那么习惯,最后都让陈云州和郑深解决了。 酒足饭饱,宾主尽欢。 次日,四人又同游百草坡。 出了城,看着通往百草坡的平整石子路,杨柏川都羡慕了:“云州啊,你们县的路也修得太好了。不过咱们庆川到庐阳还有中间那段路没修,你们什么时候修啊?那段太颠了。” “若是修好了,以后早点出发,骑马应该一天就能到庐阳。我跟夏员外也可随时过来找你和郑大人游玩。” 陈云州笑着说:“快了,这不是七月太热,怕中暑了,只能暂时歇下吗?八月又要收稻谷,种植小麦、油菜等作物,得忙过这一季才行。” “那行,等秋冬修好了路,咱们去打猎。云州你会用弓吧?”杨柏川现在就下了邀约。 陈云州谦虚地说:“会一点点。” 杨柏川很兴奋:“到时候咱们比试比试。” “那杨大人可得让着我点,我才学没多久。”陈云州乐呵呵地应了。 郑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自家大人天天五更就起来练武,每天一个时辰,雷打不动。 他确实是最近练的箭。 可他就像是天生的练武好胚子,上手非常快,只练了两天,全县衙一百多号衙役都不是他的对手。 杨大人是多想不开,要跟他比这个。 杨柏川丝毫没察觉自己给自己出了个难题,还兴高采烈地说:“没问题,到时候我让你半个时辰。” 一行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百草坡。 下了马车,入目都是高高的玉米植株,红艳艳的西红柿,青红交加的辣椒,还有大片的红薯藤茂盛极了。 杨柏川和夏喜民都看得眼热。 杨柏川更是直接说:“云州老弟啊,我都想住你这儿不走了。” “欢迎,若是杨大人要住在这儿,那可是我们种植园的荣幸。番茄生的也不错,柏川兄和夏员外要不要试试?”陈云州邀请他们。 两人到了番茄地里。 杨柏川更喜欢吃甜食,所以只摘了一个小的。夏喜民很喜欢番茄,摘了个大,也没洗,就这么吃了。 刚摘下来,自然熟透的番茄汁水饱满,有一点点酸,又带着自然的甜味,酸甜酸甜的,很是开胃解暑。 “好吃。不行,云州,你回头得送我一篮子。”杨柏川直接开了口。 这时候直接问陈云州要,不是唐突,而是亲近。 若陈云州不愿给他们,就不会带他们来了。 陈云州自然笑道:“当然,一样一篮子。我还准备了一些种子和种植的办法,柏川兄和夏员外带回去种了,明年我去你们府上吃回来。”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明年肯定会种更多的番茄、红薯、玉米、辣椒、土豆,陈云州哪会缺这个啊。 杨柏川大手一挥表示:“明年我也要设个红薯宴,满桌红薯,出出风头,到时候云州老弟可一定要来捧场。” “那一定,柏川兄就是不请我要去。”陈云州很捧场地说。 杨柏川和夏喜民都是极为精明,有分寸的人,只在种植园转了一圈。哪怕看到了工坊上冒出的浓浓白烟,还有忙忙碌碌的工人,他们也没往那边多看一眼。 逛完了种植园,下午陈云州带他们去喝庐阳本地茶。 只是一行人刚坐到茶楼中,乌云就黑压压地从东边飘来,远处的天际雷声轰鸣,但雨点却一直没落下。 四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也无心喝茶了,紧蹙眉头等着暴雨落下来。 可一直等到傍晚,乌云竟消散了一些,一滴雨都没下。 几人忧心忡忡的回去。 当天夜里,便下起了暴雨。 第二日上午又下了半天,雨才停。 可东边天际的乌云仍然很沉,时不时地一道闷雷传来。 陈云州背着手,站在屋檐下,雨水顺着瓦片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郑深走到他身边,低声问:“大人可是担心秋收?” 陈云州点头:“我们这边应该还好,只下了一晚上加一个白天,东边好像从昨天下午还是就一直没消停。那是什么州县?” 郑深比较了解,说:“那应该是桥州,跟我们庐阳中间隔了一个县。” “东边的乌云还没散,桥州的百姓怕是要遭殃了。”良久,陈云州无奈叹道。 农业就是这样的,辛辛苦苦干一年,若是遇上天灾,就全泡汤了,白忙活不说,还要搭上种子钱。 果然,陈云州这不祥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等到了下午,杨柏川和夏喜民都过来跟陈云州请辞,桥州这雨一直不停,很可能会发生洪涝灾害,两州府相邻,庆川必然也会受影响,所以他们明天就要赶紧回去。 情况紧急,陈云州没有留他们。 二人离开第六天,杨柏川派人给陈云州送来了消息。 桥州果然遇上了洪灾,连续两天两夜的大暴雨冲垮了河堤,导致横贯桥州的百江决堤,许多农田、房屋被冲毁,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现在桥州知府正在上奏折请求朝廷救灾。 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桥州的流民势必会有一部分流入相邻的庆川各地,杨柏川提醒陈云州多注意。 流民失去了家园、甚至失去了家人,一无所有,若是没法活下去,很可能会成为暴、动的源头。庆川府包括辖下的七个县,去年遭遇了旱灾,朝廷税负又重,大部分是没有余力接收这些流民的。 陈云州看完信后知道杨柏川这封信是好意提醒。 他若是没有余力帮忙就算了,但他手里通过卖玻璃,现在有好几万两银子。此外,马上秋收,全县百姓还要还他近五千石粮食,省着点,足以养活很多人。 而且庐阳县面积很大,现在还有大片未开垦的土地,不愁养不活更多的人。 这些人可不止是负担。 他们还是劳动力和拥护值。 陈云州低头看着自己八万多点的拥护值,干完这一票,应该就够开启第二层货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 034 声名鹊起 “接收流民?”郑深诧异。 陈云州没说拥护值的事,只说:“对,我们庐阳县这么大,还有很多荒山野岭没有开垦,招募一批流民即可增加人口,以后也能增加田赋。” “至于流民的口粮,百姓即将还咱们五千石粮,够了。而且我们也可向张员外他们低价购买一批粮食发放给流民。” 张员外他们的粮食还没卖完,堆在仓库里。 今年庐阳风调雨顺,本地百姓肯定是不会买他们的粮食。 至于运送去桥州发笔难民财。 先不说流民有没有钱买粮,单是这段路就不好走。 别只看桥州跟庐阳中间只隔了一个县,但两地相距三百多里,没有官道。如今又是夏秋之际,雨水多,道路泥泞,而且受灾的百姓落草为寇的也不少,一路非常凶险。 张员外他们肯定不敢组织车队去桥州卖粮。 那粮食就只能砸自己手里。 官府要收他们的粮,他们恐怕求之不得。 郑深思量片刻说:“这倒是,粮食应该不是问题。也好,人口田赋是朝廷考核地方官员的重要指标,若能招募一些流民定居,开垦荒地,三年后吏部考核,大人的业绩应该会拔得头筹。” 郑深以为陈云州是奔着这个去的。 毕竟陈云州还这么年轻,又有才华,哪会甘心一直呆在庐阳这个偏远小县蹉跎人生。只要好好干,照这势头,下次考核,陈云州必定能晋升。 陈云州一听就知道郑深是误会了。 不过误会就误会吧,这只要能达成目的就行。 他咳了一声说:“既然大人没意见,那咱们来商量商量招募难民的问题。” 陈云州拿出舆图,手指点到庐阳旁边的河水县:“河水县东部紧挨着桥州,应该也受灾了,他们东部本来就会产生一些难民,桥州又会有一批流民从这边过来,河水县的压力应该很大。” “我们庐阳距灾区远了点,接收流民比较困难,所以我准备修书一封,请河水县帮忙。” 流民多了很容易造成治安问题。 河水县县衙估计也只有一两百个捕快,这点人要维持一个县的治安,和平年代还行,稍有动乱就很勉强。 而治安也是地方官员考核的重要标准之一。 乱起来,朝廷可不管缘由,必定会拿当地官员问罪。 所以说,现在河水县县令应该是焦头烂额,晚上都睡不着了。 郑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人这法子甚好,这事越不过河水县。咱们还能卖河水县县令一个人情,那下官现在就去写信。” “有劳郑大人了。”陈云州笑着点头。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53节 郑深当即奋笔疾书,信里情真意切地表示,庐阳与河水是一衣带水的邻居,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如今闻河水县遭遇洪涝灾害,百姓流离失所,还有许多桥州百姓逃难至此,给河水县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庐阳本着同舟共济的原则,愿接收这批流民,只要河水将流民们引至两县交界的南平镇即可,从八月开始,庐阳会在南平镇外建立临时的营地,接收各地流民,为期一个月。 陈云州看完后,给郑深竖起了大拇指。 郑老头也是个大忽悠啊。 派人将信送去了河水县后,陈云州和郑深也忙碌了起来。 接收流民是件大事,因为庐阳县包括乡下的地方,总共也只有二三十万人,若是招募几万十数万流民,很容易带来治安恶行事件。 所以如何安置他们,如何让这些人更快地融入庐阳,在这里落地生根成了当前最首要的问题。 首先便是要让流民填饱肚子,不挨饿,他们就不会闹事。 但也不能白给,若是白给,肯定会招致当地百姓的不满。 陈云州琢磨了一下,以工代赈是最好的办法,既能让流民度过难关,又能不养懒汉,还能让他们每天有事情做,有奔头,不至于闲下来。 这人一旦闲下来,最容易惹出乱子。 所以从安阳镇到望都峰这段路可以提前提上日程。 单这段路恐怕还安置不了这么多流民,那就提前将砖窑、瓦窑盖起来,因为流民们也是需要建房子的。 流民中一部分勤快、家里人多、能力强的干个半年一载就能盖一座小房子。 这样还可以激励流民干活的积极性。 剩下的体力不那么好的就去开荒,有力气的砍树,没力气的拔草捡石头,总之一个也别想落下。 陈云州列了一张表,将流民安置的每个流程都弄得明明白白的。 程序是有了,但还需要人,无论是接引流民,给流民分粮分东西,带领流民干活,这些都需要人。 单县衙这一百多名衙役肯定是不够的。 于是,陈云州让柯九贴了告示,官府招募两百名青壮年男丁做乡兵,负责接引流民、维持治安。 要求身体健康,没有案底,没有恶习。 日期三个月,每月发放五百文作为工钱,提供两顿饭,若是表现优秀者可与衙门签订长约。 随着庐阳产业的扩大,人口的增加,单是衙门这点人已经很难维持治安了,招募更多的人势在必行。 这个告示一出,不少青壮年男丁都跑来应征。 要是应上了,那可是铁饭碗,每个月都有一笔固定的收入拿回家里,比种地看天吃饭有保障多了。 最后衙门选拔出了两百名青壮年男丁跟随着一百名衙役带着一批粮食,前往南平镇接收流民。 河水县县令文玉龙接到陈云州的信简直是欣喜若狂。 他确实在为源源不断涌入河水县的流民犯愁。 因为紧挨着桥州的缘故,现在他们县已经涌入了上万流民,加上县城东部受灾比较严重的百姓,流民已达好几万之多。 而且每天这个数字都还在增加。 文玉龙也想过派人拦截,不许流民进入河水县。 可两县相交的地方太大,他们衙门这点人根本看不过来,只能听之任之。 但这些背井离乡,失去家园的流民到了河水县也要吃饭。 老实本分的还好,要么沿街乞讨,要么上山挖野菜剥树皮吃。 可也有一批混混无赖聚在一起偷鸡摸狗,甚至是直接强抢,还有女人的。 就这么几天,县里天天都有人来报官。 可县衙只有这么点人,文玉龙也没办法,只能在县城各城门口设置了关卡,严禁流民进入,以保证县城的治安。 至于县城以外广大的乡村,那只能靠各村各宗族自卫了。 但长期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秋收即将开始, 若是这群人破坏了秋收,今年他们县的田赋任务肯定完不成,他又要吃排头了。 陈云州的这封信于他而言,无异于及时雨。 他立即招来县尉余军商议这事。 河水县只有县令、县尉,缺了县丞。很多县除了县令是必备的,其他副职都配不齐全。 余军听说这个消息也高兴坏了:“文大人,这些流民他们庐阳想要,给他们就是。” 这种烫手山芋谁要谁拿去好了。 文玉龙舒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准备明日安排人去引导流民前往南平镇,只是他们庐阳去年不是干旱,受灾很严重吗?现在哪里来的能力接收这么多难民?” 余军也很怀疑。 两地相距上百里,交通不便,来往很少,他们也不知道庐阳最近这半年的变化。 不过余军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大人,下官上次去庆川的时候倒是听说过这位庐阳县令的大名。听说他是从京城发配来的少年状元郎,名叫陈云州,才华横溢,心气极高,做事相当大胆,连齐家的庄子都敢查。齐家的独子就是他弄死的。” “什么?弄死齐项明儿子的就是他!”文玉龙非常诧异,“这人倒是个汉子!” 齐罡祸害的可不止是庐阳县的姑娘,还有他们河水县的。 余军笑道:“可不是,所以说这人大胆得很,而且很有正义感,估计是听说了桥州受了灾,流民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生了怜悯之心吧。” 闻言文玉龙皱眉:“这光是好心可不够。这么多人若是不能妥善处置,是会出大乱子的。” “大人,您就别想这么多了。咱们先度过这一关再说,朝廷连桥州的救灾都忙不过来,肯定是没功夫管咱们河水的,咱只能自救。这又不是咱们坑那陈大人,是他自个儿不自量力要人的。”余军劝道。 文玉龙想想也是,不过他也不好意思坑陈云州太过,只是让人引了一支几千人的队伍过去。 八月十二,南平镇外,前往河水县的路边支起了好几口大锅,锅下面是熊熊燃烧的大火,锅里开水沸腾,烧好一锅倒进木桶中晾着,继续烧。 之所以没放米进去熬粥,这是因为人还没来,怕浪费了。 快到中午时,大刘骑着马飞奔过来,大声喊道:“来了,来了……在两三里外了!” 陈云州下令:“煮粥吧。” 第一次接收流民,县衙上下都没经验,怕出乱子,所以陈云州亲自过来坐镇。 乡兵们立即淘米下过,一边煮一边用一米多长的木勺搅拌锅底,以防粘锅。 两刻钟后,浓浓的米香从大锅中冒出,香气勾得已经半个月没吃过大米的流民们眼睛冒光,一个个欣喜地指着前方:“真的有米,我闻到了,是大米的香味!” 随即一大堆人像是恶狼一样冲了上来。 乡兵们何时见过这种阵势,都愣在了当场。 还是衙役反应快,柯九招呼大家:“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衙役们立即亮出刀。 见到挡在前面的大刀,流民们这才稍稍恢复了些许理智,停下了脚步,只是眼睛依旧渴望地盯着沸腾的大锅。 柯九按照陈云州的吩咐,大声说道:“不要着急,每个人都有一碗粥,大家排好队,不要挤。” “是,是,官爷,小的都听您的。”流民连忙谄媚的附和。 柯九瞪了他们一眼:“那排队啊,排成两排,不要插队,不要挤。既然来了我们庐阳县就得守我们的规矩,若是做不到的,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回去。” 人群这才推推搡搡,慢慢排好了队。 陈云州满意点头,吩咐下去:“先施粥吧,然后再登记,再讲其他的。” “是,大人。”柯九招手,“准备好了,有碗的自己拿碗来盛粥。没有的,就在这里领一个竹筒,每人一个,用完后自己去河边洗干净,以后就是你们吃饭的家伙了。好了,现在开始。” 分两队,四个乡兵施粥,每人一满勺,不管碗大碗小都这么多。 领到粥的人都激动得落泪。 可陈云州看了一眼自己纹丝不动的拥护值,不行,这么下去十一万何时才能凑齐。 他叫来柯九,低声吩咐了几句。 柯九立即背着手在喝粥的百姓中间走,边走边说:“今儿大家喝的粥都是我们县令陈大人自己掏钱买给大家的。接收尔等,也是我家大人不忍看你们无家可归,你们来了庐阳就要遵守庐阳的规矩,吃完粥的去那边登记信息,若是一队的,尽量在一起,登记的时候也要跟大人说清楚,后面我们好安置大家……” 经柯九这么一“点拨”,拥护值总算开始动了,不过几乎都是【+1】。 积少成多,这眨眼的功夫就好几百了,陈云州很满意。 到了下午,总算将这批流民暂时安顿了下来。 陈云州接过书吏的记录,大致浏览了一遍,总共有五千二百三十六人,其中大多都是青壮年男丁,其次是青壮年女性,再其次是男童,然后是老者和女童。 估计是老弱妇孺身体更差,没有食物,天气又热,撑不了这么远,有的掉队了,有的死在了洪水和逃难路上。 这些人中有一半是跟同村的人一起逃难,最大的团队有三百多人,余下的一半都是零零散散一家子或是相熟的几家一起逃难的。 陈云州叫来柯九和大刘他们,点出最大的几个团队说:“这些人拆分开来,分东南西北安置,隔远一些,不要有超过五十人以上的团队聚集。” 这是防止他们作乱。 人多就会抱团,尤其是同个地方来,或是有亲缘关系的人,很容易凑一起。 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增加生存的几率,比如抢食物的时候,人多就是占优势。 可对管理者来说,这也容易出问题。他们抱团不服管教,又或是跟本地人争抢地盘等等,很容易造成治安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提前分开。 人少了,势弱了,想闹事想抢东西的时候,自然要掂量掂量。 柯九笑着点头,正要答话,忽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个小孩凄厉的惨叫声。 陈云州皱眉,大步过去。 柯九几人立即跟在他身侧开路。 流民们看到官府的人,自发地让出一条路。 陈云州走到哭闹的中心,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抱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瘦得两只眼珠子凸出来的小孩在哭。 旁边还有一个身高七尺的大汉拿着个竹筒在仰头喝粥。 竹筒里的粥喝完了,他犹不死心,伸出猩红的舌头细细舔过竹筒内壁的每一寸,将上面残留的粥水都吸得干干净净的。 围在四周的百姓忍不住舔了舔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大汉手里的竹筒。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54节 陈云州看到这一幕,心下已有了判断,但还是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没人吭声,人群死寂。 “大人问你们话呢,晚上还想不想喝粥了?”柯九怒了。 听到这话,一个老头怯怯地指了指大汉:“他……他抢那小娃娃的粥。” 原来是那女子心疼孩子,就省下了自己的那份粥,等孩子醒了后准备让孩子再吃一点,谁料被这壮汉看到,一把就夺了过去。 陈云州看向还在伤心哭泣的母子:“是这样的吗?” 妇人点头,发狠地瞪着那大汉:“对,就是他抢我们的粥。” 陈云州冷声下令:“拖下去砍了,让大家好好看看,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 乱世当用重刑。 在流浪的这段时间里,为了生存,这些人中很可能有零元购选手。 过去的事,陈云州不追究了,但到了他的地盘就得守他的规矩。 吃饭的时候,官府已经跟他们讲过规矩,不允许抢劫、偷盗、妇女、拐卖儿童、赌博等恶行发生,一旦被发现,官府将严惩不贷。 可这大汉却明知故犯。 若不重罚,必然还有人铤而走险。 所以陈云州直接拉他出来,杀一儆百。 那大汉怔住了,不敢相信,就因为一碗粥就要他的命。 他的家人朋友也连忙跪下来替他求情:“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以后他再也不敢了,我们把晚上的粥让给那孩子,还给他。求求大人饶了二狗子一条命吧,求求大人……” 那大汉也赶紧跪下来磕头求饶。 陈云州严肃地看着他们:“现在知道替他求情,那他刚才抢人食物,触犯我们庐阳县规矩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可有一人站出来拦着他?” 没有! 这事必也不是第一次! 陈云州不再给他们废话的机会,示意大刘:“拖下去!” “是,大人!”大刘直接带了几个衙役将大汉拖出去。 大汉眼看要为了一碗粥丢掉小命,不肯走,奋力挣扎。 陈云州直接抽出柯九的佩刀,一刀刺入大汉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大汉停止了挣扎,在场五千流民全噤了声。 陈云州淡定地抽出刀,掏出手帕擦干净刀身上的血,淡声吩咐大刘:“拖下去埋了!” “是,大人!”大刘咽了咽口水,大人真是好气魄,杀伐果断,实在令人佩服。 这不,连那些还在哭着求情的人声音都小了。 陈云州将染血的帕子丢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抱着孩子惊恐瞪大眼的妇人:“一日两顿粥,发了就喝不许留,你违规了,今晚她一个人的粥没了。若有再犯,直接免发一天的粥。” 妇人心疼得直掉眼泪,可想到刚才陈云州出刀的利落,不敢说出任何反抗的话,只后悔自己中午为何没喝粥,这下失去了两碗粥,真是太可惜了。 “是,大人,民妇知错了。” 见她认了错,陈云州没再多言, 转身离开。 回到屋里,陈云州吩咐柯九:“回头你找个机会偷偷塞半块馍馍给那妇人,告诉她,她自己饿死了,她怀里的小孩也一样要饿死,先顾好自己吧。” 柯九笑着说:“大人心肠真好。” 陈云州讥诮地说:“你对刚才死的那人说去。” “那人是该死。一个大男人,抢小孩子的东西吃算什么回事?白长一身的肉。”柯九不屑地说。那个大汉一看就知道没少干抢人食物这事。 陈云州坐下拿起扇子:“饿极了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不允许任何人留存食物,发了就让他们立即吃了。一会儿发粥,你带人盯着,明天将这些人送走。留意一下那汉子的亲戚朋友,尽量将他们打散。若再发现有人欲行不轨,不用通知我,直接杀了。” 柯九觉得经过他家大人刚才那干脆利落的一刀,估计是没人敢再犯了。 这一晚果然是风平浪静。 次日,柯九送上来名单,总共选出五百名强壮的青壮年去修路,几乎每家一个,剩下的分散安置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主要负责开荒建房子过冬,官府会发给他们一天两顿的口粮,时间持续一个月。 一个月后根据开荒进度,再发下一个月的口粮,为期两个月。 这段时间,他们可以边开垦土地,边种一些蔬菜维持基本的生活。比如白菜、萝卜这类生长速度很快的蔬菜,两个月后勤快麻利的人家基本上饿不死了。 而且大部分家庭都有男丁去修路建窑做工,每个月还有五百文钱拿回家,也能补贴家用。 这批人送走之后,接下来三天都没流民过来了。 陈云州看着长到九万点就不动的拥护值,叫来大刘:“怎么回事?为何最近没人来了?” 大刘也纳闷:“小的派人去河水县问问是什么情况。” 陈云州叫住他:“这样,你带几个咱们接纳的流民一块儿过去,这样更有说服力。” 口说无凭嘛。 于是大刘带了两个衙役,三个流民,一块儿去河水县,沿途一路宣扬,他们庐阳县正在接收流民,免费供应两个月的伙食。 一路宣扬,不少落单,只能在山上扒树皮的流民听说了这个消息都往南平镇的方向去。 这事很快就传入了文玉龙的耳朵里。 他诧异地说:“他们还真将那五千多人给消化了!这……你说这庐阳县哪来的粮食养活这么多人啊?” 余军也意外:“不知道。大人,既然他们还要人,那下官再派人给他们送一批去吧。” 于是,余军又安排衙役引了一万多人去南平镇,并让衙役捎带问一句够了没。 结果衙役带回来一句话:“余大人,庐阳县的人说了,有多少,他们要多少,来者不拒。” 余军直接被这句话给整懵了,有多少要多少?这庐阳县就是个无底洞啊。 他将这事汇报给了文玉龙。 文玉龙也被整不会了:“他们庐阳要这么多人干什么?莫非这位陈大人打算大干一场?” 余军也这么认为:“应该是吧。听说他是贬谪到庐阳的,状元郎心高气傲,肯定想做出一番好成绩,风风光光回京。” “可那也得有能力接才行。这可是好几万张嘴。”文玉龙轻轻摇头,“这流民招抚好了,确实能增加人口田赋,是个亮眼的成绩,可几万人每天一碗粥都是笔不小的开支。” 余军乐呵呵地说:“大人何必想那么多。下官准备将余下的流民相继引到南平镇,这样咱们县很快就会安宁下来。” 文玉龙想了想说:“这次我亲自去看看这庐阳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没道理去年大家都还是差不多相同境遇的难兄难弟,今年隔壁哥们你就突然发达了啊。 于是七天后,随着大批流民的到来,还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大人,河水县县令文大人来访。”柯九进屋跟陈云州通报。 陈云州挑眉:“请他进来。” 说着起身见客。 文玉龙进屋就看到了摇着纸扇的陈云州,愣了一下。 他知道陈云州年轻,但没想到这么年轻。 而且陈云州长得白净斯文,气质沉稳,从他脸上看不出半点年少轻狂。 只一瞬,文玉龙就知道余军判断错了。 说起来文玉龙也是年少成名,如今不过二十有四,不少人见了他都要夸一句英雄出少年,可如今跟陈云州一比,他方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双方见礼落座,文玉龙先向陈云州表示了感谢:“多亏陈大人相助,否则,我们河水县就要头痛了。” “哪里,哪里,庐阳与河水相邻,两县百姓多有来往,姻亲不断,都是自己人,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陈云州谦虚地说。 文玉龙拱手道:“陈大人实在是客气。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明示,庐阳何来的这么多粮食?” 教教他,他也想搞点业绩啊。 不然回头两县相邻,他落后陈云州一大截也太难看了。 陈云州笑着说:“全赖诸位员外厚赠。文大人,民间缺粮,但也不缺。” 缺粮的是平民百姓。 那些大地主、富商家里的仓库早就堆得满满的,吃都吃不完。 文玉龙也不傻,听懂了陈云州的意思。 他很好奇陈云州是如何从这些士绅手里搞到的粮食。 可到底才初见,就问这些,不合适。 不好直接问,但他可以看嘛。 于是,文玉龙说:“陈大人这招实在高明。对了,这次给陈大人添了这么多负担,在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在下想去看看那些流民如今的生活,可否方便?” “文大人有心了,方便,怎么会不方便呢?这样,文大人,你们去客栈休息一晚,我安排人明天送你们过去。”陈云州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文玉龙高兴地说:“谢谢陈大人。” 等人送走后,陈云州叫来伍永福:“明日你两个送文大人去安阳镇那边。前两日郑大人来信说,那边修路的速度比较慢,不如预期,让文大人去帮咱们监工。” 伍永福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大……大人,这合适吗?” 人家文大人好歹也是个县令呢。 来者是客,将他忽悠去干活不好吧。 陈云州挑眉反问:“怎么不合适?文大人就是来学习借鉴的,先从修路开始。” 要发展怎么能不修路呢? 等河水县的路修好了,两县做买卖也方便多了。 不过别人县里的路,陈云州可不会掏钱修,这事还是文玉龙自己想办法吧。 文玉龙这波不但自己来当苦力,而且还陆陆续续又给陈云州带来了三万多流民,加上先前的几批流民,这次庐阳总共招抚了六万多流民。 这些人大部分都给陈云州贡献了一个点的拥护值。 所以陈云州的拥护值一下子跨过了十一万的大关,直接达到了十四万。 为了庆祝这个历史性的突破,回到县衙,陈云州让人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然后叫来郑深。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55节 郑深看着桌上的酒菜,笑道:“今天有什么喜事啊?” 陈云州笑着将一杯黑乎乎可乐推到郑深面前:“就是单纯想跟郑大人喝一杯。” 郑深低头看着杯中的玩意儿,黑布隆冬的,还在冒小泡泡,看起来有点像中药。 他端起杯子嗅了嗅,没闻到中草药的味道,也不是茶水:“这是什么?” 陈云州笑眯眯地说:“快乐肥宅水,喝了会让人快乐的水!” 真的假的?世上会有这种玩意儿吗? 郑深有些怀疑,可基于对陈云州的信任,他还是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然后,他飞快地侧过头将嘴里地可乐吐了出来,还一个劲儿地喊柯九拿水来。 等漱过口后,他才觉得好受了一些,摇头说:“陈大人,这玩意儿扎嘴巴的。你……你为何喝了一点事都没有?” 陈云州小口小口抿着这9999拥护值兑换而来的可乐,笑着说:“都说了是快乐水,郑大人只是不习惯而已。世上仅此两杯,喝了就没了。” 这样的吗? 听说如此珍贵,郑深重新拿起杯子,小口小口地抿了起来,只是眉毛挤在一块儿,很不舒服的样子。 陈云州看得直想笑,郑老头有时候还真是个实诚人,说珍贵他还真信了,搁后世满大街两三块一瓶,跟水没什么区别。 捏着鼻子喝完了杯子里的快乐肥宅水,深怕陈云州还来,郑深赶紧吃了饭就开溜。 他走后,陈云州才慢吞吞地点开系统查看起来,花了十万拥护值开启的第二层货架有什么不同。 第二层货架上物品变少了,竟只有四种。不过这次不是种子,而是书,没错,全部都是书。 第一本叫《养猪指南》,顾名思义就是教人怎么养猪,猪常见疾病的治疗方法,母猪的产后护理等等。这个很有用,红薯藤、红薯、玉米可都是猪最主要的饲料,等扩大种植之后,养猪大业也该发展起来。 第二本叫《果树的嫁接培育技术》,这本也很有用,因为南方气温高,适宜果树的生长培育。 但现在的很多水果都不如后世个大甘甜,就拿桃子来说,现在的桃树大多是毛桃,毛乎乎的,个头也很小,产量太低,很多人一年到头都吃不了几次水果。 第三本《吃瓜指南》,不是八卦的瓜,而是关于西瓜、南瓜、哈密瓜等现代常见的瓜类培育教程,这时候的西瓜皮厚瓤白,远远不如后世那样多汁甘甜。 第四本《手工机械理论》,这是个教人做手工机械工具的指导书,比如纺织机、打谷机、脱粒机等等。虽然上面的都还是手工机器,但对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四本书都非常实用,也是目前庐阳县所需要的, 但贵也是真贵。这次买第一本十万拥护值,第二本加十万,第三本再加十万。 至于先买哪一本,这个由陈云州选择。 陈云州看得直咋舌,暗骂小助手是个黑心奸商。四本书竟要卖一百万拥护值。 现在他总共都才三万多拥护值,这已经基本上将庐阳给撸秃了,还请了外援,别说百万了,十万拥护值都很难。 莫非只能升职加薪,换个更大的平台才能获得更多的拥护值? 就在陈云州为了拥护值苦恼的时候,转机忽然出现了。 杨柏川写了一封信给陈云州,告诉了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文玉龙向朝廷上书,给陈云州请功。 一是,陈云州帮忙安置桥州流窜过来的流民。 二是,庐阳县大力开垦荒地,效果显著。 三是,陈云州组织百姓修通了前往庆川的马路,道路坚固不输官道。 …… 文玉龙着重强调了第一点,阐述了庐阳县安置流民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以工代赈,既能解百姓之困,又能开垦荒地,增加以后的田赋收入。 他认为这是非常有用的办法,可向各州县推广,以后若遇灾害各地可按庐阳的办法解决。先向当地富商豪绅借粮,其后朝廷用一部分田赋偿还这笔粮食。 如此一来既可快速安置灾民,又可省下朝廷赈灾银钱粮食的开支。毕竟大批粮食运往灾区的路费、期间的损耗都是个不小的数字。 没错,他把陈云州救济流民的粮食说成了借乡绅的,以此恳请朝廷今年减少一部分他们几个县的田赋用来救灾安置流民。 杨柏川觉得这主意甚是不错,也决定插一脚,跟着上书,他们庆川这次跟着桥州也受了灾,还涌入了不少流民,这些都是要花银子的。 若是不诉苦,朝廷肯定会原封不动地让他们按照往年的标准缴纳田赋。 他写信是邀请陈云州一块儿上书。 毕竟他这个当事人也参与更有说服力。 陈云州看完信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能省一笔粮食谁嫌多?白得的不要白不要。 至于出名的事,照这进度下去,他们庐阳出名不是迟早的吗? 而且这事他们是打着他的名义搞的,要是成了,今年庆川大部分地区百姓的田赋都要降低一些,到时候这些人还不得感激他啊? 拥护值那不就是说来就来。 文县令可真是个好人,不光帮他打工,还帮他搞拥护值,回头一定得送他几筐红薯。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 035 怀疑陈云州的身份 为了达到最佳效果,陈云州还将玉米、土豆各备了一份,随信一起送去京城。 至于红薯,杨柏川已经送了。 在信中,陈云州详细写了这两种农作物的产量、生长环境,种植方法等。至于西红柿和辣椒,陈云州没送,新鲜的蔬果太远了没法送去,送种子又没法立即得到验证。 而且辣椒的辛辣味,第一次吃的人往往不习惯。若是将那些王公贵族辣出个好歹反倒麻烦。 左右这两种蔬菜无伤大雅,只是改善口味,逐渐在民间传开即可,京城的贵族老爷们晚点尝鲜也无妨。 陈云州重点推广的是玉米和土豆、红薯。 今年百草坡共种植了两亩半玉米,收了两千一百多斤玉米,算下来亩产超过八百斤。 五斤种子产出两千余斤的粮食,种收比高达一比四百,放在现代肯定是要亏本的,可放在古代,这绝对是逆天的种收比。 郑深捧着金黄的玉米粒,双手颤抖:“这么多!” 陈云州以前说这些作物高产,他以为也就三五百斤顶天了,哪晓得一亩地竟然有八百多斤。 若是全县百姓都种上玉米,何愁填不饱肚子。 其实这远不是玉米的极限,陈云最新资源起恶帬把以四八幺六九六三州笑着说:“如果施肥足够,产量还能增长一些。” 不然为何华夏封建时代几年前,人口最高峰始终维持在几千万,直到大清,人口暴涨,短短两百年,人口就由几千万增加到了几个亿。 从外引进的玉米、红薯、土豆这类高产又极适应恶劣生长环境的农作物是大功臣之一。 较之水稻和小麦,玉米、土豆更适合北方和贫瘠的地区种植,而且产量更高,能够养活更多的人,这相当于是提高了土地承载的人口上限。 陈云州记得老爷子经常跟他念叨,以前穷的时候,吃不上大米白面,家家户户天天喝的就是玉米糊糊,红薯汤,以至于有些人吃得反胃,后来生活条件好了,他们就再也不愿碰这些食物。 郑深小心翼翼地放下玉米,激动地说:“大人放心,仅凭这几种作物,朝廷就一定会重重嘉奖大人。” 陈云州笑了笑。 他不是那么在意嘉不嘉奖,他只希望朝廷给力点,给他扬名,这样他才能早点攒齐一百万拥护值。 陈云州和杨柏川的这些动作不小,瞒不住人。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齐项明的耳中。 齐项明并未放弃复仇计划,他只是蛰伏了起来,在寻找最合适的时机。 可等了大半年,非但没寻到合适的机会,反而看到陈云州将庐阳治理得井井有条,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庐阳县就大变样,若是吏部考核,陈云州一定名列前茅,而且甩其他地方官员一大截。 这样的佳绩,高升是迟早的事。 杨柏川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才会趁着文玉龙上书的时机,跟着上奏,给陈云州请功。 给陈云州请功,其实就相当于给他自己请功。 毕竟杨柏川是陈云州的上级,庐阳的成绩也会算入庆川府中。 陈云州升官发财,杨柏川的好处也少不了。 若真让他们俩这次的计划得逞,以后想要扳倒这二人就难了。 齐项明背着手,眉头紧蹙,问管家:“京城那边还没消息吗?”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意识到陈云州的难缠之后,齐项明就派了人不远千里去京城打探陈云州的消息,寻找他的弱点、软肋和敌人,看看是否有利用的空间,借力打力,除了陈云州。 陈云州一个新科状元被发配到他们这偏远的地方,肯定在京中得罪了贵人。 管家轻轻摇头,心里苦涩得很,大人已经问过三次了。 “小的这就派人去催催。” 齐项明深吸了一口气:“不急,派人也无用,再等等。” 庐阳距京城有两千多里,一来一回,最快也得两三个月,派人去催也无用。 好在五天后,总算有了好消息传回来。 管家欣喜地说信送到了齐项明手中:“老爷,路上耽搁了一阵,所以迟了些。” 齐项明摆手,拿起信打开快速浏览了一遍,看完后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扩大,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夸张,最后直接变成了仰天大笑。 管家惊讶地望着他:“老爷,可是信上有好消息?” 齐项明将信丢给他:“你自己看吧。” 管家连忙接过信从头到尾阅读,看完后,他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老爷,这……信上的陈云州跟咱们认识的好像不一样啊。” 探子在京城查到的消息表明,陈云州从小出生书香世家,家里虽没落了,但他天赋出众,在族学中便表现得非常突出,很快就被知名大儒——鹭洲书院的山长看中,收为了弟子,小小年纪便声名鹊起。 他也不负山长重望,十二岁便考中了秀才,其后一路高歌猛进,十七岁就高中状元,三元及第,几十年来第一人。 陈云州因为师从大儒,从小便恪守礼节规矩,谦虚好学,是个非常典型的标准读书人、士大夫,手无缚鸡之力,心怀天下,耿直仗义。 齐项明回头,眼底是满满的笑意:“京城那位状元郎是因向皇帝谏言,触怒了皇上,被贬庐阳。管家,你觉得这会是庐阳陈云州做的事吗?” 状元郎虽满腹经纶,但还天真得很,所以才敢顶撞皇上。这是典型的官场愣头青,看不清形势,一头热血。 可庐阳的陈云州杀伐果断,手段频出,对百姓仁慈却不软弱,该杀人的时候绝不手软,流民中有几个闹事的、触犯规矩的,他二话不说通通都杀了,这才震慑住了那些流民。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56节 他应付起冉奎这样的地头蛇、老油条来也从容得很,将冉奎和娄发祥玩得团团转。 想到娄发祥偷鸡不成蚀把米,出钱又出力,白白帮陈云州修了一段路,齐项明心里也不得不佩服,便是他也未必能做到。 陈云州的表现绝不是个初出茅庐,毫无经验,只有一腔热血的年轻人,倒像是个极为老练狡猾的政客。 管家也摇头:“依这位陈大人在庐阳的表现,即便是要上书劝谏皇帝,必然也会将话说得很好听。皇帝即使不采纳,应也不至于如此生气,将他贬至庐阳。” 齐项明点头:“没错。状元郎三元及第,几十年来第一个,皇帝对其很看重,若非暴怒,不可能将他贬低到庐阳。陈云州这么狡猾、心思深沉的人,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给自己的官途弄这么大个障碍。” “大人的意思是,这个陈大人有问题?”管家小心问道。 齐项明轻轻一笑:“有没有问题,一试便知。正好,他们不是送了这么多好东西进京,还要给陈云州请功吗?咱们也掺一脚,准备笔墨。” 齐项明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京城的探子,让其在京城私底下大力宣传陈云州在庐阳做出的成绩,还有送到京城的这几种农作物有多神奇等等。 先将陈云州的声势造了起来,再委托友人在京城官场寻机会捧捧陈云州,将现在在京城也非常畅销的玻璃镜子的幕后老板是陈云州这事也宣扬出去。 陈云州在京城大小也算个名人,一旦这种势造了起来,皇帝又表现出对他的嘉赏和重用,那京城相关的人自然会动起来。 尤其是那些曾经跟状元郎关系不错,状元郎出事后却逐渐疏远状元郎的势力眼见他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肯定会想着重新修复跟陈云州的关系,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若陈云州的身份没有问题也就罢了。 若他这身份有问题,京中来人,不用自己出手,他也完蛋了。 管家不由得对齐项明佩服得五体投地:“老爷高明。这陈云州的身份多半有问题,那状元郎从小苦读诗书,身体很弱,可庐阳的这位陈大人武艺高强得很,而且多智近妖,还拿出这么多稀奇古怪,世人从未见过之物,也不知是哪路蛇鬼神牛。等他身份被揭穿,那姓杨的也要受连带之责,大人将不费吹灰之力便扳倒他们,为公子报仇。” 齐项明阴冷一笑:“是该为我儿报仇了。派人加速送入京中。” 阿嚏,阿嚏…… 陈云州连打了个三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嘟囔:“咋回事,今天怎么老打喷嚏。” 郑深笑眯眯地说:“肯定是有人念叨着陈大人。” 陈云州不信这个:“郑大人,我这是感染了风寒还差不多。” 打喷嚏,很多时候是身体对你发出的警告。 这才是科学的解释。 郑深直摇头,陈大人又说他们听不懂的话了。 他提起正事:“大人,路已经修完了,流民们也已开垦出了不少土地,秋冬全种上了萝卜、莴苣、青菜等蔬菜,现在是让他们各自归家还是去砖窑、瓦窑干活?” 南方就这点好,冬天也能种很多绿叶蔬菜,一年四季都不缺新鲜的蔬菜吃。 陈云州琢磨了一会儿说:“不用安排去砖窑、瓦窑,但也不解散,安排他们去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建一个砖窑、瓦窑,继续烧制砖块、瓦片。” 虽然他们已经修好了从庐阳到庆川的路,但乡下的路还没修。 也没法修,因为现在人口密度很小,同样差不多大的土地,后世可是有十几亿人居住,现在只有几千万人,像庐阳这种比较偏远的地区,要走很远才有一个村落。 纯粹靠人力将路修到每个村子、通到每一家,太不划算了,目前也没这个必要。 但砖块、瓦片比较沉,从百草坡运往全县成本太高了,还不如就地建造,辐射方圆几里,十几里即可。 这也是陈云州上辈子在乡下扶贫吸取到的经验。 乡下很多乡镇,哪怕很小,都会有一个砖厂,以满足该镇附近村民的需求。 后世房地产发展迅速,对砖块的需求量很大,可有谁听说过哪家出名的砖厂? 没有,因为这些东西就地取材最便宜,成本也最低廉。若是从外地运输,那运费很可能比砖瓦费用都还高得多。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全县范围内多建几个,各地村民从最近的砖窑、瓦窑购买即可。 反正已经有了百草坡的经验,再建砖瓦窑也不难。 郑深听完他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便安排了下去。 很快庐阳就进入了如火如荼的建设中,各地百姓可去砖窑、瓦窑做工换取砖瓦建房,也可去修筑堤坝、挖蓄水池、排水沟等水利工程来换取砖瓦。 其实这些往年官府每到冬天也会摊牌任务。 这就是各地最常见的劳役。 只是以前是义务劳动,干活没钱拿还要自己带干粮。 但今年不一样,干活可以记工,一天的工作时长可换两百个砖头或五百个瓦片,大家自己选。家里劳动力比较少,或者比较贫困的,凑不齐建房的砖瓦也可将自己换来的卖给其他人,官府不禁止民间交易。 这极大地提高了百姓们的积极性。 家里有条件的都想凑齐砖块瓦片建宽敞明亮的砖瓦房,家里条件不好的,也可攒些砖瓦卖给其他人赚些钱补贴家用。 所以这个冬天,各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不闲着了,到处找活儿干,有力气的去修筑堤坝、清理河道沟渠、挖掘蓄水池。 力气小一些的便去砍伐树木,给砖窑瓦窑送去。 家家户户都有事情做,到处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连流民们也加入了其中,天天忙得不亦乐乎,哪还有时间搞事。 而陈云州只需要给建造、烧制砖窑、瓦窑的工匠、青壮年劳动力提供一日两餐和一个月五百文的工钱即可。这点钱对于每个月上万贯的玻璃镜子的收入,那简直是毛毛雨。 这导致他那两万两银子非但没花光,反而还增加了。 陈云州盘点了一下,感觉自己这辈子也是天生富贵命,穷不了。 如今庐阳一切步入了正规,陈云州也闲了下来,无事可做。 这时候他收到了杨柏川的邀请,请他去庆川聚聚,打打猎。 这是上次就约好的。 陈云州欣然答应,将县里的事务交给了郑深打理,自己则带着柯九和大刘前往庆川赴约。 修了路就是好,不但马车不那么颠簸了,而且用时也缩短了大半天,上午出发,第二天中午便到了庆川。 进城安顿好后,陈云州先去拜访了杨柏川。 寒暄过后,杨柏川屏退了下人,蹙眉道:“云州,三个月了,朝廷怎么还没回我们消息?前几天我派了人去京城打探打探,但这估计得过完年后才有消息了。” 陈云州也觉得有些奇怪。 地方官员送信去京城都是通过各地驿站。 驿站有专门的驿卒和马匹,每到一地都可换马,速度较之商旅会快很多,这一来一回,两个月也差不多了,可三个月都还没消息。 “柏川兄不必着急,许是什么耽搁了。过阵子再看看,若是还没消息,那应该是朝廷不同意咱们的奏折。”陈云州看得开,“没有也无妨。” 捡便宜这种事,就是要想得开,有更好,没有也无所谓。 杨柏川皱眉低喃:“可这不应该啊。” “算了, 不提这扫兴的事,若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你。咱们说说去打猎的事,除了夏喜民,我还邀请了几位朋友,其中包括前两个月调来的通判陶建华。” 陈云州明白,杨柏川这是打算趁机将庆川官场的重要人物介绍给他认识。他拱手道:“多谢大人。” 杨柏川摆手,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说:“云州,等我走了,我会向朝廷举荐由你担任庆川知府,提前认识以后做事也会方便很多。” 陈云州明白了,后天去打猎的都是自己人。 “柏川兄有心了,我明白了。”陈云州笑着说道。 杨柏川见陈云州领会了自己的意思,便揭过了这个话题聊起了其他的。 次日,陈云州去拜访了夏喜民,顺便聊了一下玻璃镜子的交易。 陈云州已经利用玻璃完成了第一桶金的积累,而且能买得起昂贵玻璃镜子的人大多都已经买了,玻璃镜子的销量已经出现了下滑。 想要扩大市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降价,降到普通百姓都能买得起的程度。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镜子就应该人人都有一个。 所以陈云州打算将玻璃镜子的制造方法公布出去。 听到陈云州竟然要将这么个金娃娃公之于众,夏喜民极为错愕:“陈大人可考虑好了?” 谁家有个什么方子、技法不藏得严严实实的? 陈云州笑道:“想好了。技术要进步就不能固步自封,只有竞争,打破垄断,才能推动技术改革,制造出更好的玻璃。” 若只有一家,可以躺着就把钱挣了,老板和工匠都会不思进取。 现在的玻璃还远远不够,陈云州想起后世的彩色玻璃、钢化玻璃、降噪玻璃、防弹玻璃…… 现在的玻璃不管是功能性,还是稳定性都还差不少,有非常大的进步空间。 夏喜民听到这话,有些错愕,又问:“那你们庐阳的工坊怎么办?” 陈云州笑着说:“夏员外,玻璃的用处很多,除了镜子,还可以做门窗、光学仪器、罐头瓶子等等,那个作坊连庐阳县百姓的日常生活都满足不了。” 建了砖瓦房,下一步就该配上透明干净的玻璃镜子,这样房屋的光线会更好。 若是能大规模生产玻璃,以后玻璃罐头也有指望了,冬天严寒的北方,人们也能吃上水果罐头。 夏喜民听陈云州的意思是要让珍贵的玻璃进入千家万户,错愕不已:“陈……陈大人志向远大,实令人佩服。” 陈云州摆手:“你也别把我说得那么高尚。我打算将玻璃制造方法放出去,但也不是白放,我打算卖给各地的大商人。夏员外你有渠道人脉,我有技术,咱们合作,卖的钱五五分。” 夏喜民肯定不知道,卖技术才是最赚钱的。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专利保护法,不然那真是躺着赚钱,一本万利。 夏喜民欣然同意:“既然陈大人如此信任在下,那在下就做这个中间人。回头在下便写信给各地认识的商贾。” 陈云州笑道:“有劳夏员外了,具体的价格你看着办吧,我相信夏员外。” 两人都是爽快之人,很快便谈妥了。 随即,夏喜民又邀请陈云州在府上用了饭才派车送他回知府衙门。 次日,一行人出门狩猎。 总共有八个人,除了杨柏川、夏喜民、文玉龙、陶建华,还有司法参军、府州监军几人,都是庆川地界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打猎的地方选在近郊的千枫坡,那一代种了不少枫树,秋冬之际,红枫满地,风景秀丽。而且那一代树林中没有大型猛兽,只有一些野兔、野鸡、野山羊、野鹿等之类的食草动物,比较安全。 因为离庆川城很近,大家并不打算在千枫坡过夜,所以只各自带了两三名随从,一行二十多人骑马出了城。 到达千枫坡后,杨柏川接过随从递来的弓,扬了扬说:“云州,可还记得咱们上次的约定?” 陈云州坐在枣红色的骏马上,爽朗一笑:“记得,比试一场!” “没错,陶大人,你们做个见证。我跟云州,输了的人今晚城中最大的酒楼——百里香请客,不醉不归!”杨柏川做了个请的手势,“云州,你先请。”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57节 陈云州想起杨柏川说过要让他的话,明白对方这是要实践诺言。 他拱了拱手,笑道:“柏川兄,多谢,小弟先行一步!” 说完他一夹马腹,骏马疾驰,快速消失在了树林中。 杨柏川摆了个请的手势:“诸位先行,下午申时三刻左右,在这里汇合!” 众人骑马离开。 陈云州骑出一段距离后便放慢了速度,任凭马儿在路上慢悠悠地转悠吃草,他则仰头欣赏满山的红枫。 柯九跟在后头见状问:“大人,咱们不是要去狩猎吗?停在这大路边可没有猎物。” 虽然他相信他家大人的箭术无双,可这路边时常人来人往的,小动物们早就被吓跑了。 陈云州抬手摘了一颗酸枣,精准地砸在柯九的脑门上:“急什么?有时候输未必是真输,赢也未必是真赢。今天我输了比赢了好。” 柯九半只知半解:“大人的意思是您要让着杨大人吗?” 陈云州轻轻摇头:“这只是最不重要的原因。最要紧的是晚上这顿饭得我请。” 这明显是杨柏川给他创造的机会。 正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男人嘛,很多交情都是从饭桌上,酒桌上建立起来的。 今天来的都是庆川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杨柏川的自己人,以后预留给他的班底。今天一起打猎,晚上他再借着跟杨柏川打赌“输”了的关系,顺理成章地跟大家建立起了初步的交情。 以后再来往几次,这交情就慢慢深了。 等杨柏川走后,他上任,都是自己人也不会再出现杨柏川初到庆川,拿齐项明没辙这种事了。 所以晚上这顿饭,必须得他请。 他要是为了争一时之气,在打猎上赢了杨柏川那才是傻。 柯九听完后,佩服得五体投地:“大人,小的看您和杨大人都很认真啊,此前也没通过气,小的还以为你们是真要比试呢。” 陈云州轻轻摇头:“这种事说是直白地说出来,反倒不美了。” 这时候讲的就是默契。 柯九沉默了,他是搞不懂大人们的心思,难怪他只能是做个衙役。 陈云州心情大好:“走吧,咱们去前面看看,那边有个湖泊,景色好像更美。” 湖面碧绿,倒映着红枫蓝天,美得让人心旷神怡。 可惜一道刺耳的猪猡声打破了这美景。 “小美人是谁家的姑娘?怎一个人就出来了,本公子送你回去吧。” 陈云州侧头,看到不远处有个穿着碧绿裙子的年轻姑娘挎着花篮被一个流里流气拿着把扇子装逼的纨绔拦住。 扫兴! 陈云州正打算叫柯九去把那猪猡赶走就见一白衣男子上前,拦在了双方中间:“哪里来的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民女,小心将你拿去见官。” 有人管这事,陈云州便收回了目光,继续欣赏美景。 只是刚回头便听到背后传来一道破空声。 陈云州立即转身,便看到那白衣男子被人大力推了出去,速度极快,眼看就要落入湖中,陈云州一个纵身从马上跳了下来,长臂一伸,勾住白衣男子的腰肢将人带回了岸边。 一落定,白衣男子便因惯性重重地砸到了陈云州的胸口。 一股淡淡的幽香窜入鼻间。 陈云州蹙眉,低头一看,才发现这白衣男子比较矮小,只到他肩头的位置。而且皮肤非常白皙,白里透红,泛着淡淡的粉色,细腻得连毛孔都看不到。 这哪里像个男子! 果不其然,陈云州视线一滑便看到了此人平滑喉咙。 她的衣领有些高,遮住了喉咙,若是平视又或是隔远一些不会发现。 但两人此时离得极近,陈云州个头又高出一截,低头便能轻易看到她的喉咙和锁骨。 识破了对方的真实身份,陈云州迅速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蹙眉看着那流里流气的猪猡:“柯九,动手。” 柯九早手痒痒了,上去就给那猪猡和其随从一脚。 随从想反抗,柯九利落地亮出了锃亮的刀:“还不快滚,想挨一刀吗?” 看到刀,猪猡脸色一变,赶紧后退,边跑还边色厉内荏地大吼道:“你……你们给我等着,敢坏小爷的事,有……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这种瘪三,作为衙役柯九看得多了,挥了挥刀作势要追上去,那猪猡便屁滚尿流地跑了。 碍事的人跑了,湖边重新恢复了平静。 那女扮男装的姑娘拱手对陈云州说:“多谢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小……在下他日必登门致谢!” 陈云州不欲跟对方多纠缠,跳上了马,摆手说:“举手之劳,当不得谢。” 旋即骑马离开。 柯九连忙跟了上去,很快,主仆二人就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人走后,不远处一个青衣小厮打扮的人急匆匆跑过来,上下打量着女扮男装的女子:“公……公子没事吧?吓死奴才了。” 女子轻轻挑眉,语气轻快:“我能有什么事?走了,回去了。” 主仆一行很快就消失在了湖边。 这段小插曲,陈云州并未放在心上。 在外围转了一圈后,他还是带着柯九进了林子。 虽然打定了主意要输给杨柏川,但也不能做得太明显,陈云州打算进林子中打一只野兔回去交差。 慢慢悠悠地在林子中转了半天,寻到了一只躲在草丛中竖着两只警觉耳朵的麻灰色野兔。 陈云州一箭射出,野兔立即倒了下去。 柯九赶紧骑马过去,捡起野兔,高兴地说:“大人好箭法,这么远一箭毙命。” 陈云州轻轻一笑:“够了,太阳西斜,差不多快到集合的时间了,咱们也回去吧。” 两人从林子中出来,策马前往集合的地点。 到了地方,陶建华五人已经在了,三人空手而归,只有陶建华和另外一名官员各自猎到了一只野鸡、野兔,陈云州这也算是随了大流。 就剩杨柏川和府州监军还未归来,大家等了一会儿,方才看到二人前后回来。 府州参军的收获最多,猎到了一头野鹿,两只野兔,可谓是满载而归。 杨柏川的收获也不错,猎到一只野山羊。 其余几人立马上前参观猎物,并捧场地发出一声声惊叹。 陈云州拱手道:“杨大人和参军果然是打猎的高手。杨大人,这次比试是在下输了,今晚百里香不醉不归!” “哈哈哈……承让,承认。今天运气好,侥幸看到一头野山羊在山涧喝水。”杨柏川高兴地说起了狩猎这只山羊的经过,大家捧场地发出一声声赞叹。 气氛和谐,大家满载而归。 一行人赶在日落之前回了城,直奔百里香。 府州参军和杨柏川都将猎物送去了厨房,让厨房帮忙做出来,为今晚的这顿宴席添一道菜。 一行八人落座,杨柏川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举杯笑着打趣:“今晚要让云州破费了。” 陈云州摆手:“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回去我就好好练,杨大人,咱们下次再比,我得将这顿饭给赢回来。” 其余人哈哈哈大笑,气氛和谐。 陈云州举杯挨个敬了大家一杯,接着其他官员也开始敬酒。 一顿饭全喝酒去了,饭菜倒没吃多少。 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了,大家在百里香门口道别,各自上了各家的马车。 陈云州随杨柏川一起回知府衙门。 一回到衙门,管家便立即跑了过来,兴奋地对杨柏川说:“老爷,老爷,您可总算是回来了。” 杨柏川打了个酒嗝儿,边走边说:“让厨房准备点醒酒汤,给我和云州送一些过来。什么事如此高兴?” “小的已经让人准备好了,这就端上来。”管家跟在杨柏川身边,笑着说,“大人,是朝廷的嘉奖下来了。” 杨柏川的酒立马醒了一半,停下脚步:“总算是来了,都有什么?” 管家立即命人将公函和单子都呈了上来:“听说陈大人嘉奖也下来了,送去了庐阳。” 陈云州冲管家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杨柏川挡着陈云州的面打开了公函,看完后递给陈云州,又打开单子,最后是一封私人信件,扫了一遍,通通塞给陈云州。 “云州你怎么看?” 陈云州有点意外:“这奖励怎么都是钱?” 没错,官府答应了杨柏川的请求,减免了一部分庆川的田赋,用于救灾、安置逃窜的流民,然后在信上表扬了他们,又奖励了杨柏川白银千两,锦缎百匹。 单从物质上来说,是相当丰厚的赏赐了。 只是对地方官员来说,钱财奖励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 杨柏川也觉得很奇怪:“朝廷既奖励了这么多银钱,那也应该有其他的才对啊。” 即便是不给升官,不给其他兼任,那也要好好激励一番,画个大饼才合理。尤其是他们呈上去的新种子、还有今年庐阳乃至庆川的表现都非常亮眼。 还有一个人比他们更觉得奇怪。 齐项明第一时间听说了朝廷的奖励,眉头蹙得极深:“怎么回事?难道都是白做了吗?” 管家低头不敢说话。 自家老爷为了在京城给陈云州造势,可是费了不少银钱和人情,如今朝廷竟对陈云州半点疑心都没有,怎么能不令人意外。 “朝廷给陈云州的赏赐打听到了吗?” 管家低声说:“好像比杨大人的稍微次一些。” 齐项明眯起了眼睛:“是吗?也是银钱布匹?你送一封信去京城,打听打听京城的情况。”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58节 他总觉得这事有些反常。 作者有话要说 第36章 . 036 本姑娘还能认错未婚夫不成…… “大人,庆川城可真繁华啊,人好多,这路也比咱们县城的好多了,都是石头砖块铺的,整齐宽阔。还有那边的酒楼,好高啊,有四层吧。”柯九跟在陈云州身后,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看哪都觉得新鲜。 虽然他上次也来了庆川,但那是来办案的,根本没心思闲逛。 今天就不同了。 他们是来庆川游玩的,有时间好好逛逛。 陈云州背着手,笑道:“确实很不错。” 庆川城相当于后世的省会城市,规模和人口以及建筑都远超庐阳县。 城中南北两条主干道上大部分都是二三层的房子,有时候还有四五层的,几乎没有那种低矮的瓦房。偏僻一些的地方,房子虽旧,但也都是砖瓦房或者木头搭建的房子。 这些店铺里卖的东西种类和档次也要比庐阳好很多。 陈云州准备逛一逛,若是碰到喜欢的就带回家,毕竟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而且他把公务丢给了郑深,自己出来玩,也该给对方带个礼物回去。 只是郑深这人除了爱去茶楼听曲,生活简单得可以说是无聊,陈云州也不知道他的喜好。不过文人嘛,送笔墨纸砚、孤本名画这类的总是错不了。 正好前面有一家名叫正阳的书肆,陈云州便带着柯九走了进去。 见他们二人进了书肆,外头一个贼头贼脑的灰衣仆从立即对身后的同伴说:“就是他们,我在这盯着,你快回去告诉公子。” 公子昨日被这两人坏了好事,还丢了脸,回府之后大发雷霆,发誓要找出这个家伙算账,没想到今天就让他又碰到了这二人。 他运气可真好,将这事禀告给公子,那可是功劳一件,公子一定会赏赐他。 不过他知道这两人身手不错,后头那个身上还带着刀,自己这两人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也没直接上前找陈云州主仆的茬儿,而是选择远远跟着,如今见他们进了店铺应该会呆一会儿,他才赶紧让同伴回去摇人。 陈云州和柯九走进书肆,发现这书肆面积挺大,左侧是书本画册,右边则是笔墨纸砚,摆放得整齐有序,空气中都泛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味。 见他们进来,立即有满脸堆笑的伙计上前热情地招呼:“客官需要什么?咱们正阳书肆的书是全庆川最齐的。” 陈云州背着手慢慢踱步到左侧的书架旁,低头拿起一本:“我先看看。” “客官眼光真好,你手里拿的是今年咱们书局卖得最好的话本子,不光是许多有钱人家的公子公子喜欢,不少姑娘也很喜欢。”伙计笑容满面地夸赞道。 陈云州看着书皮上的《镜中缘》三个字,眼睛一瞥落到旁边,《灵镜传情》、《镜夜思》…… “这几本也很畅销吗?” 伙计点头:“对,这是最近几个月咱们庆川卖得最好的书。公子您是外地来的吧?咱们城里现在流行一种玻璃镜子,光可鉴人,比铜镜清晰多了。如今男女定亲都不送玉佩,改送镜子了。这玻璃镜子啊,可是姑娘们的最爱。” 柯九不服气:“我家大……公子怎么不知道镜子?他手里的玻璃镜子最多了。” 伙计没当真,奉承道:“那公子肯定很受姑娘们的欢迎。” 陈云州翻开手中的书,发现是写一对年轻男女莫名在玻璃镜中相知相许的故事。再看其他几本,也差不多,反正都是一对年轻男女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跟玻璃镜子扯上关系,从而牵扯出一段情缘,然后父母棒打鸳鸯,这对苦命的男女又是如何通过镜子排除万难走到一起,皆大欢喜。 甚至有两本书的内容都大差不差。 真是没想到玻璃镜子竟变成了红娘,只能说这些书生真会编,但也从侧面说明玻璃镜子有多畅销,已经取代玉佩之类的,成为男女之间新的定情信物了。 看他的视线一直落在两本书上,伙计高兴地说:“公子选对了,《镜海奇缘》可是前三个月卖得最好的书,许多公子姑娘看了还想看,都来问有没有,后来又有个读书人写了《镜中奇缘》。” 好家伙,连文名都只有一字之差。 难怪古代文人很多穷困潦倒。没有知识产权保护法,文人写的书其他人可以随便抄,书肆也是想卖就卖,一分钱的版权都不用付。 与其费心做文章写故事,还不如抄流行活得滋润,所以出了这么一堆大差不差的跟风之作。 陈云州记得《西游记》火爆后,明朝书肆也出了一堆什么《北游记》之类的碰瓷之作。只能说这种事古来有之。 他摆摆手,谢绝了伙计热情的推销,转而看起了后面那排书架上的书。 这书就要正常很多,有文人雅士的作品集,有各种古贤的名作佳品。大多都是文学作品,科技、医学等这类的杂书少得可怜,天文历法数学这类的书更是绝迹,陈云州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发现了几本快落灰的。 他招手示意伙计:“就这几本,包起来吧。” 伙计有些诧异,连忙过来,笑着拂去书上的灰尘,笑眯眯地说:“好嘞,客官。” 买了书,陈云州又去挑了些笔墨纸砚。 他给郑深挑了一方端砚,几十两银子,不便宜也不算太贵重,送这个刚刚好。 其他的陈云州就没兴趣了。 他示意柯九去结账,然后先一步走出了书肆。 刚出去一群家丁就手持棍棒围拢了上来。 陈云州蹙眉:“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想做什么?” 这群人未免太大胆太无法无天了。 “哈哈哈,小子,昨天让你逞能,你今天再逞强给我瞅瞅啊。”猪猡男得意地看着陈云州,破嗓门也不嫌难听。 陈云州见是他,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这狗东西,不长记性,真是欠打。 见陈云州不说话,猪猡男还以为陈云州是怕了,得瑟地说:“想我放过你啊,可以,你小子若是跪下叫爷爷,从老子爬过去,本公子今日就放你一马。” “我打得你叫爷爷。”陈云州懒得跟这种纨绔二世祖废话,一个腿风扫过去,踢倒旁边的家丁,然后一个手刀打在对方手腕上。 家丁吃痛松开了手上的棍子。 陈云州左手一弯,精准就抓住棍子,反手给后面那家丁一棍子。 家丁吃痛,抱着脖子痛呼。 猪猡男见了立马惊呼:“快快快,都冲上去,给我打,使劲儿打。” 可这些只会仗势欺人耍威风的家丁在陈云州手底下都过不了三招。 一棍一个,不过转眼的功夫,住落难带来的家丁全倒在地上哀嚎。 看热闹的百姓都傻眼了。 这年轻人也太凶猛了吧。 本来他们还担心这个好看的年轻人会吃亏呢。好些年轻姑娘都闭上了眼睛不敢直视这凄惨的一幕,哪知形势竟斗转直下。 这下,她们看陈云州的目光更火热。 这是哪家的公子啊,长得俊就算了,功夫还这么好,也不知道说亲了没有。 猪猡男看到陈云州几下就解决了他带来的人,又妒又怕,一边往后退,一边扯着破嗓子大喊:“起来,起来拦住他。谁,谁今天把这小子打趴下,我,我就赏他十两银子。” 家丁们躺在地上痛呼,动不了,也不敢动。 他们这些人只是有点力气罢了,根本没练过,对方明显是练家子,还不是一般的练家子。 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上去只有找揍的份儿。 陈云州一步一步逼近猪猡男。 猪猡男后背贴到了墙壁上,退无可退,眼神由凶狠变成了惊惧,厚厚的香肠嘴不停蠕动:“你……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你要是敢打我,我爷爷绝饶不了……” 啪! 陈云州重重一棍子打在猪猡男的腿上,痛得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打人了,救命啊……” 不知是谁报了官,又或是这街上本就有官府的人在巡逻。 很快,一队衙役就闻讯赶了过来:“怎么回事?” 猪猡恶人先告状:“他打人,他打了本公子,你们快将他抓起来。” 衙役看向陈云州。 不用他开口,围观的百姓都纷纷替他说话:“是地上那家伙带人先围攻这位公子的。” “对,是他们先动的手,棍棒也是他们自己带过来。” 衙役们有些吃惊,地上可是躺了好几个家伙。这年轻人笑眯眯的,长的白白净净看起来很无害没想到这么凶残。 事情很清楚明白了,是地上这群家伙找人麻烦不成反被揍,挨打也是活该,衙役们不准备管这事。 正准备离开时却见陈云州带着柯九上前。 柯九得了陈云州的指示开口叫住了几人:“诸位兄弟且慢,在下是庐阳衙役柯九,旁边这位是我家县令陈大人。” 说着他出示了令牌。 这些衙役虽没见过陈云州,但也听同僚说过那个年初敢弄死齐罡的猛人陈云州来了。 如今又有令牌作证那更是错不了。 这可是杨大人的贵客。 衙役赶紧上前拱手见礼:“小的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温和地说:“免礼,我记得大燕律法规定,民袭官,罪加一等,最严重可是会枭首示众。” 衙役连忙点头:“大人说的是。” 猪猡男听到这番话傻眼了,浑身直颤抖。他本以为陈云州是那个小富之家的公子哥,没想到对方看起来比他还小不少竟已是七品县令。 他连忙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不知大人身份,不知者无罪,求大人念在小的不知情的份上饶了小的一次吧……” 陈云州看都未多看他一眼,说完该说的带着柯九便走了。 斜对面的一家茶坊上,齐项明背着手,目光幽深:“以一敌六也不落下风,齐风,你能做到吗?” 齐风垂头:“回老爷,小的无能,即便能做到也不会有他这么快,更不会有他这么轻松。” 果然如此,齐项明又问:“你多少岁开始练武?”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59节 齐风如实说:“六岁开始,至今已有十二年,从不曾间断。” 齐项明轻敲扶手,齐风练了十二年也做不到,而陈云州却轻轻松松就做到了,这绝非一日之功。 要达到这样的功夫,哪怕有些天赋也得日日苦练。 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念书练武,样样都出类拔萃,一骑绝尘,远超所有人,可能吗? 而且若是陈状元有这么好的武功,在京城中肯定美名远播,也不至于没人听说过。 他现在越发肯定自己先前的猜测,这个陈云州是假的,冒牌货。 真是够大胆的,竟然敢冒充朝廷命官,还如此高调,活该落到他手里。 齐项明垂下眸子,眼底划过一抹阴狠之色。 少许,他的注意力被下方惨叫的猪猡吸引了过去。 猪猡被衙役押走,边叫还边大放厥词:“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敢动我一下试试。” “那是谁家的败家子?”齐项明挑了挑眉。 齐风低声说:“回大人,那是穆老的孙子。” 穆老曾官至二品,后告老还乡,在家乡颐养天年。现在虽已致仕十来年,但在地方上的影响力仍旧很大,不少地方官员初到任时,都会登门拜访,以示尊敬。 齐项明弯了弯唇。 陈云州真是得罪人的一把好手。 他能活到现在可真不容易。 不过他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齐项明心情大好,笑着下楼:“回府让管家备一份礼物,我要去拜访穆老。” 不过回到家,管家先给了他一个惊喜。 “老爷,朱恒在京城带了一人回来。此人名唤裘荣,曾在翰林院做过杂役。前阵子他在京城得罪了人,没法立足,朱恒见大人在追查陈云州的身份便自作主张将人带了回来,并答应他,只要他肯站出来指认陈云州,就帮他在庆川落户安居。” 齐项明大喜,真是瞌睡来了就送枕头,他正愁手里没证据呢,这人证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拍手赞道:“此事朱恒做得很好,赏钱百贯。另外你安排他带着那杂役去知府衙门外找个不打眼的地方候着,等陈云州回去就让那裘荣确认陈云州的身份。” “是,大人。”管家立即去安排。 傍晚,管家就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老爷料事如神,那裘荣看过了,陈云州果然是假的。这人好生大胆,竟敢冒充新科状元。” 齐项明抚掌大笑:“哈哈哈,我倒要看杨柏川如何收场。杨柏川这厮利用这小子害死我儿,逼得我辞官,还想依靠这小子手里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高升,我倒要看看这事闹出来他如何收场!” 管家高兴地说:“恭喜老爷大仇得报,等杨柏川一走,这庆川又是老爷的天下了。小的这就带裘荣去官府拆穿那冒牌陈云州。” 齐项明拦住了他:“慢着,急什么。这事咱们出面有什么用,搞不好还会被杨柏川给压下去,你把裘荣送去穆家。” 有人出头,他又何必冒这个风头? 而且不用他怂恿,一旦穆家知道了陈云州的身份必然会动手。 因为以下犯上,民带人围殴官员罪加一等,哪怕陈云州没受伤,按律,穆家那孙子至少也要挨几十板子,徒几年,留下案底,受皮肉之苦不说,这辈子的名声也都坏了。 穆家有头有脸,丢不起这个人。 但若是陈云州是个冒牌货,那穆家这个孙子的罪名就不成立了,相反他们揭穿冒牌县令那还是功劳一件。 管家恭维地说:“还是老爷有办法。这下,即便杨柏川想袒护那陈云州也不行了,而且老爷还能卖穆家一个人情。以后若是老爷想东山再起,那穆老多少也要给老爷出点力。” 齐项明赞许地看着管家:“还是你知我。” 当天晚上,他们就将信送到了穆家。 穆小公子带人当街围殴朝廷命官,这事证据确凿。 但他身份比较特殊,穆家又派了人来说情,所以通判陶建华将这事禀告给了杨柏川:“大人,此事是否需要通融通融?” 杨柏川思忖片刻后说道:“去请陈大人过来一趟。” 奴仆得令,不一会儿就陈云州请了过来。 陈云州见陶建华也在书房里,而且穿着官服有些诧异:“下官参见两位大人,不知二位大人唤下官过来所为何事?” 杨柏川把穆小公子的身份说了,然后问陈云州:“穆老当年告老还乡,皇上还再三挽留,他在京城还有些人脉。此事,云州兄怎么看?” 陈云州当然不屑这种仗着祖宗荫蔽就作威作福的二世祖。 但他要给杨柏川面子:“此乃庆川事务,下官一切都听大人的。” 杨柏川指着陈云州:“老弟你滑头啊。这事看你的意思,穆老虽还有能量,可到底退隐十年了,要不要卖他这个人情看你。” 陈云州听懂了他的意思,便问:“这位穆小公子平日里作风如何?” 陶建华说:“不学无术,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色,看到漂亮的姑娘小媳妇就要上去口花花几句,家里妻妾通房有二十多,其中有些是不情愿的。” 说这么委婉干什么? 不就是强抢民女吗? 若说那猪猡是初犯,陈云州可能还会放他一马,但这家伙明显是惯犯,才二十几岁就祸害了这么多女子,以后还不知多少平民姑娘被他祸害。 陈云州笑着说:“多谢陶大人告知。杨大人,这是庆川的事务,下官本不应该插嘴,但大人既已问了我的意见,那我只有四个字‘秉公处理’,我老家有句话,当官不为民,不如回家卖红薯。” “此人屡次仗着家世欺男霸女,若不加以制止,以后必定变本加厉。 “好个当官不为民,不如回家卖红薯,好,老弟既已如此说,那就依法办事吧。”杨柏川哈哈大笑道。 陈云州拱手:“有大人实乃庆川百姓之福。” 杨柏川摆手:“老弟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还不如老弟纯粹,每每看到老弟我都很汗颜。对了,你说后天就要回去,那明天由我做东,给你饯行。” 陈云州连忙婉拒:“大人有心了,实不必如此客气。” 杨柏川不同意:“这怎么行,你远道而来,我都不曾好好为你接风洗尘,明天这饯行宴一定得办。咱也不请其他人,就前几天咱们一起去打猎的几个,都是老朋友了,就当朋友聚聚,下次再聚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云州也不好再推脱:“那就多谢杨大人了。” 次日,杨柏川在庆川最出名的酒楼之一——集贤庄请客。 他早早便让人定下了上号的包间,准备了许多庆川当地的特色美食。中午,宾客陆续都来了,还真是前几天一起喝酒的八个人。 早都认识,又是一起喝过酒的交情,大家凑在一起都很随意,推杯换盏,聊朝廷,聊庆川,也聊各种奇闻异事,倒是让陈云州开了不少眼界。 夏喜民得了空还跟陈云州聊了几句生意上的事:“陈大人可是确定要将玻璃的制作方子出售?” 陈云州笑着点头:“没错,夏大人放心的卖吧。卖了之后也不禁止他们转卖。” 他还想出几个牛顿、笛卡尔这类的自制透镜大师呢。 夏喜民拱手:“大人高义,在下实在佩服,那明日在下就给各位老朋友发去信函了。” “有劳夏员……” 陈云州的话还没说完,忽地包间的门被打开了。 杨柏川皱眉看过去:“怎么回事?” 酒楼掌柜苦笑着赔礼道歉:“诸位大人,实在抱歉,穆老爷他……” 陈云州一听姓穆便猜到应该是冲自己来的。 他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头戴方巾的黑脸男子站在门口,几个衙役拦都拦不住。 他越过衙役,似是没看到包间里几人不悦的神色,拱手行礼:“学生见过杨大人、陶大人……” 看来这位穆老爷是秀才出身。 杨柏川有些不高兴,好好的朋友聚会,饯别宴竟有人来搞事。 他冷淡地说:“原来是穆老爷啊,今日本官很忙,有事改天去衙门说吧。” 穆老爷恭敬地说:“不敢当,不敢当,杨大人唤学生名讳即可。学生今日有要事要禀告大人,请大人给学生半炷香的时间即可。” 杨柏川知道他要说什么。 这个姓穆的真是仗着他老子就把自己当盘菜了。 穆小公子虽不如齐罡那样人憎狗厌,但也不是什么好鸟,在城里没少干坏事。当街围殴朝廷命官,证据确凿,官府只是将他抓了起来,还没审问,这穆百晴就如此不知轻重,闯入他的私人宴上找事。 穆家不给他面子,那就别怪他从重罚那穆家小子。 杨柏川放下酒杯:“哦,穆百晴,你要说什么?本官给你这个机会,说吧。” 穆老爷冲杨柏川行了一礼,然后微微侧身。 一个三十来岁的小矮子出现在人前。 这人长了长尖嘴猴腮的脸,皮肤泛黄,眼睛很黑贼溜溜的,看起来就很滑头,给人的印象也很不好。 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弄到他跟前了。 杨柏川拉下脸:“穆百晴,你弄这么个家伙来是什么意思?戏弄本官很有趣?看在穆老的份上,本官今日就不与你计较了。你赶紧带人滚开!” 穆百晴躬身说:“杨大人别急,学生怎敢戏耍大人。学生有一言要问陈大人,陈大人可认得此人?” 果然是冲他来的。 只是穆百晴为何会问他认不认识这人。 陈云州眯眼看了那尖嘴猴腮脸一眼,这家伙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原主那样耿直的性子,必定不会与这等人为伍。 他淡定地说:“不认得。” 穆百晴冷笑:“那学生为大人介绍一下,这是京城翰林院的杂役,明唤裘荣。陈大人不认得他,他可是认得去年的状元郎陈翰林!” 什么意思? 陈云州蹙眉。 一个翰林院的杂役,认得里面的官员有甚稀奇的? 甚至他的回答也没什么毛病。翰林院杂役差役多了去,他一个官员,认不全这些下人不是很正常吗? 杨柏川几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根本没将这话当回事:“穆百晴,你找这么个人来到底想做什么?若无事就速速离去,不然别怪本官不客气。” 穆百晴胸有成竹一笑:“大人莫急,先听他怎么说。” 裘荣得了他的授意,立即站出来恭敬地跪下说:“杨大人,小的裘荣在翰林院当差十年,翰林院的老爷们,小的没有哪一个不认识。去年陈状元进入翰林院更是引起了轰动,小的还去围观过,小的可以确定,您眼前这人根本就不是陈翰林,他是个冒牌货!”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60节 裘荣伸手指着陈云州,语出惊人。 饭桌上,杨柏川、陶建华、夏喜民等人全傻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陈云州。 旁边的掌柜,衙役,还有闻讯过来看热闹的客人都瞪大了眼睛,话本子上都不敢这么写。 陈云州脸上一片茫然,不是,他不是陈云州那他是谁? 杨柏川见陈云州有意外有茫然,就是没被人戳穿的心虚,刚才心里那一丝怀疑立即消了下去。 他拉下脸,冷声说:“穆百晴,你从哪儿找这么个人来栽赃陈大人?本官知道,因为你儿子的事你记恨上了陈大人,但污蔑朝廷命官是大罪,本官不能容你在这胡说八道。来人,将他二人带回知府衙门!” “慢着,杨大人,学生绝没有撒谎。这是此人的身份证明。”穆百晴将东西呈了上去。里面有裘荣曾在翰林院当值时的一些文件,还有裘荣的户贴。 陈云州没看这些证据,他没有记忆,哪晓得这些是真是假,纸张这种东西造假很难吗?尤其是裘荣这种卑微的身份,作假更是轻而易举。 他缓缓站了起来:“裘荣,你说本官不是陈云州,那你有什么证据吗?” 裘荣咽了咽口水,看了陈云州一眼又快速挪开了目光:“小的见过陈状元,他……他长的不是你这样。你就是假的,小的可以用性命起誓,你不是陈状元。杨大人,您一定要相信小人啊,就是给小的一百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撒这种谎啊。”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不少在酒楼吃饭的食客。 大家纷纷围拢过来。 听到这种八卦,不由得两眼放光,小声议论起来。 “他说得信誓旦旦,应该是真的吧!” “我也觉得,他一个杂役怎么敢污蔑朝廷命官。” “但陈大人那么好,我不相信是假的。” “是啊,陈大人除了齐罡这么一霸,就是咱们家的恩人。” “我家里有亲戚在庐阳,他们可喜欢陈大人了。陈大人到了庐阳后,官府出资给百姓低息贷款,借粮只要两成的年息。他们庐阳百姓去修路还包两顿伙食,发钱给他们。” “真的吗?这也太好了,陈大人怎么不是咱们庆川的?” “是啊,他要是庆川的,咱们服劳役是不是也有饭吃有钱拿?” 穆百晴选择在酒楼找杨柏川,一是打听到陈云周要走了,怕错过今天就没有对峙的机会,二是想在这种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将事情闹大。 这样杨柏川就不好袒护陈云州。全城百姓都会知道陈云州的真面目。 但他万万没想到,百姓们竟是这个反应,眼看话题都要被他们歪得没边了,穆百晴心一横站出来说:“杨大人,污蔑朝廷命官乃是杀头的大罪,学生相信裘荣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陈云州讥诮地说:“那可未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好处足够多总会有人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穆百晴,仅凭他这一面之词可不足以服众。” 杨柏川也站出来声援陈云州:“确实是这个理。穆百晴,你可还有证据?” 穆百晴要还有些证据早拿出来了,也不至于逮着裘荣的身份说事。 他看了一眼裘荣,示意裘荣想想办法。 裘荣垂着头只一口咬定:“小的可对天发誓,他不是陈状元。” 他只远远见过陈状元几次,根本不了解对方,哪有什么其他证据。 穆百晴见状,心一横说道:“杨大人,冒充朝廷命官兹事体大,影响也甚大,在下相信裘荣不敢拿这胡说八道。既然我们各执一词,不若将这事上报朝廷,请朝廷定夺。” 见他说得如此笃定,陈云州心里咯噔了一下,不会吧,难道他不是“陈云州”?可他在现代也是这个名字啊,哪有这么巧的事。 而且他身边的文书等身份证明也是做不得假的。 现在事情还不明朗,并不能保证,这不是有人往他身上泼脏水。 所以他不能慌,更不能表现出一丝不确定,给对方钻空子的机会。 否则即便他是真的也会被打成假的。 想到这里陈云州从容一笑,淡定地说:“杨大人,上报朝廷,我是没意见,就是不知道穆家承不承担得起污蔑朝廷命官这个罪名。穆百晴,做事要三思而行,莫要为了个不肖子孙,坏了老爷子的威名。不过子不教父之过,说到底,你儿子昨日被官府带走,也是你的责任,你与其来找我麻烦,不如回去好好想想自己有没有尽到为人父的责任!” “你……你这个冒牌货竟然敢教训我,好,咱们上书朝廷,我看你能嘴硬到何时!”穆百晴恶狠狠地瞪着陈云州。 “不用了,本姑娘可证明陈大人的身份,他就是去年连中三元的陈状元。”忽地一道悦耳动听的女声从人群中传来。 所有人都侧头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绣花留仙裙的漂亮姑娘从容地走了过来,狡黠的目光瞥了陈云州一眼。 见陈云州在看她,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淡淡地看向穆百晴。 陈云州有些意外,这不是前两天在湖水边遇到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女子吗?她来凑什么热闹。 穆百晴见是个黄毛丫头,讥诮地说:“你是何人?莫不是那小子的姘头,特意跑出来来为那小子打掩护!” “大胆,你敢羞辱我家……”女子的侍女听到这话耳根都气红了。 女子伸手拦住她:“秋碧,不用与这等庸俗之人理论,将我的路引拿出来给杨大人过目。穆百晴,你说对了,本姑娘还真是陈大人的姘头相好。” 噗嗤! 陈云州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这姑娘可真敢说,他都不认识她。 她这到底是来给他正名的还是往他身上泼脏水的啊? 秋碧立即从包袱里拿出路引递给了侍从。 侍从则把路引双手递给杨柏川过目。 杨柏川打开看了一眼,非常意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而是将路引递给递给了陈云州:“云州老弟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陈云州有些意外,接过路引刚打开还没来记得看便听那女子又开了口:“本姑娘乃是吏部尚书之女,也是陈大人的未婚妻。穆百晴,难道本姑娘还能认错未婚夫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第37章 . 037 帮忙打掩护 咳咳咳…… 酒楼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所有人都被白衣女子这话给骇得不轻。 大家都用惊疑不定地目光看着白衣姑娘,目光在她和陈云州身上打转。 白衣姑娘面带微笑,任凭大家打量,半点都没未出阁女子的羞涩与腼腆。 这真的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吗? 很快大家的怀疑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杨柏川站了起来,拱手客气地说:“原来是虞姑娘,有失远迎,还请海涵。您……这是特意来寻云州的?” 他可是正五品的庆川知府,若非确认对方的身份,不可能对一个年轻女子如此客气。 顿时,大家看陈云州的目光都充满了羡慕嫉妒。 这是什么开挂的人生?老天爷既给了他好看的皮囊,又给了他惊才绝艳的才华,还给他这么一个娇俏美丽又背景深厚的未婚妻,直接赢在起跑线上了。 面对周遭各种复杂的打量目光,陈云州心里没有半分喜色,只觉虞书慧此人身上处处透露着古怪。 原主跟她早就解除了婚约,何来未婚夫妻一说? 更何况,前几日他们初见时,自己没有原主的记忆,认不出虞书慧,虞书慧还认不出他吗? 为何当日不相认,今天他被人指责是冒牌货,虞书慧却冒了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澄清,甚至不惜自曝是他的“未婚妻”。 不过虞书慧站出来力证了他的身份,形势对他有利,陈云州不会傻得在这时候去拆穿虞书慧。 但他也不会配合虞书慧表演什么未婚夫妻久别重逢的戏码。 假的终究是假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眼神清冷,似乎丝毫不为虞书慧的身份所动,倒成了在场所有人中最冷静的哪一个。 大家看到他的反应都搞不懂了,未婚妻千里迢迢来寻他,多感人的事啊,莫非他是铁石心肠不成? 虞书慧抿了抿唇,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小心翼翼地看着陈云州道:“云州,莫非你还在生我父亲的气?” 这一句话信息量太大了,很多人脑子里疯狂冒出各种猜测。 吏部尚书乃是六部之首,掌管全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员,想要升迁调任,都绕不开吏部,所以吏部尚书也有天官之称。 有这样一位准岳父,陈云州还被发配到庐阳,只怕吏部尚书是不大满意这个女婿,不然他但凡使点力气,陈云州也不至于来庐阳这种偏远小地方。 众人脑海中顿时涌现出一堆八卦,小两口情投意合,吏部尚书棒打鸳鸯,虞姑娘重情重义,千里寻夫…… 啧啧,荡气回肠,真的好感人啊,说书先生恐怕都不敢这么编吧。 陈云州避开虞书慧专注的目光,看向脸黑成了锅底的穆百晴,将话题重新拉了回来:“穆百晴,咱们各自上书朝廷说明此事,是非曲直,真假与否,朝廷自有定论!” 穆百晴看着陈云州让人递过来的虞书慧的路引,手指颤抖,这女子还真是吏部尚书之女! 陈云州若是冒牌货,那他何德何能,能让吏部尚书的千金站出来替他做伪证? 尤其是看陈云州大大方方,镇定自若的样子,穆百晴心里更不自信了。 这一刻,他恨死了齐项明。 这厮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这么个假消息, 自己不出面,却怂恿他出头。 他为了儿子还真信了齐项明的鬼话,跑出来大闹一场,搞得自己骑虎难下不说,还得罪了陈云州、杨柏川,甚至于吏部尚书。 这事若是闹到京城,惊动了皇上,届时只怕他家老爷子也要吃一顿排头。 世人都以为他家老爷子是光荣致仕。 皇上极为器重,舍不得他家老爷子,再三挽留。 实则不然,这只不过是对外的体面说法罢了。 他家老爷子现在也不过六十来岁,十年前才五十左右,身体健朗,远不到辞官回乡颐养天年的年纪。 只是老爷子性情耿直,说话直接,办事死板,不得皇上喜欢,君臣之间多有矛盾。 未免晚节不保,老爷子这才以年纪大了,身体不适为由辞了官。 因为他家老爷子知趣,皇帝也给面子,赏赐了不少东西,还下了一道“万般不舍”的圣旨,搞得好像多舍不得他家老爷子似的。 可实际上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如今十年过去了,老爷子当初那点急流勇退的情分也早已消磨殆尽。 今儿这事要是闹到皇上跟前,皇上只怕都会觉得是他们穆家为了家族中不成器的子嗣,恶意攀咬朝廷命官,训诫他们一顿都是轻的。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61节 若是如此,那穆家最后的体面都没有了。所有人都会知道穆家失了圣宠,以后在外头只怕老爷子的面子都不是那么好使了。 这对后辈都没什么出息,只能靠穆老爷子余荫恩庇过日子的穆家来说将是沉重的打击。 想到这里,大冬天的,穆百晴后背竟渗出一身的冷汗,万分后悔自己没考虑周全就听了齐家的唆使跑过来找事。 齐项明这厮害他。 不行,绝不能让这事闹到皇上跟前。 他连忙改口:“不必了,这事都是误会,是学生听信了奸人的谗言,误会了陈大人,多亏虞姑娘出现澄清,不然学生就要犯大错了。一切都是学生的不是,还请陈大人责罚。” 他的岁数比陈云州大了一倍不止,如今却在陈云州面前伏低做小,姿态摆得极低,让所有人都倍感意外。 陈云州也震惊于穆百晴这变脸的速度。 这人可真是个人才,前一刻还在对他喊打喊嘛,一瞧形势不对立马改口认错,真是能屈能伸。 虽不喜这人的做派,但陈云州也不想将这事闹大。 别看他现在态度强硬,但实际上他心里很没底。没有原主的记忆,终归是个隐患,跟人对峙都因为什么都不清楚而底气不足。 所以他也怕闹到京城会牵扯出原主别的什么他不知道的人和事,还是见穆百晴萌生了退意,陈云州直接顺水推舟将皮球踢回给了杨柏川。 “此乃庆川事务,一切烦请杨大人定夺。” 既没表现出他的心虚退让,又表现了他对一直维护他的杨柏川的尊重。 杨柏川听到这话眉头果然舒展了很多。 显然,他也不想跟穆家彻底撕破脸。 “穆百晴,今日之事,皆是由你所起。本应严惩不贷,但本官见你也是被奸人蒙蔽,如今已知晓了错误,诚心悔过,便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穆百晴,望你谨记今日之教训,以后行事三思而后行, 切莫再如此冲动行事。” 穆百晴眼眶湿润,撩起衣摆,跪在地上,郑重磕头:“多谢杨大人提点,多谢陈大人宽宥,学生谨记。”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将呆滞的裘荣推了出来:“杨大人,学生都是被这家伙蛊惑的。如今学生就将这污蔑陈大人的罪魁祸首交给大人,任凭知府衙门处置。” 裘荣意识到自己被推出来做了替罪羔羊,连忙疾呼:“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绝没有撒谎,小的说的都是真的,这个陈云州就是假的,他不是状元郎……” 对于他撕心裂肺的喊叫,没人当一回事。 毕竟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和翰林院一个杂役之间的话,大家会信谁的,不用说都知道。 大家都觉得他这是冥顽不灵,垂死挣扎,知道自己要完了,还不忘攀咬陈云州。 杨柏川厌恶地看着他,下令:“来人,将这胆敢诬陷陈大人的恶仆押回衙门。” 守在门口的衙役立即上前将脸色灰白的裘荣拖了出去。 穆百晴看到这一幕,额头直冒冷汗。他生怕陈云州突然改变主意,追究他,连忙拱手告辞。 他这一走,凑热闹的人还不肯离开,八卦的眼神滴溜溜地在陈云州和虞书慧身上打转,显然是想看陈云州与这位不远千里来的尚书千金之间的爱恨情仇。 杨柏川看到这一幕,拉下脸:“怎么,你们很闲?想去知府衙门坐坐?” 掌柜也反应过来,赶紧赔笑将这些人都请走了,然后又进门跪下给杨柏川认错:“杨大人,都是小人的不是,是小人没拦住穆秀才,请大人责罚。” “行了,不要在这碍着我们说话。”杨柏川懒得跟一个谁都不敢得罪的掌柜计较,摆了摆手。 掌柜的松了口气,出门吩咐伙计:“一会儿将杨大人他们这包间里的账都免了。以后杨大人、陈大人他们再到咱们酒楼吃饭,一律免费。对了,包间里很多菜都凉了,照着杨大人他们点的,重新上热的,动作要快。” 掌柜倒是机灵贴心,可经过这么一出闹剧,大家都没了吃饭喝酒的心思,尤其是看陈云州和虞书慧两人之间明显还有猫腻,大家也不便久留。 杨柏川站起来拍了拍陈云州的肩膀说:“抱歉,今日说好给云州老弟送行的闹成这样。改日为兄再请你,今天衙门还有些事,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起身离开。 路过虞书慧身旁时,杨柏川还停下了脚步道:“虞姑娘,今日招待不周,还请姑娘海涵。” 虞书慧大大方方地笑着说:“杨大人说笑了。是小女子今日不请自来,坏了大人的兴致,改日必登门致歉。” 杨柏川哈哈大笑,意有所指的说:“依我和云州的关系,不用说这些,再会。” 刹那间,包间里的人走了个一干二净,只剩陈云州和虞书慧主仆。 陈云州示意柯九关上门,然后站起身对虞书慧说:“今日多谢虞姑娘相助,在下实在感激不尽,他日若姑娘需要帮助,尽管说一声,在下定义不容辞!” 话说得很客气,但划清界限的意味非常明显。 虞书慧扁了扁嘴,坐到陈云州对面,托腮看着他:“我大老远特意过来找你,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说得他们俩之间好像有什么似的。 陈云州不为所动,拱手道:“虞姑娘说笑了,我没记错的话,你我婚约早已经解除了。为了虞姑娘的清誉着想,虞姑娘请慎言。” “你不记得我了,倒还记得咱们解除了婚约。”虞书慧定定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早在心中想好了对策:“虞姑娘,实不相瞒,离京之后我生了一场病,前尘往事已不记得,若非还有从前与友人的书信也不会知道此事。虞姑娘孤身来庐阳,想必令尊令堂必然很担忧你,不若在下派人护送姑娘回京。” 哪怕是原主的未婚妻,他都不打算接纳,更别提还是前任未婚妻了。 虞书慧不满地撅起嘴巴:“我为了你,违抗了父命,家里已经不认我了,你若是不接纳我,那我以后就没地方去了。” 这话也就骗鬼。 据陈云州所知,原主跟她定亲也不过是高中过后的事,到解除婚约,满打满算还不到半年。依原主正直的性格,肯定不可能跟虞书慧私相授受,两人之间只怕定亲之后也没见过几次,哪来这么深的感情? 陈云州不为所动:“虞姑娘,父母哪会跟子女计较,你回去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 “不要,他们要将我嫁给一个傻子。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我嫁给一个傻子吗?”虞书慧扬起巴掌大的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陈云州。 鬼话连篇! 陈云州笑了笑:“虞姑娘说笑了,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令尊令堂不会害你。此事陈某一个外人管不了,也不该管。该说的陈某已经说了,告辞。” 陈云州可不跟她废话,转身带着柯九离开了包间。 虞书慧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云州的背影:“他……不是,他就这么丢下我走了,他就不担心我一个柔弱女子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人欺负,出事吗?” 同一时间,柯九也问出了这个问题:“大人,虞姑娘这么漂亮,家世又好,对您又一片痴心,你就这么丢下她,要是她在庆川出了点什么事怎么办?” 陈云州敲了一下他的脑门:“糊涂。从京城到庆川这么远,她都没出事,在庆川能出什么事?你当她就只带了一个婢女跟着?” 想也知道不可能,单她们俩弱女子只怕还没走出京城地界都被人盯上了。 “是哦,从京城到庆川几千里都没事,庆川城还算太平,更不可能出什么事了,是小的糊涂。”柯九一拍脑门,哈哈笑了起来。 陈云州见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裘荣的话柯九也听见了,他就没怀疑过自己吗? 说实话,陈云州心里都有些没底,毕竟无风不起浪。 他没有原主的记忆,搞不清楚状况,也不好去求证此事的真假。 眼前倒是有两个知情人,一个是虞书慧,还有一个那裘荣。但虞书慧这人来历不明,满口胡话,真真假假难辨,她说的话不能全信。 而裘荣是敌非友,他的话就更不可信了。 而且他还不能去问裘荣,一旦问了,那就说明他对自己的身份不自信,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好在明日就要回庐阳了。 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上,一切就好办多了。 穆百晴回到家后,犹豫片刻,还是到后院将此事告诉了穆老爷子。 穆老爷子致仕后,沉迷黄老之术,整日打坐修炼,已久不闻家中事,将家中事务都交给了儿子穆百晴打理。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信赖的长子竟干出这等糊涂事。 穆百晴见穆老爷子神色不对,扑通跪下认错:“爹,都是孩儿糊涂,听信了那齐项明的话,被他当枪使,差点闯下大祸!” 啪! 一只茶杯飞过来,砸在穆百晴的脑袋上。 他的脑门上立即冒出一块鹌鹑蛋大小的青紫。 穆百晴也不敢呼痛,规规矩矩地跪在那,脸上一片懊恼之色。 穆老爷子气得手指颤抖:“蠢货。我当初是怎么交代你的?让你要教好家中子弟,切勿利用老子的那点名声在外头胡来,你倒好,半点没将老子的话放在心上。你儿子当街带人围殴朝廷命官,你不思过错,反过去找对方麻烦,也不瞅瞅你是什么身份,你这是嫌穆家落败得还不够快吗?” “县官不如现管,这个道理你都不懂吗?人走茶凉,老子现在已经退了十年,别人尊敬我,称呼我一声穆老,那是看得起老子,给老子一点面子,实则老子屁都不是。你不念着怎么跟官府维护好关系,反倒跑去找对方的茬儿,真是活腻了。” 穆百晴连忙劝道:“爹,您消消气,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穆老爷子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叫来管家:“好好查一查,族中还有哪些子弟在外头胡作非为,不管哪一家的,通通给我绑过来。” 管家明白老爷子这是要出山整治家里了,连忙应声:“是,老太爷!” 不一会儿,三个青壮年就被五花大绑带了过来。 管家向穆老爷子说明了情况:“老太爷,目前查到四老爷、七公子、十一公子,曾有过霸占他人土地,抢夺他人财物的情况,具体的小的已命人整理成册,稍后给老太爷送过来。” 穆老爷子皱眉:“你带上厚礼去这几家赔礼道歉,并将这几个混蛋抢的东西全还给人家。若有……欺男霸女的情况,女子若是要回家的,赠银百两,送其归家,以后不得再去骚扰。若有人受伤,赔双倍的药钱。” 管家连忙说:“是,老爷。” 善完了后,穆老爷子的目光落到这几个不肖子孙身上:“你等仗着我的势,打着穆家的旗号在外胡作非为,今日老头子我要替穆家清理门户。来人,将他们送去知府衙门。” 穆百晴吓了一跳,他怎么都没想到老爷子会这么狠,连忙站出来劝道:“爹,四弟他们已经知道错了,您就饶了他们这一回吧。这赔礼善后的钱,都从他们房里出,想必对方也不会追究了,这事就过去了。” 那三人也赶紧磕头求饶:“是啊,老太爷,咱们都知道错了,求求您,饶了咱们这一次吧,咱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穆老爷子没搭理这三人,横了穆百晴一眼:“糊涂。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替别人求情。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穆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来人,将穆百晴一并捆了,送去知府衙门。”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穆百晴可是族长,这要是把他五花大绑送去知府衙门。他这族长以后如何在族中立威,如何让人信服?又还如何管理家族? 穆百晴吓得脸色苍白,跪下就求饶:“爹,儿子错了,您就饶了儿子这一次吧!” 穆老爷子瞪了管家几人一眼:“还不行动?怎么,老头子的话不好使了?” 这话谁敢接,管家连忙示意奴仆拿来绳子,然后歉疚地对穆百晴说:“老爷得罪了。” 见人捆好了,穆老爷子站起身,大咧咧地往外走:“都跟上,让族中的不肖子孙都看看,以后谁再胆敢坏我穆家名声,打着老头子的旗号在外头乱来,老头子第一个饶不了他。” 穆老爷子亲自带着四人去了知府衙门。 杨柏川接到通报,讶异地挑了挑眉:“不愧是穆老。” 魄力和眼光都远非常人所能及。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62节 今日穆百晴在酒楼的所作所为使穆家的声誉严重受损。 穆老爷子如今将人带过来,大义灭亲,传出去可是一段佳话,即便有一日被京中的圣上知晓,那也挑不出毛病,还要夸穆老爷子一句铁面无私。 而这几人受到了惩罚,吃些苦头不会毙命,还能借此警示族中子弟,可谓一举多得。 杨柏川立即出去见了穆老爷子。 “穆老,您怎么来了,快里面请。” 穆老爷子站在衙门外,轻轻摇头,一脸惭愧:“都是老头子教出的不肖子孙。他们这些人仗着官府给老头子几分薄面,就在外头胡作非为,老头子已命他们将不法所得归还原主。如今将其押来,请官府严惩。” 杨柏川知其用意,配合地说:“穆老大义灭亲,实在令人佩服。那我就秉公处理了,来人,将此四人押送入大牢中,改日再审。” “多谢杨大人。”穆老爷子皱巴巴的脸舒展开来,似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 他往衙门里张望了一眼,说道:“不知陈大人在哪?老头子想当面向他致歉。” 杨柏川赶紧说:“穆老言重了,此事已经过去了,您实不必如此。” 穆老爷子摆摆手:“应该的。况且,陈大人英雄出少年,老头子听闻了他在庐阳的事迹,佩服得很,也想结识结识他。” 话说到这份上,杨柏川也不好拒绝,将穆老爷子邀请进了衙门,又派人去找陈云州。 陈云州一回衙门便听说了这事,暗叹一声这可真是老狐狸。 他笑了笑,随衙役去了花厅,只见杨柏川对面坐了一个须发皆白的矍铄老头。 陈云州赶紧上前拱手行礼:“下官陈云州见过穆老。” 穆老爷子连忙摆手:“什么穆老,不过是一闲人罢了,陈大人快快请坐。今日老头子是来向你赔罪的,老头子治家无方,养出一堆祸害,得亏陈大人帮忙教训,否则任其胡作非为,老头子这点可怜的名声都要被他们赔进去。” 陈云州连忙笑道:“穆老爷子言重了。有穆老这等睿智的长辈,这等情况绝不会发生。” 穆老爷子摇头,一脸惭愧的样子:“说来都是老头子我糊涂,好在如今意识到了这点,为时不晚。这点我诚心感谢陈大人。老头子近日听说了陈大人在庐阳的事迹,实不相瞒,老头子是工部出身,对庐阳如今的改变非常感兴趣,老头子想去参观参观,不知方便不方便?” 陈云州自是不可能拒绝,笑道:“穆老能来,乃是庐阳之幸。” “好,陈大人痛快,那等老头子收拾好了家中这些不成器的东西就去庐阳叨扰陈大人。” 穆老爷子高兴地说。 随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然后穆老爷子才高兴地离去。 他走后,单独面对杨柏川,陈云州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半真半假地说:“杨大人,在来庐阳的途中,下官曾生过一场病,记忆全无,醒来时身边就只有行李。后询问店家,说是下官入住后,曾一天一夜未出门,当时他们都担忧下官出事,曾一度急得想撞开门,好在下官清醒了。” 杨柏川恍然大悟:“难怪你不认识虞姑娘了。” 陈云州无奈地说:“下官虽不记得这事了,但下官还保留有一些书信和苦闷之余的随笔,其中记载着下官被贬后便与虞姑娘解除了婚约。现在我与她没任何关系,当时不说,是顾念她一个姑娘家的面子。” 杨柏川讶异地看着他:“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对虞姑娘不热络。不过婚姻大事,虞姑娘做不得主,退婚这事也不能怪她。” 陈云州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况且前尘往事俱往矣,于我而言,甚是陌生,哪还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道理。只是她一个年轻姑娘,孤身来此,到底是不方便。因此我有一事想求柏川兄帮忙,柏川兄可否派人护送虞姑娘回京?” “我当是什么呢,这等小事我当然愿意,只是虞姑娘千里迢迢来寻你,怕是没那么容易走。”杨柏川说的是实话。 今天打照面就知道,虞书慧这姑娘极有主见。 而且她老大远跑过来找陈云州,更不可能轻易答应离开。 陈云州也知道这点,他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罢了,免得这个虞书慧打着他的名头在外面行事:“多谢柏川兄,此事成是最好,不成也无妨。” “好,为兄尽力。”杨柏川笑道,然后又歉疚地表示,“今日之事我已查明,是那齐项明暗中搞的鬼。这老家伙表面不动声色,在背后使这些阴招,逮着机会我一定要收拾了他。” 陈云州不意外。 裘荣明显是早有准备。 他落穆家面子不过是这两日的事。 穆家即便有心也没时间搞这种事。 这个齐项明真是阴魂不散。 可惜庆川不是他的地盘,不然他早晚要弄死这老东西。 陈云州拱手道:“这事怨不得柏川兄。这齐项明心胸狭隘,一直记恨我等,明日我倒是回庐阳了,他鞭长莫及,但大人这边,需得小心提防这厮。” 搞不死他,也可以给他上点眼药,让杨柏川动手。 杨柏川显然也有这个顾虑:“云州兄说的是,我会派人盯着他的。” 陈云州看了一眼时间,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收拾了。” “好,明天我送你。”杨柏川站起身送客。 等陈云州走后,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少许,他直接到了大牢。 知府衙门的刑狱中,裘荣被吊了起来,挨了一顿打,浑身都是血。 杨柏川挥退了狱卒,询问陶建华:“他怎么说?” 陶建华的脸色很不好看:“他一口咬定,现在的陈云州不是去年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此人确实是翰林院的杂役,因在背后说一官员的坏话被对方听见。他担心对方打击报复,正好齐家人在打探陈云州的消息,他就自己送上门了,只求对方带他离开京城。” 双方各取所需,一拍即合。 于是齐家人不远几千里将其送到了庆川。 杨柏川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一点:“他确定庐阳县的陈云州真不是那位状元郎?” 陶建华点头确认:“他是这么说的。而且下官询问了他一些关于那位陈状元的情况,似乎也跟陈大人的情况有些出入。” “那位陈状元学富五车,从小就跟着大儒念书,成名极早,耿直得有些迂腐。他正是因为直言进谏被贬的,而陈大人,不用下官说,杨大人也看得出来,他心思玲珑,有着不同于他这个年龄的成熟与世故。” 杨柏川点头,确实如此。 他比陈云州大了十几岁,跟对方相交都觉非常贴心自在。 这并不是说他有多讨人喜欢,或是跟陈云州有多默契,很明显,对方是在有意迎合他,而且还让他没有被拍马屁的感觉。 能做到这点,在陈云州这个年龄极为不易。 单这一点,他就不像那位耿直得近乎天真的状元郎。 杨柏川觉得,若是换了现在的陈云州,他肯定还是会站出来替朋友说话,但他肯定会选择更好的方式,不会人没救到,反而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陶建华见杨柏川认同了自己的猜测,犹豫片刻问道:“大人……那现在咱们该怎么做?要不要上报?” 杨柏川焦躁地在安静的刑房中踱来踱去,半晌,头痛地问:“怎么上报?前不久我才上书,对他大夸特夸,现在岂不是自打嘴巴?” “而且,陈云州是个人才。你看庐阳在他治下,还不到一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换个官员绝对做不到这样。若我将这事捅上去,他出了事,只怕庐阳,甚至是庆川的百姓都要在背后骂我。” 其实这些都是借口罢了。 陶建华已然明白了杨柏川的态度,说道:“大人考虑得甚是。此事咱们就当不知道也好,毕竟有吏部尚书家的千金作证其身份,即便有一天这事揭穿,咱们也是受蒙蔽的一方。” 杨柏川笑看着他:“确实,吏部尚书大人家的千金都出来作证了,咱们没怀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那虞姑娘为何要替陈云州打掩护?” 他们这些地方官员不认识陈云州就算了。 虞书慧身为曾经与陈状元定过亲,差点结为夫妻的人,不应该会认错人才对。 陶建华也觉奇怪:“是啊。那虞姑娘的路引没有问题,她身边跟的那几个随从也都是京城口音,她的身份应该无疑才对。” 杨柏川想起陈云州让他将虞书慧送回京,半点都不怕虞书慧拆穿他的样子,心里陡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只怕陈云州是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份有异。” 陶建华愣了一下:“大人为何这样说?” 杨柏川将他跟陈云州的谈话说了一遍。 陶建华愣了愣,有些不可思议地说:“若是如此,只怕是陈大人阴差阳错得了对方的行李,造成了这个乌龙,成就了庐阳这段佳话。只是这位陈大人又是何身份?” 杨柏川也想不通:“他到庐阳这么久了,也无人报失踪,更无人寻他,可能是外乡人不小心沦落至此吧。今日这些事只是你我的猜测,没有证据,兴许是这裘荣胡说八道也不一定,因此切勿出去胡说。” 陶建华连忙说:“下官知晓。只是这裘荣如何处置?” 杨柏川厌恶地看了裘荣一眼,若非这家伙,今日不会搞出这么多事。他也不会知道这么多秘密,搞得骑虎难下。 “此人是齐项明的走狗,留不得,尽快想办法除了。”杨柏川低声说。 陶建华点了点头:“下官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 038 都是大忽悠啊 “所以,又失败了?”齐项明拿着剪子正弯腰修剪一株翠绿的盆栽,听到管家的汇报,他头都未抬,淡淡地问道。 管家跟在一旁,低声说:“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子,自称是吏部虞尚书之女虞书慧。杨柏川验证过其路引,确认无误。她一出现,再也没人相信裘荣的话了。” “穆百晴这人太沉不住气了,当场就认了错,还把一切都推到了裘荣身上。穆老刚才捆了穆百晴去知府衙门,如今……外头都在说穆家治家有方,穆老铁面无私。” 咔擦一声,剪子将盆栽剪成了两截,形似双龙戏珠的盆栽掉到了地上。 齐项明扔下剪刀,瞥了剪坏的盆栽一眼:“废物,让人丢了。” 也不知是在说人还是说盆栽,管家不敢多问,给旁边伺候的奴仆使了个眼色,然后连忙跟了上去,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递给齐项明。 齐项明接过后擦了手,将帕子丢给他,边往书房走边问:“可派人查了这个虞书慧的底细?” 管家连忙说道:“派人去打听过了。她是五天前到的庆川,身边跟了两男两女,那两个男的都是练家子,五个人全都是京城口音。他们一到庆川便四处打听陈云州的消息,应该就是奔着陈云州来的。” 齐项明停下脚步,眉头一皱:“莫非还真是虞尚书之女?” 管家苦笑道:“五日前,朱恒还未曾带裘荣回来。陈云州应该不知道咱们的计划才是。据朱恒打听,陈云州高中之后,确实与吏部尚书之女定过亲,后来陈云州被贬,这桩亲事就作废了。” “老爷,若是陈云州真的再度攀上了虞尚书,咱们再想动他怕是难了!” 吏部尚书可是正二品的大员。 穆老当初官至工部尚书,如今都致仕十年了,每任知府大人上任,都还要去他府上拜会,足见其分量。 尤其是吏部尚书可是比干脏活、累活的工部尚书地位更高,人脉遍布朝廷,而且更受皇帝信赖,是妥妥的天子近臣。 这样一位权势滔天的大臣想要护住陈云州,那谁还能动他? 齐项明踏进书房,问道:“朱恒在京城可曾听说过这位虞家千金?” 管家摇头:“除了她曾与陈云州定过亲外,其他的未曾听说过。” 一是当初也没料到这个早就跟陈云州解除了婚约的人会冒出来,所以没去刻意打听这个无关紧要的人,二是虞姑娘是闺阁女子,混的是闺秀贵妇圈子,很多消息不好打听。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63节 齐项明点头,慢慢地在书房内踱了几圈,忽地停下脚步说:“让朱恒回仔细查查虞家,陈云州,这次要查仔细了,什么信息都不能错漏过,尤其查查跟陈云州定亲的这位虞姑娘的动向。另外重点找找陈状元的家人,若能将他的家人带到庐阳与陈云州相认就更好了。” 一个裘荣的分量不够,那换陈状元的亲属呢?血亲所说的话总比来历不明的“未婚妻”可信得多。 管家见齐项明还是笃定陈云州是冒牌货,问道:“老爷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齐项明冷笑:“堂堂吏部尚书家的千金,便是嫁王公贵族也嫁得,何至于千里迢迢来找陈云州?当初退婚的是虞尚书,如今重新攀亲的又是虞家?你觉得虞尚书不要面子的吗?” 管家恍然:“老爷说得是。这陈云州即便有些才华,可到底只是个七品小县令,即便重新获得圣宠,虞尚书有意缓和彼此的关系,那派个下面的人过来表示表示就已是极给陈云州面子了,实不必让虞家姑娘千里迢迢到这。此事传出去,对虞家的名声也不好。” “没错。陈云州心机深沉,说不定这位姓虞的女子便是他弄出来的,跟他一唱一和,掩盖他的真实身份。让朱恒去查,若查清楚了这个虞书慧是冒牌货,便直接将这事捅给虞尚书就是。”齐项明很快便想到了对策。 管家拍手叫好:“老爷这法子甚好。届时,不用您出面,虞尚书自是不会饶了这等破坏他家千金名声的败类,杨柏川也别想跑掉。” 齐项明眯起眼:“让朱恒查仔细了,不要再出现这次的情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要取其性命。” 管家连忙应是,又问:“老爷,裘荣被抓去了知府衙门。他恐怕挨不了几棍子就要招了,可需要让人解决了他?” 齐项明摆手:“不必,跟他来往,许他承诺的是朱恒。你安排朱恒立即出城,离开庆川。裘荣现在已经被他们打成了骗子。他既能诬赖陈云州,为何不能诬赖我?” 不承认便是。 管家闻言大笑:“老爷说得甚是,那小的这就去安排。” 这一夜,庆川城内甚是忙碌,多少人一夜未眠。 反倒是陈云州这个当事人,心态极好,早早睡下,第二日清早精神奕奕起床与杨柏川道了别,然后带着柯九骑马出城回庐阳。 行至中午,他们进入了庐阳的地界。 回到熟悉的地方,陈云州倍感亲切,心情都变得舒畅了许多,感觉阳光都更灿烂几分。 哪怕是冬日,庐阳的百姓也没闲下来,到处都是砍树开垦荒地的百姓,还有烧窑建房的村民,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行了半天,马儿也累了。 陈云州和柯九下了马,将马牵到水草丰茂的地方,让它们吃点草补充体力。两人也拿出干粮和水袋,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刚寻了个地方坐下,便有扛着树干路过的百姓认出了陈云州。 “您是陈……陈大人?” “是陈大人没错,小的上次在城里见过。” “陈大人,您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在这吃干粮,去小的家里吧,小人给您做一顿饭。” “对,陈大人,小的家很近,就在那边。小人闺女有一手好厨艺,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面对村民们的热情,陈云州连忙摆手婉拒:“谢谢大家。我们还要赶路,时间比较紧,下次吧。” 见他这么说,村民们不再勉强。 但很快又有村民去地里砍了甘蔗刮掉外面的那层黑灰,砍成一段一段的,然后恭敬地送到陈云州和柯九面前:“陈大人,这是小人地里种的甘蔗,您尝尝,可甜了。” 盛情难却,陈云州拿了两尺长的一段:“多谢,这根就够了,余下的你们拿回去自己吃吧。” “陈大人,小人家里种了不少,您拿着吧,不值几个钱的东西。”村民热情地说。 “没关系,陈大人吃不完,我帮他吃了。”忽地,斜侧伸出一只白玉似的手,拿了一根甘蔗,紧接着,她又示意婢女:“秋碧,快接啊,愣着干什么?” 秋碧连忙上前接过村民怀里抱着的大堆甘蔗。 陈云州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虞书慧,脸都黑了:“你跟踪我?” 虞书慧俏皮一笑:“陈大人,这条路又不是你家的。我本来就要去庐阳,这怎么能算是跟踪呢?” 傻子才信她这话。 面对陈云州的漠视,虞书慧半点都不恼,拿着甘蔗笑眯眯地对傻眼的村民说:“我是你们家陈大人的未婚妻,甘蔗交给我就是,我帮他拿着。” 村民们非常吃惊,但看虞书慧长相娇俏,穿着打扮不俗,一看就出身不凡,连忙笑呵呵地说:“是是是,恭喜陈大人,贺喜陈大人!” 陈云州的脸更黑了。 但他又不好对这些不知情的好心村民们发火。 至于澄清,依虞书慧这没脸没皮的样子,只怕会越描越黑。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搭理,她唱一阵独角戏觉得没劲儿自己就消停了。 你若是跟她理论,跟她计较,她反而越来劲儿。 陈云州装作没看到虞书慧,对柯九说:“把钱给老乡,走了。” 柯九赶紧从口袋里掏了十来个铜板塞给送甘蔗的村民,然后小跑着追上陈云州。 主仆二人没搭理虞书慧,直接就走了。 留下虞书慧,她也不尴尬,友善地冲村民笑了笑:“那些钱买这些甘蔗够吗?” 那村民拿着手里的铜钱,连忙点头:“够了,够了!” “那我们也走。”虞书慧叫上婢女和侍卫,骑马追了上去。 看得村民们一头雾水。 前方,陈云州和柯九骑马走出一段路,转弯时眼角的余光往后瞥了一眼,毫不意外,虞书慧这个粘人精又跟了上来。 陈云州蹙了蹙眉,示意柯九骑快点。 柯九不解地说:“大人,小的瞧虞姑娘挺好的啊。她长得好看,对大人又一片痴心,大人为何要拒绝?” 陈云州斜了他一眼:“你又知道她一片痴心了?柯九,看事情不能看表面。赶紧走,再不快点就要被关在城门外了。” 柯九似懂非懂,哦了一声,策马追上了陈云州。 两人擦黑的时候才赶回县衙。 不出意外,虞书慧又跟了过来。 他们前脚下马,她后脚就跟着到了县衙。 闻讯出来迎接陈云州的郑深看到跟在后头的虞书慧,问道:“这位姑娘是?” 莫非陈大人开窍了?可看他臭烘烘的脸色又不像啊。 虞书慧笑眯眯地说:“你好,我是云州的未婚妻虞书慧。” 郑深…… 几天不见,陈大人就定亲了,这是什么速度?这下估计全县的未婚姑娘们都要哭湿帕子了。 陈云州一看郑深这表情就知道他误会了,立即澄清:“前未婚妻。我离京之前,已解除了婚约,现在已没有任何关系。” 虞书慧嘟囔着嘴,不满地说:“那不算,那是你和虞老头决定的,都没问过我的意见,我不同意解除婚约。而且昨天在庆川,当着杨大人他们的面你也没否认啊。” 这姑娘挺有主见啊。 郑深鲜少看到陈云州吃瘪,倍觉新鲜,也不说话,笑呵呵地站在一旁看热闹。 陈云州有些拿虞书慧没辙。 这姑娘自来熟,自说自话的功力无人能及。你不搭理她,她都这么来劲儿,你要是跟她争辩,只怕她的歪理一套一套的。 虽然有些烦,但她又没做什么坏事,也不是那种刁蛮任性无理取闹的,陈云州也不可能让人将她抓起来。 更何况,昨天她确实帮他解了围。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对柯九说:“你带他们去城中最好的客栈。” 她要留便留吧,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云州,听说衙门后面很大,有很多屋子,我不能住衙门里吗?我想住在衙门里,衙门更安全,住客栈我害怕。”虞书慧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陈云州。 那你这一路不住客栈都睡荒郊野岭吗? 陈云州可不惯着她:“柯九,不用去了,让他们自己找住的地方。” 听到这话,虞书慧连忙改口:“不用,客栈就挺好,你让我住客栈,我就住客栈,我都听你的。柯九,带路吧,云州,明天我再来找你。” 说完她立即翻身上了马,自来熟地叫上柯九就跑了。 陈云州倍感头痛,忍不住扶额。 看完了一场好戏的郑深哈哈大笑。 他拍了拍陈云州的肩说:“大人,下官瞧这虞姑娘的性情挺好的。你太少年老成了,活泼可爱的配你正合适。” 陈云州无奈:“郑大人,你也取笑我。” 郑深正色道:“这怎么能算是取笑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陈大人也到了……” “郑大人这是打算改行做媒婆了?”陈云州打断了他。 郑深见他不愿意谈这个,连忙止住了话题:“好好好,我不说了。大人此去庆川,可还顺利?” 陈云州也不知该如何说好。 他犹豫片刻道:“郑大人,咱们里面说。” 他决定将庆川发生的事如实告知郑深。 一是因为这事郑深迟早会知道的,瞒不住。他若不说,倒是显得他心虚,反倒不好。 二是,陈云州决定赌一把,选择相信郑深。 他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世界,郑深是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帮助他的人。 两人共事大半年,郑深从不质疑陈云州的决定。相反,每次遇到困难,郑深还想方设法与他共度难关。 若是郑深都不可信,陈云州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该相信谁。 所以他决定试试。 若那裘荣是齐项明收买过来,诬陷他的,他是状元郎陈云州,那自是最好。 若他不是陈云州,那就得早做打算,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杀头的大罪。 他不能活得稀里糊涂,不然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进了书房,陈云州给郑深倒了一杯茶后,便如实说了在庆川发生的事。 郑深非常意外:“大人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陈云州只能继续拿失忆做借口:“是啊。那日我醒来就躺在客栈的床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壶冷掉的水,还有少许行李。” ”昨日那裘荣说我是假的,我都懵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驳他,若非虞书慧出现证实了我的身份,兴许我已去京城寻找自己的过去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64节 郑深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很快就冷静下来,安慰陈云州:“大人不必惊慌。虞姑娘都证实了您的身份, 您必是陈云州无疑。别人能认错,虞姑娘总不会认错的。” 陈云州苦笑:“可我不记得前尘往事,这心里终归是没底。” 郑深明白了:“大人想搞清楚您的过去?” “没错。没有过去,人便如那浮萍一样,属于无根之草,随波逐流,没有根,也没有归处。”陈云州说。 郑深点头:“大人说的是。这事大人不方便查,若大人信得过下官,便交给下官吧。” 陈云州笑道:“我自是信任郑大人的,否则也不会告诉大人此事了。若我身份有异,还请郑大人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是自然。大人可是有了其他打算?”郑深问道。 陈云州无奈地叹气:“我能有什么打算。若我真是阴差阳错冒用了别人的身份,只能赶在事发之前退隐,好歹保住一条小命。” 郑深宽慰陈云州:“不会。陈大人处理衙门事务如此娴熟,断案如神,定是官场中人,你实不必因为齐项明他们一句话而揪心不安。” “但愿吧。”陈云州笑了笑,“这事就劳烦郑大人了。此外,我已经委托了夏员外将玻璃的制造方法卖出去。” 郑深还以为陈云州是未雨绸缪,为跑路提前做准备,笑道:“大人实不必如此,此事还未有定论,很可能是咱们想多了。我相信大人的身份肯定没问题。” 陈云州摇头:“不是因为这个。早前我便有了这个打算。现在玻璃镜子的市场已近饱和,尤其是庆川地区,咱们再握住技术不公开,只会限制玻璃的发展。” “玻璃可以做窗户、做门、做罐子、做眼镜、做天文望远镜、显微镜等等,用处非常多。只有将技术公布出去,各家形成良性竞争,才能制造出更好的玻璃。” “况且咱们已经靠卖玻璃镜子攒了不少的钱,如今又能卖技术再赚一笔,够了,做人不能太贪心。” 郑深没想到是这个理由,震惊之余又很佩服:“大人高义,既如此,那咱们的工坊以后还做玻璃镜子吗?” 陈云州笑着说:“做啊,为何不做?以前是雕刻精美的木头镜框,以后改用竹子做框架,价格就卖个一百文,争取让大部分女子都能用上镜子。此外,除了镜子,可以制造镶嵌在窗户上的玻璃,先将衙门内部的窗户都换成玻璃的。” 上行下效,以后那些乡绅看到官府的玻璃都换成了透明光线好、挡风隔音效果也更好的玻璃,他们自然也会跟上。 玻璃这玩意儿不会愁没销路的。 郑深觉得有些奢侈:“这会不会太贵了?” 陈云州轻轻摇头:“物以稀为贵,等制造技术卖出去后,玻璃制造工坊会遍地开花的,价格自然也会下去。” “这倒是,那就按大人说的办吧,回头咱们便通知工坊造完了这批镜子后,下一批改为制造更廉价的竹框镜子。”郑深赞同道。 随后,他又说起了陈云州离开这几日的情况:“流民的生活都步上了正轨,现在大家都在筹备建新房子。只是砖窑烧砖的效率太低了,四个砖窑烧出的砖供不应求,每天都有人排队求购。有时候排一天都轮不上。” 陈云州皱眉:“这样不行,若是不能兑换到砖块,那等于咱们给百姓画了一张空饼,时间一长,换不到砖块的人心里肯定会有很多怨言,影响到官府的信誉。” 一旦百姓不相信官府了,他们发出的告示、通知,效果都将大打折扣。 信任这种东西建立起来很难,但想要毁掉只需要一件小事。 郑深满脸愁色:“下官也是担心这个。不若咱们再开几个砖窑,以满足大家的需要。” 陈云州不赞同:“这样用工会更多,建窑烧窑的人是发钱还是发砖?若是发砖块,那砖块肯定还是不够用,若是发钱就得官府长期补贴,终究不就长久之计。” “那……不若暂停此事?咱们庐阳的路已经修得差不多了。”郑深说道。 陈云州想了想说:“不,我有个法子。咱们改烧红砖即可,红砖烧制简单许多,成本更低,同样的时间内,产量会更高。” 古人用的几乎都是青砖。 青砖密度高,不变性,抗冻性抗氧化和侵蚀,非常耐用。 古代不少青砖建筑屹立数百年而不倒。 但缺点就是烧制工序相对麻烦,价格比较贵,大部分人都用不起,只能住泥坯房。 红砖没有青砖结实耐用。不过较之泥坯房已经好多了,而且若是搭配上水泥使用,其坚固和耐用程度不会输青砖太多。 至于水泥的制造方法,一会儿问问小助手就是。 这次从庆川回来,他的拥护值已经达到了八万多,距十万不远了。 郑深不懂这种复杂的工艺,笑道:“陈大人真是博学,此事下官不懂,一切都听大人的。” 说干就干,陈云州道:“我明日去砖窑看看情况。” 两人讨论到很晚,天都完全黑了下来,郑深才起身离开。 他走后,陈云州立即呼唤小助手:【有水泥的制造方式吗?我想兑换,需要多少拥护值?】 小助手:【定向兑换,需要十万拥护值!】 陈云州送了它一记白眼:【你怎么不去抢?】 小助手:【宿主,水泥是建筑行业的基石。它可以制作混泥土、砂浆等材料,也是上好的粘合剂,可用于制造房屋、道路、桥梁、城墙等,耐久性强、硬度高,成本还非常低哦。】 【你们现在建的路很多都是泥土路不耐用,若是铺上红砖,再在上面浇筑一层混泥土之类的,马车都压不坏哦。】 他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水泥是好东西。 陈云州若是知道自己会穿越,寒暑假的时候一定到各工厂实习一段时间,了解各种基础原材料的制造方法,也不至于现在总嫌拥护值不够用。 陈云州:【你说这些也没用,我没拥护值。】 小助手:【宿主,那你赶紧去赚啊。】 陈云州试图讨价还价:【小助手,能不能打个折?你看我也在你这里买了不少东西,算是老主顾了吧?这都要过年了,你不打个折或是送我这个老客户一点小礼物吗?】 小助手不吭声。 陈云州不气馁:【小助手,做生意可不能像你这么死板。你看看现代社会超市里,是不是经常有什么周年庆、双十一、六一八这类的促销活动,还有vip折上折?他们每次打折是不是能赚更多?】 小助手弱弱地说:【可你总共都只有八万多拥护值啊。】 扎心了! 陈云州咳了一声:【对啊,你要是给我打个九折,那就只差几千拥护值了, 距目标不远,垫垫脚都能够到,我是不是会更努力?但若是差得实在太多,反正也凑不齐,谁还会努力呢,你说是不是?】 小助手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挺有道理的,那……我给你打个九折?】 成功了。 陈云州压制住心里的喜悦,故作淡定地说:【这还差不多。既然就差这么一点点,那我一定要想办法尽快凑齐拥护值。】 下次再忽悠忽悠,看它能不能打个八折七折。 完全不知道被套路了的小助手还感慨:【宿主,你真努力,我没看错你。】 陈云州扬起笑:【知道就好,咱们俩是一体的。多兑换东西对我好,对你也好,以后我努力赚拥护值,你也要想办法帮我打折搞点赠品什么的,咱们一起努力争取早点开启第三层货架。】 这画饼还真成功了。 小助手答应:【好的,宿主,我也会努力的。】 系统果然好骗。 陈云州满意地关掉了系统。 郑深从衙门出来,已经快到亥时了。 街道两旁的店铺全关了,不少人家都已经睡觉了,屋子里连一丝光亮都没透出,四下一片寂静,只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一两声模糊的犬吠。 孔泗提着灯笼在前面照路。 主仆俩回到家,郑深却没睡觉,而是去了书房。 孔泗有些意外:“老爷,您今日没带公务回来呀。” 哎,自从陈大人来了后,老爷也一改过去的随性懒散,对衙门的事比以前上心多了。 本来这是好事,可陈大人去庆川之后,老爷经常将没处理完的公务带回家。长期这么熬夜,老爷的身体可吃不消。 郑深坐在书桌前却并没有动笔,也没翻阅书册的意思。 少许,他摇了摇头:“不是。” 孔泗看出他情绪不大对,很是不解:“老爷,陈大人已经回来了,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郑深叹了口气,忽地问道:“孔泗,你觉得陈大人如何?” 孔泗愣了愣,有些疑惑他为何会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陈大人才学出众,能力斐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更重要的是,陈大人还有一颗为民之心。从他身上,小的好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老爷。” 也正是因为如此,老爷才会如此喜爱陈大人,甚至是全心全意帮助陈大人。 因为这就是老爷年轻时的志向和理想啊。 就连他这个一开始对陈云州很排斥的人,现在也是真心接纳认可了这位陈大人。 郑深点头,嘴角扬起淡淡的笑容:“是啊,陈大人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而且他有本事,还有手段,假以时日,必会一飞冲天。” 孔泗不明白了:“那老爷您为何还叹气?” 郑深摁住额头,苦笑道:“可他若是假的呢?” 啊?孔泗傻眼了:“这……老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深闭上眼睛:“陈大人不是京城那位文采斐然的状元郎。” 今天陈云州一说,他就知道了。 以前陈云州那些违和的举止,比如公文几乎都让他代劳,从不跟京城那边有任何通信往来,还有红薯、玉米、土豆等这些奇怪的作物,玻璃的制造方法等。 这一桩桩,以前他都觉得很奇怪,但基于对陈云州的信任,他也没多想。 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陈云州并不是那个书呆子状元郎。 孔泗懵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磕磕巴巴地问:“老爷,这……您会不会搞错了?陈大人这么厉害,他怎么会不是状元郎呢?而且他当时还带了朝廷任命的文书。” 郑深没有回答。 他也希望是自己搞错了。 可他知道有一阵子,陈云州在天天练字,当时没多想,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还有陈云州武艺非凡,绝非一日之功。 孔泗还是不敢相信这事:“可,那位虞姑娘已经确认了陈大人的身份啊!别人会认错,虞姑娘总不会认错吧,而且她也犯不着搭上自己的名声去帮陈大人。” 若陈大人是冒牌货,她的闺誉也会受影响。 郑深也疑惑这点:“所有人都这么想,所以才认可了陈大人的身份。但那虞姑娘的身份恐怕有问题。” 齐项明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65节 虞尚书怎么可能解除了婚约,还让女儿不远千里来找陈云州,他们虞家不要面子的吗? 孔泗到底还是相信了自家老爷的判断。 他紧皱着眉头说:“老爷,那现在怎么办?您……您要向朝廷揭发陈大人吗?” 郑深讥诮地笑了:“为何要告发?陈大人做这县令不称职吗?” “当然称职。可这事若是捅到上面,只怕会牵连到大人。”孔泗担忧地说。 到时候很可能会治郑深一个“知情不报”之罪。 郑深满不在乎:“那就不让上面知道。” 孔泗语塞。 他听出来了,回家之前,他家大人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站在陈大人这边。 可孔泗还是担忧:“老爷,可这事已有不少人怀疑了,而且依陈大人的才华,迟早是要去京城的,这……还是会露馅的啊。” 郑深轻笑:“那可未必,人总是会变的。陈大人还年轻,十年二十年后再去京城,龙椅上那位很可能都已经换人了,还有几个人认识陈云州?” 那时候,京城早就物是人非了。 孔泗还是觉得不妥:“老爷,可万一那位真正的陈状元出现了怎么办?” “这都快一年了,他要出现早出现了。他要么是没法出现了,要么是不愿出现在人前,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足为虑。”郑深想得很透彻。 孔泗见他心意已决,很是头痛,说道:“老爷,要不小的请柯九过来问问,兴许是咱们搞错了,误会了。” “不许去。”郑深冷脸制止了他,“孔泗,做人切记不能没有分寸。柯九既已跟了陈大人。陈大人对他也颇为器重,他便是陈大人的人了,咱们不能越过陈大人去找他打听陈大人的事情。” 这既是为难柯九,也是对陈云州的不信任。 孔泗乖乖认错:“小人的错,小人不该一时情急就乱投医。” 郑深点头:“今日之事,烂进肚子里。你但凡对外多说一个字,老爷我头上这顶乌纱帽保不住不说,只怕还要有牢狱之灾。” 孔泗郑重地说:“老爷放心,小的明白。” 郑深没再多言,而是取出一张纸,然后吩咐孔泗:“研墨吧。” 孔泗连忙拿来砚台和墨块。 郑深制止了他:“换个新的,将陈大人今日送我的这方端砚拿出来用,毕竟是为他办事。” 孔泗赶紧换了砚台,一边研墨,一边震惊地看着郑深落笔:“老爷,您这是要去给京城那边去信?” 郑深点头:“陈大人身上的纰漏太多。虽然有点晚了,但还是要想办法补救。顺便我再托人问问那位陈状元的信息。” “对了,你安派人去陈大人来庐阳之前落脚的小镇,将陈大人曾住过的那家客栈盘下来,给掌柜和里面的伙计一笔钱,将他们打发得远远的,重新给他们弄个户贴,别让人再找到他们。” “哎,回头我还得编一套说词瞒过陈大人,不然他肯定会溜之大吉。” 孔泗不可置信地看着郑深。 疯了,他家老爷不但要搭上人情给陈大人打掩护,甚至还要连陈大人一块儿骗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39章 . 039 想不升官都难啊 “我以为你被人拐跑了。”陈云州面无表情地看着柯九。 让他送几个人去客栈,他倒好,一去不复返。 柯九惭愧地低下了头:“虞姑娘的人非要拉着小的吃酒。他们问了大人不少事,不过大人您放心,不该说的,小的一个字都没说。” 柯九迟迟未归,陈云州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他挑了挑眉:“他们向你打听了什么?” 柯九上前,殷勤地给陈云州倒了一杯茶,又狗腿地绕到椅子后给陈云州捏肩:“也就问问大人来庐阳的事,有没有跟什么姑娘过从甚密。小的都捡着好的说,将大人在庐阳做的好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他们听。” “他们听完后,可崇拜了大人了,直说他们家姑娘没看错人。” 一堆鬼话。也就说的人相信了。 陈云州拂开柯九的手:“一身酒气,离我远点。” 柯九连忙退到一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的一不小心喝多了点,下次不会了。” 陈云州倒不怕柯九说错话。 柯九这人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嘴巴很严。 而且他在庐阳所做之事,所说之话,无不可对人言。 他不怕柯九告诉他们。 况且即便柯九不说,他们也能从别的地方打听到。 最重要的是,他最大的秘密,这具身体换了个灵魂一事,柯九根本不知道,更不可能泄露了,其他的事随便怎么说都没关系。 但柯九几杯黄汤下肚就忘了时间,回来这么晚,该敲打还是要敲打一下,省得这小子越玩越疯,在那虞书慧跟前胡说八道,给他惹麻烦。 见陈云州板着脸不说话,柯九赶紧举起手掌:“小的发誓,真的,小的以后再也不会说了。” 陈云州白了他一眼:“我姑且再信你一次。对了,你回来可曾碰到郑大人?” 柯九摇头:“没有啊。” 陈云州点头。虽说他心里是比较信任郑深的,可防人之心不可无,若是郑深绕过他向柯九打探庆川的事,陈云州恐怕就要认真考虑考虑,这位郑大人是否可信了。 好在郑深没让他失望。 但陈云州也不可能将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俗话说,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 所以陈云州还给自己准备了一条退路。他弯腰从抽屉里拿出一百两银子,推到柯九跟前。 柯九惊呆了:“大人,您……您别吓小的,小的以后不敢了,小的保证!” 陈云州白了他一眼:“怎么?以为这是我给你的遣散费?你想得美。这一百两你拿回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帮我藏着,若哪日我需要银子了再问你要。” 柯九是除郑深之外,陈云州最信任的人,所以陈云州在他这也留了条小小的退路。 其他人,陈云州虽说也有比较信任的,但预备跑路这种事,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他准备回头自己找几个偏僻的地方,埋点银子。 若是郑大人查证后他真不是那位陈状元,为了小命着想,他还是赶紧带着钱跑路吧。 至于去哪儿? 他有一身的武艺,遇到普通宵小根本不用惧。 只要绕开官府,躲到官府管不到的三不管地方就没问题了。 不过这始终是下下策,朝廷管不到的地方要么是偏远落后的边陲地带,要么是深山老林,生活条件都不怎么样。 能堂堂正正做人,谁乐意东躲西藏。 这是万不得已的最坏打算,现在也只是未雨绸缪。 柯九不知道陈云州心里的盘算,见陈云州不追究他跟人喝酒忘了时间这事,赶紧将银子揣进了口袋里,拍着胸口保证:“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帮您保管好这些银子。” 一百两对现在家财万贯的陈云州来说,那就是毛毛雨。 他摆手:“很晚了,回去睡觉吧,明日上午咱们要去一趟砖窑。” 翌日清晨,用过早膳,陈云州就带着柯九和大刘直奔距庐阳县城最近的一座砖窑。 离得很远,他们就看到了砖窑上空的浓浓白烟。 再走近一些,陈云州看到了排成长龙的百姓。 情况比昨晚郑深说的还严重,整个队伍有好几百米长。 站在队伍最后排的人满脸菜色,望着前面半天都不挪一步的队伍,无奈地说:“哎,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轮到咱们。” “我看难,砖窑一天只能烧几千块砖,前面那些人哪个不要领几百个。三天之内要是能排到咱们就谢天谢地了。” “哎,我让家里人给送一床被子过来,咱们通宵等吧。” …… 陈云州坐在马上放目远眺,队伍中间,果然有人背着被子,拿着水壶。 很显然,有些人已经在这连续排了几天的队了。 虽说南方气候相对暖和很多,可到底是冬日,早晚温差大,尤其是半夜气温还是很低的。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吃不好睡不好,还要挨冻,很容易着凉感冒。 这可是一个风寒都可能丢掉小命的时代。 而且这么多人在这里排队,其实也是对人力资源的一种极大浪费。 改烧红砖,加大产量势在必行。 而且此事不能拖。 陈云州跳下马,将绳子丢给了大刘,带着柯九直接去了砖窑。 靠近砖窑,温度一下子上升了上来。砖窑内忙碌的汉子们更是露出结实的膀子,搬运着砖头,浑身都是汗,窑内窑外冰火两重天。 “大人,里面太热了。您在外面等一会儿,小的去请管事出来吧。”柯九抬起手扇了扇风说道。 陈云州想着自己进去帮不上忙,里面的工人还会很紧张,一个个本来就在干活,还得抽空功夫给他行礼,便点头答应了。 不一会儿,柯九带着管事出来。 管事姓章,以前就是烧砖的师傅。 庐阳官府建四大砖窑瓦窑后,他因为懂烧砖的工艺,便被提拔做了管事。 “小的见过陈大人。”章师傅很紧张,站在陈云州跟前,佝偻着背,局促不安。 陈云州开门见山:“章师傅,你也看到了,外面排了长队领砖块。现在砖窑的烧砖速度跟不上,我想问问,你们会烧红砖吗?” 章师傅有些诧异:“大人的意思是咱们的砖窑改烧红砖?”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66节 陈云州点头:“没错。听说烧制红砖的工艺程序更简单,生产效率会更高。” 章师傅显然有两把刷子,知道这其中的差别:“大人说的是。青砖的工艺更复杂,需要用水冷却,红砖自然晾凉即可,青砖需用粘土加水挤压而成,红砖用粘土、页岩等原料等混合,再放入模具中成型干燥烧制即可。而且红砖的温度比青砖要低一些,确实要轻便许多。” 陈云州很满意:“这么说,章师傅会烧红砖?” 章师傅轻轻摇头:“只是祖上留下了红砖的烧制方法,但小的不曾试过,能不能成,小的不敢保证。大人,红砖虽烧制更简便一些,可不如青砖耐用结实。” 陈云州早知道了,他说:“再耐用也要有才行,数量跟不上,耐用又如何?广大普通百姓还是用不起。红砖房子也比泥土房子强多了,况且红砖还可以铺设地面、马路,用途非常广泛。” 现在普通人家里都是泥土地面,凹凸不平,还有老鼠洞之类的。 若是能铺上一层平整的红砖块,再涂抹一层水泥之类的,这生活质量得提高好几倍。 章师傅连忙点头:“大人说的是,小的想差了。” 陈云州摆手:“你考虑的也没问题,但现在咱们的当务之急是生产出更多的红砖,让百姓能有砖块用。既然章师傅知道烧制红砖的方法,那你带人试试,试验成功之后,再将一号窑改为烧制红砖,若是一切顺利,再继续向其他砖窑推广。” “这几天就辛苦了大家,事成之后,奖励大家一个月的月钱。” 章师傅是管事,月钱有一千二百文。多发一个月就等于多发一千多文钱,都够他们家人吃上一个月的白米饭了。 章师傅立即欣喜低说:“谢谢大人,小的一定带人尽快烧制出红砖。” 陈云州点头:“红砖成型之前的工序比较简单,你可以发动这些排队的百姓帮忙,砖窑每日为他们提供两顿饭食。” 百姓们排队也是干等着,还不如帮砖窑干点活,既能早点拿到砖,又能混两顿饭。 对官府来说,砖窑的效率上去了,百姓吃饱了饭,生病的少了,也是好事。 章师傅连忙点头记下。 陈云州不了解这里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管理型人才,便让大刘在这盯着,看看砖窑中,还有排队的百姓中是否有比较出色的,可汇报到他这儿,回头给砖窑招个管事,大师傅和管事各司其职,工钱不变。 处理完砖窑的事,接下来是这些排队的百姓。 陈云州让人蒸了几锅大馒头,一人发一个,然后让这些人排队登记了姓名家庭住址和所领的砖块数量,再发了一张号码牌给他们,便遣散了众人,让他们十日后再来按照登记册上的顺序领砖块, 凭证则是发给他们的号码牌。 遣散了这些百姓,余下三个砖窑,陈云州没去,但让人按照一号砖窑的处理方案,隔一段时间领一次砖,省得太多人排队等太长时间。 当然,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要解决百姓熬夜排队这事,还得提供足够量的砖块。 好在五日后,章师傅这边传来了好消息,红砖烧制成功了。 陈云州立即让其他三个砖窑的师傅前去一号砖窑学习,改造砖窑,改烧红砖。不少领砖的百姓也加入到了挖土,搅拌,定型砖块的行列中,砖窑的师傅们只需要烧砖就行了,生产效率一下子提高十数倍。 而且好消息还接踵而来,夏喜民将玻璃镜子的制造方法卖了出去。 他总共卖给了二十名商人,每人四千贯钱,合计就是四万贯钱。 五五分,陈云州能拿两万贯钱,再加上先前挣的几万贯,他手里现在足有接近十万贯钱了。 钱是不愁了,陈云州愁的是拥护值。 最近他没做什么利民的事,拥护值上涨得很慢,一天就几百点,照这速度,恐怕得半个月才能凑齐九万点。 庐阳县辖下百姓的好感度已经刷得差不多了,增长的空间实在是很小。 陈云州琢磨了一阵,想到了河水县。 河水县面积很大,也有二三十万人,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拥护值。 而且河水县县令文玉龙跟陈云州私交不错。 这人还曾帮忙代管过庐阳县的修路工程,有修路的经验,很容易上手。 说干就干,陈云州给文玉龙写了一封信过去,邀请他一起建砖窑修路。 这条路,陈云州打算先将地面平整压实后,铺上一层红砖,然后再淋上一层薄薄的水泥,这样的路面更结实耐用。 在古代这种没有重型卡车碾压路面的年代,只是路人行走和少许马车经过,完全不会压坏路面。而且下雨天,走在路上也不用担心踩一脚的泥了。 至于修路的银钱,陈云州现在手里最不缺的就是钱。 万一他真的是个冒牌货,这么多钱也带不走,最后估计会被官府没收上交朝廷,还不如拿出来做点实事。 此外,陈云州还决定发动这条路沿线的百姓。 他们是用路最多的人。 这条路建成,他们受益最大,理所应当要出最多的力,所以不发工钱,只每天提供两顿饭。 修路的材料则就近取材,修到哪儿就在附近十来里之内建一座砖窑。 等修完路之后,这些砖窑也可继续为民服务,烧砖卖给百姓建房子。 郑深听完陈云州的计划,惊得下巴都合不拢:“咱们出钱……不,准确地说是大人出钱给河水县修路?” 陈云州咳了一声:“我也是想着咱们两个县相邻,两县百姓不少还是亲戚,这路太不好走了,来往一次多不方便?不如帮他们也将路修好,这样以后咱们县的百姓走亲戚也方便,还可加强两县的商贸往来。当然,咱们只出一天两顿的伙食,其他的事情都由河水县自己负责。” 可从庐阳修到河水县县城,有一百多里,比到庆川还要远一倍,工期肯定会拉很长,所耗费的粮食也不少,加起来恐怕也得花个万儿八千贯钱。 这么多钱撒出去,说陈云州是散财童子都不为过。 陈云州以前虽也不太在乎银钱,可这么大手笔还是第一遭。 郑深约莫猜到了陈云州的心理。他这是担心自己身份有异,打算先将钱花光了再说? 不得不说,这也是个好法子。 这么多钱,换成银子都好几大车,他又带不走。花在河水县博个好名声也不错,万一真的哪天东窗事发,两县百姓出来替他求情,朝廷也要考虑考虑民意。 这也算是给陈云州的未来上了一道护身符。 想到这些,郑深赞同地说:“大人高义,咱们庐阳县能有大人这样的知县,实乃百姓之福。下官赞同,只要河水县那边没意见,咱们年前就开始修,争取在春耕之前将路修好。” 文玉龙当然没意见了。 他老羡慕庐阳到庆川的路了,平整结实,马车走在上面舒坦多了,还能省不少时间。 他也想修,奈何兜里没钱,只能继续颠簸着去庆川。 所以接到陈云州的信,他非常高兴。 不过相较于修从庐阳县城到河水县城的路,文玉龙更想修去庆川的,毕竟庆川府更繁华,两地来往的商旅也更多,对路的需求更急迫。 可谁让出钱的是庐阳县呢。 庐阳县肯定也要考虑自己县百姓的需求,不可能白白出钱修一条跟他们完全无关的路。 所以文玉龙思量片刻,还是没提出过分的要求,同意了一起修路,然后招募沿途百姓,从庐阳县开始,一直修到河水县县城。 这条路,陈云州唯一要做的便是出钱,其他的不用他管。 但他也是有目的的。 他要拥护值,就得让修路的百姓、这条路沿线得利的村民都知道这是他陈云州出的钱,帮助大家修路,这样才能获得他们的认可和感激。 所以,陈云州安排了大刘出公差。 大刘脑子虽不如柯九活泛,但原则性更强,每次都会严格执行他的命令。 陈云州让他拉了两条横幅,路修到哪儿,这横幅就挂到哪儿。 第一条横幅上写着“庐阳河水是一家,修路全靠大家”,第二条横幅上则写着“陈县令出资修筑两县马路”。 因为很多村民都不认识字,陈云州还授意大刘带着几个发粮的衙役跟来领口粮的百姓解释。 不过这个事还没实施,陈云州的拥护值就暴涨了一波。 因为文玉龙的厚道。 文玉龙不知是仗义还是怕陈云州给钱给到一半就反悔,所以一宣布修路就将陈云州这个大善人拉出来好好地夸了一遍,说什么陈云州多讲义气,多为百姓考量,自己掏腰包帮他们修路云云,把陈云州架得老高。 村民们大都很淳朴,听说隔壁县的大老爷出钱给他们修路,那还不感恩戴德。 仅仅一天,陈云州的拥护值就暴涨了五万多,很多都是【+2】、【+3】的,甚至还有【+4】,比当初庐阳县百姓的拥护值长得还快。 陈云州猜测这是因为河水县不属于他的辖区,在他的责任范围之外,所以拥护值更高。 他直接问了小助手。 小助手说:【恭喜宿主发现了拥护值的小秘密。没错,这是宿主职责范围之外的贡献,百姓对你的拥护值会有些加成。】 好家伙,这岂不是说河水县百姓能给他提供更多的拥护值,那预计的十来万拥护值很可能暴涨到几十万? 陈云州不解地问:【那为何我当初铲除了富泉山庄,庆川百姓的拥护值没有加成。】 小助手说:【这个案子本身就是由五平寺一案衍生出来的,所以不算。】 行吧。 陈云州看着自己十四万的拥护值说:【兑换水泥的配方。】 九万拥护值没了,水泥的配方到手。 水泥的制造方法也不难。 取四分之三的粘土砖块、陶器碎片或是煤灰之类的材料,用四分之一左右的生石灰混合煅烧,再磨细便是水泥了。 如果想调节水泥的凝固速度,可以加入熟石膏。 有了配方,陈云州又在几个砖窑、瓦窑附近建了相应的水泥工坊,以满足百姓的需求。 因为有砖窑、瓦窑的成功管理经验,这次建水泥工坊,陈云州直接引入前两者的模式即可。 水泥一经推出,便受到了百姓们的热情追捧。 古代百姓建房子,最常用的粘合剂是泥土。但泥土并不稳固,而且防水性差。 最好的粘合剂是用糯米汁和熟石灰以及石灰岩混合在一起做成的,粘性非常强,而且经久不坏,很多城墙都用了这个做粘合剂。 但对普通人来说,糯米实在是太贵了,根本不可能这么奢侈地用糯米汁去建房子。 水泥的出现很好地弥补了这点。 文玉龙看到水泥之后更是惊为天人,直呼陈云州神人也。 他是真的佩服陈云州。 不止是佩服陈云州的才华,而且还钦佩陈云州的为人。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67节 从当初帮他们河水县接纳流民到如今替他们河水县修路,哪怕是亲兄弟也未必能做到这份上。 连番承了陈云州这么大的人情,不回报都说不过去。 文玉龙思来想去,河水县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那只能向上面多夸夸陈大人了。于是年底述职上奏时,他特意例举了陈云州对他们河水县的帮助,又将庐阳县好好地夸了一通。 跟文玉龙一样惊叹的还有虞书慧。 这才一个多月,陈云州就折腾出这么多事,虞书慧震惊极了。 她坐在买下的小院中,听着秋碧的汇报,眼底是满满地震惊:“这位陈大人到底还能给咱们多少惊喜啊。不过他最近做事太急了,莫非是我吓到了他?” 说着她摸了摸自己的好看的脸蛋:“不至于吧!秋碧,你家主子长得很丑吗?” 秋碧一板一眼地说:“当然不是,姑娘是奴婢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 “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虞书慧好笑地摇了摇头,头靠在躺椅上,慢悠悠地晃着,“陈云州太急了,生怕时间不够用似的。莫非他没相信本姑娘的话?” “也是,他这么聪明,怎么可能轻易就相信了本姑娘呢?不行,我不能将他吓走了,我得给他吃颗定心丸。” 说到这里,虞书慧蹭地站了起来,叫上了秋碧:“给我梳妆。” “陈大人,外面有个女子,自称是您的未婚妻。”衙役吞吞吐吐地说。 陈云州咳了一声,差点呛到。 这个虞书慧怎么又来了。 这段时间,她消停了,没在陈云州面前出现,陈云州也就当她不存在。 哪晓得就在陈云州快忘了她这号人物时,她又突然冒了出来。 衙役见陈云州似是不大高兴,琢磨着可能是哪个仰慕大人的女子故意冒充大人的未婚妻,连忙说道:“小的现在就将她赶走。” “慢着。”陈云州叫住了衙役,犹豫片刻道,“请她进来。” 虞书慧这人古怪得很,性情又不拘小节,衙役怕是打发不了她。 真让她在衙门口大声嚷嚷是他的未婚妻,反倒是让旁人看了热闹。 不一会儿,衙役就将虞书慧带了进来。 虞书慧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浅碧的裙子衬得她肤若凝脂,手腕上戴的红宝石手链随着她行走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显得俏皮活泼。 更活泼的是她这张嘴。 一打照面,她就像只欢呼雀跃的百灵鸟,飞奔到书桌旁,垂眸打量着陈云州,欢快地喊道:“云州,你总算是愿意见我了。” 陈云州放下了毛笔,抬头看着一脸笑意的虞书慧:“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直接忽略了虞书慧的寒暄。 虞书慧撇了撇嘴:“没事就不能找你吗?” 陈云州看着她不说话。 依他们俩的交情,答案还用说吗? 二人目光对视,一个饱含期待,一个冷漠淡然。 最后到底还是虞书慧败下了阵来。 她退后两步,自顾自地坐到陈云州对面,不满地说:“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虞姑娘,你这是明知故问。”陈云州淡淡地说。 虞书慧语塞,脸红一阵青一阵,就没见过说话这么不给她面子的家伙。 有那么一瞬,虞书慧真的很想起身走人。这陈云州虽然当地方父母官是一把好手,可对姑娘家那简直是块榆木疙瘩,跟他说两句话都要被气得半死。 可她真要走了,只怕才是如了这人的意。 哼,她偏偏就不如他的愿。 虞书慧重新坐了回去,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容:“云州,你一直不相信我的真心,那咱们直接成亲怎么样?成亲后,你总会相信我吧!” 噗! 陈云州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他赶紧拿出手帕擦干桌面上的水渍,然后便发现斜对面的虞书慧在掩嘴偷笑。 得,上了这姑娘的当。 这姑娘明知他不会答应,故意说这种话来逗他。 有那么一刻,陈云州真想打她的脸,答应成亲,看她怎么办。 可想想这姑娘不按牌理出牌的性格,搞不好她还真的会答应,到时候才是骑虎难下。 还是不要冒这个险了。 就在陈云州打消了这个危险的念头时,罪魁祸首还故意捂住胸口,一副被伤了心的模样:“云州,跟我成亲就那么让你难受吗?” 戏精! 陈云州决定用不变应万变。 他翻开桌面上一本上次看到一半的杂记,专心地阅读起来,故意无视了虞书慧,希望她能知难而退。 可虞书慧是那种轻易就会放弃的人吗? 显然不是。 陈云州不搭理她,她也不介意,捏着自己的指甲,盯着陈云州好看的侧脸,乐呵呵地说:“云州,你是担心我爹会反对咱们俩的婚事吗?你放心,我这就写信回京,让我爹给你的考核打优,将你调任为庆川知府,这样你总相信我的真心了吧?” 她当吏部是她家的啊,想给谁优就给谁优,想提拔谁就提拔谁? 陈云州装作没听见,仍旧低头看自己的书。 对付这种自说自话的人,不搭理她是最好的策略。 果然,见陈云州还是没反应,虞书慧有点泄气,干脆将椅子挪到了书桌对面,两只手支着下巴,盯着陈云州看。 这么近,一个人大睁着双眼盯着自己,哪怕是心理素质非常好的陈云州都有些吃不消。 他放下了书,无奈地看着虞书慧:“耍我很好玩吗?虞姑娘,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自忖也未曾得罪过姑娘,姑娘为何要追着我不放?” 虞书慧明艳的小脸当即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看着陈云州:“你就是这么想我的吗?我的真心你还不明白吗?” 又来了。 这姑娘没去戏班子,真是梨园的一大损失。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虞姑娘曾帮过我。你我也算是旧识,虽无缘结为夫妻,可到底相识一场,姑娘若有用得着陈某的地方,尽管吩咐。但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我一个大男人倒无所谓,可损害了姑娘的闺誉,那就是在下的罪过了。” 虞书慧见陈云州说得真挚诚恳,顿觉有些不好意思,收起了装出的可怜,嘟囔道:“你这人好生无趣啊。” 陈云州淡淡地笑道:“虞姑娘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很无趣的人。” 哪有人自个儿说自个儿无趣的。 虞书慧都被陈云州给整得没脾气了。 她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说:“好吧,你不待见我,那我就先走了。不过我这人说话一向算数,我要写信回京,向爹爹大力举荐你,庆川知府这个位置很快就是你的了。” 陈云州只当她是在说胡话。 只要这姑娘不再缠着他,她爱怎么说都由着她去吧。 所以陈云州也没当回事,随口就顺着她的话说:“那就多谢虞姑娘了。” “那我就收下这声谢谢了。”虞书慧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陈云州。 阳光从玻璃窗户照射进来,打在青年坚毅的侧脸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显得神圣而又刚毅,美好得不似凡人。 虞书慧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飞快地别过头,大步跨出了门槛,急匆匆地跑出了衙门,连郑深喊她都没听到。 郑深看着她飞奔出去的背影挑了挑眉,走进书房,指着门口问:“这位虞姑娘又来找你做什么?” 陈云州无奈一笑:“又来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胡话,当不得真。” 郑深嘴角的笑意加深:“哦,看来今天这位虞姑娘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陈云州只得说实话:“她说什么要向她父亲举荐我,还说要给我考核评优,让我做什么庆川知府。小姑娘不懂官场上的规矩,胡说八道呢。” 这可未必,郑深总觉得虞书慧的来历有些奇怪,如今听了这话无疑加深了他的怀疑。 但他不能说。 因为陈云州现在本来就怀疑自己的身份。 一旦证实虞书慧身份有问题,那陈云州肯定更不相信自己的身份了。 郑深今天过来,就是给陈云州吃定心丸的。他将一叠资料递给了陈云州,笑道:“陈大人实不必担心,我已让京城的人友人查过你在京城的情况,都在这张纸上,你看看吧。” 陈云州又惊又喜,赶紧翻开了资料。 看完后,陈云州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份资料上的陈云州很多情况都跟他现在这具身体对得上,比如五岁起曾习过一段时间的武,君子六艺中的骑射书数都非常精通。 此外,陈云州还通过这份资料了解到了原主的成长经历,曾经做过的最出名的文章,殿试时写的文章等等,甚至连原主的家族关系都例得明明白白。 若是再遇到有人询问原主的情况,陈云州完全能够对答如流,再也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这份资料可是帮了他的大忙。 陈云州极为感激,拱手道:“多谢郑大人,有了这些,我也算是对自己的过去有所了解,不至于时常感到迷茫和无措了。” 郑深笑道:“能帮到大人就好。大人才学出众,品行高洁,能帮大人一二是下官的福分。下官也希望大人能够早日升任庆川知府,发挥更大的作用。” 他相信以陈云州的才华和这片为民之心,在庆川知府这个位置上将能造福更多的百姓。 陈云州摇头轻笑:“大人说笑了,我任庐阳县令还差一个月才到一年,怎么可能升迁这么快,大人别听那虞书慧胡说。” 同一时间,秋碧也在问虞书慧这个问题:“姑娘,您真的要举荐陈云州做庆川知府啊?” 虞书慧侧头看了她一眼:“本姑娘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秋碧小声嘀咕:“奴婢看姑娘是被这个陈云州给迷了魂儿。” 虞书慧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你家主子的坏话。我想让他勾魂,他也不会勾我的魂儿。”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68节 秋碧满脸诧异:“姑娘,您,您不会真看上这个陈县令了吧?” “瞎说什么呢。我……我就是觉得他认真说话的样子好好看,特别专注诚恳。”虞书慧坐上马车,“别胡说了,赶紧回去给我研墨,我要写信。” 秋碧傻眼:“不是,姑娘,您还真的要举荐陈县令?” “当然,等他当上庆川知府,就能好好收拾那个整天没事找事的齐项明了。这样,他也不会再怀疑自己的身份了。”虞书慧认真地说。 毕竟这也是证明她身份的好办法,等调令一来,陈云州必然会信她。 作者有话要说 第40章 . 040 假的,都是假的 有了郑深给的这颗定心丸,知道了原主的过去,陈云州不再担心自己的身份爆雷,顿时安心了许多,一门心思全扑到了怎么搞拥护值上。 到腊月底的时候,陈云州又凑齐了十万拥护值,大多都是隔壁河水县百姓贡献的。 不过陈云州没急着用。 二层货架上的东西太贵了,他想再攒点拥护值忽悠忽悠小助手,争取打个折或是搞点什么赠品之类的。总之小助手要是不出点血,别想让他帮忙刷业绩了。 而且摆在眼前最要紧的事是过年。 这是陈云州穿越之后的第一个新年,意义非凡。 可惜他一个人在这,孤零零的,举目无亲。衙门的衙役、书吏、杂役等等都是本地人,不管有没有钱,都提前开始为过年做准备了,打扫、采买年货、祭祖…… 大街上也张灯结彩,一派喜庆的模样。 陈云州干脆给工坊的人都放了假,安排衙役们轮流值班,其他没排到的通通回家过年去。 这样一来,衙门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郑深也是外地人,倒是对此习以为常,他邀请陈云州:“陈大人今年不若同下官一起过年?” 陈云州欣然答应:“成,那过年这几天我就叨扰了。” 既然答应了去郑深家过年,陈云州也去采买了一些过年的东西。而且他打算过年给郑深露一手,搞个麻辣番茄鸳鸯锅,红红火火,喜气洋洋的,冬天吃锅子,边吃边聊,守岁也不用担心饭菜凉了。 大年三十那天,陈云州就拿着自己准备好的东西到了郑深家。 哪知开门的竟是秋碧。 陈云州讶异极了:“你们家姑娘也在?” 秋碧点头:“是的,陈大人。姑娘听说您和郑大人一块儿过年,她也来凑个热闹。” 她可真是什么热闹都能凑。 这大过年的,她都不回去,还滞留在庐阳做什么? 她家里人都不催她的吗? 陈云州满腹疑问,进了院子就看到郑深跟虞书慧坐在石桌的两侧下棋。 虞书慧明显是个臭棋篓子,拿着白棋想放这,犹豫了一下,又拿起来,半天都不知道放哪儿。好不容易落了子,却又咋咋呼呼地说:“不……不对,我下错了,不是这里,郑大人,我要换个地方……” 郑深脾气好,脸上挂着纵容的微笑,乐呵呵的,也不跟虞书慧计较,任凭虞书慧悔棋。 好半天,虞书慧总算下定了决心,放下了棋子,可一抬头就看到陈云州。 想到自己悔棋的模样被陈云州看到了,她顿时觉得很不好意思,脸颊飞红,蹭地站了起来,招呼陈云州:“陈大人,郑大人棋艺好好,我比不过,你快来帮帮我。” 就郑深那半吊子下棋的水平都比不过,可见这虞书慧的棋艺有多烂了。 陈云州可不掺合他们两个臭棋篓子的事,他指了指手里的东西:“我还有事要忙,你们俩慢慢下吧。” 郑深知道陈云州不愿与他下棋,笑呵呵地说:“云州不下就算了,咱们俩下。小虞啊,今天是家宴,这里没有什么大人不大人的,我年长,你唤我一声叔就行了,云州,你说是吧。” 陈云州觉得郑深是好不容易碰到个下棋的菜鸡,找到了成就感,所以这么得瑟。 大过年的,他懒得拆郑深的台,随口应了一声:“你年纪大,你说了算。” 虞书慧也是个大方的姑娘,立即改口:“郑叔,云……州。” 郑深若有深意地瞥了虞书慧一眼,没有多言,重新拿起棋子。 陈云州则进了厨房,将自己特意找铁匠定制的铜锅拿了出来,再炒了个牛油火锅底料,然后支起铜锅,外面一圈放麻辣牛油火锅底料,里面一圈放了早前厨房做的番茄酱。 不一会儿麻辣的香味就随着沸腾的锅底飘了出来,飘得老远。 搞得外面两人也没了下棋的心思。 虞书慧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味啊?好冲,可又好香啊。” 郑深倒是闻出来了:“应该是辣椒的香味,也不知云州做了什么。” 虞书慧的魂儿都被这香味勾走了,放下棋子说:“郑叔,要不把棋盘放这儿,咱们明天再接着下?” 郑深眼珠子也频频望向厨房:“也行,明天再下,明天再下。” 两人极有默契地放下了棋子。 虞书慧蹭地跑到了厨房,伸长脖子往锅里看:“云州,你这弄的是什么啊?” 郑深要矜持一些,虽然好奇,可还不紧不慢的。 陈云州将铜锅放在烧得红通通的炉子上,侧头看虞书慧:“大过年的,你不回家跟家里人团聚,跟我和郑大人一起过年合适吗?” “你若是想吃这个锅子,我给你分一些,你带回去自己吃吧。不然被人看到,恐怕对你影响不好。” 陈云州倒是无所谓,但虞书慧到底是个女子,虽说她的侍卫随从都在,可保不齐外面的人会怎么样传她。 毕竟这是古代,民风比较保守。 虞书慧满不在乎:“有什么影响?郑叔是个正经人,陈大人的名声全县皆知。再说了,现在谁不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呀?我跟你一起过年有什么不对的吗?” 又来了,几句话就露了原形。 她自己都不在意,陈云州也不再劝,将炭火拨大了一些,招呼郑深:“吃饭了。” 他本来是打算跟郑深、孔泗同一桌吃饭的。都过年了,就他们三个,也不用讲究什么主仆尊卑了。但现在虞书慧和她的侍卫婢女都在,就不合适了。 所以吃饭也分为了两桌,他们三人一桌,余下几人仆从一桌。 火锅沸腾,火辣辣的香料和番茄汁翻滚,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陈云州将切好的羊肉片放了进去,示范了一下吃法:“羊肉、鱼肉等肉类放进麻辣香锅里,可以压住腥味,土豆、豆芽、豆腐、白菜等这类的素菜则随便放,能吃辣的就放外圈的大锅,不能吃辣的就放里面的番茄锅中。” 郑深和虞书慧赶紧依葫芦画瓢,夹了一块羊肉沾了点蘸料,放入嘴中。 “啊啊……我的嘴巴要起火了,不行,不行,我的嘴巴要冒火了……”虞书慧第一次吃辣,吓得尖叫起来,秋碧担心坏了,扶着她的胳膊急得差点去请大夫。 陈云州无奈摇头,将事先准备好的凉白开递了一杯过去:“喝点凉水会好很多。起不了火,辣椒吃下去就是这样火辣辣的感觉,你吃不了,还是吃番茄锅底吧。” 虞书慧连喝了三杯水嘴里那种火辣辣的感觉才淡了下去。 她辣得两眼通红,眼眶中蓄满了晶莹的泪珠,鼻头也红红的, 像是哭过似的,少了平日的张扬明媚,看起来像个被人欺负过的小可怜。 陈云州觉得有些好笑,拿了公筷给她夹了番茄锅底里的土豆:“尝尝这个,这个很不错,别吃辣锅里的了。” 虞书慧惊讶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挑眉:“不要吗?那我收回来了。” “要的,要的。”虞书慧连忙伸出双手护住自己的碗。 等陈云州收回了目光,她才端起碗尝了一口土豆,土豆沙沙的,很粉,带着一丝番茄的酸甜味,很淡,但也很开胃。 “好吃,这就是土豆呀。你们不对外售卖吗?”虞书慧非常喜欢土豆的口感,抬头眼巴巴地看着陈云州和郑深。 郑深摆手:“你别问我,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得问云州。” 陈云州感觉郑深这小老头子在使坏,可他没有证据。 “不卖,量很少,要拿来做种,平时我们也舍不得吃,就过年奢侈了一顿。”陈云州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虞书慧。 虞书慧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高兴了起来:“也就是说,外面都没有卖的,我这吃的是独一份了。” 说到这,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陈云州瞥了她一眼,真是个长在蜜罐中,无忧无虑的快乐姑娘啊。 因为有虞书慧在,陈云州和郑深也就没喝酒,三人边吃边随意聊天,大多都是郑深和虞书慧在聊。 虞书慧讲京城的见闻,讲她第一次出京的见闻,郑深说下棋的秘诀,两人倒诡异的很合得来。 直到天快黑了,秋碧提醒虞书慧:“姑娘,咱们该回家了。” 白天凑一起搭个伙吃顿饭还说得过去,这天黑了,她再留在这就不合适了。 虞书慧虽然素来胆大妄为,可到底也知轻重,即便不想走,她还是站了起来,冲陈云州和郑深说:“郑叔、云州,我……回去了。” “等一下。”郑深叫住了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封,递给了虞书慧,“大过年的,你既叫我一声叔,那叔得给你发个红包以示喜庆。” 虞书慧万万没想到郑深叫住她竟是为了这个,呆愣了一下,漾开笑容接过红封,笑着说:“谢谢郑叔,除夕快乐。” 说完她瞅了陈云州一眼。 陈云州只顾低头吃饭,似是没听到二人的对话。 虞书慧只能失落地走了。 出了郑家,上马车后,她轻轻打开红封,里面是六个指尖大的银锞子。虞书慧在手里把玩了一阵,转手交给了秋碧:“连同红封给我放进匣子里。” 秋碧含笑点头:“看来姑娘很喜欢郑大人。” 匣子里放的可都是姑娘的宝贝,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边边角角或是掉下来的金粉都比这个红包里的银锞子值钱多了。 虞书慧大方承认:“是啊,我很喜欢他,也很喜欢庐阳。你不觉得庐阳很有意思吗?有时候我都不想回京城了。” 秋碧听了这话大惊:“姑娘,这怎么行呢?殿下只是让您出来透透气,帮他把把关,看看陈大人是什么样的人,是否真如奏折中所说的那样。您要是不回去,殿下可是会着急的。” “哼,那可未必,我走了这么久他也都没叫我回去,还写信说好玩就多玩一阵子,分明就是巴不得我以后都不回去了。”虞书慧不满地撅了撅嘴。 秋碧连忙说:“殿下最心疼您了, 定是您想多了。” “你就向着他说话吧。”虞书慧抬起双手捂住耳朵,一副不想听的样子。 郑家,郑深也跟陈云州提起了虞书慧:“陈大人,请恕下官多嘴,依下官瞧,虞姑娘天真单纯,活泼可爱,很是不错,对你似乎也有些好感,你要有这个意思,我从中帮你们二人牵线。” 陈云州放下筷子,瞥了他一记:“郑老头啊,本来我也想说,今天过年,没有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可你既提了这个话题,那咱们今天还是陈大人郑大人吧。郑大人,我的私事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若实在喜欢虞书慧,可认她做干女儿,我看你们俩挺投缘的。”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69节 郑深连忙摆手:“我确实挺喜欢这个开朗活泼的小姑娘。不过人家是什么出身,就我这样的哪好意思去跟京城堂堂的虞尚书攀亲。” 陈云州乐了:“那我这个被虞家退亲的更不好意思再去攀亲了。” 虞尚书当初可是嫌原主被皇帝厌弃了,生怕牵连到他身上,赶紧跟原主解除了婚约的。 “算了,我说不过你。”郑深摆手,说,“喝酒喝酒,虞姑娘走了,咱们俩可以随便喝了,今晚不醉不归,你就歇在我这儿。” 陈云州笑着点头答应:“这还差不多,来,喝酒。” 两人这一顿酒直喝到了半夜,最后两人都有些不胜酒力,后半夜都去睡了,只留下了孔泗守夜。 次日清晨,郑深先起来。 他刚推开门就见孔泗着急地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孔泗低声说:“老爷,今天早上衙门口突然冒出一个箱子,点名是要送给陈大人的。” 郑深蹙眉,衣服都没换就赶到了衙门。 好在时间还早,街上都没人,衙门大门口除了柯九也空荡荡的。 他疾步走到箱子前。 只见箱子上有一张纸,写着“贺陈大人新春吉祥如意”的字样。 字迹很陌生,郑深可以肯定自己此前并未见过。 他抬头问道:“谁第一个发现这箱子?” 柯九立即说:“是小的。小的吃过了早饭,打算来给郑大人和陈大人拜年,路过衙门时就看到门口放着这么个箱子。” 郑深伸手打开了箱子。 只见箱子里放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大刀,刀身有半米多长,刀柄上有复杂的花纹,还镶嵌着一颗拇指大的红色宝石。 哪怕郑深不会武功,可也看得出来,这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刀,价值不菲。 什么人会送陈云州这把刀呢? 城内外的百姓、富户都不可能,他们送东西肯定会正大光明地送,不会藏着掖着。 至于虞书慧,她性子直接,要送估计昨天就直接送了,不会故弄这种玄虚。 郑深有种不好的预感,只怕陈云州的身份比他想象的要复杂。 思虑片刻,郑深吩咐孔泗:“将箱子带回去,放到我房里。” 然后他又看向柯九:“今日之事你就当没发生过,谁都不许告诉,包括陈大人。” “可是,可是这就是送给陈大人的,若是陈大人问起,小的总不能撒谎骗他吧?”柯九有些为难。 郑深道:“我没让你撒谎骗陈大人,若是他主动问起,你就如实回答,若他没问,你不要提。” 陈云州压根儿不知道这事,肯定也不会问。 郑深不知陈云州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他失去了记忆。但现在他都花大力气给陈云州补了窟窿,肯定不想这时候节外生枝。 柯九点头答应。 他们将箱子搬回了郑深家,陈云州刚从宿醉中醒过来。 郑深是北方人,过年的习俗是吃饺子。他已经包好了饺子,邀请陈云州一块儿吃。 饭还没吃完,柯九就跑过来说:“大人,衙门口来了好多百姓,说是来给您拜年的。” 郑深乐了:“我来庐阳这是第七个年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这是百姓的一片心意,陈大人,您吃过饭就去露个面吧。” 是这个理。 陈云州两口扒掉碗底剩下的两个饺子,带着柯九去了衙门。 衙门外果然来了许多百姓。 而且他们不是空手来的,很多人都带了一些炒瓜子、炒花生、糖果、炸果子等之类我小零食,要送给陈云州聊表心意。 这么多,陈云州哪吃得完。他摆手说道:“大家的心意我心领了。新年快乐,祝大家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吉祥如意。” “陈大人吉祥!” “陈大人万事如意!” “陈大人福寿安康!” …… 陈云州扶额,这怎么说着说着祝寿的词都冒出来了。 这么多人聚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陈云州让柯九带人进衙门,取了几贯钱出来,一人两枚,当作新春红包。因为人太多,红纸不够,也来不及折,就这么发了。 给陈云州拜了年,快到中午,围在衙门前的百姓才喜气洋洋地离开了。 过完年,时间一恍就进入了初春,嫩绿的小草从湿润的泥土中冒了出来,桃枝上的花骨朵零星绽放,掉光叶子的树枝抽出新叶,到处都一片欣欣向荣之景。 又到一年春耕时。 不知不觉,都到庐阳一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过去一年,玉米、红薯、土豆都攒了一批种子,陈云州打算将些农作物在民间推广开来。 不过种子虽比去年多,可到底也有限,供应不了全县百姓的需求,陈云州决定还是采取兑换制。全县百姓用干活来换种子,这样最公平,分不到的也没有怨言。 只要过了这一年,以后庐阳县就不愁种子了。 不过还没等他实施这个计划,一通新的任命书送了过来。 朝廷提拔陈云州为庆川知府,即日赴任。 看到这道任命书,陈云州都惊呆了。 升迁这事他想过,毕竟他自觉自己还干得不错,颇得民心,除非是吏部刻意针对他,不然三年期满,考核的时候,他肯定是同期中的佼佼者,升迁是理所应当的事。 但这事来得这么快,而且还连升两级,让陈云州颇有些不大真实的感觉。 郑深也很意外,但不管怎么说升迁总是好事。 他拱手笑道:“恭喜陈大人,贺喜陈大人。” 陈云州拿着吏部的任命书,踌躇半晌:“不行,我得去问问虞书慧,难道真的是她在背后使的劲儿?郑大人,你随我一块儿去吧。” 郑深也很好奇,便同意了。 两人赶去了虞书慧暂居的小院。 看到他们,虞书慧站了起来:“我正说要去找你们呢。陈大人接到吏部的通知了吧?” 陈云州和郑深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诧异。 他们俩才刚接到消息,这虞书慧竟知道了,看来她还真是从京城来的,而且身份不简单。 陈云州点头,踌躇片刻后道:“虞姑娘,在下升迁这事太突然了,而且今年也不是考核的年份。莫非是虞姑娘帮了在下?” 他这话其实也是在试探虞书慧的来历和能量。 虞书慧撇了撇嘴:“我倒是想把这功劳揽到自己身上呢,但被那文玉龙抢先了一步。你这次升迁主要是他的功劳,他上书朝廷对你推崇至极,他的恩师是朝中的王太傅,有他们师生帮你说话,你一年比很多县令三年干出的成绩还好,吏部不升你的官都说不过去。” “你心里现在开心了吧,不用欠我人情了。” 陈云州拱手笑道:“虞姑娘说笑了。我只是希望公平竞争,通过自己的本事升迁,而不是靠裙带关系,顶替别人。不管怎么说,今日之事,还是要多谢姑娘。” 虞书慧扯了扯嘴角:“那你想怎么谢我?以身相许?” 陈云州瞧了一眼旁边看热闹的郑深,心说这姑娘可真是敢说,动不动张嘴就来,可真是胆大包天。 他不接这话,道:“姑娘既喜欢土豆,回头在下送一筐土豆给姑娘,并将种植之法交给姑娘,以后姑娘就有源源不断的土豆吃了。” “无趣。”虞书慧失望地垮下了小嘴,“放心吧,我离家也很长一段时间了,打算择日回京,以后都不会缠着你了。” 陈云州松了口气,这姑娘虽然并不令人讨厌,但她性格实在是太活泼太大胆了,还以调戏他为乐,古灵精怪的,实在很难招架。 而且陈云州也怀疑她的来历,怕她在庆川惹出事端。她回去也好,这种不大太平的世道,一个貌美的年轻姑娘在外面终究是不大安全。 陈云州拱手道:“虞姑娘准备什么时候出发?可需要在下派人护送你回京城?” “你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送我走啊。”虞书慧幽幽地说。 又来了,陈云州干脆闭上嘴不接这话。 郑深出来打圆场:“陈大人也是担心虞姑娘的安危。从庆川到京城山高路远,姑娘又生得花容月貌,当小心才是。” 虞书慧顿时喜笑颜开:“真的吗?既然这样那我跟你们一道去庆川吧,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庆川?咱们一起,路上也有个伴儿。” 得,这姑娘就沮丧不过三息,相信她就傻了。 不过几十里,就一两天的路程,她要跟就跟,陈云州也不在意:“就这几天吧,还要先将庐阳的事务安顿好才能走。定好了日期会派人通知你。” “好,那我也让他们将东西收拾好。”虞书慧高兴地说。 辞别虞书慧,回到衙门,陈云州看着熟悉陈旧的大门,心里头忽然涌起一阵伤感:“郑大人,我这一走,衙门就交给您了。我打算上书朝廷,请求朝廷任命您为庐阳县令。” 郑深最了解庐阳。 过去六年,他在庐阳虽无大的建树,可也维持了庐阳的安定,由他来继续担任庐阳县令再合适不过。 谁料郑深却摇头说:“陈大人, 不必了,下官准备辞去官职。大人若是不嫌弃,下官愿追随大人左右。” 陈云州愣了一下,没想到郑深不要前程也要跟着自己。 但转念又一想,郑深既能在京城打探到自己的消息,说明他在京中也有些人脉。若郑深想往上爬,恐怕早就是庐阳县令了。 毕竟这庐阳县令又不是什么香饽饽。郑深应该是志不在官场,所以以前行事比较拖沓随意,他到了庆川之后才改变了一些。 说实话,陈云州也舍不得郑深这么好的搭档。 上过班的人应该都深有体会,一个不扯后腿,不使绊子,还非常配合你工作的同僚,实在是太难得了。 过去一年两人也培养出了些默契,再换个人未必有这么合拍。 而且他升任庆川知府后,养一两个幕僚也是应该的。尤其是他没有原主的记忆,对官场中的很多情况并不是那么了解,有郑深这个老江湖在一旁指点,能少走很多弯路。 于是陈云州拱手道:“这是我的荣幸,以后我与郑大人就是一体的了,咱们也别这么见外,我唤你郑叔,你唤我云州即可。” 郑深却摇头笑到:“大人不可,以后在下是大人的幕僚从属,当以大人为尊,不可逾矩,否则人人效仿,大人何以立威!”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70节 陈云州点头称是:“郑说得是,那以后你还是唤我大人吧。郑叔,我这调去了庆川,那杨大人会去哪儿?” 郑深也不知道,但他猜测:“按照惯例,他应该是调去其他更富裕的州府了,又或是升迁去京城。大人都高升了,作为您的上司,杨大人肯定也要往上升一升。” 听到这话,陈云州安心了:“那就好,我可不想抢了杨大人的位置。” “哈哈哈,杨大人怕是巴不得您抢他的位置您不抢他如何高升?”郑深大笑,笑过之后又问道,“大人,除了我,您还打算带谁去庆川?” 陈云州蹙眉说:“刘春父子、乔昆他们这些人,都跟我签了卖身契,但如今玻璃的制造方法不用保密了,是走是留都随他们的意。回头问问他们,愿意跟我走的就一起去庆川,不愿意的就解除了卖身契,让他们各自回家。” “除此之外,问问柯九愿不愿意跟我走吧。” 其实大刘陈云州也想带走。 但大刘有家有口的,已经扎根在庐阳了,实不方便跟着他东奔西走。而且庐阳也需要几个沉稳干练的人留下来主持大局。 他不能把好用的人全都带走了。 郑深笑着说:“这是柯九的福分,他肯定是愿意的。” 以后柯九就是庆川知府大人的随从了,身份地位也会水涨船高。若是陈云州哪日能封侯拜相,他作为早期跟着陈云州的忠仆,怎么也能混个一官半职。 这可是天大的机缘,柯九又不傻,怎么会放弃。 除了人,还有物品。 陈云州决定将种子带一半走,留一半给庐阳县的百姓耕种做种。 这些种子他交给庞员外他们,由他们代劳发放这批种子。 因为官府人比较多,陈云州和郑深都走了,新县令还没到任,群龙无首,这些人又各自有亲戚朋友,恐怕谁都会想给自己人多捞一点好处,种子如何分反倒成了问题,一个弄不好好事都要变成坏事。 庞员外就不一样了。 他在庐阳素有贤名,威望很高,说的话比较令人信服。 此外他人品不错,家境又富裕,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好处毁掉自己积累了多年的好名声。 更重要的是庞员外眼光长远很多。自己升任庆川知府,前途无量,即便为了跟自己交好,庞员外也会尽心尽力办这事。 种子工坊都留下,至于工坊的运行,只能交给下一届庐阳县令了。 而陈云州赚的钱,自是要带去庆川。 他要快速在庆川立足,做出成绩,也少不了银钱的支撑。 收拾准备妥当后,陈云州和郑深就准备搬家前往庆川了。 正月二十六这天,陈云州带着郑深、柯九等人跟虞书慧一道正式从庐阳出发,前往庆川。 同一时间,齐项明也收到了消息。 “好个陈云州,才一年就升到庆川知府了。” 说这话时,齐项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要知道,他苦苦钻营了二十年,耗费了不少银钱打点,才坐到庆川通判这个位置上。而陈云州今年才十九岁,来庆川地区不过一年就成为庆川府品阶最高的官员。 这如何能不令人嫉妒。 管家也是满脸愁容。 陈云州跟自家老爷不对付,他做了庆川知府,只怕以后他们齐家的日子就要不好过了。 陈云州虽年轻,但行事比杨柏川更狠辣果决,看他对付自家公子的手段,看他如何收拾那些流民就知道,这人是个杀伐果断的主。 管家苦恼地说:“老爷,那杨柏川也要高升了。咱们……实在不行,老爷先离开庆川避避风头吧。” 齐项明火大:“让我避开这毛头小子?他才十九岁,若是在庆川知府这位置上一坐就十年二十年呢?难道老子要避让他一辈子?京城那边还没消息吗?莫非真是虞尚书帮了他?” 陈云州突然的升职让齐项明再也没办法维持冷静了。 管家苦涩地笑了笑,正欲要提醒便见奴仆来报:“老爷,京城来人了。” “快将他们带进来。”管家欣喜不已。 很快,两男一女随奴仆进来。 最前面那人正是朱恒。 见到齐项明,他激动地跪下:“老爷,小人幸不辱命,打听到一个重要的消息,虞尚书府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叫虞书慧的年轻女子。” “当初跟陈状元定亲的乃是虞尚书家的四姑娘,闺名叫虞心诺。跟陈云州解除婚约后,她许配给了东平郡王府上的二公子,去年底已经成了婚,十里红妆,好不热闹,小的当时在京中亲眼所见。” “这二人乃是虞四姑娘的奶妈母子,在虞家做事二十多年,如今这位阿嬷年纪大了出府颐养天年。她手里有虞家的卖身契,还有虞家当年请她做奶娘的契书……这些都可证实她所言非虚。” 虞书慧都是假的,那陈云州的身份更不可信了。 这个发现使得齐项明越发肯定自己先前的猜测,这就是陈云州自导自演的戏码,碰瓷虞尚书。 他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堂堂虞尚书,怎么可能退了亲又再次跟姓陈的结亲。更何况哪家的大家闺秀,千里迢迢跑来找男人,连过年都不回家的?” “这陈云州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怎么没按我的吩咐,将这事告诉虞尚书?” 朱恒连忙说道:“回大人,尚书府戒备森严,小的……小的递了好几次帖子,尚书府那边都没回信。” 说到底还是朱恒的地位太低了,尚书府还以为他是来打秋风又或是求办事的,根本就不让他进门,更别提面见虞尚书了。 齐项明想通了这里面的关节,摆了摆手道:“这事怪不得你。你能将虞家出府颐养天年的老仆带过来揭穿那虞书慧的真实身份已经立了大功。” “管家,你派人出去打听打听陈云州何时到庆川赴任,我要送他和杨柏川一份厚礼。” 他将成为庆川府史上任职时间最短的知府。 作者有话要说 第41章 . 041 自寻死路 车队出城没多久,忽地停了下来。 马车中,郑深正在跟陈云州下棋。 见状,郑深立即掀开帘子道:“大人,我下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他刚下马车就见柯九策马回来。 郑深上去问了两句,然后往前面走了一段路,不一会儿又回来了,站在车前对陈云州说:“大人,庐阳百姓知道您要走,很多人自发组织队伍过来相送,您要不要下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好。”陈云州下了马车,走到车队最前方,只见道路两侧站满了百姓,有佝偻着腰的老人,有三岁稚子,有抱着孩子的妇人,有眼巴巴的小姑娘,还有拿着锄头浑身是泥的男人。 看到陈云州出现,他们乌压压地跪下叩首:“陈大人,陈大人……” 一声又一声,只是不停地唤着他的名讳。这些声音中充满了不舍,有些感性的百姓甚至还抬起了袖子擦眼泪。 陈云州被这一幕给震撼到了,他连忙上前扶起最近的老者:“大家快快请起。谢谢大家特意过来送我。我这只是去庆川,很近的,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看望大家的。” 郑深也站出来说道:“大家都快起来。陈大人高升去庆川,这是喜事,陈知府仍是大家的陈大人,父母官,庐阳仍旧属于陈大人管。以后若是大家受了什么冤屈,无法平的,都可到庆川找大人。” “对,这是喜事,咱们该替大人高兴。”最前面的老者站了起来,擦了擦眼角说,“恭祝大人升迁。” 其他人也连忙绽放出一个笑容。 陈云州看着眼前这一张张饱含不舍的笑脸,心中很是触动。我们广大的人民其实是最朴素,最实在的,只要你真心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就会铭记在心,甚至是念你一辈子的好。 他扬起笑容,提高音量道:“谢谢大家送我。庐阳县衙的诸项事务我们已经安排好,现在正值春耕农忙之时,大家都回去忙自己的事吧,不用再送了,你们的心意我都领了。” “大人先走,我们……送送大人。” “对,大人,您先走,让我们送送您吧,就这一次了。” 郑深感慨地看着这一幕:“我为官十数载,第一次见此情况。大人,您真心待庐阳百姓,百姓也回以一片赤诚,这是您该得的,走吧,就让他们送送,就当是成全了他们这一片心意。” 陈云州点头,上前一步面朝百姓,拱手郑重行了一礼,转身回到了马车中。 车队重新启程,每走几丈远便能听到百姓们的下跪叩谢声。 “小的代表桥州流民感谢大人收留之恩。” “草民谢大人帮小女报了仇,没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多谢大人借粮,免了小人骨肉分离之苦!” “祝大人身体康健,前程似锦。” “祝大人一帆风顺,步步高升!” …… 一声又一声,诚挚真切,朴实无华却又令人动容。 直到车队驶离很远很远,都看不见了,他们这些人还站在路边,仰着头,望着车队远去的方向,轻轻挥着手。 虞书慧掀起帘子的一角,看着视线中越来越模糊的人群,深受触动:“秋碧,你说我离开京城,会有百姓十里相送吗?” 秋碧笑着说:“自然是有的。姑娘千金之躯,能送姑娘是他们的福分。” 虞书慧轻轻摇头:“不会的。即便有人相送,也是惧于权势或是看热闹,不会像对陈云州这样真心的。我有些明白皇兄为何会让我来庐阳看看了,这次真是不虚此行。若我大燕的官员人人都如陈大人这样一心为民,尽忠职守,何愁大燕不兴?何愁天下不太平?” 秋碧掩嘴偷笑:“姑娘当初还百般不情愿来呢,如今变成百般不情愿走了。依奴婢说啊,姑娘怕不是舍不得这庐阳,而是舍不得陈大人吧。殿下如此看重陈大人,若是姑娘有意,向殿下说一声,殿下肯定会成全姑娘的。” “你个死丫头,竟然取笑你主子。”虞书慧俏脸一红,伸手就要打秋碧。 秋碧连忙装作求饶:“奴婢不敢了,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主仆俩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大半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因为队伍人比较多,还带了很多种子的缘故,车队行驶的速度并不快,没法在一天之内抵达庆川。 所以他们在望都峰扎营住了一晚上。 次日清晨,用过简单的早饭后,队伍继续启程。 中午,车队顺利抵达庆川城外。 早有衙役在城门口候着,见到陈云州的队伍立即上前迎接:“小的见过陈大人。杨大人猜测大人就是这几天过来,因此派小的在此恭迎大人,陈大人请随小的来。” “有劳了。”郑深掀起帘子,“我家大人这次带了不少家仆和行李,先将我们带去附近比较大的一家客栈安置吧。” 他们这么多人,杨柏川还没走,房子还没腾出来,知府衙门的后衙未必住得开。 而且队伍里还有虞书慧。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71节 她虽然时常嚷着是陈云州的未婚妻,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玩笑话,当不得真。 她一个未婚姑娘,没名没份的,跟着陈云州住进知府衙门也不合适。 所以陈云州和郑深先前就商量好了,到了庆川后,先包下一间客栈将随行人员安置在客栈中,陈云州先住到知府衙门。 郑深留下,由他出面买一片土地,将他们从庐阳带来的玉米、土豆、红薯等种子先种下,免得错过了春耕,浪费了这些种子。 此外,这也是给乔昆他们找点事做。 这么几十号人,总不能天天住在客栈无所事事。有了自己的地,建房置屋也能快速安顿下来。 至于后续怎么安排他们,等陈云州上任,处理完衙门的事再说。 衙役听了这话连忙说:“回大人,距知府衙门不远的百灵街就有一家客栈,那就客栈不小,有三四十间客房,那一片紧挨着衙门,很安全。而且这段时间客人应该也不多,小的可让他们搬去别的地方。” 郑深笑道:“那有劳你带个路,一会儿将客栈里客人的房钱记我们账上,若实在不愿搬的就算了。” 人家住得好好的,平白将人请走,到底有些不妥,但他们这一行带了不少种子,未免节外生枝,还是包下客栈更合适。 所以帮这些人将房钱结了也算是小小的补偿,以免他们因此心生怨气,对陈云州不满。 衙役有些诧异郑深的客气,连忙说:“是,大人,小的明白了,会与那些人好好说。” 衙役所说的百灵街就在知府衙门一街之隔。 客栈也确实不小,而且还有个非常让人喜欢的名字——“好运客栈”。 车队停下后,立即有店小二迎上来打招呼。 衙役跟他说了一声这些都是贵客,让他好好招待便进去找掌柜说明了来意。 掌柜的一听是新任知府大人要包下自家客栈,哪有不应的道理:“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将客栈里的客人都请出去。” 衙役拉着他:“客气点,好好跟他们说明缘由,房钱记陈大人账上,回头一块儿结算。” “是,我这都是些老客,已经住了好些日子了,若能免房费,他们自是愿意搬的,官爷尽管放心。”掌柜的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哈腰笑道。 很快客栈就被腾了出来。 郑深下车,指挥仆从将马车和粮食都安置到了客栈中,然后找到掌柜的打听:“陈大人想以市价买几百亩地,你若知道有人要卖地,连成一片的,可告诉乔昆。” 他将这事交给了乔昆去办,刘春则负责带人看守这些种子。 这些人和物都比较好安排。 难安排的是虞书慧。 虞书慧是个姑娘家,跟这些下人住一个客栈也不合适。 陈云州下车说:“虞姑娘,来的时候我留意到,这条街往回走大概四五百米左右,有一家客栈,你们不若在那里暂时歇脚吧。” 虞书慧笑盈盈地答应下来:“好的。这地方好,距知府衙门不远。” 陈云州点头:“我得去知府衙门了,咱们就此别过。若是姑娘需要人护送回京,尽管说一声,我这边可以安排几个人护送姑娘回京。” “你是不是怕又不走了,这么见天的催我赶紧走。”虞书慧不满地嘟囔道。 陈云州不接这话,是她自己说要回京的,他只是好心派人护送。她愿意接受陈云州本着道义会安排几个靠谱的人护送,她若是没这个需要,那就算了,反正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而且他刚上任,事情多着呢,可没功夫陪这姑娘玩。 陈云州拱手:“杨大人还在知府衙门等我,我该回去了,虞姑娘,告辞!” “诶,你……”虞书慧刚想叫陈云州,远远的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立即笑道,“杨大人,好久不见啊。” 杨柏川大步走过来,乐呵呵地说:“虞姑娘,幸会,又见面了!” 陈云州回头才发现是杨柏川来了,连忙拱手行礼:“杨大人,您怎么来了,我正想去知府衙门找您呢。” “都说了叫我柏川兄即可,你怎么又改回来了,这里又没外人!”杨柏川不悦地说。 他本来就看好陈云州。 如今陈云州连升两级,顶替了他的职位,他也跟着沾光,调去了盐州任知府。 盐州位于江南富庶之地,鱼米之乡,而且盛产海盐,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虽同样是知府,但富裕的州府和偏远贫困的知府,地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他这也算是升了半级,在盐州好好干三年,若能升迁自是最好,即便不能,那养老的银子也应该攒够了。 他调来庆川担任知府也不过才一年多,如此快的升迁速度可不多见。 这可全是陈云州的功劳。 而且依陈云州现在的年纪,过些年入京是很正常的事。届时,他们俩谁提携谁都还说不好呢。 所以哪怕自己官位要高一些,年纪又要大不少,但杨柏川对陈云州更为客气了。 若以前是礼贤下士的客气,那现在就是平起平坐的重视。 陈云州拍了拍额头,拱手笑道:“怪我,这记性太差,一段时间不见下意识地又喊杨大人了。柏川兄,不知你将调去哪里?” 杨柏川笑呵呵地说:“我被调去了盐州。若不是为了等你上任,咱们俩碰个头,见一面,我早就出发了。” “让柏川兄久等了,今晚由我做东,给柏川兄饯行。”陈云州笑着说。 杨柏川一口答应:“好,今晚咱们不醉不归。毕竟这次一别,以后再想要一块儿喝酒的机会可就不多了。” 庆川距盐州有千里之遥,除非两人哪一日都被调到了京城,否则怕是很难再聚在一起了。说不好,这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陈云州笑着应好:“好,一会儿将陶大人他们也都叫上,这喝酒得人多才有意思。杨大人,咱们先回衙门吧。” “也好,我正好有些东西要交给你。”杨柏川点头答应,回头又冲旁边的虞书慧笑了笑,“虞姑娘,我借云州一会儿,稍后再还给你。” 虞书慧俏脸顿时通红,眼神闪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陈云州知道杨柏川误会了,连忙解释:“柏川兄,我和虞尚书府的千金早就解除了婚约。虞姑娘准备回京了,这次我们恰好顺路,便同行了一段,你莫要再胡说,不然让人误会了去,可是回影响到虞姑娘的名声。” 杨柏川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事一样,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虞姑娘,在下糊涂,说错了话,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 虞书慧看了陈云州一眼,轻轻摇头:“没事。” 陈云州冲她点点头,带着杨柏川准备回衙门,回头却见齐项明来了。 齐项明今日穿了一身白衣,全身上下素白一片,没有任何花纹和配饰,非常肃穆。若是头上再包个白巾,说他是去奔丧的都没人怀疑。 大好的日子,他这副打扮出现,明显是来找茬儿的。 陈云州的脸拉了下来,跟杨柏川对视一眼,不欲理他,本打算直接走,谁料齐项明竟停下了脚步,笑眯眯地说:“杨大人,陈大人请留步,在下有一事相告。” 杨柏川皱眉,不悦地说:“齐项明,你曾担任过庆川通判,连个规矩都不懂吗?有事去衙门递诉状,莫要当街随意拦人。” “杨大人莫急嘛,在下确实有要事。”齐项明半点都被人呵斥的不悦,嘴角仍旧挂着笑,眼神却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虞书慧。 陈云州看到了他的眼神,心里咯噔了一下,齐项明这次是冲着虞书慧来的? 他都没搞清楚虞书慧是什么来历,齐项明莫非还能抓住虞书慧的把柄?这齐项明还真是阴魂不散。 他来了庆川府,定要跟这狗东西好好玩一玩。 杨柏川没留意到这一幕,只觉齐项明是来寻晦气的,直接开口拒绝:“今日衙门沐休,齐项明,你有什么事,改日去衙门说。” 齐项明拱手:“杨大人,此事等不得,再等只怕宵小就要跑了。在下要向大人举报,这位女子冒充京城虞尚书家的千金,在下已经写了信,托人送去给虞尚书了。”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给杨柏川施压。 杨柏川不管, 那好,虞尚书知道了有人冒充他的女儿,到时候找不到虞书慧,这笔帐就要算在杨柏川头上。 杨柏川恨得牙痒痒的:“齐项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有证据胡乱攀咬,官府可是要治你的罪的。” 说完,他下意识地看了虞书慧一眼。 虞书慧听到这话有些错愕。但她没吭声,而是婢女秋碧站了出来:“休得胡说,我家姑娘可是有路引为证的,你不要血口喷人。” “谁知道你们的路引是真是假。”齐项明冷哼,“我可不说胡说八道,我有证据。” 他轻轻一拍手,管家立即将一老妪和一小伙儿带了上来。 齐项明指着老妪说:“此乃虞家四姑娘,也就是当初跟陈状元定过亲的虞家姑娘的奶娘。她在虞府做工二十多年,有卖身契和当年聘请她做奶妈的契书,这些都可证明她们母子的身份。” 管家立即将相关的契书、卖身契等能证明此老妪曾在虞家呆过多年的证物拿了出来。 杨柏川接过一看,确实,这老妪的身份证明非常详实,应不是假的。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陈云州。 陈云州很平静。他早就猜到了虞书慧应该不是虞尚书家的千金。 当初虞尚书那么迫不及待地跟原主撇清了关系,又怎么可能还单方面将女儿许配给他,甚至让女儿千里迢迢来找他。 这不可能。 但因为虞书慧没有对他不利的意思,陈云州也就懒得去追究对方的身份。 尤其是现在虞书慧要走了,以后山高路远,再难相遇,萍水相逢又何必去追究对方到底什么身份。 谁知道齐项明竟会揪着虞书慧的身份说事。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 齐项明是为了抓他的把柄,才会去为难虞书慧这么个不相干的人。 陈云州现在考虑的是,自己要怎么做,要不要救虞书慧?若要救,怎样才能不落人口实? 他接过齐项明递来的东西,冷淡地说:“齐项明,仅凭这些,不能说明什么!” 齐项明冷笑,冲那老妪点了点头。 老妪站出来道:“诸位大人,虞府上下,没有一个叫虞书慧的姑娘。当初跟陈状元定亲的是我家四姑娘,闺名心诺。跟陈状元退亲之后我家四姑娘改定了东平郡王家的二公子,去年底已完婚,此事京城人人皆知,随便到大街上拉一个人打听便可知真伪。” 齐项明挑衅地看着陈云州:“陈大人可听见了?这名女子冒充虞尚书府的千金,败坏虞四姑娘的名声,这可是大罪,必须严惩。陈大人该不会是舍不得,想要徇私舞弊吧?” 陈云州还没说话,虞书慧站了出来,骄傲地扬起下巴道:“没错,我确实不是虞尚书府上的千金。但我只说过我姓虞,乃是陈大人的未婚妻,可不曾说过我是虞尚书府上的姑娘,虞四早就与陈大人解除了婚约,她根本就不是陈大人的未婚妻。是你们误会了,我何来冒充败坏虞四名声一说?” 齐项明哈哈大笑:“杨大人,听到了吗?这人现在还在强词夺理,混淆视听,想要蒙混过关。若不严惩,如何向虞尚书交代?” 杨柏川很为难。 这事牵扯到了虞尚书, 一个处理不好,若是被这位天官记下一笔,以后仕途恐怕要很坎坷。 但若是治了虞书慧的罪,那陈云州这边不好交代不说,而且也会扯出上次陈云州身份造假一事。这事若是闹大,别说陈云州升官无望了,自己恐怕也要牵连进去。 陈云州厌恶地看着齐项明这副得意猖狂的样子:“齐项明,你我之间的恩怨,何必牵扯到无关人等呢,你有什么阴招冲着我来就是。” 齐项明冷笑:“陈大人说笑了,你我之间有什么恩怨呢?而且这事可不是我要牵扯到她的,是她自个跳出来的。当初既冒充了虞尚书府上千金的身份,现在就该承受这份苦果。怎么,陈大人莫不是想包庇你的这位未婚妻!” “你放屁,陈大人才不是这种人。”虞书慧怒了,指着齐项明,“虞四早就跟陈大人解除了婚约。齐项明,你不就想知道本宫的真实身份吗?秋碧!”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72节 秋碧立即上前,从包袱里拿出金碟:“我家姑娘乃是先皇后之女,当今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妹妹安慧公主。只因先皇后姓虞,公主出门在外为了方便就取了先皇后的姓氏化名。尔等见了公主殿下,还不快跪下见礼!” 秋碧说这话时很有气势。 但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动作。 杨柏川是被惊呆了。 陈云州倒是有些相信。 齐项明则仰头哈哈大笑:“冒充了虞尚书家的千金尤嫌不够,如今又来冒充公主殿下,你们可真是大胆啊。是笃定了庆川距京城有两千多里之远,无人认识公主,没法拆穿你们吗?冒充公主可是杀头的大罪,你们可要想清楚了。” 围观的人很多也是这种想法。 因为虞书慧已经骗了大家一次,所以大家都不怎么信她。 而且公主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么可能千里迢迢跑到他们庆川这等偏僻落后的地方。 见所有人都不相信,秋碧气得直跺脚。 虞书慧按住她的肩膀,对着空中喊了一声:“武峣!” 话音一落,数十道身影如幽灵般突然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聚到虞书慧跟前。 这些人长相都非常普通,丢在人海中绝对找不出来的那种。 为首之人是个三四十岁带精壮汉子,眉毛上有一道寸余长的疤,眸色很深,眯眯眼中闪烁着精光。 他单膝跪地,恭敬地说:“属下武峣参见公主。” 其余人等也无不恭敬下跪。 这阵势很是惊人,喧嚣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将信将疑地看着这一幕。 齐项明错愕了一瞬,随即大笑:“你们准备得还真是充分。不知从哪儿拎出这么几个男人跟着演戏就能冒充公主……你,你想干什么……” 齐项明的笑声戛然而止。 因为武峣忽地一个闪身,眨眼就到了齐项明跟前,抽出一把利剑抵在齐项明的下巴上。 尖锐的剑尖刺破了齐项明下颚的皮肤,鲜血顺着白亮亮的剑往下滑落。 这一幕不止吓到了齐项明,也让围观的百姓齐齐抽了一口气。 杨柏川皱眉,侧眸看向陈云州,低声询问:“这……虞姑娘莫非真的是公主?” 他想从陈云州这儿探听到点信息。 陈云州也不清楚,但他有种直觉:“只怕是的。” 不然怎么解释虞书慧身上的古怪之处?寻常大家闺秀哪有她这么胆大妄为的。而且这群人明显都是练家子, 一个个武艺相当不凡。 难怪虞书慧从京城跑到庆川一路上都没什么事,原来是身边还暗中跟了这么一群人。 杨柏川舔了舔唇,只觉喉咙干得厉害。 就在这时,齐项明从害怕和震惊中回过了神,大声嚷嚷道:“杨大人,此人当街行凶,您就不制止的吗?杨大人,若我今天当街暴毙,势必会有人将我之死告到京城……” 啪!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随之而起的还有齐项明的凄厉的惨叫声。 “对公主不敬,斩断一臂以示惩戒,若敢再犯,直接削头。”武峣冷冰冰地吐出一句,然后掏出一面铜制的令牌,“安吾卫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安吾卫是皇室护卫,一个个武艺高强,出手狠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安吾卫在外名声赫赫,谁敢冒充他们? 武峣这令牌一亮,原先还对虞书慧身份有怀疑的人全打消了怀疑的念头。 就连断了一臂,捂住胳膊痛呼的齐项明都停下了哀嚎,抬头仰望着在阳光下闪烁着灼灼光亮的令牌,心底涌上无尽的绝望。 公主…… 这虞书慧确实不是尚书府家的千金,可她竟然是公主殿下! 那自己还怎么报仇? 自己指望通过揭穿虞书慧的身份,进而拖陈云州下水的目的岂不是落空了? 而且他还断了一臂,背上了诋毁公主的罪名,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齐项明额头冷汗直冒,是痛的,也是吓得。 相较于他的难受和震惊,杨柏川则是大大松了口气,连忙跪下行礼:“臣杨柏川见过公主殿下。” 闻讯从客栈出来的郑深听到这话也吓了一跳,赶紧推了推陈云州,两人跟着下跪。 其余的衙役、伙计还有看热闹的百姓也赶紧下跪。 片刻功夫后,地上就跪了一大片人。 虞书慧赶紧说:“都起来吧。” “谢公主。”杨柏川带头起来。 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只有齐项明还倒在地上,脸色煞白,他的管家,还有那老妪母子更是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杨柏川瞥了他们一记,恭敬地问道:“公主殿下,当如何处置齐项明?” 若依虞书慧从前的脾气,必定是绕不过这个对她大不敬,还刻意刁难她的人。 可听说了陈云州办案做事的态度后,她……下意识地看了陈云州一眼,说道:“秉公处理吧。” “是。”杨柏川应道,给旁边的随从使了一记眼色。 随从会意,立即跑回了衙门,不一会儿就拿了一叠卷宗过来交给了杨柏川。 杨柏川转手就将卷宗递给了陈云州:“陈大人,此乃我收集到的齐家犯事的证据,都在这里了,今日便交由大人。” 从上次齐项明又跳出来找事之后,杨柏川就安排了人在暗中搜集齐家犯案的证据,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他搜罗了一堆齐家的罪证,即便今日虞书慧不被逼得自爆身份,他照样能置齐项明于死地。 杨柏川之所以掌握了这么多证据还没动齐项明,是因为最近收到了调令的通知。 他打算将证据交给陈云州, 也算是给了陈云州一个人情。 陈云州跟齐项明过节甚深,水火不容。他上任后,亲自处置了齐项明心里岂不是更痛快? 而且齐家犯事不少,陈云州严惩并广而告之,既能立威,又能收买民心,还能让陈云州在庆川城快速立足。 他本是打算一会儿去衙门交接时才将卷宗给陈云州的。 但既然齐项明自己找死,撞上来了,那今天就将他拿了。 陈云州接过翻开一看,很快就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了。 看来杨柏川是下了苦功夫的,连十几年前,齐家跟人争一个铺子,暗中派人打断了别人腿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还寻到了当年的受害者。 齐家在短短二十年内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人家一跃成为庆川城有头有脸,往上爬的时候手中沾过不少血。 只是齐项明比他儿子聪明狡猾,做得非常隐蔽,而且信奉斩草除根,再加上他在庆川非常有权势,这些事才没有暴露出来。 可仔细一查,终究还是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的。 陈云州大致扫了一遍齐家的罪行,确认就是砍齐项明十次脑袋都不够用后立即下令:“来人,将齐项明押入大牢,再将齐家全部查封,相关人等带回府衙,择日开审。” 齐项明听到这话,也顾不得痛了,怒道:“不,不,你们这是公报私仇,你们这是挟私报复……你们不可以这样……” 似是知道这样训斥陈云州和杨柏川是没用。 齐项明强忍着断臂钻心的痛,趔趄着爬向虞书慧的方向:“公主殿下,小的错了。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您要治就治小人一个人的罪吧,求求您,饶了小人的家人,他们都是无辜的,求求您了……” 他一步一步地往前爬,就像那些曾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们父子,被他们视为贱民的普通人一样。 鲜血顺着他爬行的方向,一滴滴落在地上,将地面都染红了,看起来非常血腥。 但更令人震惊的还是齐项明的举动。 陈云州忍不住蹙了蹙眉,这齐项明可真是个狠角色,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 斩草除根,绝不能放过这个家伙。 他冷声说:“你少往公主身上泼脏水!来人,将齐项明押下去,找个大夫,给他胳膊止了血,别让他就这么死了。改日审判,我会让全城的百姓知晓齐家的罪行,让他死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陈云州已经领会了杨柏川的用意,自是不会错过这个立威的好机会。 新官上任三把火,齐项明齐家就是他在庆川烧的第一把火。 “不,我没有,不,你们诬赖我……”齐项明犹不死心,可衙役已经上前将他拖拽着拉走了。 齐项明一被带走,客栈外顿时寂静了下来。 杨柏川瞅了瞅陈云州,又看了看虞书慧,出声道:“公主乃千金之躯,怎可住客栈,请随下官前往衙门,下官这就命人收拾出一个院子让公主暂居。” 现在虞书慧的身份已经暴露,再住客栈确实不妥。若是她有个什么好歹,到时候陈云州和杨柏川都吃不了兜着走。 相较之下,还是知府衙门后院更安全。 虞书慧点头:“好,有劳杨大人了。” 杨柏川小心肝一颤,以前听这姑娘说有劳他都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怎么这么紧张呢? 低咳了一声,他说:“那臣就先告退了。陈大人,护送公主回衙门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陈云州翻了个白眼送他。 这人能不能做得再明显一点? 衙门就在一街之隔,而且没看虞书慧跟前有那么多安吾卫的高手吗?哪用得着他们衙门的这些普通衙役保护? 可虞书慧的身份到底是不同了。 人在官场,怎么也得做做样子。 陈云州拱手恭敬地说:“公主殿下,请随臣回衙门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 042 以暴制暴 客栈距衙门只有一街之隔,半刻钟就到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73节 一路上,陈云州都站在虞书慧三尺之外,态度恭敬有礼,到了知府衙门,他做出请的手势,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公主殿下里面请。” 他的态度好得无懈可击,比之从前的爱答不理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可虞书慧却丝毫都不觉得开心,反而很失落。 她感觉似有一条无形的鸿沟横梗在她和陈云州之间,明明两人只有几步之遥,可却仿佛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还不如以前陈云州对她爱答不理时亲近。 抿了抿唇,她说:“你能不能别叫我公主殿下?我喜欢你唤我虞姑娘。” 陈云州拱手道:“公主殿下说笑了,礼不可废。以前是臣不知殿下的身份,多有冒犯,还请殿下海涵。” 陈云州心里当然不是这样想的,但出门在外,样子总是要做做的,省得被人挑出毛病。即便虞书慧大度不计较他的唐突冒犯,可她身边的人呢? 对于这种天皇贵胄,小心谨慎总是没错。 “你……你怎么这样!”虞书慧气得差点跳脚,“那我命令你唤我虞姑娘。” 杨柏川本是不打算出声的,看到这一幕,赶紧跳了出来:“臣参见公主殿下。衙门简陋,时间仓促,怠慢了公主,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见到他出现,虞书慧只得咽下刚才想说的话,摆手说:“有劳杨大人了,衙门已是极好。” “不敢当,不敢当,公主殿下,这边请。”杨柏川将虞书慧请进了知府衙门最好的院子里,又安排了几个信得过,手脚伶俐的婢女去伺候。 虞书慧走进屋子看了一圈,笑道:“这院子我很喜欢。” 说话时,她眼珠子悄悄在陈云州身上转了好几圈。 杨柏川看到这一幕,咳了一声道:“公主殿下喜欢就好,臣还有些事,就让云……” “既如此,杨大人走吧,正好,我也想跟你讨论讨论齐项明的事。”陈云州察觉杨柏川这家伙又要使坏,立即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说的是正事,杨柏川也不好再拒绝,讪讪地看向虞书慧。 虞书慧勉强笑道:“既然两位大人有事要忙,那我就不留你们了,秋碧送客。” 陈云州拱了拱手:“臣告退。” 说完他便退出了院子。 杨柏川被陈云州这速度给惊呆了,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冲虞书慧笑了笑,行礼告退。 出了院子后,他急忙追上陈云州:“你跑这么快干什么?你干嘛故意躲着公主殿下?” 陈云州瞥了他一眼:“我不是躲公主,我是在躲你使坏。柏川兄,你这样胡来可是不厚道啊。” 杨柏川讪讪地笑了笑:“我……我这不是看公主殿下对你另眼相看吗?公主是太子的胞妹,极为受宠。云州,我相信以你的才华,迟早有一天会位极人臣,可再有才华也得有人赏识才行,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云州,这可是个好机会。” 公主明显很喜欢陈云州。 他只要讨了公主的欢心,公主在太子殿下面前替他说几句好话可能比他辛辛苦苦在庐阳干一年实事都还有用。 古往今来,能够权倾一时的大官,哪个不是除了才干,还有极会揣摩上意,投其所好的? 太子殿下乃是元后所出,早早就被立为了储君,名声也极好,继位是板上钉钉子的事。陈云州若能提前抱上太子这条大腿,以后何愁没有前程? 陈云州斜了他一眼:“我只知道伴君如伴虎。” 高收益意味着高风险。皇家的人可不简单,跟这些人来往,一个弄不好小命都要丢掉。 哪怕虞书慧看起来并不刁蛮任性,肆意妄为,可其他人呢? 而且老皇帝一年前还将原主贬到了庐阳,可见并不喜原主。 他这时候若是真的跟虞书慧发展出点什么,万一老皇帝不满意,是不会对虞书慧怎么样的,只会拿他开刀。 太子虽好,可到底还只是储君,如今还是皇帝说了算。 杨柏川听懂了他的意思,无奈摇头:“多好的机会啊,你竟然……好好好,我不说了,人各有志,我尊重你的选择,咱们说齐项明的事。” “这还差不多。”陈云州这才满意点头。 二人去了书房,杨柏川又拿出一叠卷宗交给陈云州:“这些是齐项明的党羽,他们犯事的证据都被我掌握了。” 捡了个大便宜的陈云州拱手诚恳地说:“多谢柏川兄。” 有了这份卷宗,他就可以将齐项明的党羽一网打尽。 以后他在庆川主政期间各项政策也能实施得更加顺利,不用再担心有人在暗中给他使绊子,搞事了。 杨柏川摆手:“这齐项明仗着自己在庆川多年,将庆川府视为他的私有物,对我这个知府也无多少尊重,我刚上任的时候他暗中给我使了不少绊子。我早想搞他了,这些证据本来是搜罗来我自个用的,只是云州你升职太快,我用不上,只能交给你了。” 话是这样说,但若让陈云州自己来搜集证据,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又还得让齐项明他们蹦跶一阵子,哪能这么快就送他下去跟他儿子团聚。 陈云州拱手笑道:“不管怎么说,这次我是占了柏川兄的便宜。如今柏川兄要去盐州上任,我也没什么东西能够送你,就匀些种子给你吧,希望你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云州你说的种子是?”杨柏川感兴趣地问道。 陈云州笑着说:“一袋玉米种子,一袋土豆,一包辣椒种子,一包番茄种子。红薯你也有,我就不送你了。” 这可是每一样都给他准备了。 杨柏川很满意:“这些都是我所需要的,那我就不跟云州推辞了。”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些客套话。”陈云州笑道。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杨柏川又跟陈云州说起了庆川城内的几大家族,人际关系,还有下属重要官员的性格爱好等等。 这些都是陈云州急需的,了解这些情况可帮助他在庆川快速立足。 所以陈云州听得极为认真。 半个时辰后,杨柏川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嗓子,然后有些惋惜地说:“可惜时间比较紧,不然由我出面设宴向你引荐他们,效果会更好。” 陈云州不贪心,拱手笑道:“如此已是极好了。哪个知府上任能得前任官员开小灶,分析州府局势、势力等情况的?有柏川兄帮忙,我能少走许多弯路。” 杨柏川哈哈大笑:“我也就是说了一些我知道的而已。况且,你跟夏喜民关系不错,他为人豪爽讲义气,有他襄助,再加上云州的智慧,庆川府必定会越来越好。” “那我就借你吉言了。”陈云州拱手笑道。 聊完了正事,陈云州看了眼天色,时间已经不早了,他道:“柏川兄,今晚的聚会怕是去不成了。” 因为虞书慧在衙门里,他们若是去外面不醉不归,怠慢了这位金枝玉叶,到底是不好。 杨柏川有些惋惜,道:“来日方长。我瞧公主似对你有意,云州你若是不想跟她多接触,就寻个借口去下面的县呆一呆吧,我想文玉龙肯定很欢迎你。” 不然孤男寡女的住在这后衙,虽然还有很多衙役、奴仆,可万一陈云州没把持住呢? 杨柏川也是从血气方刚的年纪走过来的,女追男隔层纱,尤其是虞书慧还是个漂亮可爱的姑娘,他还真有些担心陈云州扛不住。 陈云州点头:“多谢杨大人指点。” 他也是这么想的,若是虞书慧呆两日,按照原计划回京是最好。若是她又不打算走了,陈云州就决定去河水县走走,一是避开她,二来陈云州也是想去看看河水县的河堤。 去年桥州水患,河水县也受了灾,与桥州相邻的地区河水泛滥,淹没了农田,不少百姓受灾。 万一今年再有大暴雨,恐还会有人受灾,所以他在考虑修筑堤坝,挖渠排水的事宜。 杨柏川提点了一句,也不再多说,准备岔开话题,谁料却有奴仆过来道:“杨大人,陈大人,公主殿下请您二位过去一趟。” “叫我们俩都过去?”杨柏川指着自己有些诧异。 奴仆点头:“对,请两位大人过去。” “公主有请,不敢不从。”杨柏川站了起来,冲陈云州笑了笑说,“走吧。” 二人去了虞书慧暂居的院子。 院子已经焕然一新。 奴仆将他们领到了花厅,厅内点上熏香,花瓶中还插着含苞待放的鲜花。 虞书慧坐在案桌前,面前是一壶热气腾腾的茶。 等陈云州二人行过礼后,她笑着说:“两位大人请坐,秋碧给二位大人倒茶。” 陈云州和杨柏川坐定,彼此对视了一眼,笑着说:“多谢公主赐茶。” “这是我从京城带来的西湖龙井,你们尝尝喜不喜欢。”虞书慧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姿态高雅端庄,少了以前的俏皮,倒是很像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了。 陈云州尝了一口,跟小时候老爷子给他喝的味道差不多,笑道:“好茶。” 杨柏川也点头:“确实是好茶,今日跟着公主沾了光。” “我这还有些,秋碧,一会儿给杨大人带些走。”虞书慧笑盈盈地吩咐完婢女,然后说道,“我想两位大人一定很好奇我为何会跑到庐阳来吧。” 杨柏川看了陈云州一眼,点头:“臣确实很好奇,庐阳偏僻,远不及京城繁华。公主千金之躯,怎会来此?” 虞书慧放下茶杯道:“是我皇兄的意思。他看了杨大人、文大人的奏折,还有庐阳、庆川进献的种子,非常感兴趣,故而派我到庐阳来看看陈大人是何等人物。我小时候身体不大好,母后去世之后,皇兄听了一老道的话将我送去道观住过几年,我这性子一向野惯了,不喜欢皇宫的规矩,皇兄便有意派我出来透透气。” 难怪她性子这么跳脱活泼,原来不是在宫中长大的。 这话陈云州不好接,杨柏川笑道:“原来如此,那公主觉得庐阳如何?” 虞书慧莞尔一笑:“自是极好,比我所见过的县都好,甚至比京城还好。我想皇兄知道了也一定会喜欢的。我写信告诉皇兄,他告诉我他非常遗憾,因为他的身份实在不方便出京,不然他都想亲自来庐阳看看。” 这也未免太夸张了。 陈云州总觉得有些有些不合理。 庐阳虽好,可到底只是一个偏远落后的县城,哪里能入太子的眼,还让他派最亲的胞妹过来考察自己呢? 委实没这个必要。 太子若是真的惜才,派个幕僚门客前来庐阳招揽他,岂不是更好? 虞书慧这样的身份反而不大合适。 就如现在,陈云州就想避开虞书慧,招揽更无从谈起了。 但他也不好质疑虞书慧的话,便没开口。 杨柏川笑呵呵地说:“能得太子殿下赏识,乃是陈大人的福分,陈大人你说是吧?” 陈云州拱手道:“杨大人说得是,多谢太子殿下提携。” 虞书慧嘟了嘟嘴,有些不满,自打她身份暴露,陈云州跟她说话就没意思极了,还不如以前那样毫不留情地怼她呢! “罢了,我知道杨大人要去盐州赴任,你们还有很多事情要谈,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这次叫你们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们,皇兄非常欣赏你们,若你们有什么话或是信件都可让我转交给皇兄。” 陈云州和杨柏川连忙道:“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公主,臣就先告退了。” 出了虞书慧的院子,陈云州的眉头就拧了起来,直白地问杨柏川:“杨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很怪异?” 杨柏川也有这种感觉:“先皇后只留下了这一子一女。观公主的语气,她与太子殿下的关系应是极好,兄妹情深。公主金枝玉叶,何其尊贵的身份,太子为何要派她到庐阳?即便有安吾卫暗中相护,来回四五千里远,路途遥远,公主这一趟只怕也是要吃不少苦头的。” 万一是遇到流民作乱或是凶悍的匪徒,那就更危险了。 而且连过年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公主殿下也只能孤零零地在庐阳过。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74节 陈云州蹙眉道:“而且我做这些,可能在庐阳还不错,但放眼大燕区区一个庐阳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朝廷真这么重视民生,这么重视百姓的死活,那也不会三天两头加税了。 杨柏川也不是京官,不了解太子,不便多说什么,道:“别想了,不管怎么说,你我能入太子的眼终归是一件好事。” 也只能这么想了。 跟杨柏川道别后,回到自己的住处,郑深立即迎了上来:“可安顿好了公主?” 陈云州说:“已经安顿好了,都是杨柏川的人在忙活。郑叔,今天公主告诉我,她之所以来……你有没有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郑深听完这一茬,脸色变了又变:“当今太子乃是元后嫡子,三岁便被立为储君,如今已有二十二载。这位储君素来有贤名,很得人心,你被贬时,他还站出来向圣上谏言为你求情。” “还有这种事?”陈云州很诧异,他有些相信这位太子是真的有点看重他了。 郑深点头:“确有此事。公主到庐阳这事确实挺古怪,只怕是……我派人去京城打听打听。” “那就有劳郑叔了。”陈云州说。 郑深摇头,思虑片刻后道:“大人,你既对公主无意,以后便离她远一些。以后公主的事便交给在下去处理吧。” 陈云州有些意外。 前段时间,郑深还在撮合他跟虞书慧,今天一得知虞书慧的身份,立马改变了态度,这里面若说没点事,陈云州是不信的。 但既然郑深不说,陈云州也不问。 郑深辞官跟了他做幕僚,两人便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郑深不会害他。 而且就郑深对京城情况的了解,还有京城的人脉,只怕郑深的来历也不小。在自己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听取别人意见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陈云州笑道:“好,那就有劳郑叔了。” 次日,陈云州亲自送杨柏川出城。 庆川府不少官员、乡绅也都来给杨柏川送行。 出城三里后,杨柏川停下了脚步,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诸位,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杨大人一路顺风,后会有期。”陈云州也带着大家拱手回礼。 杨柏川笑了笑,上了马车,车队前行,很快就消失在了漫长的官道中。 陈云州这才带着众人返回城中。 到了城门口,大家向他行礼道别,最后只余夏喜民还留下。 两人一边往衙门走,一边聊天。 夏喜民说:“听闻大人有意要购买一片土地?” 陈云州笑道:“夏员外的消息可真灵通。” “昨日大人的奴仆下榻的客栈正是在下的。”夏喜民笑呵呵地说,“是这样的,在下在城外西边有一片土地,大概五百多亩,连成一片,距城门只有四五里地,旁边还有个庄子,应该符合大人的需求,大人若是不嫌弃,尽管拿去用就是。” 陈云州知道他这是有意示好,笑着接下:“那就多谢夏员外了,正好我手上这批人急需地方安置。不过得按照市价来,回头在衙门登记,该走的程序咱们一步不能落,以免以后传出对你我不利的传言。” 夏喜民笑着应下:“大人谨慎,当是如此,回头在下便派人跟乔昆接洽。” “有劳了。”陈云州笑着说,“听闻夏员外开了镜子工坊,生意如何?” 夏喜民说:“谢大人让出配方,薄利多销,还不错。” 陈云州点点头:“我这次带了人过来,准备开一个水泥工坊,等建成后,夏员外若是感兴趣,可派人去参观。” 夏喜民不知道水泥是何物,但看陈云州拿出来的东西样样都不凡便知这又是个好东西。 他欣喜地说:“方便吗?若是需要保密,那就不必了,只求大人让在下替您卖水泥。” 就像玻璃镜子一样,他从中赚取一些差价即可。 陈云州摆手:“不用保密,全天下,谁想学都可到工坊中参观学习。水泥主要用于修建房屋,铺路筑桥,需求量很大,而且也不宜异地销售。” 水泥太沉了,在交通不发达的古代,若是运到外地,成本费用实在是太高,不划算。水泥厂还是就地建造最为合适。 所以陈云州并不打算隐瞒。 相反,他还希望庆川多建几座水泥厂,这样也能改善改善百姓的居住环境,道路环境。 “大人高义,实在令人佩服。”夏喜民由衷地说。 陈云州摆手:“配方这种东西,只有公之于众,充分地竞争,才能不断改良配方,改进技术,从而生产更好的产品,提高效率。” 敝帚自珍能得一时的垄断之利,但从长远来看,其实是不利于科学技术发展的。 陈云州只是一个人,即便再能干,所做的也有限,最好的办法便是洒下科技发展的种子,让其在这片肥沃的大地上生长,壮大,从而推动社会的发展。 夏喜民说:“大人高见,在下愿将夏家掌握的各种秘方公之于众。” 陈云州很诧异,继而笑道:“夏员外高义。此事你看着办,若是不方便也不必勉强。” 陈云州自己愿意将现代成熟的技术分享出去,但不会去强求别人,慷他人之慨,毕竟这些可能是人家祖传的东西,也可能是一个家族赖以生存的根本。 “是,大人。”夏喜民应了下来。 这时,他们已到了衙门。 夏喜民知道陈云州初来乍到,有很多事要忙,便识趣地跟陈云州道了别。 陈云州刚踏进衙门,陶建华便迎了上来,说道:“大人,齐项明在狱中,想要见大人一面,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大人说。” “是吗?”陈云州略一思考后道,“好,我们就去听听他现在还能说什么。” 二人来到牢房,只见过去威风的齐项明这会儿穿着一件泛黄的囚衣,坐在阴冷潮湿的牢房中,一条胳膊空空的,面色灰白,宛如个活死人一样。 看到陈云州和陶建华出现,齐项明赶紧站了起来,跪下行礼,脚上的镣铐铁链哗哗作响。 “罪民齐项明拜见陈大人,陶大人!” 这人倒是识趣。 陈云州背着手问:“你说要见过,何事?” 齐项明仍旧保持着跪姿:“陈大人,以前都是罪民有眼不识泰山,被逆子之死蒙蔽了双眼,多有得罪。如今罪民只求大人饶小人一命,小人愿将家中所有财物悉数献给大人,并卖身给大人为奴,以后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真是太能屈能伸了。 陈云州意外之余,更觉这人不能留。 齐项明这种“识时务”实在是有些可怕。况且就他和他的党羽犯下的这些罪行,留他一命,那谁还那些枉死的人一个公道呢? “你见我就是要说这些?”陈云州冷淡地问。 许是听出了陈云州话里的不屑,齐项明咬了咬牙说:“罪民这些年还攒了一笔银子,藏在隐秘之处,若大人能留罪民一命,罪民愿将这些都给大人。” 还是花钱买命,没劲儿。 陈云州轻轻摇头:“不够,齐项明,再多的钱也无法洗干净你们父子身上所沾的罪孽、人命。你若只有这个,那还是别想了。” 齐项明眼底闪过一抹怨毒:“陈大人,罪民在京城也有些人脉,都可为大人效忠。” 他三番两次从京城弄来人整自己,陈云州相信他在京城是有点势力。 可那又怎么样? 他死了,陈云州不信这些人还会为他报仇。 轻轻摇头,陈云州没再搭理齐项明,对陶建华道:“走吧。” 齐项明难以置信,他将自己的老底都掏了出来,陈云州竟还纹丝不动。 “陈大人,罪民有数万两银子,罪民有很多钱,很多的人脉,只有你肯放了我,这些都是你的!” 陈云州停下脚步,回头冲他一笑:“你死了,这些照样是我的。” 丢下这话,他也不管齐项明震惊绝望的眼神,大步踏出了阴冷的监狱。 陶建华见陈云州拒绝了齐项明也不意外,说道:“大人,齐项明胳膊的伤很严重,虽已止住了血,但在牢房那种地方,伤口怕是会化脓,很难痊愈。若是要审问他,宜早不宜迟。” 不然这么拖下去,搞不好齐项明哪天就死在牢房中。 陈云州自然是不会这么便宜了他。 而且陈云州还指望在庆川的这第一把火给冲一波拥护值呢。 齐项明父子及其党羽罪孽深重,受害者不少,将他们利用好了,这次刷的拥护值铁定不少。 于是,陈云州侧头对陶建华说:“吩咐下去,三日后将对齐项明和其党羽公开审讯。这样,地点定在更开阔的菜市场,你安排人布置一下,再派出衙役在城中张贴相关的告示。” 陶建华还以为陈云州是要用齐项明立威,点头道:“是,下官这就去安排。” 等他走后,陈云州又叫来柯九:“三日后,官府要对齐项明进行公开审讯,你带一批衙役敲锣打鼓,走街串巷,通知庆川城方圆十来里的村民们。” 光城里这点人哪够呢? 要干就干一笔大的。 陈云州现在已经攒了十六万点拥护值。 若是这一波再能弄个十几万拥护值,到时候就可兑换两样物品了。 柯九领命,带了人就出去宣传。 三日的时间一晃就到。 菜市口已经被人用木板架起了一座高台,公案桌,惊堂木也悉数准备好了。 两排衙役手持水火棍恭敬站立,嘴呼“威武”。 除了换了个审讯地点,与衙门大堂无异。 陈云州坐到公堂之上,柯九立于侧,高声喊道:“带齐项明、周晃……” 衙役随即押着十几名囚犯上堂,为首之人赫然正是齐项明。 齐项明比三天前的状态更差了,眼窝深陷,眼下青黑,嘴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脸上的肉明显瘦了下去,颧骨都凸了出来。 他呆愣愣地站在堂下,眼神愤恨地瞪着陈云州。 “跪下!”押送的衙役见其他人都跪了,就他没跪,用力踢了他一脚。 齐项明一个趔趄,重重跪在地上,大半个身子都趴到了地面上,脸在灰扑扑的地面滚了一周,沾了一脸的灰,非常狼狈。 台下众人看着他这副凄惨的样子,非但没同情,反而饶有兴致地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75节 “这就是那个齐罡的爹!” “我知道,这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以前我们有个邻居,家里有个秘方,专门治咳嗽的,非常有效,祖上传下来的,在我们那一带非常有名。” “但有一天有个富商找上门,想买这配方,我那邻居不同意。过了两日他们全家都被杀了,富商也不知所踪,三个月后,齐家药铺也出了一名治疗咳嗽的名医。我家小儿生病咳嗽不止,我去开了一副药回来,那味道跟我邻居家当时替我们抓的药一模一样。” “造孽哦。我家表婶的妹子的……” …… 众人议论纷纷,指着齐项明等人细数他们犯下的血案。 齐项明听着这一道道的声音,难堪到了极点。 他仰起头,目光愤怒地盯着陈云州:“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故这样折辱我等?” 他现在想寻个痛快,但迟了。 人一生的死亡有两次,一次是生理上的死亡,还有一次即是社会性死亡。 陈云州今日对齐项明的公开审问便是要让他走向社会性死亡,让全庆川的人都知道他犯下的罪恶并不比他那臭名昭著的儿子少多少。 “齐项明,你利用手中的职权,以权谋私,强买强卖……带证人齐胜上堂。” 很快,一个胖乎乎的矮子被带了上来。 “小的是齐项明的远房侄子,十六岁时来投奔他。这些年帮他处理过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十二年前,跟齐家争琉璃街那家铺子的杨家掌柜,是被我带人打断的腿。” …… 齐胜之后是管家齐弘光。 “公子死后,老爷一直对此怀恨在心。派人收买了东风寨的土匪,半路截杀陈大人。” “上次出来指证陈大人的裘荣也是我家老爷从京城弄回来的。” 见自己最信赖的管家都出卖了自己,齐项明目眦欲裂:“齐弘光,你竟敢出卖我!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逃得掉吗?” 齐弘光低垂着头,不敢看齐项明,语气极快地说:“我家老爷曾收过周晃五千两银子。周晃强抢,并打死了苦主这事被我家老爷判定为失手,只打了五十板子,赔对方家属一百两就完事了。其实那五十板子,也是由下人代受的。” …… 一桩桩一件件,伴随着管家的爆料,底下围观的百姓愤怒得直接朝齐项明等人丢菜叶子。 管家之后,是齐项明的小妾王氏。 王氏捂住鼻子边哭边细数齐项明禽兽不如的事。 “妾身本是良家女子,已许了人家。就因为妾身母亲连续生了七个儿子,是远近闻名的好生养的人家,他便强迫我家退亲,将我抢入了他的府中,日日折磨。” “与我一样遭遇的还有六名女子。自从他儿子死后,他越发地疯魔,拼命还想生个儿子,四处抢子嗣繁盛家族的女子。我们生不出儿子,稍有不如他的意的,他就将我们剁了喂狗,已有三位姐妹进了狗肚!” 王氏等人悲惨的遭遇更加激起了民愤。 这简直是畜生不如的行为。 “打死他,打死他……” 不少百姓拿起石子往齐项明身上砸。 齐项明躲闪不及,脸上挨了好几下,额头上挂了彩,鲜血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流淌,使得他看起来越发的狰狞可怖。 众叛亲离的齐项明已然明白自己是别想活下去了。 他仰头怒吼:“没错,都是我齐项明做的。我杀人无数,抢了不少女人,夜夜换新娘,你们能奈我何?有种的,你们弄死我啊!” 嚣张又猖狂。 围观的百姓气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 对于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你还能拿他怎么样?就是杀死他,恐怕也并不解恨。 看着百姓们愤怒的样子,陈云州笑了,一敲惊堂木:“肃静!” 躁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眼巴巴地瞅着陈云州,都希望这位新任知府大人能好好惩治齐项明这个恶人。 陈云州看向癫狂的齐项明:“不怕死是吧?” 齐项明桀桀桀地怪笑起来:“哈哈哈,姓陈的,有种你就弄死我。砍头也不过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是吗?”陈云州冷笑,“带上来!” 几个衙役抬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子上来。 铁笼子锈迹斑斑,上面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散发着阵阵恶臭味,令人作呕。 笼子中,两条黑色的大狗伸着三寸长的猩红长舌,涎液直淌。 它们撞到笼子上,呼呼地喘着粗气,对着人群咆哮嘶吼,头和爪子撞在铁笼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齐项明看到自己的爱犬被带了上来,心中顿时涌起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很快,他的预感应验了。 高台上,陈云州面带微笑地看着齐项明:“齐府但凡有不听话的,就被你投入这犬舍中喂狗。正好,这两条恶犬已饿了三日,正是饥肠辘辘之时,不若今日就让你进去陪它们!” 齐项明不是喜欢用大活人喂狗吗? 今天就让他自己试试。 陈云州一贯不喜私刑,但看过齐项明父子的恶劣罪行后,他觉得有时候私刑也未尝不好。 下方的百姓听到这番话,无不拍手叫好:“就该这样!” “陈大人英明,陈大人英明!” “喂狗,喂狗,让这狗东西去跟他的恶狗作伴!” …… 陈云州在齐项明逐渐变得惊惧的表情中宣布:“打开笼子,将齐项明扔进去。” 齐项明顿时吓得腿软,浑身无力地趴在地上,竭力往前爬,嘴里不停地求饶:“不,不要,陈云州,你杀了我,你杀了我吧,求求你,给我个痛快,求求你……” 陈云州不为所动。 曾经那些被他们父子害死的人就没求过他们吗? 这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只有血债血偿,才能让逝者安息,才能抚慰受害者家属心底的伤痛。 两个衙役上前抓住齐项明,将声嘶力竭嚎叫不停的齐项明丢进了笼子中,然后啪地一声关上了笼子的铁门。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 043 太子薨 笼中,两条黑犬闻到生人的气息立即扑了上来,哈喇子滴在齐项明的脸上,黏黏糊糊的,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抱着头拼命地躲:“不,不……救命啊,救救我,救救我……” 可笼子就这么大,他又能躲到哪儿去? 很快,黑犬又追了去,狰狞的头颅一低,尖锐的牙齿刺破了齐项明的衣服,撕下一块血淋淋的肉。 齐项明痛得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另一条黑犬上前,重重一口咬在他的屁股上。 眨眼的功夫,齐项明就变成了个血人,浑身上下衣服都没一块好的。 无穷无尽的痛,无边无际地恐惧向他袭来,他双手抓住栏杆,目光渴求地望向外面:“给我个痛快,让我死,让我死,陈云州求求你了,让我死吧……” 撕拉一声,又是布帛裂开,钻心地痛从他背上传来。 齐项明已经没有力气呼救了,他的胳膊上、背上、屁股上、腿上都是狰狞恐怖的伤口,痛楚从四面八方袭来,齐项明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再也无力闪躲。 他放弃了挣扎,认命地躺在地上,仰头看着这个他亲自命人打造的铁笼。 曾经这个铁笼给了他多少欢愉,如今就给了他多少痛楚。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了那些曾经在这铁笼中挣扎的人,还有四周看热闹的人。是不是那些人如今也站在外面,看他的狼狈相? 齐项明以前从不相信报应一说,但今天的一切似乎说明报应真的存在。 忽地,一条血淋淋的舌头和森森的白牙窜入他的视线,哈喇子混合着血液、血肉残渣掉到他的脸上。 齐项明恍然意识到,这是他身上的血和肉。 一股令人作呕的冲动涌了上来,但他连趴着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 齐项明嘴角泛起苦涩的笑,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也好,死了就不用受这种罪,就不用如此痛苦了。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降临。 而且,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黏黏糊糊的。 齐项明诧异地睁开眼,入目便是一把雪亮的大刀从笼子缝中插入,直接劈开了黑犬的头颅。 黑犬脑袋裂开,往下一滚,落入他的怀中,血腥味浓得齐项明几欲窒息。 另一只黑犬见同伴被人砍死,在笼子中发出暴躁的咆哮,撞得笼子叮当作响。 陈云州利落地拔出刀,对准那只疯狂扑过来的黑犬,一击致命。 随后,他抽出染血的大刀,丢给了旁边的柯九,接过衙役递来的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指。 全场成千上万人,鸦雀无声地看着这血腥又残暴的一幕。 黑犬没了气息,重重地倒下压在齐项明身上,令他的伤口雪上加霜。 齐项明瞪大眼睛看着冷漠的陈云州,心底头一次浮现出后悔的情绪,早知这年轻人竟如此狠辣,当初,当初他就不该对他动手的。若是罡儿出事后,他就离开庆川,如今也就不会落到这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地了。 陈云州看着齐项明这副没多少气的样子,满意一笑,将沾血的手帕丢给了柯九,重新坐回高台上,朗声道:“齐项明、周晃……草菅人命,强取豪夺,犯案累累,判斩立决,来人,将他们押回牢中!” 两个衙役将齐项明从笼子中拉了出来,他浑身都是伤,站都站不起来,嘴唇嗫嚅了几个,只有五个字:“给我个痛快……” 痛,太痛了! 迟早都是一死,他现在只求能死个痛快,让他少遭些罪。 陈云州看着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勾了勾唇,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76节 此后的每一天,齐项明会知道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死亡对他而言都是一种解脱。 不过依齐项明现在的伤势,他只怕是活不到斩立决的那一天了。 所谓斩立决也并不是宣判就立即执行。 大燕也有死刑复核制度,地方官员惩治恶徒,宣判死刑后需得将案情整理成卷宗,呈递给上级,再由刑部或是大理寺审核,确认案件没有疑点,批复之后方可执行,这个过程通常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若判的是斩监候或绞监候等,等的时间更久,通常不会在当年处决,而是暂时收监,留得来年秋审再多判决,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秋后问斩。这期间的变数就更大了,有时候皇帝为了显示仁慈,也会特意选两个罪犯的死刑不通过。 若是遇到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那这些人就更幸运了。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地方官员想要某个犯人早点死也是很简单的事,打个百八十板子就只剩半条命了,若不救治,在牢房中磋磨一阵,等不到复审,这人十有八九都会死掉。这种重犯在牢房中死了,上面也不会追究,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陈云州针对齐项明用的就是这个办法。 齐项明现在浑身都是伤,即便衙门给他止了血,在阴暗潮湿的环境中他也是没办法好好养伤的,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的溃烂,腐败,然后像那些他曾经鄙夷的贱民一样,在痛哭和绝望中死去。 也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偿还一点点他曾经犯下的罪孽。 周晃等人看到齐项明的惨状,浑身瑟瑟发抖,趴跪在地上,动弹不得,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但陈云州对他们没兴趣。除非是齐项明这种罪大恶极之人,其他人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摆手让人将他们通通带走后,陈云州站起来厉声道:“城中不禁养犬养猫等宠物。但若谁管不好自己的爱宠,甚至故意拿别人的性命去喂养自己的爱犬、蟒蛇,那本官就让他好好尝尝被自己宠物咬死的滋味。” 宠物本无罪,蛇虫鸟兽生长于山林之间惬意自在,是某些人为了一己之私将它们囚于笼中,猫狗看家护院捉鼠,本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偏偏有些人为了私利,为了逞威风,甚至是为了看戏,就利用它们来伤害他人。 有罪的是这些自私自利、残暴妄为的人类。 而现在这个时代,能养得起烈犬、蛇虫鸟兽的无不是达官贵人。 普通人生存尚且困难,又哪有这个余钱去养这些动物。 陈云州下了令,还责令衙役将告示贴了出去,以后宠物再伤人害人,将视为其主人所犯,要依律追究其主人的责任。 要养就好生养,不负责任的就别养,不然狗咬死了人,狗要死,主人也别想活。 这道命令明显对普通百姓有利,底下的百姓无不拍手高呼:“陈大人,陈大人,陈青天……” 随着他们的高声呼唤,拥护值也急速上涨,转眼的功夫便突破了二十万的大关,而且还在往上长。 今天真是收获满满,陈云州非常满意,一拍惊叹木,示意退堂。 回到衙门,迎面便撞上了虞书慧。 她今天又换上了男装,眉清目秀的,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哪家的白面公子哥。 陈云州连忙拱手行礼:“臣陈云州见过公主殿下。” “都说了让你别叫我公主,唤我虞姑娘就是。”虞书慧不满地抱怨了一句,然后睁着一双发亮的眸子,惊叹地看着陈云州,“刚才你那一刀好快啊。我都以为那两条狗要将齐项明给咬死了,没想到你突然出手了,太刺激了,你从小一直练武吗?” 陈云州没回她这问题,只说:“齐项明被咬死不符合规矩。” 他虽厌恶齐项明,但还不想为了这么个东西搭上自己的前程,所以陈云州一开始就是打定了主意折磨折磨他,然后让他在狱中病死,别浪费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了。 不过这种阴暗的心思不能对虞书慧说。 虞书慧冷哼一声:“怎么不符规矩?齐项明的罪行罄竹难书,死了便死了,谁敢怪罪你。” 果然是娇憨不知世事的娇娇女啊。她弄死齐项明没问题,自己可不行。 陈云州笑了笑:“公主说得是。在下还有公务要忙,公主请自便。” “诶……”虞书慧看着陈云州头也不回地进了衙门,有些泄气,问秋碧,“你说他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我啊?” 秋碧苦笑,这不是很明显吗? 自家公主住在衙门中,陈大人就以他的行李还未收拾好为由,住去了好运客栈,这避嫌的意味太浓了。 现在公主的一应事务都是郑深在负责,陈云州根本就不露面,哪怕碰到了公主殿下,也就简单说两句就以公事要忙为由走了。 郑深办事倒是妥帖,无一不周到,可一问陈云州的事,他就打哈哈。 这明显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嘛。 秋碧虽替自家公主打抱不平,可也知道感情这种事强求不得,勉强来的姻缘最终很可能造就一对怨侣。 她轻声劝道:“殿下,您不是打算回京城吗?咱们已在庆川歇了好几日,也该启程了。” 兴许回了繁华的京城,公主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走了,渐渐也就将陈大人给忘记了。 虞书慧嘟囔:“急什么,皇兄让我在外面多玩一阵子都没关系。最近庆川气候很不错,咱们再玩玩,等北边春暖花开了,咱们再回去,这样一路上都是春天。” 说得这么好听,还不是舍不得陈大人。 秋碧无奈地叹了口气。 陈云州回到衙门,也问起了郑深:“公主没说他们什么时候启程吗?” 郑深也是知道虞书慧先前打算的。 听到这话,他无奈摇头:“未曾,我瞧他们这样子,只怕短期内是不打算离开了。” 她不走,只能自己走了。陈云州揉了揉眉心:“让柯九准备一下,我明日去一趟河水县,跟文玉龙商议商议疏洪河堤的事。” 这事本来就比较急,如今虞书慧又在这,他正好避开。 郑深知道陈云州的意图,点头道:“好,公主还留在庆川,这次我就不随你去了。不若让陶大人陪你一同前往河水县吧。” 现在陈云州跟陶建华才是官府正儿八经的搭档。 虽说杨柏川曾为两人引荐过,可到底相处的时间还不多,需要磨合,这次出门就是个好机会。 陈云州一口答应下来:“好,一会儿我便让人去请陶大人。” 陶建华听说陈云州邀请他一块儿走访河水县,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次日清晨,两人只带了四名随从,没有惊动其他人,只着便装,骑马便出了城,直奔河水县。 河水县距庆川有一百多里地,中间的路也是一言难尽,一天时间肯定是没法到的。他们中途在一个小镇上歇息了一晚,第二日清晨继续出发,直到日落时分才赶到河水县。 这时六人已是精疲力尽了。 陶建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苦笑道:“习惯了庆川到庐阳的路,这猛然之间再走这样的乡间小路,真是让人难受。陈大人,实不相瞒,我这屁股都被磨痛了。” 这话固然有奉承陈云州将庐阳的路修得好的意思,但也是事实,连续骑两天的马,中途只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他大腿都磨红了,很是难受。 陈云州笑着说:“辛苦陶大人了。我也有些吃不消,咱们回去放慢一点速度,实在不行还是坐马车吧。” 马车虽也颠簸,可到底比整天都坐在马背上好多了。 陶建华点头:“坐马车,坐马车,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这么折腾了。走走走,咱们还是赶紧去找文大人,好好吃个饭,洗个澡,睡一觉。” 陈云州哈哈大笑:“那咱们再坚持一会儿。走吧,不然城门得关了。” 六人骑马进城,直奔县衙。 文玉龙接到消息,连忙出来迎接:“下官见过陈大人、陶大人。” 上次见面,他跟陈云州还是平起平坐的七品县令,如今陈云州一下子就跃为了他的顶头上司,文玉龙心里没有半点嫉妒,反而是满满的激动和兴奋。 如今陈大人是庆川知府了,那总要掏钱帮他们修路了吧。 陈云州抬手扶他:“文大人不必多礼。我能高升,还多亏了文大人,我得好好谢谢文大人啊。” 文玉龙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下官只是说了些实话而已。两位大人远道而来,快快里面请。” 将人请进了后衙,文玉龙吩咐人倒了茶,这才落座:“下官已吩咐人去置办酒席,两位大人先喝茶歇歇脚,一会儿就可用膳。” “有劳文大人了,粗茶淡饭即可。我与陶大人赶路比较急,没什么胃口。”陈云州笑着说道。 陶建华捶了捶酸疼的大腿,苦笑着点头:“对,随便吃点就行,我这老腰啊,今晚只想早点睡觉,酒就别喝了。” 文玉龙失笑:“是下官的不是。两位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今日咱们就用些易克化的,改日下官再给两位大臣接风洗尘。” 随即,他吩咐管家煮点粥,再做几个清淡的菜即可。 吩咐完了下人,文玉龙回头,笑看着陈云州说:“陈大人,您这次可是看到了,咱们河水县到庆川的路实在是太难走了,坑坑洼洼的,就找不出几段平整的地方,两地百姓来往多有不便,若是能修成庐阳到庆川那样子就好了。” 陈云州好笑,这文玉龙才是个基建狂魔啊,屁股都还没坐热呢,他就嚷嚷着要修路了。 陈云州故意装作没听懂他的意思,说道:“文大人是准备修路吗?这个好,这可是大功一件,等修好了路,我们一定向朝廷给文大人请功,陶大人你说是不是?” 陶建华放下茶杯,点头笑道:“修路可是造福一方百姓的事,确实应该请功。” 文玉龙苦笑:“陈大人,您就别笑话下官了,下官若有本事修路,早就将路修好了,也不至于如今还是那模样。” 一百多里的路可不短,朝廷不拨款,河水县又是个穷县,去年还受了洪灾影响,哪有钱修路啊! 当然,官府也可强召百姓强召百姓修路。 这样自是可一文钱都不用花,但百姓肯定怨声载道。 百姓们本就生活不易了,若是到了冬季,家家户户都还出几个男丁干好几个月的劳役,消耗甚大,还没有任何的进项,只怕日子会更艰难,过完年不少人家恐怕是连麸糠野菜饼都吃不上了。 陈云州自然是明白文玉龙的意思。 这条路要修,恐怕还得庆川府或是他本人掏钱。 但现在庆川府没钱,他本人的那些钱也有坐吃山空的那天,还是得想法子另外搞钱。 所以陈云州说:“文大人莫急。如今春耕在即,接下来一段时间都很忙碌,恐无时间修路,修路之事冬日再说吧,我答应你,只要我在庆川,这条路一定会修,只是时间问题。我与陶大人此次前来,是想去洪河看看。” 洪河是桥州境内最大的一条河流百河江的支流,上游在桥州,中下游在河水县。 百河江顾名思义,就是上百条河流汇聚成的一条大江,有上百米宽,多雨季节,河水经常泛滥。 洪河是百河江下游的一条比较大的支流,枯水季节河面也有七八丈宽,若是遇到大暴雨,水面宽度会在短短一两天内暴涨数倍,堤坝决堤,河水泛滥,淹没两岸的农田和房屋。 但临近河边的土地湿润肥沃平坦,都是良田。 因此过去数百间不断有人往河边迁徙,开垦荒地,导致河中淤泥堆积,河面不断上升,水患不断。 如今每过几年,洪河沿岸就会遭遇一次洪灾,有时候灾情不严重,过个一两天暴雨停止,河水褪去就还好,若是遇到大洪灾,河水数日不退,那洪河两岸的百姓都要白忙活一年了,若是再严重一些,房屋都会被冲毁,百姓只能流离失所。 所以洪河的洪灾已经成为了河水县最常见的一种自然灾害,不少官员和百姓都习以为常了。 文玉龙也曾组织人手修筑过堤坝,但收效甚微。 他眼睛发亮地看着陈云州:“陈大人和陶大人可是想除洪河之患?下官替河水县百姓谢谢你们。” 陈云州摆手:“你先别抱太大的希望。我们现在还不了解洪河的情况,只是来看看,具体的还要等看过之后再说。”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77节 但这终究也是有个希望。 文玉龙很高兴,他没看错人,陈云州一上任就直奔河水县,要去洪河,显然是想解决这个问题。这样为民办事的官员不多了,难怪庐阳一年就大变样。 他站起来说:“大人有这份心意已是极好,能不能成得看天意。明日下官就带两位大人去洪河。” 说话间,管家来报,饭食汤沐都已经准备好了。 文玉龙便不再多言,连忙起身邀请陈云州二人去用膳。 吃过饭,陈云州和陶建华洗漱后好好地睡了一觉,次日精神奕奕地跟着文玉龙出了城,前去洪河。 洪河在河水县以东,距离县城有些远,用了大半天的功夫,他们方才赶到洪河。 这时候的洪河边非常热闹,有小孩子在河边挖野菜,捉鱼,还有许多百姓在挖地除草,为春耕做准备。 他们的土地距河边非常近,就几丈远,只要河水一泛滥,他们这田十有八九都会淹没。 可明知如此还是会有很多百姓在河边种地,原因无他,实在是古代的水利工程太落后了,道路又不平,没有机械电力,浇水只能靠肩挑,距离水源太远的话,灌溉就成了个大问题。 所以很多时候农民都只能靠天吃饭。 夏日若是遇到干旱,十天半月不下雨就会影响农作物,尤其是对水分需求比较大的水稻的生长,再不下雨,又不能引水灌溉的话,水稻就很可能减产。 百姓们在河边种田,也是一种不得已。 陈云州想起上辈子他扶贫的那个县。虽然是贫困县,但基础建设比河水县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建国后,县城就修建了好几个大型水库,然后从长江引水入库,再从水库放水到各个村镇。 每个村镇都建了纵横交错沟渠,平时看起来是普通的山沟沟,不起眼,没什么用,但等到春耕时就会有源源不断地水从沟渠中通往每一块田地,由此构建了一个非常完整的引水灌溉系统。 除此之外,不少百姓自发在田地之中挖坑,再抹上一层水泥,防止水渗透出去,进而蓄水,以做灌溉之用。后来,他们扶贫的时候也在比较干旱的地方建了几个规模比较大的蓄水池。 官方建造为主体,民间自己建蓄水池为补充,从而有效地减少了天灾对农业的影响。 天灾这种事,并不是只有古代才有,现代也一样,其实几乎年年都有洪涝干旱等灾害,可现代却不会饿死人,也不会造成大面积的疫病和灾难。 这都得归根于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削减了自然气候对农业的影响。 如今庐阳县也已经制造出了水泥,完全可以将陈云州上辈子看到的经验套用过来。 陈云州踩在洪河的堤坝上,边观察边思考对策。 洪河很长,单是在河水县境内的就足有一百多里,一天是逛不完的,当天晚上,他们歇在了一个富户家中,第二日继续沿着河边往上游走。 直到第二日,他们方走到了洪河中上游,再过去便是桥州了。 陈云州停下了脚步,站在河边,看着平静的河面和两岸盛开的野花,叫来文玉龙说:“你们这堤坝已建了一丈高,再继续加固,恐怕也是收效甚微。” 文玉龙苦笑着点头:“大人说得是,若是洪涝灾害不算严重还好,这堤坝应该能挡住洪水,但若是遇到去年那样严重的洪灾,不少地方的堤坝恐怕会决堤。” “河水宜疏不宜堵。”陈云州上马,指挥着马儿往下游走,边走边说,“我观洪河下游桐义段跟旁边的清扬湖相隔不远,若能将其打通,洪江中的水可流入清扬湖中,再由清扬湖往北,汇入平安江,可减轻洪江堤坝的压力,还可增加清扬湖的水量。” “若再沿着清扬湖往周边建造引水工程,将湖中之水引入各村落,这样干旱的时候,可放水灌溉,暴雨季节,也可放水帮洪河和清扬湖减轻一些压力,岂不是两全其美?” 文玉龙赞同点头:“陈大人所言甚是。只是桐义段距清扬湖虽近,但也有几百米的距离,而且地下多是岩石,开垦挖掘困难。河水县县志上记载,五十多年前曾有一位县令有过这想法,安排了数百村民前去挖掘,半月仅仅挖了十几米,而且只挖了一米多深,再往下就很难挖掘了。下面的石头非常坚硬,最后只能作罢。” 陈云州疑惑地问:“可查清楚了下面是什么矿石?” 文玉龙犹豫片刻道:“应是铁矿。那地方太偏僻了,又挨着湖,铁矿面积不算大,报上去也没引起上头的重视。” 陈云州明了。 古代实行盐铁专营,朝廷为了防止百姓造反作乱,严控铁矿铁器,铁矿一旦发现,那都是属于朝廷的,百姓不得私自开采。若敢违令,将是杀头的大罪。 因此导致民间铁器很少,价格也比较贵。 但实际上是这片土地目前是不缺铁矿的。 桐义的那片铁矿比较小,开采难度又大,朝廷没看上,地方也不敢开采,于是就这么僵着了。 陈云州只觉得是暴殄天物。 铁可不只是能用来打造兵器,还能制造农具、脱粒机、纺织机、缝纫机等等,但凡想用进入工业时代,那就少不了铁器。 而且现在的农民,不少人家里都没几把趁手锋利的镰刀和锄头、铁犁等。若是家家户户都有好用的农具,能提高不好效率。 不过这是政策,但凡沾染盐铁的,搞不好都得掉脑袋。 所以陈云州虽觉浪费,但他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开采利用这些铁矿。不过为了连通湖河,凿开这片矿石应该也没问题。 他思忖片刻说:“若我有法子能够用比较小的代价打通洪河和清扬湖呢?” 文玉龙眼睛发亮:“陈大人有何法子,您赶紧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法子,回头你找几个烟花鞭炮师傅给我。”陈云州说。 他打算试试,采用爆炸的方式,打通这段路程。威力巨大,能省不少的人力和时间。 虽然他也不知道配方,可能制造烟花爆竹就能制造火药。 消失许久的小助手突然冒了出来:【宿主,我这里有的配方哦,只要二十万拥护值。】 陈云州呵呵冷笑:【你要得可真少,不换。】 他又不是没办法自己折腾出来,干嘛要找小助手这个黑心肝的。 好家伙,开口就是二十万,只怕是看他攒了二十二万拥护值就故意狮子大开口,想一口气将他的拥护值全弄走,陈云州可不会如它的意。 小助手循循善诱:【宿主,很有用的,不仅可以帮你炸山开道,而且还可以用到打仗上,杀伤力可强了。二十万拥护值换这个,真不亏。】 陈云州还是两个字:【不换。】 小助手有些不服气:【为什么?你都攒了这么多拥护值,为什么不兑换了?你攒着也没用啊。】 果然是沉不住气了。 小助手平时都不现身,只有兑换的时候比较积极。 陈云州早怀疑了,这拥护值兑换对它也是有好处的。 所以陈云州这次攒了不少拥护值故意不兑换,就是想看看小助手的反应。 没想到才二十多万拥护值这家伙就忍不住了,自个儿冒了出来。 看来他猜得还真没错。 陈云州心里有数了,面上却还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不需要,我就喜欢攒拥护值,看着拥护值一直涨,越来越多,我就开心。】 小助手被噎住了,许久才说:【宿主,你这是囤积癖。】 陈云州也不反驳:【千金难买我喜欢。】 我就是不换,你能咋滴? 小助手都被他磨得没脾气,劝道:【宿主,你这拥护值留着也没用啊,又不会长,相反,你要是换成了东西,反而能够很快就派上用场,帮你赚更多的拥护值。】 陈云州:【二十二万拥护值,换养猪手册和机械制造方法。】 小助手似也是没想到陈云州会冷不丁提这个要求,好一会儿才说:【宿主,兑换这两样需要二十万拥护值,你还差八万拥护值哦,不如先换一种吧。】 陈云州否定了它的提议:【那就不换了。】 哪有这样的,小助手还要说什么,可陈云州已经关了系统,不搭理它了。 “陈大人,您在笑什么?”文玉龙诧异地看着陈云州嘴角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陈云州轻笑道:“想起一点事。文大人,烟花爆竹师傅可去找了?” 文玉龙连忙说道:“下官已经派人去寻了,应该过个一两日便会有消息。这几天,大人一直在外风餐露宿,辛苦了,不若先回县衙休整一两日,等烟花爆竹师傅寻来再说吧。” 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陈云州答应下来:“好。” 一行人回了河水县,陈云州让文玉龙拿了河水县的舆图和县志,又跟陶建华研究了一番。 河水县地形还不错,只有南边有两座大山,大部分地方都还算平坦,想要建辐射全县大部分村庄的灌溉系统不算太难,而且这是惠及每一个百姓,甚至是子孙后代的好事,一旦建成,将能造福子孙后代数百年甚至是更久的时间。 想必当地百姓也是很乐意的。 一旦这个水利工程开始动工,估计他又能收获一大笔拥护值了。 就不信到时候小助手还能沉得住气。 就在陈云州想着怎么套路小助手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柯九急促的声音:“大人,郑先生派人来请您,速速回衙门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让您务必马上回去。” 郑深知道他来河水县是有正事,若非特别紧急的事,不会派人来叫他回去。 陈云州蹙眉问道:“郑大人可说了是什么事?” 柯九摇头:“来人没说,就是请您赶紧回去。” 莫不是虞书慧出了事? 陈云州让柯九去通知陶建华,然后自己去见了文玉龙说明了情况:“我得回一趟庆川。烟花爆竹师傅不用找了,我在庆川那边试试,成功之后直接带人过来,这是我这两日画的一个以清扬湖为中心的引水灌溉系统,你拿着实地考察,帮我修正修正,等打通了洪河和清扬湖,我们就着手办这事。” “好,陈大人您有事就先回去吧,这边的事务交给下官即可。”文玉龙正色道。 陈云州点了点头,没有多言,稍后便带着人骑马连夜赶回庆川。 途中,他们只休息了几个时辰,天没亮又继续启程,总算是在天黑之前赶了回去。 一到衙门,陈云州便去找郑深:“发生了何事?可是公主出了事。” 郑深一脸愁容,轻轻摇头:“出事的不是公主,而是京中的太子。去年除夕夜,太子带兵逼宫,被斩于皇城内!”! 第44章 . 044 成了 陈云州大骇,震惊地问道:“你从哪儿听说的,这个消息可靠吗?” 不是说太子是元后嫡子,很得人心吗?他为何要这么做?到底发生了何事? 郑深拿出一封信递给陈云州:“是我京中一好友派人加急送来的。” 陈云州没问他这朋友的事,快速打开信,信的内容很短,只有寥寥数行字,说是去年除夕夜,太子带兵逼宫,兵败身死,具体的就没说了。 陈云州将信还给了郑深。 郑深转手就把信点燃烧了。 陈云州背着手踱了几圈,回头问郑深:“太子的地位不稳吗?” 郑深果然对京城的情况有些了解:“太子素有贤名,在朝中威望很高,比较得人心,照理来说应该没人能撼动太子的地位。但皇家之事,未尘埃落定之事,一切都有变数。” 陈云州想起历史上那些废太子,沉默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78节 确实,皇位之争,只要没有彻底爬上那个位置,一切便都是虚的。 他不知情况,也不了解京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急也没用。况且这事发生在京城,他远在庆川,影响有限,也实不必太在意。 这把火应是烧不到庆川来。 这一刻,陈云州只庆幸自己穿越这身体距京城甚远,不用卷入这些权力斗争中,不然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长吁一口气,看向虞书慧的院子:“公主知道吗?” 郑深轻轻摇头:“应是不知,早上还跟她婢女出去摘花。” 话音刚落就听后院传来惊呼和痛哭声。 陈云州和郑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身,飞快地往后院跑去。 一进院子,陈云州就看到往日里活泼灵动,嘴角总是挂着笑的虞书慧目眦欲裂,眼睛血红,泪水糊满了她的脸。她按住胸口,嘴里只念着两个字:“皇兄,皇兄……” 秋碧边哭边扶着她的胳膊,不停地劝道:“公主,公主,您冷静点,您别哭了……” 虞书慧恍若没听到她的话,眼泪如珍珠般不停地掉。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几次都呛到了。 秋碧担忧得不行,跟着大哭:“公主,公主,您别哭了,求求您,求求您,您若有个好歹,奴婢怎么办啊……” 见状,陈云州过去,扶着虞书慧另一边胳膊,将腿软的她拉了起来,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虞书慧抬头看到是他,眼泪一下子奔涌出来,直接抱住他,埋进他的胸口大哭:“呜呜呜,我没有皇兄了,我没有皇兄了,明明说好的,我要给他带辣椒回去,冬天我们要一起吃锅子的……他骗我,他骗我,他让我不要急,说南边暖和,让我过完年再回去,他骗我……” 从她颠三倒四的话中,陈云州大致还原了事情的原委。 只怕太子早就有了不臣之心,但又担心自己失败会牵连这个同胞妹妹,所以特意将虞书慧给支了出来。 他若成功了,以后虞书慧自是万人之上的尊贵长公主。他若是失败了,虞书慧在千里之外,什么都不懂,即便皇帝迁怒,看在是自己骨肉又对他的皇位没有威胁的份上,想必也应该不会太过苛责虞书慧。 只是太子素来宠爱这个胞妹,兄妹情深,她以后多少还是要受影响。 而且这次死的恐怕也不止是太子,太子的党羽,岳家、舅家恐怕都要跟着完蛋。 也就是说,虞书慧母亲这边的很多亲人恐怕都已经死了。 这一次她失去的不止是靠山,还有无数的亲人。 一夕之间,她的世界就突然全部坍塌了。 陈云州轻抚着虞书慧的背,任其嚎啕大哭。 一时之间,院子里只有虞书慧的悲痛欲绝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虞书慧的哭声总算是小了一些。 但估计是哭得太厉害,她不停地打着嗝,一抽一抽的。 郑深倒了一杯茶,递给陈云州。 陈云州见虞书慧稍稍恢复了平静,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开一些,然后送上杯子:“公主,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虞书慧呆呆地接过水,没滋没味地喝了一口,通红的眼睛仿若没有焦距一般,绝望地盯着地面。 陈云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这种失去血脉至亲的痛,旁人说再多都没用。 他稍稍退后一些,吩咐一旁的秋碧:“打些水给你家公主擦擦脸吧。” 秋碧连忙去倒了半盆水过来,浸湿了帕子然后拧干轻轻地递给虞书慧。 虞书慧接过帕子胡乱擦了擦脸,抬起头看着陈云州,想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哪晓得嘴刚一抿,她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陈云州叹了口气:“不要哭了,太子殿下若泉下有知,想必也是不希望你这样的。以后,你能靠的就只有你自己了,你得振作起来,不要辜负了太子殿下的一片苦心。” 郑深扶额,自家大人还真是耿直。 这时候姑娘家想听的是安慰的话,他倒好,让对方振作坚强。 虞书慧惊愕地睁着一对红通通的兔子眼,吃惊地看着陈云州:“你……你都知道了?” 陈云州苦笑着点头:“刚接到消息,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臣不清楚,公主请节哀。” “太子哥哥他……我不相信,他肯定是被冤枉的,他不可能做出忤逆的事,不可能……”虞书慧不住地摇头。 陈云州只觉得她天真。 从太子提前将她支到这么远的地方,还让她不要回去过年便知,这事太子怕是筹谋了一段时间。 只能说虞书慧的过去生活的世界还是太单纯了,又或者说太子将她保护得太好了。 皇家无亲情,父子兄弟相残的事历史上还少吗? 又或者她其实已经意识到了,只是不愿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公主,你冷静一些。”陈云州劝道。 虞书慧捂住鼻子低声抽泣,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陈大人,我是不是很傻,很蠢,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外面高高兴兴的游玩。” 想到最疼爱她的皇兄冷冰冰地葬到了地下,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虞书慧心里就很难受。 自责、愧疚、伤心…… 她恨,恨自己太愚钝,恨自己太没用,帮不上皇兄的忙,还要让皇兄为她操心。 陈云州叹了口气:“公主,你在京城也无济于事,太子殿下还要担心你。” 这是实话。 虞书慧哭得更伤心了。 郑深叹气,有这么宽慰人的吗? 这么下去,他都要担心陈云州以后要打光棍了。 郑深上前劝道:“公主, 此事不怪你,你莫要自责了,你只有保重好了身体方能回京。” “对,我要回京城,我要回去问个明白,我要回去,秋碧,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出发……”虞书慧仿佛找到了目标,连忙急切地吩咐道。 秋碧看了一眼天色,有些为难。 郑深连忙说:“公主,磨刀不误砍柴工,你莫急,今天先准备一些东西,明日你们再启程,这样路上不耽搁,速度会更快一些。” 秋碧感激地看了郑深一眼:“是啊,公主,郑先生说得对,您先进去休息一会儿,奴婢和武峣收拾一下,咱们明日一大早就出发。” 这都大下午了,现在出发也赶不了多少路就会天黑。 虞书慧点了点头,乖顺地任秋碧将自己扶进了屋。 陈云州和郑深对视一眼,无奈摇头,退出了虞书慧的院子。 “郑叔,你跟他们熟悉,你看看他们缺什么,给他们准备一些路上要用的东西吧。”这也是他唯一能给虞书慧做的了。 相识一场,郑深本来还蛮喜欢虞书慧的,如今见她遭逢此难,心里也有些难受,点头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他让人准备了一批好马,又命人做了些干粮,还有一些露宿在外的帐篷、火折子、新的被褥等等。 虞书慧现在急着回去,半路上风餐露宿估计也是常有的事。 陈云州则去忙衙门的事。 天快黑的时候,秋碧找了过来,恭敬地说:“陈大人,我家公主请您和郑大人过去一趟。” 陈云州点头:“好。” 他叫上了郑深,又一次去了虞书慧那里。 虞书慧已经冷静了下来,只是人很憔悴,双眼红肿,鼻尖也是红红的。 等陈云州和郑深行完了礼,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陈大人、郑叔,坐下说话吧。这段时间承蒙你们照顾,明日我就要回京了,今天在这里提前向你们道别。” 郑深连忙说:“公主明日路上小心,祝公主一路顺遂。” 虞书慧轻轻点头:“谢谢。其实叫你们来还有一事。” 她朝秋碧看了过去。 秋碧赶紧关上了门。 虞书慧这才道:“我今日收到了消息,皇兄除夕夜逼宫,兵败被杀了。皇兄三岁就被立为太子,父皇从小就很宠皇兄,我一直以为皇兄以后一定会继任大统,没想到最后竟会是这样……我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我……” 陈云州能理解,一个被娇养长大的姑娘要被迫一夕之间长大,面对这样残酷的现实,她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估计太子也是考虑这点,所以才故意将她支这么远。 她现在回去,路途遥远,时间漫长,在这过程中,她的愤怒、伤心都会逐渐平复下来,人也会冷静很多,不至于回京之后做出太过冲动的不智之举,将自己也搭进去。 陈云州可怜她,提点了一句:“公主回去,什么都不要说,只管哭就是。” 虞书慧抿了抿唇:“嗯。” 沉默少许,她道:“武峣说,原来父皇这几年早就不大满意皇兄了,苏贵妃又在一旁吹枕边风,皇兄……我就知道,那苏氏就是个贱人……” 陈云州没有说话。 虞书慧还是太年轻了, 这事跟苏贵妃关系不大。 其实这就像是一个狮群中,狮王逐渐老了,年轻的雄狮逐渐成长起来,比老狮王更强壮,更得人心。老狮王怎么会没有危机感呢? 老皇帝不愿放权,太子羽翼渐丰,矛盾自然而然就出现了。 尤其是人老了会更敏感、多疑,对权力的掌控欲会更强。这时候他会嫉妒、忌惮自己年轻充满朝气和希望的儿子。 所以历史上,皇帝活得比较久的,太子大多都没好下场。 他们在储君的位置上如履薄冰,干得不好朝臣皇帝都不满意,会有人觊觎太子的位置,提议换储君,干得太好,又得遭皇帝忌惮,很容易走到父子相残的地步。 当储君越久,危险系数越高。 这是制度和人性的缺陷,没法改变。 骂了几句,虞书慧擦了擦又冒出来的眼泪说:“本来应该好好谢谢你们的,可我今日实在是没有心情,所以只能送你们一样礼物,以感谢两位大人这段时间的包容和照顾。” 说完,她冲秋碧点了点头。 秋碧端着托盘出来,上面是两个匣子:“陈大人,郑先生,这是我家公主的一点心意。” 陈云州和郑深想了想,没有拒绝:“多谢公主赏赐。” 二人各自收了礼物。 虞书慧站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这里也不方便留两位大人,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79节 “后会有期,公主一路顺风。”陈云州站起身,拱手行了一礼,然后跟郑深一起离开。 虞书慧一直将陈云州送到门口。 眼看陈云州就要走了,她忽地喊道:“陈大人……” 陈云州回头,拱手道:“公主可是还有吩咐?” 虞书慧轻轻摇了摇头,红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陈云州,半晌才说:“没有,陈大人,愿你一生顺遂。” “多谢,也愿公主福寿安康。”陈云州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跟郑深走了。 郑深看了一眼陈云州,见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轻轻摇头:“真是郎心似铁啊!” 陈云州轻嗤了一声:“不然呢?我将她留下,还是我跟她一块儿去京城?” 别逗了,也不看他们都什么身份,他是活腻了吗? 郑深无言以对,半晌嘟囔道:“我看你这样,迟早得打光棍。” 陈云州乐了:“郑叔啊,那还不是你教的,你自己都一个老光棍,还说别人。要不,你先给我立个好榜样?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婶子啊!” 郑深…… 算了,说不过,又不能以下犯上,他扭头就走:“我记得后院还有点事。” 陈云州轻轻摇头,这个郑老头,说不过就跑。 回到书房,陈云州打开了虞书慧送的匣子,里面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莹润光泽,一看就价值连城。 虞书慧还真是大手笔。 不过她是金枝玉叶,以前有太子宠着,估计这样的奇珍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若是退回去,只怕她心里不舒服。 想了想,陈云州将匣子盖上,放进了抽屉里,若以后有机会进京,再送虞书慧一份回礼就是。 太子的死这事虽然对陈云州的冲击很大,但也只是精神层面的,实际影响并没有。 毕竟天高皇帝远这话不是白说的。 就除夕发生的事,这都过完元宵半个月了才传到庆川,这场风波就蔓延不到庆川。 但京城肯定是血流成河了。 陈云州叹了口气,这事他管不了,也跟他没啥关系,他还是想想河水县的事吧。 陈云州叫来柯九:“明日你去城中找几个烟花爆竹师傅过来。” 吩咐完柯九,陈云州看了一下他离开这几日庆川府的公务。 一晚上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清晨太阳高高升起,春光灿烂,可虞书慧的脸上却满布愁云。 她看着郑深,目光落到他的身后,空落落的。 那个人没有来。 郑深知道她在寻什么,有些无奈。其实今天早晨,他问过陈云州要不要送送公主,陈云州说“昨晚不是已经道过别了吗?送来送去,不过是徒增忧伤,何必呢”。 想想也确实是这个理。 若虞书慧出身普通,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但虞书慧是公主,最疼她的太子又死了,以后她的未来她自己也做不了主,太过多情反而是自寻烦恼。 在这点上,陈云州比他看得通透。 秋碧显然也明白虞书慧的心思,轻声提醒道:“公主,时间不早了。” 虞书慧抿了抿唇,说:“稍等一下。” 她上前几步,屏退了众人,看着郑深低声道:“郑先生,陈大人还这么年轻,让他在外面多历练几年吧,不要急着进京。” 郑深心底翻起了惊涛骇浪。 但短暂的震惊过后,他又快速冷静了下来,看着虞书慧:“公主你……” 虞书慧轻声说:“陈状元三元及第,皇兄召见他,我远远地见过一次。” 对上郑深震惊地眼神,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事我谁都没告诉,包括皇兄。” 郑深拱手冲虞书慧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公主。” 如果虞书慧想拆穿陈云州,她有无数次的机会,但她都没有,甚至还帮着陈云州隐瞒,这份情他记下了。 虞书慧轻轻摇头:“陈大人是个好人,若是皇兄在必然会很欣赏陈大人。我这次回京本也是打算将陈大人引荐给皇兄,可惜……郑叔,我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公主路上当心。”郑深回了一句。 但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一别,怕是此生都难再见了。 轻轻挥了挥手,郑深目送着虞书慧的车队消失在视野中,这才返回了衙门。 陈云州看着他情绪低落的样子问:“人走了?” “嗯。”郑深叹了口气,“公主性情纯良,如今没了太子庇护,这回京怕是……” 陈云州淡淡地说:“别想了,你又帮不了她,想这些也无用。况且,她怎么说都是皇帝的女儿,太子又将她撇得这么干净,回去估计也就受些白眼难堪,性命应该无忧。” 郑深也知是这个理,点了点头:“我去忙了。” 陈云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看向带着人进来的柯九。 柯九速度很快,上午就找了六名烟花爆竹师傅过来。 “大人,这几位都是城中著名的烟花爆竹师傅,二三十年的手艺人了。”柯九介绍。 为人那人姓张。 他上前行礼道:“大人可是要制作烟花?小的定当竭尽全力。” 陈云州摇头:“张师傅, 我不要在天空中爆炸好看的烟花。我想要爆炸能力很强,能击穿巨石,炸出大坑的火药,你们能做吗?” 啊? 六名烟花师傅都愣住了。 这个他们没做过啊。 看到他们不说话的样子,小助手又冒了出来:【宿主,他们不会啦,还是我给你配方,保证你今天就能造出。】 陈云州在心里冷笑:【不要拥护值吗?】 小助手顿了一下:【要不我给宿主打个折,九折怎么样?】 陈云州不花这个冤枉钱;【一折我都嫌贵。】 说罢就不理小助手了,而是对烟花爆竹师傅说道:“我要的跟烟花爆竹是一样的,制造材料也相差无几,都是硝酸盐、硫磺、木炭这类原材料,只是配方略有不同。你们试一试,相关的费用都由衙门出,谁第一个制造成功,赏钱百贯。” “不过爆炸越大,杀伤力就越强,注意安全,若谁为了第一个拿到赏钱,不顾人命,那本官会按谋杀罪将人抓捕。” 他鼓励竞争,但不提倡恶行竞争。 他只是出高额悬赏,又没逼他们一定要在什么时候制造出来,即便最后他们都失败了,也最多就耽误一些时间,没有其他任何惩罚。 但利益驱使,就有些人可能为了银钱铤而走险,置他人性命于不顾。 六位师傅对视一眼,连忙说道:“是,大人。” 陈云州摆手:“都回去吧,需要多少钱,报给柯九。” 柯九立即将人带了出去。 没有,暂时就无法打通洪河跟清扬湖,后续的水利建设也没法推进,去河水县也无用,所以陈云州暂时留在庆川,处理庆川的事务。 这一忙活就是大半个月。 二月中旬的正午,郑深不知从哪里接到了消息,将陈云州请到书房,关上门给他普及了京城中的消息。 “大人,我已打听到太子逼宫这事的真相。太子之所以逼宫,乃是因为皇帝动了废除太子的念头,想改立苏贵妃的幼子,去年年中起便不断有人弹劾太子手下的人。太子一党的官员也有不少被贬谪。” 陈云州挑了挑眉:“苏贵妃诞下的这位皇子多大了?” “今年三岁。”郑深道。 又是三岁!陈云州嗤笑:“还是小儿好控制啊。” 郑深也叹气:“京城那位是越来越昏庸了,这些年他……哎,太子这一出事,其他皇子和其背后的势力都蠢蠢欲动,京城怕是要不太平了。” 皇帝已经老了,皇子们不少成人了。 眼看太子死了,大家都有机会,谁还不想争一争。 这其实是必然的结果。 陈云州安慰他:“郑叔,咱们远离京城,这些是是非非也影响不到咱们,你不要愁。” 郑深苦笑:“话是这样说。可如今这世道本就不是很太平,这京城若是出了乱子,哎……” 陈云州明白,郑深这是古代士大夫的思想,忧国忧民。 可他再担忧也使不上劲儿,只能自己郁闷。 陈云州不愿他多想,给他弄了个任务:“郑叔,咱们庄子里的红薯已经长到膝盖那么高了。我们这点地是种不完这么多红薯的,我想免 费送一些给庆川百姓,你统计一下,看哪些村子最为贫瘠穷困,先给这些村子发一批红薯藤,再教他们如何种植,何时收获,怎么保存。” 这个事很琐碎,但也很有必要。 今年的红薯藤有多的,可无法普及全庆川,只能先让一部分人种上,明年再在全庆川推广开来。 一说到正事,郑深立马来了精神:“好,咱们能匀出多少红薯藤?” 陈云州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个得问乔昆。” 他这段时间很忙,都没去过新的庄子。 “那我去一趟。”郑深起身说。 陈云州点头。 郑深走后没多久,柯九就兴奋地跑了进来:“大人,成功了,成功了,张师傅做成功了。” “火药吗?”陈云州站起来问道。 柯九点头:“对,他们在城外的十里坡试了试,效果很不错,大人您要去看看吗?” “去。”陈云州来了精神,立即起码出城。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80节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十里坡。 十里坡围了几十个人,人群中央是一个半米深的大坑,周遭弥漫着一股二氧化硫的味道。 见陈云州过来,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张师傅指着大坑说:“大人,这是咱们炸出的坑。” 陈云州点头:“不错,还有吗?再试一次,我看看。” “有的。”张师傅点头,让人群退后,重新埋上火药,然后引燃。 轰的一声巨响,烟雾缭绕,声势浩大,震得人头皮发麻。 很多人都赶紧往后退,面露惊惧之色。 过了一会儿,烟雾散去,地面上又出现了一个坑。 陈云州走过去,用眼睛粗略丈量了一下这坑的大小深度。 这坑约莫到人大腿那么深,直径有一米左右,还可以,但达不到陈云州的要求。 因为这是松软的泥土,炸开要容易很多。 可他们要打通的洪河跟清扬湖中间这一段数百米的小山坡,地下都是坚硬的铁矿石,以这些炸药目前的威力,不知得要多少才能打通这段路。 不过张师傅他们的路子显然是对了,只是配方还需改进。 【宿主,今天系统搞活动大酬宾,打一折,只需要两万拥护值,换吗?】 小助手突然冒了出来。 陈云州挑眉,似笑非笑:【那养猪手册也打折吗?】 小助手说:【不行哦,宿主,今天的特价商品只有。】 真是信了它的邪。 只怕是这系统看着他们要搞出的准确配方了,所以才愿意“打折”卖给他的吧。 猜到了真相,陈云州也没戳破,因为他是真的需要。 别看张师傅他们似乎是不远了,可要弄出威力巨大的火药配方,不知道还要试多少次,这期间浪费的时间、人力物力都不是个小数字。 如今有捷径可走,干嘛不走? 两万拥护值对他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 陈云州立即兑换了,然后对柯九说:“给他们百贯钱,此事到此为止。” 说罢就走了。 张师傅傻眼了,愣了下,连忙追上去道:“大人,您……小的将配方抄给您!” 陈云州摆手:“不用了。” “这……那小的不能收您的钱。”张师傅想了想连忙说。 他们这明显没帮上忙嘛。 陈云州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不用, 这是你该得的。” 若不是张师傅他们快要弄出火药配方了,小助手也不会给他降价。 一百贯钱省了十八万拥护值,这可是大赚啊。 张师傅看着陈云州走远,既纳闷又欣喜,最后只能跟徒弟他们说:“陈大人可真是个好人啊。”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发了好人卡,又赚了几百拥护值的陈云州高兴地回了知府衙门,对柯九说:“准备一下,明日咱们再去一趟河水县。” 次日,陈云州便带着柯九几人出发去了河水县。 文玉龙是望眼欲穿。 自打陈云州走后,他就一直等着,可等来等去,都大半个月了还没消息,本以为已经黄了,哪晓得人又突然来了。 他连忙高兴地迎了上去:“陈大人,您总算是来了,可是有了打通洪河与清扬湖的法子?” 陈云州点头:“你命人准备一些硝酸盐、硫磺、木炭,再找几名做烟花爆竹的家族或是师傅,看是否有人愿意卖身给我。” 杀伤力太强了。 除了开山凿湖,也能用于军事上。 所以陈云州希望能够保密。 如果能买到人自是更好,若不能,那可能得让乔昆那边找几个人来学习了。 文玉龙一口答应下来。 也不知他怎么跟人说的,很快就有两个师傅带着家中的子弟表示愿意一起卖身给陈云州。 陈云州答应下来,承诺给他们各一座位于庆川的大宅子,以后建个火药工坊,就由他们两家负责,每月师傅一贯钱,学徒五百文的工钱,但要保守这个秘密,若秘密泄露出去,他将唯他们是问。 两家很痛快地签了卖身契。 随后,陈云州将告诉了他们,然后他们尽快制造一批出来。 其实很简单一硝二磺三木炭,三者按这样的比例混合炒制就成了。 制成后,陈云州和文玉龙带人去开山。 两位师傅带着家中子弟将火药铺在地上,然后点燃,只听轰隆隆的爆炸声传来,浓烟滚滚,不见天日。 许久,待烟雾散去,地面被炸出坑坑洼洼的大洞,最深的有半丈。 文玉龙看到都惊呆了:“这效率也太快了,若是用人去凿,只怕一天也凿不出这么大的地方。” 陈云州吩咐衙役将炸开的石头清理到一边,又命人在裂缝处挖了几个洞,然后吩咐两位师傅:“继续,将放在洞中,大家离远一些,注意安全。” 封闭的环境中,爆炸的威力会更大。 果然,这次炸开的地方更大,更深。 文玉龙乐坏了:“还是陈大人您有法子,照这个速度,只需几天,咱们就能打通洪河跟清扬湖。” 他说得还真没错。 四天后,从洪河到清扬湖中间数百米的石头都被炸开了,矿石清理到两边堆成了两座小山。 洪河的水缓缓流入了清扬湖中。 不过因为现在算是枯水季节,河面降低了许多,流入的水流不算大,可这也足够了。 引入了洪河的水后,接下来便是兴修辐射全县的水利工程了。 文玉龙根据陈云州先前做的设计图实地考察了各村镇,根据实际情况做了一些调整。 他将调整后的一叠卷宗交给陈云州:“陈大人,这是您回庆川后,下官走访各村后做的详细挖渠路线。” 陈云州接过一看就乐了。 文玉龙下了不少苦功夫,他将每个村子的沟渠路线都画好了,一个村一张,非常翔实,后面安排人照着挖就是。 现在虽是春耕,但因为还没怎么下过雨,也不算太忙。 陈云州便说:“文大人这路线做得极好,就按你规划的挖吧。每村每户都出一个劳动力,若是遇到石头或很难挖的地方,上报官府,官府派人去用炸开。” 这种村村通的沟渠并不用挖多深多宽,半米多深,一米左右的宽度就够了。而且乡下各地本来就有一些排水的沟渠,直接将它们连通能省不少力气。 所以这事看起来工程量很大,但发动全县的百姓,其实也不算什么。 半个月后,大部分沟渠都挖好了。 陈云州和文玉龙去实地考察,发现大多都挖得符合标准,只有少部分的沟渠挖得不够宽、不够深,但时间比较赶,也只能将就了。 等到秋冬不忙的时候,再组织百姓将沟渠拓宽拓深即可。 沟渠挖好后,洪河的水也源源不断地流入清扬湖中。 湖水面积进一步扩大,水位上升,储量已经可以放水了。 于是在一个晴空万里的好日子中,陈云州和文玉龙带人站在清扬湖边,宣布开闸放水。 衙役奉命将闸口拉起来,清澈的湖水立即涌向干涸的沟渠,奔腾着不停地往前冲,流入途径的每一条沟渠中,通向四面八方。 等候在此多时的百姓见状,连忙举手欢呼起来:“成了,成了……” 以后不用看天吃饭了,放了水,水田中蓄满了水,他们就可以播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5章 . 045 基建狂魔上线 清扬湖成为了河水县的水库之后,源源不断的水像是人体的毛细血管一样流到各个村落,再顺着沟渠流到家家户户的水田中,形成一张巨大细密的网络。 百姓们立即忙碌起来,除草耕田、育种,干得热火朝天。 孩子们也多了一项乐趣。他们赤着脚跑到淙淙流淌的水沟中嬉戏玩乐抓鱼,好不快活。 文玉龙陪着陈云州走在乡下,看着这欣欣向荣的一幕,心底欢喜:“多谢大人,若非大人,我们河水县的春耕还要推迟一些。” 水稻种植需要的水比较多,若没有水库放水,那只能等下一场大雨后才开始种植。 看天吃饭,若遇干旱洪涝,一年都白干。 陈云州看着脚边盛开的紫色山豌豆花,摆手:“我只是出了个主意,做事的还是文大人和河水县的百姓。上半年就这样吧,下半年你们县可鼓励百姓冬季挖建蓄水池,以保证山地或是地势比较高的地方的水源灌溉。” 清扬湖这个水利工程,能够辐射全县大部分地区,可终究有些地方因为人太少,修建沟渠的成本太高,又或是地势较高无法引水上山,只能作罢。 文玉龙点头笑道:“是,下半年县衙会出相应的鼓励措施。大人,咱们河水县这项水利工程造福了千千万万的百姓,若是推广到大燕,岂不是能造福更多的人?这项水利工程的发起者是大人您,不若由大人上报朝廷可好?” 这个水利工程新鲜吗? 并不,以前就曾有地方官员试图打通洪河跟清扬湖,引水入清扬湖,只是没办成。 这事最大的功臣其实是黑火、药。 打通洪河跟清扬湖的关键,各村挖沟渠遇到硬茬子,都是靠黑火、药强大的威力开路。 文玉龙名义上是说将这项水利工程上报朝廷,实际上说的是将黑火、药的配方进献给朝廷。 这个东西献上去肯定会得到朝廷的嘉奖。 若是皇帝意识到了黑火、药巨大的潜力,将他召回京城都有可能。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81节 但陈云州现在并不想进京。 一是,原主被贬到庆川不过才一年出头,京中还有不少原主的旧识,他怕进京遇到熟人露了馅,反生事端。 二是,如今太子薨了,京城内斗肯定很厉害。他这种没有原主记忆,背景又不强,手里还握有不少好东西的人回京很可能沦为炮灰。 再则,黑火、药确实是个好东西,可若用到战争上,那就是由冷兵器时代进入到热武器时代,其巨大的杀伤力肯定会对战场产生不小的影响。 是利是弊,陈云州无法估量。 只是现阶段,他并不希望黑火、药这个大杀器出现在战场上。 所以思量片刻后,他直接问文玉龙:“文大人,黑火、药如此之好,你说用到战场如何?” 文玉龙语塞,脸上的笑容敛去,半晌后道:“下官明白大人的意思了,还是大人想得周到。” 见他不再提这个,陈云州回头笑看着他说:“不提黑、火、药也可上报朝廷,河水县这项连接全县大部分地区的水利工程在许多地方也有些借鉴意义。” “此事文大人和河水县的百姓功不可没,回头我上书朝廷禀明此事,给文大人和河水县请功。” 虽不能向上面暴露黑火、药,但也没说不能给文玉龙请功。 文玉龙为官清正,是个干实事的官员,他得到褒奖升迁也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陈云州这个庆川知府文玉龙也是下了力气的。 就是投桃报李,他这次也该给文玉龙请功。 文玉龙听到这话,觉得是陈云州误会了,连忙摆手说:“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况且此事大人居功至伟,即便要请功,那也是该为大人请。” 陈云州摇头:“文大人,你不必觉得是占了我的便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这到庆川才一年就连升两级,再冒头绝非好事。你就当帮我的忙吧,这份功劳你领了。” 这是实话,陈云州还这么年轻,若是遇到明君,这样大出风头也不错。 可当今圣上,哪怕陈云州没见过,单从原主的遭遇,还有如今太子逼宫被杀这事也看得出来,只怕这个皇帝不是那么靠谱。 尤其是陈云州还在他面前留下过不良印象,频繁冒头未必是好事。 文玉龙知道陈云州说得有道理,可还是有些汗颜:“此事皆是大人的主意,覆盖全县的水利工程草图也是大人所画,下官不过是从旁辅助,这将功劳全部揽到下官身上,下官实在惭愧。” 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文大人,你我之间何必分那么清。况且,此事如今还没有凸显出效果,恐得等秋收后才能验证其效,届时朝廷的封赏应该才会下来,那都是半年后的事了,咱们又何必去争。” 河水县离京城这么远,你上报自己搞了个水利工程,上面不验证就奖励你的吗? 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你在折子中吹得再好听,那也要看到实实在在的效果才能打动上面的人。 水利工程最大的作用是保障农业生产,等到秋收,若产量确确实实提高了,上交的田赋变多,朝廷才会认可并重视此事。 文玉龙点头:“大人说得是。此事有劳大人了,大人……这修路的事您看?” 陈云州扶额:“你怎么还惦记着修路?” 这人是修路狂魔吗? 文玉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官这不是羡慕庐阳的路吗?若能修成庐阳那样,我们河水县到庆川城也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不会那么赶,那么辛苦。这于两地的百姓和过往的商旅都有莫大的好处,陈大人咱们河水县的百姓修路不用发钱,只提供一顿饱饭即可。” 为了修路他也是拼了。 陈云州琢磨了一下,他在庆川的任期估计怎么也得有个三年,这么长时间,修路足矣。 如今欠缺的只有钱。 他虽还有不少钱在手中,可也不能坐吃山空,还得另找生钱的法子。 陈云州思考了一番道:“文大人,你的意思我明白。这事我会认真考虑,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春耕,其他的都放一放,你莫急。” “行,那下官等大人的安排。”文玉龙拱手道。 他虽然暂时放弃了,但陈云州已经有点怕他了。 这人每次见面都问修不修路,搞不好过几天又会提起,如今河水县的事已经了了。他也出来很久了,该回庆川了。 于是第二日,陈云州便不顾文玉龙的百般挽留,启程回了庆川。 这次不赶时间,用了三天才回到庆川。 回去第一件事,陈云州便是了解最近庆川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 好在一切都还好,即便有些小案子府衙的官吏也按律处置了。 不过他走这段时间还发生了一件事,齐项明死在了狱中。 听到这个消息,陈云州半点都不意外。他轻笑了一下:“倒真是便宜了他,他的尸体呢?” 陶建华说:“丢去了乱葬岗,此外齐家、周家等罚没的财产依按照大人的吩咐,赔付给了受害者,但有些人家已经绝户了,还有些找不到了,因此还剩下了四千多贯钱和一些古董字画、一座宅子、两间铺子和三百多亩土地。大人这些当如何处置?” 文玉龙不是想修路吗? 这不钱就来了。 陈云州想了想说:“这样,将古董字画田产宅院铺子都对外按照市价出售了,拿出一千贯钱扩大养济院。我查过,养济院规模较小,只能住百来人,还很拥挤,此外,朝廷的拨款每年也只有一百贯钱,我们府衙以后每年再补贴一百贯,改善养济院的伙食和住宿条件。” 所谓的养济院有点像现代的孤儿院、养老院和收容所的结合体,专门收容无家可归者,算是古代的福利机构。 不过古人讲究孝道,还有宗族亲眷,而且人口还能买卖,也是资源和财富的一种,所以流落到养济院的并不多。 陶建华笑道:“大人心善,这安排甚好。” 不过这也花不了多少钱,还剩好几千贯钱。 陈云州想了想便说:“余下的钱用来修庆川到河水县的这段路。从庆川开始修,全庆川百姓都可参加,完全自愿,不拘男女,只要肯认真干活就行,干一天活,庆川府给他们发七文钱。” 也就是一斤大米。 这个钱不算多,比城中伙计的月钱要少一些,想要养活一家人是不可能的。 一是,要修的路很长,官府银钱不多,二也是防止很多人为了赚钱丢下田里的活计跑去修路。 若一天能有十几文钱,保准不少人会不种地全家都去修路,毕竟这个钱算下来比种田还划算。 陶建华有些吃惊,可想想庐阳到庆川这条路也是陈云州去年修的,便觉得很正常了。 这位陈大人就是喜欢修路,不过别说,路修好了,来往确实方便了许多。如今去庐阳的商旅都比从前多了。 他道:“是,不过大人这笔钱恐怕修不到河水县。”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道:“那能修多远是多远,修到钱花光为止,余下的让文玉龙修。” 到时候他补贴一部分钱给文玉龙,让文玉龙组织人手从河水县修过来,就不必他们府衙费心思了。 陶建华见陈云州都想好了便点头应了下来。 只是这事不知怎么的很快就传遍了全庆川。 对于这事,河水县百姓和部分跟河水县来往比较密切的庆川人、商贾们都很高兴,路修好了,他们受益最大。 庐阳县的百姓虽有些酸,可想想自家去年就将路修好了,还建了好些工坊,不少人家盖起了砖瓦房,顿时心里就平衡了。 但庆川府辖下的其他五县县令坐不住了。 当初陈云州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升任庆川知府,修路可是占了一份功劳。 他们心里羡慕嫉妒,可碍于陈云州如今已是他们的上峰,也只能将这些酸溜溜的想法藏在心底。 可如今突然修到河水县的路是怎么回事? 大家都一个州府的,凭啥这泼天的富贵要先轮到河水县头上啊?他们县城到庆川的路也很烂,很难走,为何不能修他们的? 若是修了自家这条路,回头他们也可腆着脸上奏自夸一番,三年考核,即便得不到甲等,也至少是个乙等吧,就算不升迁也能调去更富裕的县城。 于是这五个县的县令不约而同地跑到了庆川府。 柯九头大地对陈云州说:“大人,清涉县的宣康年大人在外求见。” 陈云州放下笔,眉心轻蹙:“这是第几个了?” 柯九苦笑:“两日内的第四个了。” 陈云州先前还接待了两个,结果一打照面,这两人就是哭,哭什么他们县到庆川有多烂,来往多么不方便云云,然后便是请求庆川府帮忙修路。 这时候急着修路了,那以前干嘛去了? 陈云州看过他们的卷宗,这两人都干了好几年了,过去怎么不见他们这么为百姓着想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官帽。 不过陈云州也没一口拒绝。 因为庆川府想要发展,就不能只能靠庆川城和河水县、庐阳县,其他五县也占据了一半的土地和人口,必须也纳入庆川府的整体发展中,这片土地上的百姓才能过得更好。 其次,陈云州担心自己若是拒绝了,这些急功近利的地方官员会强制征召百姓去修路。 本来古代百姓都有服劳役徭役的义务,官府召,他们不敢不从,这是写进律法中的。 这个时代的老百姓是真的苦,除了要交田赋,还要给地主租子,帮地主家干活,此外每年还要服役,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两三月不等,一文钱都没有,还得自带干粮被褥。 他揉了揉眉心说:“让他去驿站等着。等五个人都到齐了,我再抽空见他们。” 同样的话,他不想说第二遍,索性等人齐了再召见。 而且晾晾他们,也可挫挫这些人的锐气。 “是,那小的安排人送宣大人去驿站。”柯九点头。 陈云州摆了摆手,继续低头画图。 小助手又冒了出来:【宿主,我这有球轴承的图,只要十万,就十万拥护值,你现在都二十六万拥护值了,既不兑换养猪手册,又不兑换图册,留着干嘛呢?】 陈云州轻嗤:【我喜欢攒着不行吗?你别吵,打扰我的思路。】 小助手不死心:【九万,我给你打个折怎么样?很便宜了,你画得不对。】 陈云州可不听它的:【我一个工科生,画个球轴承有多难的?不就八个珠子加两个环吗?多大点事。】 轴承其实古代也有,比如马车的车轴、水车的轴等。 不过这时候的轴都是木制的,一是耐磨性不强容易坏,而来承受的压力也要小很多。若是改成钢制的球轴承就能避开这些缺陷。 而且球轴承在工业方面的运用也很多。他想搞工坊,那就少不了这个玩意儿。 小助手:【我可以将珠子的打磨方法,还有钢铁冶炼方法一并打包给你,换一送二,够划算了吧。】 陈云州有点心动,钢铁可是工业的基础,现在的钢铁冶炼技术还是差了点。 不过现在这价格显然不是小助手的底线,拖一拖说不定又能省几万呢,他现在又不急,慌什么。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82节 【太贵了,不划算。】 陈云州拒绝,并关掉系统,全神贯注画画。 小助手气结又无计可施,只能自己生闷气。 陈云州没等多久,第二天,第五个县南庆县的县令尤建贤也到了。 可见向陈云州禀明了此事。 陈云州淡淡一笑:“不急,再晾他们三日,三日后让人带他们来见我。”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五个县令在驿站中等得心焦不已,生怕连陈云州的面都见不着就得被赶回去。 好在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这几天的时间磨平了他们的脾气,看到陈云州比他们年轻了一大截,五人心底也升不起丝毫的轻视之心。 “下官宣康年/下官尤建贤……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神色平淡,看不出喜乐:“五位大人免礼,都坐吧。这非年非节的,不知五位大人找我所谓何事?” 五人对视一眼,他们后面来的三个人没见过陈云州,可最早来的两名县令可是见过陈云州的,陈云州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现在还明知故问是几个意思? 几人想了想,最早来的平岭县县令潘密赶紧站起来,躬身道:“陈大人,平岭县到庆川这条路,山石多,凹凸不平,最是难走。下官无能,想求大人怜悯怜悯平岭县的百姓,修这条路吧。” “陈大人,清涉县的路更难走,途径一片沼泽,多雨季节,马车、牛车等完全没法行走,有时还有行人在这条路上丧命的,陈大人,清涉县的这条路最为要紧,大人心善,先考虑清涉县的路吧!” 其他三人见他俩不讲武德,一打照面就开始卖惨,也赶紧跟上。 五个人,五张嘴,巴拉巴拉,反正就是卖惨,将自己县城说的叫那个可怜,就只当众抹眼泪了。 陈云州看得好笑,直接问道:“那过去数百上千年,百姓就不活了?” 五人语塞,找不出话反驳。 最后还是宣康年讪笑道:“陈大人,下官无能,想造福一方百姓却受限于能力,只能求助府衙。” 其他几人也连忙跟着检讨自己。 陈云州静静地听他们说完,然后道:“你五人没有盲目跟风,强召百姓修路,这点令本官很是欣慰。修路之事暂且放一边,这样,我安排人送你们去庐阳县、河水县看看,等你们回来我们再谈。” 五人面面相觑,考虑片刻答应了:“是,下官谨遵大人指令。” “你们回驿站收拾收拾,明日郑先生会带你们走访两县。”陈云州摆手道。 等五人退下后,他命人唤来了郑深。 郑深刚才庄子里回来,笑道:“听说大人刚才召见了平岭县的潘大人他们,这五人还不死心呢?” 陈云州轻笑:“可不是,他们就只想着修路。我请郑叔过来,是想劳烦你带他们逛逛庐阳县跟河水县,这两县有很多值得他们学习的地方,光盯着修路是怎么回事?” 郑深也笑了:“大人说得是,南庆县在河水县以北,地形也相对开阔平坦,完全可借鉴河水县的经验,修建覆盖全县的水利工程。清涉县在西边,密林山川比较多,地势不平,也可在地边田边挖蓄水池,多雨季节蓄水,干旱时用。” “还有烧砖、水泥制造的技术,他们也都学习去,这对修房建屋,铺路筑桥,挖蓄水池都有帮助。” 陈云州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你带他们去看看,若饭都摆在他们面前了,他们都还不会吃,那也不用管他们了。” 陈云州也是想拉这几个县一把,但事情不能都由他去做,还得他们自己发动主观能动性,因地制宜,根据各县的情况制定相应的发展措施。 等百姓丰衣足食了,何愁没钱修路。 郑深明白了,自己此行还担负着引导、提点这五个县令的责任。 第二日,他就带了几名衙役去驿站接这五名县令出发,先去河水县,在河水县转一圈后,再从河水县到庐阳,然后回庆川,估摸着得半个月左右。 郑深走后,陈云州去了庄子一趟。 这是他第一次到庄子中。 夏喜民卖给他的这块地是真不错,地势平坦,土壤肥沃,红薯、玉米、土豆等作物都长得郁郁葱葱的。 乔昆他们本就是农户出身,如今干回老本行,做得也颇为用心,地里连根杂草都看不到。 陈云州非常满意,穿过及膝的玉米地,到了庄子里。 因为人比较多,庄园附近又建了几座木屋,但还是比较挤。 刘春、乔昆得知陈云州来了,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活匆匆赶来见他。 “小的见过大人。” 陈云州摆手:“不必多礼,我刚看过了,你们将这地打理得很好。” 刘春和乔昆松了口气:“这些都是小人该做的。” 陈云州边往里走边问:“搬到这里可还习惯?” 刘春和乔昆对视一眼。 乔昆开口道:“习惯,不过五百亩地,咱们这么多人,太闲了。大人,不若咱们将玻璃工坊重新开起来吧。” 就是陈云州不来,乔昆也想找个机会提这事了。 他们这里总共有五十多名卖身给陈云州的长工,再加上家属,总共有两百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成年人,只有两成是孩子。 这么多人种五百亩地,实在是太闲了。 要知道,他们以前家家户户都是要种十数亩,甚至是几十亩田地的。 这五百亩地的产量虽然比较高,但也很难养活他们这么多人。 还不如做回老本行。 玻璃大家都会做,虽然如今价格降了下来,可玻璃还有其他用途,比如做窗户,瓶子等,很受大户人家的欢迎。 陈云州停下脚步看着刘春和乔昆:“你们有这个心很好,但不必了。今日我过来正是要给你们布置一个新的任务,这片地就交给老弱妇孺种植,余下的青壮年男丁学着打铁。乔昆,你去看看,买两个铁匠回来,其家属也可一并带来庄园,大家跟着学习。” 乔昆既惊又喜:“大人,咱们要打铁吗?这……可我们这里没有铁矿,而且这事符合规矩吗?” 陈云州轻轻笑了笑:“庆川我的话就是规矩。况且,咱们不造兵器,需要的铁量不大,回头收些废铁回炉重新冶炼即可。”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说辞,要大规模生产球轴承,还是需要更优质的铁矿源。 这个还要找。 至于私人不得开采铁矿这事,也比较简单,挂个官府的名义即可。 现在先将人培养起来,余下的慢慢想办法,再不行,不是还有小助手吗? 乔昆用力点头:“是,大人,小的这就去办。” 陈云州说:“不急。我看你们人比较多,房子却比较少,先将房子修好吧,这次大家都建砖瓦房,再烧些水泥糊墙,若人手不够,可在外面雇佣一些人。砖块水泥的需求一直在,建个小型的工坊也可以,先满足我们自己的需求,若有多余的也可对外售卖。” 听到陈云州发了话,乔昆总算是放心了:“那小的安排人在庄子外围,靠近路边的地方建砖瓦窑,然后用砖和水泥铺一条通往官道的路,如此以来,以后进出也方便。” 陈云州满意点头:“你考虑得很好,先忙这个吧,打铁的事不急。” 陈云州之所以让乔昆多安排一些青壮年打铁,主要是为了打磨球轴承中的钢珠,在这个时代,没有机床能大规模生产各类钢珠,就只能靠手工打磨,需要的人手铁定不少。 球轴承一经推出,肯定能取代现在马车上用的木车轴、水车轴、纺织机等的轴,因为耐磨,而且摩擦力更小,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效率。 庄子的事安排好了,如今就是球轴承的制造方法。 陈云州大致画了出来,制造不难,难的是寻到合适的钢材。球轴承要求硬度高、耐磨、耐压,普通的铁肯定办不到,必须得提高钢铁的冶炼技术。 小助手突然冒了出来:【宿主,现在的手工冶铁技术很难达到你的要求,换成钨钢更合适。】 钨钢?钨矿和铁矿打造出的合金?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他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看来这笔拥护值是省不了了。 陈云州不动声色:【是吗?我要求不高,铁珠,铁球轴承也不是不可以用,怎么都比木制的强吧?】 小助手语塞,好半天才无奈地说:【宿主,你个葛朗台,你都是二十九万拥护值了,还不打算用?你攒着干什么?给你养老吗?】 陈云州微笑着说:【也不是不可以。我老了干不动了,几十上百万拥护值每天兑换一斤红薯,也饿不死我。】 小助手头一次遇到这么没出息的宿主,都有些绝望了,哭丧着说:【宿主,球轴承的打造方法,钨钢的冶炼方法,还有怎么在现有的条件下提高炼钢技术,都给你,打包十万拥护值,不贵吧?】 确实不贵。 钢铁、球轴承,都是非常有用的东西。 若没有系统,恐怕几十年也未必能跨过这一步。 陈云州假装不为所动:【你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也不知道哪里有钨矿。】 古代利用最多的是铜矿、铁矿、金银矿等,钨矿是什么都不知道,光知道法子还不行,还得找到钨矿。 可古人都不知道钨矿为何物,陈云州也没见过原始钨矿,手里又无测量的仪器,上哪儿找去? 小助手无语了:【平岭县的曲武峰下就有大量优质的钨矿。】 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 陈云州总算放过小助手了:【那我换。】 小助手立马转悲为喜,殷勤地说:【好的,宿主,已经将相关资料发放到你手中。宿主,你还有十九万拥护值,需要兑换吗?可以兑换养猪指南哦,今年庆川种了不少红薯,红薯藤叶、红薯根、红薯皮都可拿来养猪哦,猪粪又可提供大量的肥料。】 陈云州轻轻嗤:【人都吃不饱,还喂猪呢,不换。】 当然要换,但怎么也得小助手放放血再换。 现在红薯都还没长大,换了也没用,急什么。 小助手气得不说话了,这个宿主真是越来越难缠了,明明刚开始还蛮积极,很好忽悠的。 有了小助手给的准确坐标和资料,回去后,陈云州便带着柯九去了一趟曲武峰,很快便挖出了钨矿石。 曲武峰下的钨矿石呈黑褐色,表面泛着金属的光泽,质地坚硬,比较难采掘。 陈云州让人挖了一块就回去了。 有了原材料,接下来是修建炼钢炉。 小助手给了详细的设计图,炼钢的炉子很高,两头细中间粗,可使煤气分布均匀,炉子和煤气充分接触。 除了炉子,小助手给出的材料中还提了燃料的改进,加入何种溶剂可缩短冶炼时间,清除钢中杂质等等。 每一个步骤都非常翔实,包括钨矿的炼制方法,球轴承的打磨步骤,几乎算是傻瓜教程了,有这个就是完全不会炼钢的,照着也能做。 陈云州叫来乔昆,询问他可买到了师傅。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83节 乔昆道:“回大人,已经买到了两名非常有经验的打铁师傅。” 陈云州将资料连同两块铁矿石、一块钨矿石一并交给了他:“拿去按照纸上的步骤炼制,炼好了拿过来给我看看。” 乔昆看完资料,眼中异彩连连。 “大人,这……我们要炼钢吗?” 陈云州点头:“对,以官府的名义锻造。铁矿石可从河水县取,钨矿可从平岭县取,你们先试试,若成功了再说矿石的事。” “是,大人。”乔昆拿着东西赶紧回去忙活了。 钨钢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炼成的。 庄子那边还没有消息,倒是郑深带着宣康年等人回来了。 在外奔波了半个多月,五人都瘦了一些,黑了一些,身体看起来有些疲惫,可眼神却亮得惊人。 这次河水县、庐阳县之行,真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若非此行,他们完全不知道,以前跟他们一样难兄难弟的偏远贫困县竟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尤其是庐阳县,道路宽阔平整,百姓安居乐业,不少还建了砖瓦房。 难怪陈云州能够一下子升两级呢。 听说河水县的水利工程也是陈云州主导的。 这下他们是彻底心服口服了,对方虽比他们年轻很多,但也同样比他们有才干,不服不行。 五个人的态度较之先前恭敬了许多:“下官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笑看着他们:“你们出去走访了一趟,有何感想?” 那可就多了,宣康年迫不及待地说:“大人,庐阳之繁华远超我等想象,说是到了江南繁华之地也不为过。” 这就过了啊,拍马屁也不这么拍的。 其他几人也不甘落后:“是啊,大人,庐阳的道路宽阔平整,马车在上面驶过一点都不颠簸,还有砖瓦窑……” 陈云州叫他们来可不是为了听彩虹屁的,他抬手制止了他们没完没了的吹捧,直接问道:“你五人有何打算?” 尤建贤说:“大人,下官打算在南庆县建砖瓦窑,水泥工坊。” “下官觉得砖瓦窑,水泥工坊要建,但路也要修。”宣康年赶紧跟上。 …… 陈云州听完笑了:“你们野心倒是不小。” 在五人讪讪的笑容中,他又道:“不过我就喜欢野心大的。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事关民生的基础建设,一样都不能落,不过在这之前,还得先让百姓填饱肚子。若饭都吃不饱,你们让他们上哪儿拿力气去修路建桥,建设工坊,改造房屋?” “是,大人说得极是,是我等太着急了。”他们连忙改口。 陈云州正色道:“先建水泥工坊,然后建相关的水利设施。我查过舆图,南庆县地理条件跟河水县有些相似,可仿照河水县建造覆盖全县大部分地区的水利灌溉工程。余下的四个县,因为地形等原因,只能挖蓄水池,然后砌上一层砖块或是石板,再涂上水泥,可一定程度上防止渗水漏水。” “至于路,今年先修河水县和平岭县的,明年再轮到你们四县,今年冬季,建完了水利工程,若还有空闲,可召集百姓填一填路面的坑洼,明年也可节省些时间。” 没办法,这两个县有他需要的矿石,不得不优先考虑这两个县。 没选上的宣康年等人虽有些失望,可想想再等一年就能轮到他们,顿时又兴奋起来:“谢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46章 . 046 桥州求援 五月初,第一批球轴承终于制造出来了,总共八个,直径约莫半尺。 陈云州拿起一个,很沉,很结实。 他掂了掂放下,示意乔昆:“试试将这球轴承装到马车上。” 乔昆看着马车高大的轮子,不知从何下手:“大人,这球轴承的尺寸会不会太小了一些,要不小的安排人打几个大的?” 陈云州摇头:“先不用,刘春,你去找一辆手推车过来。” 庄子里就有手推车,不一会儿刘春就将车推了过来,挠了挠头说:“大人,这手推车的轮子也太大了点啊。” 陈云州指着车轮说:“卸了,在车上装四根柱子,前排后排的柱子下方更绑一根横梁,然后把四个球轴承装在横梁下方,让球轴承能够随意滚动。” 乔昆约莫明白了陈云州的意思,带着两个工匠拆掉了手推车的木轮,装上了球轴承,期间有好几个步骤都不对,又拆了重试,调整了好几次,总算是成功了。 “大人,好了,可以动了,这车好灵活啊,下面的轮子轻轻一推就动了。”乔昆只推了一下就发现了手推车的不同。 以前木头做的轮子往前推总是很费劲儿,这个就不一样了,他单手轻轻一推,手推车就往前走了。 陈云州笑了笑:“放一车石头上去试试。” 乔昆连忙抱了四块脸盆大的石头放进车里,然后重新推车,虽有些吃力,但他一个人也能推走。推着手推车绕了一小圈,乔昆放下车子,激动地说:“大人,这个真不错,节省了不少力气。若是以往,小的推这么一车石头,恐怕中间要歇好几下。” 陈云州轻轻一笑:“球轴承最大的作用就是减小摩擦阻力,进而节省力气。” 乔昆憨憨一笑,前一句他没听懂,但最后几个字他听明白了,连忙点头:“对,这个确实省了不少力。” 陈云州又示意他:“你再放两块大点的石头上去。” “好嘞。”乔昆又搬了两块石头上去,堆得高高的,怕石头滚下来,他还用绳子将石头捆绑住。 绑好石头,乔昆再次试了一次,很沉,不过他还是勉强能推动。 他深吸一口气,推着手推车艰难地走了几步,然后只听咔擦一声,手推车的柱子断了,守在旁边的刘春赶紧上前扶住车上,两人合力总算是将车身稳定了下来。 乔昆放平车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既惊又喜:“大人,这球轴承好生结实啊。” 车子的四根柱子都有他小腿那么粗,还是断了,可四个球轴承一点事都没有。 陈云州颔首:“这是球轴承的第二个优点,结实耐用。” 木头做的轮子用不了几年就得换,可这钨钢打造的球轴承,稍微保养保养,用个几年十几年都没问题,而且还能承受更多的重量。 乔昆很兴奋:“大人,那回头咱们按照马车轮子的尺寸打造球轴承,换到马车上,这样可以加快马车行进的速度,还能载更多的货物。” 哪有用铁做轮子的? 造价昂贵不说,而且几个轮子加起来好几百斤,也得需要马儿拉动,这可不能起到节约成本,加快速度的目的。 陈云州蹲下身,手按在马车轮子中心的车轴上,道:“不必,将这里换成钨钢打造的球轴承即可,就按照这个尺寸,这样马车只需做细微的改动就可换上更好用的球轴承。” 而且还能节省不少材料。 现在钨钢的炼制并不是很轻松,铁矿、钨矿都要从一百多里外运回来,这项成本就不低。所以这玩意儿做小一些,卖出更多的钱才划算。 有了前面无数次冶炼打磨的经验,第二批小一些的球轴承很快就制造了出来,安到马车上,陈云州试了试,确实丝滑多了,尤其是在平坦的马路上,这种优势会更加明显。 球轴承目前主要用于马车、水车等工具上,后面还可以用到纺织机上面,等他换了机械制造,用途将更为广泛,但就目前来说,陈云州自己对球轴承的需求量并不高。 所以这个东西打造出来,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搞钱。 不过他事情很多,没那个精力自己去卖。而且在做买卖方面,夏喜民比他更在行。 于是,陈云州命人打造了一辆全新的马车,派人送去给了夏喜民。 夏喜民看到马车,特别纳闷。 他围着马车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这马车有什么不同,便问管家:“陈大人可还捎了其他话?” 管家摇头:“没有,陈大人身边的柯九带人放下马车,只说是陈大人送你的礼物便走了。” 管家也是一头雾水,这辆马车豪华宽敞程度其实还比不上夏喜民平日里用的,非常普通,甚至是有些简陋。他也搞不懂陈大人为何会送这辆马车过来。 想不通夏喜民也不想了,只吩咐管家:“以后这辆马车作为我出门的专用马车。” 哪怕马车简陋,可也是知府大人送的。 这是陈云州给他的面子,他用了才能表示接受了对方的心意,满意对方的礼物。 管家应是,连忙派人将车子拉下去,在里面铺了一层绒毯,更舒适一些。 过了两日,梅老太爷七十大寿,夏喜民要去赴宴便用上了这马车。 马车驶出夏府,在城门口碰上了周家的马车。 周家也是庆川的一大商贾,两家生意上多有竞争,所以时常别苗头。 这不,到了城门口,大家都不相让,周家马车抢先一步,跑到了前面。 周老爷还特意撩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夏家的马车,笑眯眯地说:“夏员外怎换马车了?这辆车很新,看起来可比夏员外以前坐的车小多了,这是什么情况?夏员外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就说出来嘛,大家帮忙一人凑一点,兴许也能帮上忙。” 这是明晃晃地奚落夏家不行了,夏喜民都坐上了这么寒酸的马车。 夏喜民还没开口,车夫就受不了,一扬马鞭,马蹄疾驰,飞快地越过周家马车,溅起的尘土扑了周老爷一脸。 周老爷气急:“追上,快点,超过夏家的马车。” 他这么好的马车,还超不过夏家这寒酸的马车吗? 别说,还真超不过,而且距离越拉越大,不一会儿夏家马车就跑得没影了。 周老爷气得脸都青了,呵斥车夫:“你怎么驾车的?慢吞吞的,蜗牛爬啊。” 车夫无奈又不敢反驳,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不是他们慢,是人家夏府的马车太快了。 夏喜民很快也觉察到了这点,他问随从:“这车是不是比平日里快了不少?” 随从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点头道:“老爷,好像是的。难怪陈大人要将这辆马车送给您呢。这豪华的马车随处可见,可这最快的马车可不多见,估计周老爷现在已经笑不出来了。” 夏喜民也乐呵呵地笑了:“我就知道,陈大人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凡物。不过你说这车为何这么快?” “小的也不知,一会儿停下来让车夫再检查一遍吧。”随从道。 夏喜民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后来,他又陆续超过了好几家宾客。 等他到了梅家,喝了半盏茶,周老爷才姗姗来迟。 这次轮到夏喜民笑话他了:“周兄,我记得咱们在城门口还见过啊,你怎么现在才来?” 明知故问! 周老爷斜了他一眼,有些生气,但好奇占据了上风。他喝了一口茶问道:“夏员外,你那马车怎么回事?今天为何跑那么快?” 两人的这番话引得众人很好奇,纷纷询问怎么回事。 夏喜民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84节 路上被超过的几家立即跳了出来:“原来那辆新的马车是夏员外的啊?确实跑得快,把咱也给超过了。夏员外,你这车子到底有什么秘诀?” 夏喜民摆手,哈哈笑道:“今天是梅老太爷的大寿,咱们改日再说这事。” 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跟这些人解释。 第二天上午,夏喜民就迫不及待跑去府衙求见陈云州。 陈云州听到柯九的汇报,放下毛笔,笑了:“总算是来了。让他进来吧。” 夏喜民一进门行完礼后就迫不及待地问道:“陈大人,您送我的那辆马车跑得特别快,比以前的马车快了不少,原因应是在轮子中间那块铁疙瘩上吧?那是何物?太神奇了,就装个铁疙瘩,速度就快了不少。” 陈云州笑着说:“那叫球轴承,可以减少摩擦力,省力耐用。” “摩擦力?那是什么?”夏喜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词。 陈云州抬起双手搓了一下,给他示范:“手与手擦一下就会产生摩擦力,衣服擦过桌子也会产生摩擦力,摩擦力无处不在。” 因为物体穿过空气也会产生摩擦。 不过这个太深奥了,还得解释空气是什么,陈云州又把话题绕了回来:“马车轮子擦过地面,会跟地面产生摩擦,轮子转动时跟轴承也会产生摩擦,从而产生阻力。球轴承更光滑,较之木头做的轴承,摩擦会小很多,所以马车的速度会更快。” 夏喜民完全听不懂。 他也是念过十来年书的人。 这就是状元郎的学问吗?确实高深莫测。 不过他也不用搞清楚这些,他只要明白一点,换了这种铁疙瘩做的轴承之后,马车的速度会提高不少。 这对他们商人来说太重要了。 因为他们的商队常年远行,南来北往,若能提高一两成的速度,那一年都可节省几十天,单是路上的开支都能省下一笔。 更何况,效率提高之后,商品的速度流转更快,以前一年只能跑五趟的,以后就能跑六趟,赚的利润将大为增加。尤其是一些时效性比较强的货物,比较赶时间的,获利将更丰厚。 夏喜民站了起来,拱手道:“陈大人,不知这球轴承从何而来?您可还有,在下愿高价收购一部分。” 陈云州放下茶杯笑道:“球轴承是我们工坊新制造出来的产品,本就要寻找买家。夏员外想要,回头我派人给你送一些去就是。” 夏喜民马上抓住了重点:“新产品,跟玻璃镜子一样吗?” 陈云州说:“不一样,球轴承的制造更复杂,成本更高。我想委托夏员外帮忙销售球轴承,夏员外意下如何?”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夏员外焉有不同意的道理:“这是在下的荣幸。不知大人有多少球轴承,打算卖什么价?” 陈云州道:“目前效率很低,一天只能生产七八个球轴承,过阵子量会大起来,至于价格,我也不是很清楚,想听听夏员外的意见。” 球轴承之所以生产得慢,主要是里面的圆球需要手工打磨。现在工坊那边人还是少了点,他打算再招募一批人,专门打磨小球。 “七八个,有些少,一辆马车至少需要两个,一天生产的量顶多也只能满足四辆马车的需求。”夏员外琢磨了一下道,“大人,在下提议,五十贯钱一个球轴承,您觉得如何?” 其实这已经不便宜了。 大燕一辆普通马车的价格在七八十贯钱左右。 也就是说,这两个球轴承比一辆马车还贵。 但物以稀为贵,球轴承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自然要卖得贵一些。 而且就工坊现在的生产速度,一年也只能生产出几千只球轴承,只能抬高价格卖给有钱人。 陈云州对这个价格很满意:“可以。我们五五分吧,工坊负责生产,夏员外你负责对外售卖,得的钱平分。” 夏喜民连忙摆手:“我这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怎么能分一半,这样吧,二八分,我二大人八,如此才合理。大人莫推辞,在下知道大人的银钱都有重要的用途,多拿一些也是为庆川。” “大人若还过意不去,不若以四十贯钱的价格卖给在下。在下能卖出更高的价格,就归在下,大人意下如何?”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云州也没拒绝的道理。 而且陈云州听明白了,夏喜民是打算将球轴承拿到更远的地方,卖出更高的价格。 比如京城,权贵云集,那些达官贵人好面子,有时候一个意气之争都能豪掷千金,球轴承在京城的价格肯定跟庆川不一样。 他笑眯眯地点头:“好吧,就按夏员外说的办,我替庆川的百姓谢谢夏员外,实不相瞒,赚的这些银钱是准备用来修河水县和平岭县通往庆川的路的!” “大人高义。”夏喜民拱手问道,“大人可是发大米?若需要粮食,尽管吩咐,在下可让人从别的州县运一些回来。” 陈云州摆手笑道:“不必了,只要没洪涝干旱这类的天灾,民间应不会太缺粮。” 今年各县都在兴修水利,平岭五县起步虽然晚了一些,可到底也在行动了,想必粮食收成会比往年更好一些。 “有大人主政庆川,实乃庆川之福。”夏喜民赞道,“大人,第一批球轴承就挪给我吧,还是以四十贯一个的价格算。在下的车队可能需要好几十个球轴承。” 其实不止,夏喜民的车队有百来辆马车,分为五个小队伍,有时候会一起出任务,有时候会分开单独行动。 夏喜民打算先给一两小队换上球轴承的车轴, 看看效果,若好,再将所有的马车都换上球轴承。 陈云州一口答应下来:“此事你派人与乔昆联络即可。” 这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半个月后,夏喜民的两只车队的马车都换上了球轴承。 夏喜民特意拉了两支队伍,载相同重量的货物,在城外比试了一场,同样的十里地,装上了球轴承后的马车速度要比没装的快两成左右。 这场比试他没有瞒着人,很多百姓都去看热闹。 于是消息也传到了城中各富户、达官贵人的耳中,大家纷纷询问夏喜民马车的速度为何提高了那么多。 夏喜民趁机推出了球轴承。 很多人都不相信,车轮中间就换了那么个铁疙瘩,这速度竟然提高了那么多,太不可思议了。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信。 很多人都提出购买球轴承,可这价格让人望而生畏。 陈云州听说了之后,也不在意。这些人若以为球轴承造型简单,一看就知其大致的构造,很好仿造就那就错了,光是打磨里面的钢珠就很费劲儿。 更何况普通的铁并不耐用,钨矿这种东西,很多人可不懂,短期内是没法复制的。 果不其然,有些个有心的找铁匠试了试,打出的球轴承神似但却达不到夏喜民手中效果,费了一番功夫最后白忙活了,还是得向夏喜民购买。 夏喜民的生意顿时好了起来,手里的球轴承供不应求,只能催促工坊这边多生产一些。 乔昆没辙,请示了陈云州后又购买了一批奴仆,加入到打磨钢珠的队伍里。 而且随着技术的熟稔,效率也提高了不少,日产量提高到了四十余个球轴承。 单这一项,每个月就能给陈云州带来两万多贯钱的纯收益。 郑深看着这账目都惊呆了,笑道:“大人若不为官,去做买卖也是一把好手,当胜那陶朱公。” 陈云州哈哈大笑:“郑叔你过奖了。不是我会做买卖,而是夏喜民会做,我只是沾了他的光。” 如今夏喜民已经派商队带了一批球轴承出庆川,准备卖到外地去,毕竟这么高的价格,庆川府能用得起的人实在是有限。 “都一样,若非大人点子好,也赚不了这么多的钱,这下修路的钱有了。”郑深笑道。 陈云州笑道:“记得将账目做清楚,咱们官府开采铁矿,赚的钱用来修了路,建了桥。若哪天有人拿这说事,咱们也有账可查。” “好的。”郑深点头,“大人,那现在就开始修路吗?” 铁矿、钨矿运输比较困难,尤其是遇到雨季,路面湿滑泥泞,更是难走,乔昆已经跟陈云州反应过了好几次。 陈云州道:“修吧,不过天气热,中午让大家休息两个时辰,申时在开始修,慢一点也行,不必着急。此外,让人准备些解暑的绿豆汤、薄荷水之类的,供给大家,不要搞出人命。” 郑深知道陈云州一向重视这点,点头道:“大人放心,我会与两位县令强调此事。” 文玉龙那边陈云州倒是不担心,但潘密就不好说了。 他说:“河水县的路已经修了快一半了,剩下的交给文玉龙。你盯着去平岭县的这一段。” 郑深应了下来,亲自前去监督。 于是六月夏日炎炎,庆川府又迎来了热火朝天的修路大队,而且是两条路同时修推进,这让庆川的百姓都震惊不已,对陈云州这个新任知府好感倍增。 再加上河水县、平岭县收益的百姓,陈云州的拥护值每天都以几千的速度增长,偶尔还能上万。 到七月初的时候,陈云州已经积攒了五十三万拥护值,这是在庐阳时不敢相信的。 果然,想要赚取更多的拥护值,还是得换个更大的舞台。 若是去了京城,估计攒拥护值的速度还能快不少,因为京畿地区就有几百万人,一半的人给他一点拥护值都能有个上百万拥护值。 见陈云州在看拥护值,小助手又冒了出来:【宿主,你有了这么多拥护值,还不用吗?红薯藤已经很茂盛了,换一个。】 这话最近陈云州三天两头都会听到,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他哂笑道:【小助手,我记得最初我有事叫你,你有时候都不出现,如今我怎么感觉你天天都盯着我。】 小助手还以为陈云州在怪它过去故意冷落他,连忙解释:【不是啊,宿主,以前我忙别的去了,不在。】 陈云州挑了挑眉:【哦,难不成你还有好几个宿主?】 陈云州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这话一出,小助手竟不吭声了。 他顿时明白了,自己还真猜对了。 【还真有啊,那你到底有几个宿主,为何现在天天盯着我,不管他们了?】 小助手见被陈云州知道了,丧气地说:【总共有五个,他们四个人,不说也罢。宿主,你这么多拥护值赶紧换吧。】 能让一个系统这么无奈的事,陈云州好奇极了:【你先跟我说说他们四个,要是我听得高兴了,兴许一会儿就换了。】 小助手不知是真的迫切喜欢他用拥护值还是憋很久了想吐槽,巴拉巴拉就来了。 【别提了,我太倒霉了,遇到的都是不正常……不,除了宿主您,其他都是不正常的。】 【第一,天胡开局,皇后嫡子,外祖是镇国公,舅舅是手握十万雄兵的征北大将军,下面的弟弟都比他小了十岁以上。结果这人说什么要躺平,整日躺在卧房里,连吃饭都要人喂,上茅房都是让人将尿壶送到他跟前。他整整半年没踏出房门一步,胖了四十斤,懒死他算了。】 【第二个修仙界龙傲天,天资卓越,身负血海深仇,本来天天勤学苦练,就要一鸣惊人了,结果他救了个女人,两人天天搞你逃我追的戏码,不管场合,动不动就发情,连他的灵剑都成了他们色色的一环,气得剑灵直接自爆了。】 【第三个倒是无情,以杀人为乐,见人就杀,一天不见血就难受。而且谁要是敢劝他一句,他连对方一块儿杀了。我一出声,他就喊着要杀了我,杀不了我,他就跑出去杀别人,真是个疯子。】 【第四个倒是不杀人。可他丫的竟是个圣父,逢人就帮,见人就救,也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自己都没吃的也要去给别人找吃的,遇到人杀他,他竟还把脖子送上去,我都怀疑他有严重的受虐倾向。】 陈云州听完笑得乐不可支。 这都是什么样的极品啊,竟全被小助手遇到了,难怪小助手现在天天都蹲在他身边呢。 【你这运气实在不怎么样啊,这么奇葩都能被你集齐了。】 小助手叹气:【可不是,好在宿主你进度很不错,不然我真的想一头撞死算了。宿主,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你还不兑换吗?】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85节 可怜归可怜,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 陈云州可没忘记自己的砍价计划,尤其是知道小助手现在只有自己这个宿主有指望后,他更是有恃无恐。 【换啊,打七折我就换。】 小助手无语了:【宿主,你太黑了,这我可做不了主,九折。你要不同意,那我也没办法了。】 陈云州可不相信:【八折,我兑换《养猪指南》和《手工机械理论》。】 这两者对目前的陈云州而言最有用,也是最紧迫的。 相较之下,嫁接技术和吃瓜指南倒没那么迫切,因为水果这种东西不能当饭吃。肚子都还没填饱,哪有功夫想水果。 百姓们宁可在家门口种几株南瓜、红薯、玉米,也不会想去种水果的,在这个时代,口粮第一。 小助手不答应:【宿主,不行的,最多最多八五折,这个我都还要向上面申请,将他们四个的额度挪给你用才行。】 陈云州当然还是不信,不过他现在确实需要这两样物品,打了折好歹也能少花四万五千拥护值,陈云州便痛快答应了:【好吧,八五折就八五折,换这两本书。】 小助手欢喜地说:【好的,宿主,已经兑换成功。】 陈云州的面前立即出现了这两本书。 陈云州将《手工机械指南》收了起来,只留下了《养猪指南》。 现在红薯已经长得很茂盛了,今年收获之后,他打算给庆川余下六县都送一批过去,教当地百姓如何种植、存储红薯。 等全庆川都普及红薯玉米之后,就可大规模推广养猪了。 不过暂时还只需在庐阳和庆川推广即可。 陈云州叫来柯九,让他把《养猪指南》拿去印刷了一百本,然后派人送了一本给刘春,让他负责养猪。 刘春不识字,但他儿子聪明,念过三年私塾,认识一些字,再学学,就能搞懂这本书上的内容。 以后养猪的事就交给刘春父子了。 刘春父子相对要木讷一些,不如乔昆聪明。现在庄子上很多事都是乔昆父子在主导,他们父子最早跟着陈云州,却有些被边缘化了。 虽然每个月的钱都没少他们的,但刘春还是很不安,如今看陈云州交给了他这么一个重担,立即兴奋了起来,当即带着儿子还有十几个身体比较弱的老家伙开始养猪大计。 他们一面建猪舍,一面安排伶俐的出去寻找母猪、猪仔,没几天就买了十几头猪仔回来,迈出了养猪的第一步。 陈云州听说后很欣慰,让柯九派人带话给他们,让刘春培养一些养猪的师傅,明年派往其他县去指导各县百姓养猪。 没办法,大部分老百姓都不识字,看不懂,最好的办法还是口口相传,各县培养一批技术员,指导百姓养猪。 因为庐阳今年种了不少红薯、玉米,陈云州又让人送了十本《养猪指南》到庐阳,交给新来的县令,让他在全县推广养猪技术。 庆川府又是修路建水利工程,又是养猪,忙得脚不沾地。 陈云州每天也有数不尽的事情,直忙到七月中旬,他才发现今年异常的炎热,似乎有一阵子没下雨了,就连府衙后院的水井里的水都下降了很多,原来打水的杆子都短了,又换了一根更长的竹竿。 因为天气太热,修路也停了下来。 陈云州问黑了一圈的郑深:“郑叔,多久没下雨了?” 郑叔苦笑道:“大概半个月吧。” 半个月并不算特别久,但最近天气实在太热,大清早太阳就挂在天上,照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田里的水分也被晒干了,有些蓄水比较少的田里已经出现了细微的裂缝。 陈云州在庆川城外转了一圈便大致明白是什么情况了。 他俊眉冷蹙,派人去各县调查了一番,发现南边干旱比较严重,北边要好很多。 庆川府最南的两个县便是庐阳和河水县。 庐阳今年很多百姓种植了比较耐旱的红薯、玉米,而且建了一些小型的蓄水池,情况还好。 河水县就比较糟糕了。 因为蓄水池建得比较晚,大多没装多少水。 而清扬湖的水面因为干旱,下降了三尺多,文玉龙组织百姓将闸口又往下挖了一些,仍旧没多少水流出来。 陈云州得知此事后,先写信让文玉龙组织人手赶制了几个巨型水车,直径有五六丈那么长。 随后陈云州又让乔昆他们赶制了一批直径一尺长的球轴承,交犹柯九带去,安装在水车上,再将水车放置在通河与清扬湖的交界处,将水位降低的洪河水强制引入清扬湖。 然后又在清扬湖的各个闸口安置了一架巨型水车。 水位太低没法放水的时候就用水车将湖中的水抬高,再注入到沟渠中。 沟渠沿岸都派了人盯着,每一处放几个时辰,轮流来,以保证大部分村落都能得到水,以缓解旱情。 这些措施虽不能一劳永逸,但也缓解了河水县的旱情,不至于让百姓颗粒无收。 大涝之后必有大旱,今年受灾最严重的还是桥州,五月降水量就很小,六月初下了一场雨后便再也没有下过雨。 庆川这边的水稻都开始抽穗了,桥州的水稻却还没到人的膝盖处,而且叶子发黄,只有中间有一点点绿色。 而且随着干旱的加剧,大片大片的土地裂开一条条大大的口子,满目疮痍。 去年才受了水灾,还没缓过劲儿的桥州百姓又面临着旱灾,很多人已经意识到了,今年肯定没收成,再留在家乡等待他们的可能就是饿死的结局。 于是那些已经卖光了所有财产,甚至连儿女都卖了,穷得实在不能再穷的百姓只能背井离乡,去寻找生机。 面对这个情况,桥州知府头发都急白了,赶紧上书朝廷,禀明此事。 可桥州去京城,再快,估计也得一两个月,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朝廷去年就没拨多少赈灾粮,今年恐怕只会比去年少。 桥州知府思来想去,还是得自救。 就在这时,他听到下面人来报,不少百姓又涌入了河水县。 桥州知府纳闷了,询问通判翟鹏名:“翟大人,去年咱们桥州是不是有不少百姓去了河水县?” 翟鹏名点头:“大概走了七万多人。” 桥州总共也只有一百多万人,这一下子走七万多可不少。 “河水县没受灾吗?我记得跟河水县相邻的平议县旱情也很严重。”桥州知府问道。 翟鹏名说:“也没下雨,但据平议县县令报上来的情况看,河水县那边的稻田绿油油的,受影响应该没咱们这么严重。” “下官有个亲戚在庆川,两个月前曾听那亲戚说过,新上任的庆川知府很年轻,搞了很多事,又是修路又是搞什么水利工程的。当时下官也没细问。” 他没明说,但桥州知府已经明白了,庆川的状况应是比他们好许多。 其实从去年走了七万多人灾后没回来也证明了这点。 故土难离,桥州与河水县又不远,百姓逃难至庆川境内,若是日子不好过,必定会重返故里。这些人没回来,说明他们在庆川过得比在桥州好。 河水县能收容安置这么多流民,还没出任何乱子,可不简单。 桥州知府当即道:“我修书一封去庆川讨教……不,让人备车,我要亲自去一趟庆川府,就从河水县走。”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 047 我又不是他们爹 桥州知府吴炎站在洪河边,眼底尽是不可思议。 洪河以东,大片的土地上,禾苗枯萎,大地开裂,放眼望去一片疮痍。 而洪河以西,绿草萋萋,稻谷抽穗,沉甸甸的,压得稻杆都弯了腰。 两地只隔了一条通河,相聚不过数百丈罢了,差异却如此之大,如何能不让人震撼。 吴炎穿过洪河,来到河水县的田边观察。 稻田中并没有水,但泥土湿润,状况显然要比他们桥州好上许多。 他带着人再往前走,走了约莫四五里地,前面忽然传来了欢呼声。 “来了,来了。” “总算是轮到咱们槐花村了。” …… 吴炎抬头望去,只见很多赤胳膊赤脚的村民围在一起,浑身都是汗和泥,却笑得异常灿烂。人群最前面,还有几个衙役打扮的年轻人在维持秩序。 吴炎走过去,立即明白这些人为何那么兴奋了。 只见清亮的水奔腾而来,顺着沟渠往下,流淌进下方的水田中。 衙役守在放水口。 头发花白的村长带着几个青壮年大声吆喝:“润润田就可以了啊,大家都不许截留水,把每块田的缺口都打开了,让水顺着流下去。若是发现有人私自留水,全家逐出村子!” 这惩罚可不为不严厉。 吴炎很是震惊,又有些疑惑,他背着手上前询问守着闸口的几个衙役:“你们这水是从哪儿来的?为何不能在田中蓄水啊?” 水稻在生长期对水的需求量很大,缺水会严重影响水稻的收成。 拿着棍子的衙役回头打量了吴炎一眼,笑道:“你是外乡来的吧?” 吴炎笑着点头:“小哥好眼力,我从桥州而来,前去庆川,路过此处,听闻喧哗,特来一看。” 衙役单手拄在棍子上,边扇风边说:“这水是从清扬湖中放过来的,现在干旱,大半个月都没下雨了,水不够,所以县衙下了命令,轮流放水,每个村子只放一个时辰的水。若是有谁家的田截流了,再远一些的田就没水了。” “若是哪个村子发生这种事,官府下次将停止对他们村子的供水。” 吴炎恍然,原来是因为水不够,为了公平,保证每块田都能接到一些水,所以官府下了这个命令。 他笑着说:“你们河水县还真是有办法。我从桥州过来,见桥州那边的土地都干裂了,你们这边的水稻看起来还很不错。对了,这些沟渠都是你们自己挖的吗?” 有村民自豪地挺起胸膛:“那可不,这是春天的时候,官府组织各村,家家户户都出了劳动力挖的沟渠。没想到还真有用,大老爷说了,等冬天,咱们再把沟渠拓宽一些,这样明年放水就更快了。” 看着村民脸上洋溢起来的笑容,吴炎有点恍惚。 一路过来,他也见过不少桥州百姓,无不是愁眉苦脸的,可观相邻的河水县百姓,精神面貌大为不同。 他还有一个疑问:“清扬湖没受干旱影响吗?” 照理来说,没下雨,太阳又天天晒着,湖面水位也会下降才对。 衙役耸肩:“怎么没受影响,不过陈大人和文大人早前就想了对策,将洪河水引入了清扬湖中。” 引河入湖,这么容易的吗?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86节 看来河水县之所以受旱灾影响比较小,跟这个清扬湖脱不开关系。 辞别了这些兴奋的村民和衙役后,吴炎吩咐随从:“打听一下,清扬湖的位置怎么走,咱们去清扬湖。” 用了一天的时间,吴炎一行顺利抵达清扬湖。 首先入目的便是高耸入云的水车。 那水车极大,足有十来丈之高,叶片都有三四丈长,又宽又大,转动间,带起大片的清水,再注入到沟渠中顺流而下。 他算是知道那些村子的水是从何而来的了。 这样的水车足有八架,安置在不同的出水口。 再走近一些,湖边还有许多劳作的百姓。 他们光着上身,顶着烈日,在挖掘湖边的淤泥。 绕着清扬湖转了小半圈,吴炎来到了清扬湖和洪河的交界处,这里更是架起了六座同样大小的水车,水车翻动,源源不断地将洪河的水运到清扬湖中。 旁边还有一些青壮年在继续挖掘洪河中的淤泥,然后将淤泥堆到堤坝上,以加固堆高堤坝。 吴炎明白了,河水县不光是引水灌溉,同时还趁着洪河水位严重下降的时机,清理河中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淤泥,拓深拓宽洪河,以防洪灾。 这是走一步看三步啊,他们桥州输得不冤。 吴炎既惭愧又佩服:“不知这河水县县令是何人?有此等才华和远见,难怪河水县也同样受灾,却不但能自给自足,还能接收我们桥州流民。” 随从指着河堤上一灰衣年轻人说:“大人,那位好像就是河水县县令,小的懂些唇语,刚才看到有人喊他‘文大人’。” 吴炎看了过去,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长相有些文弱,一张脸被晒得通红。 这么年轻竟有如此才干,他日必能有所成就。 吴炎佩服的同时也生出了结交的心思,当即道:“我们过去跟文县令打声招呼。” 随即带着人爬上了堤坝。 文玉龙正在视察堤坝的修建进度。 小厮见他热得满头大汗便提议:“大人,天气太热了,您去树荫下喝点绿豆汤解解暑吧。” 文玉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点头道:“也好。” 主仆转身便看到了吴炎一行。 见是生面孔,又不想是干活的村民,小厮连忙上前道:“河边在修筑堤坝,无关人等,赶紧下去,不要在这上面逗留。” 吴炎的随从立即拿出官印道:“我家老爷乃是桥州知府吴大人,听说文县令在此,特来拜访。” 小厮闻言,嘴角的笑容凝住了,连忙退后跟文玉龙说明了情况。 文玉龙几步上前,拱手道:“原来是吴大人,下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请见谅。” “文县令言重了,是我们冒昧上堤坝。文县令可是要下去了?正好,咱们去树荫下一叙可好?”吴炎邀请。 文玉龙点头答应,将人带去了树荫下临时搭建的窝棚旁边,请吴炎坐下,又命小厮去打了一碗绿豆汤过来:“吴大人,这荒郊野外的,没有茶水招待。衙门煮了些绿豆汤解暑,吴大人尝尝。” 绿豆汤里放了糖,而且已经放凉了,一口下去,沙沙的,味道还不错。 吴炎走了这么久,带的水也喝完了,早就渴了,他一口气喝了一大碗,赞道:“很不错。文县令想得可真周到。” 文玉龙有些不好意思,摆手笑道:“吴大人过誉了。这不是下官的主意,这是府衙送过来的。我们陈大人担心这么热的天干活,大家会中暑,故而送了不少绿豆,薄荷等物过来,昨天煮的是酸梅汤。” 吴炎愣了一下,感慨地说:“陈大人想得可真周到。文县令,我观你们县已经修成由清扬湖为中心的水利灌溉系统,效果也很不错,今年河水县受旱灾影响非常小,文县令这主意可真不错。” 文玉龙摇头哈哈大笑:“吴大人,这些都是陈大人的功劳。连通洪河与清扬湖,修建覆盖全县的沟渠,这些都是陈大人的主意。春天的时候,陈大人在河水县一呆就是一个多月,天天上山下田考察,几乎把整个县都走了一遍。” 别人都只看到了陈云州的风光,但他却看到了这风光背后的付出。 那段时间,他们俩带着衙役,白天各地考察,晚上回去改图纸,解决修建沟渠中遇到的种种难题。 除了睡觉,几乎就没任何空闲的时间,脚步都磨出茧子了。 好在这些辛苦的付出如今都有了回报。 今年河水县的粮食收成受旱灾的影响很小,比之去年,可能还会增产一些,因为去年河水县东部不少农田被淹没了。 吴炎错愕不已,又是陈云州。 这位陈知府这么闲的吗?到下面的县一呆就一两个月。 他心里有点不得劲儿。若是文玉龙的功劳,他还能用上级看待下级官员的欣赏态度,可若是平起平坐的同仁,对方干得太好,可是会将他衬托得很无能的。 到时候考核,被个晚辈比下去,他这脸上实在是挂不住。 “陈大人还真是爱民如子。” 文玉龙看出他的笑容已不如先前那么灿烂了,却还是笑道:“是啊,如今提起陈大人,我们河水县就没有人说不好的。对了,吴大人怎会来河水县?” 吴炎如是说:“我想去庆川拜访陈大人,就借道从河水县过了。” “原来如此,不若下官安排两个衙役给吴大人带路,也省得吴大人绕了弯路,在路上耽搁了。”文玉龙笑着说。 吴炎已经搞清楚了河水县这套水利工程的全部流程,短期内是无法借鉴的,留在河水县也无益,他起身道:“那就多谢文县令了。” 文玉龙当即点了两个衙役,让他们给吴炎一行人带路。 第二天,吴炎重新踏上了前往庆川的路。 出了河水县,走了大半天,地面的道路依旧平坦宽阔。 吴炎掀起帘子诧异地往外望了望,叫来衙役问道:“你们河水县的路都是这么平的吗?” 衙役憨憨一笑:“回吴大人,这段去庆川路的是今年庆川府出钱帮忙修的,不过还没修完,中间有一段还没来得及修,得等到秋收后闲下来再继续。明天的路就难走了,很破很烂。” 吴炎错愕:“这路也是庆川府出钱修的?” 这庆川府哪来这么多的钱啊。 衙役挠了挠头说:“不止这段呢,咱们河水县到庐阳县的路也修得差不多了,就比这窄一点。那是也是陈大人帮忙修的,陈大人去年在庐阳做县令。我们家文大人跟他关系好,请他帮忙,他就自己掏腰包帮我们修了。” 不是, 修路这么简单的吗? 吴炎感觉从衙役口中,修路那就跟过家家一样轻松。 他蹙眉问道:“那修这路花了多少钱啊?” “几千上万贯吧,具体多少小的也不清楚。咱们这段路,凡是去修路的村民,每天都可获得七文钱,干完活当天给钱。”衙役说道。 一个人一天七文钱,修这么长这么宽的路,一天怎么也有个成千上万人,要修好几个有,还有修路的蓄力车、工具,这些都得花钱。 这位陈大人莫不是善财童子? 吴炎对此行的信心足了不少。 衙役还真没骗吴炎,第二天走了没多久地下又恢复成了吴炎熟悉的,坑坑洼洼的土路。 一路上,马车颠簸个不停,尤其是在车轮驶过坑洼处时,颠得人浑身都痛,跟前一天的平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了半天,中午下车喝水休息的时候,吴炎扶着老腰,深切地体会到了一个词“由奢入俭难”,习惯了平稳的路,骤然之间走这么颠簸的路,还真是让人受不了。 衙役见状,安慰道:“吴大人暂且再忍耐半天,明日的路会好走很多。” 果不其然,第三天的路又变成了跟第一天一样的,平坦宽阔,马车的速度都提高了不少。 一路顺风顺水,下午便顺利抵达了庆川府。 “谁?桥州知府吴炎?”陈云州很是纳闷,“他大老远地跑过来找我干什么?” 桥州与庆川虽然相邻,可古代商品经济落后,也不像现代有什么两个省联合开办的项目,共同修建的路桥等等需要商议协办,所以相邻的州府之间公事上几乎没什么交流。 尤其在这种交通极为落后的情况下,两州府之间好几百里,来回至少也得十天半月,如此不方便,除非主政两地的官员原本私交就极好,不然几乎不会有什么来往。 原身考上状元,入朝为官也不过两年多,时间很短,大部分时候都还在庆川,自然是跟吴炎没什么交际的。 陶建华也觉得奇怪:“兴许是慕名而来?大人不妨听听他怎么说。” 哪怕没交情,也不可能将人拒之门外,怎么都还是要见一面的。 陈云州点头,示意下人将吴炎请进来。 吴炎进门便看到厅内坐了两名官员,上首那位实在是年轻得过分。文县令已经够年轻了,这位比文县令还要小个好几岁的样子,而且面容白皙,嘴角带笑,看起来没有一点威慑力。 若非他坐在主位上,下首那人以他为尊的样子,吴炎铁定会将他们的身份搞混。 压下心底的惊讶,吴炎拱手道:“在下桥州知府吴炎,不请自来,叨扰了,还请陈大人见谅。” 陈云州笑着拱手回礼:“吴大人客气了,大人能来蓬荜生辉,是我们庆川府的荣幸。吴大人,请坐,这位是我们庆川的通判陶大人。” 吴炎跟陶建华互相见过礼后,坐到了陶建华的对面。 下人立即上了好茶和点心。 陈云州一边邀请吴炎用茶,一边跟他拉家常:“庆川与桥州相邻,我一直想去桥州转转,可始终不得空。今日能见到吴大人,也算是了了我的心愿。” 吴炎抿了一口茶说:“其实就跟庆川没什么不同。不,严格说起来,还不如庆川。陈大人有所不知,桥州这几年运道不好啊,不是水涝灾害,便是干旱,一年年,灾害不断,百姓这日子过得苦啊。” 陈云州自然知道这事。 可干旱洪涝乃是天灾,非人力可改变,陈云州也只能宽慰吴炎:“都说祸福相依,否极泰来,桥州明年定会风调雨顺,大人且放宽心。” 吴炎苦笑,叹气道:“今年都熬不过,更何况是明年。陈大人有所不知,桥州今年的干旱非常严重,不少农田干涸龟裂,收成恐怕比去年还差,去年已因洪涝灾害饿死不了少,今年这情况只怕更糟糕。实不相瞒,我我此次来庆川,是想恳请陈大人救救桥州的百姓。” 说着,他站了起来,给陈云州重重行了一礼。 陈云州连忙站了起来,扶着吴炎的胳膊:“吴大人,使不得,使不得,有话咱们坐下慢慢说。今年的干旱虽比较严重,但到底比去年的洪涝灾害要好一些,大人可上书了朝廷?” 陈云州完全没接吴炎这话。 大家都不熟,第一次见面,吴炎就求他救桥州百姓,他又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他没那个觉悟,也很清醒,自己没那个本事。让他救三五人,他能办到,可一州百万百姓,他实在是无能为力。 吴炎在陈云州的搀扶下重新坐了回去,苦笑道:“已经向朝廷递了帖子,可会不会有赈灾的钱粮很难说。陈大人,去年赈灾的银钱就不多。而且,京城太远了,等折子送到,还得朝廷调度,银钱送来怕是两三个月后的事了,百姓如今是连野菜、树皮都快啃完了,实在坚持不了那么久啊。” 陈云州跟陶建华对视一眼。 由陶建华开了口:“吴大人一片为民之心,实在令人佩服。你也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想到办法的。” 陶建华也很精,开口安慰归安慰,但决口不提帮忙的事。 吴炎也不蠢,从两天的推脱中顿时明白庆川没有相帮的意思。 他很不甘心,同为南边偏远州府,庆川的位置甚至还比桥州都要差一些。可如今庆川又是兴修水利,又是修桥铺路的,搞得热火朝天,就连现在干活的人都有绿豆汤、酸梅汁、薄荷水之类的喝。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87节 可他们桥州百姓却只能到处挖野菜,找能垫垫肚子的。 差距太大了。 庆川条件这么好,这位陈大人手里又很有钱,到处修路建砖瓦窑的,为何不能对他们桥州施以援手呢? 他站起身,索性直接挑明了:“陈大人、陶大人,此次我前来是想求贵府借些银粮助我们桥州度过这个难关,否则只怕桥州要出乱子了。” 陈云州挑了挑眉:“借?” 吴炎点头:“对,陈大人,等朝廷的赈灾的银钱一到,立即还给你们。” “是吗?那不知吴大人打算借多少?”陈云州嘴角勾起玩味的笑容。 吴炎粗略估算了一下:“陈大人,此次桥州大部分地区干旱都比较严重,估计有一半的田地会颗粒无收,要安置这么多的百姓,让他们填饱肚子,所需不菲,陈大人,我想借五万贯钱。” 五万贯! 大米才七文钱一升呢,他可真敢说。 空口白牙,就想借这么一大笔钱,当他是开钱庄的吗? 陈云州蹙起了眉头:“吴大人,五万贯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只怕咱们府库也拿不出来。这样,你再等等,让我们盘点一下府库的钱粮,然后再谈如何?” 见陈云州没一口拒绝自己,吴炎松了口气,连忙感激地说:“多谢陈大人,我替桥州百姓谢谢您!” 陈云州笑呵呵地说:“吴大人不必客气,你我都是为了百姓。吴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我安排人送你去休息。柯九,将吴大人带去客房,好生招待。” “是。吴大人,这边请。”柯九连忙笑眯眯地出现在门口。 等吴炎一走,陶建华就着急地问道:“大人,您不会真要借钱给他吧?依下官看,这个吴炎分明就是卖惨,这笔钱真借出去,怕是很难要回来了。” “我知道。”陈云州拉下脸说,“他怕是看我年轻好说话,故意搬出百姓多可怜这类的说辞,道德绑架我。” 估摸着这个吴炎已经清楚他在庆川的所作所为,然后听说他对百姓好,所以拿灾民们说事。 这笔钱真要是借出去了,只怕就跟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陈云州虽然钱多,可他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且他的钱还有很多用途,不可能白白给吴炎拿去做人情。 陶建华听闻此话松了口气,说:“晾他几天,回头由下官出面,告诉他府库没什么结余,打发走他就是。” “不急。”陈云州重新坐回上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有些担忧地说,“陶大人,桥州去年遭遇水患,今年遭遇干旱,灾情严重,百姓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陶建华看着陈云州干净的、忧愁的侧脸,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陈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尤其是对百姓,他就没见过有几个当官的,愿意将自己的钱掏出来救济百姓的。 “大人一片好心,只是下官瞧那吴炎怕是个不守信用之人。若只是几百两银子或是几百石粮食,送便送了,可五万贯,这吴炎怕是想吃大户,拿我们当傻子,这笔钱借出去怕是要不回来的。大人,即便要借,也不能借这么多。” 陈云州听到这话就明白了陶建华是怕自己耳根子软,怜悯百姓,上了吴炎的当,所以提前劝他要借也少借一些。 他抬头笑道:“陶大人多虑了。这个钱我是不会借的,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桥州、平州等这几个相邻的州县,遇到困难都来找我,我怎么办?难道我还要一遍一遍地给他们收拾烂摊子吗?” “虽然洪涝干旱乃是天灾,无法控制,可人定胜天,吴炎身为桥州知府,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清理河湖,修筑堤坝,灾前预防,灾后救治这些都是他的责任。他事前没带领桥州百姓做这些,如今受了灾再找我出钱给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又不是他爹,没这个义务。” 见陈云州脑子里很清醒,陶建华这下是彻底放心了:“大人说得是。若非大人与文县令在河水县兴修水利,河水县的旱情也会比现在严重很多,如今这情况,确实有吴炎不作为的因素。” 吴炎都几十岁的人了,为官多年,这点经验都没有吗?说到底还是不作为,得过且过。 陈云州点头:“但他找上门,咱们也不能不帮。桥州连年受灾,民不聊生,如此下去,恐会发生暴、乱。若桥州出了乱子,咱们庆川首当其冲。” 陈云州最担心的就是这点。 桥州百姓活不下去,揭竿而起,麻烦就大了,庆川离这么近,肯定会被战火波及。 朝廷也许会就近在庆川征兵讨伐。 即便是朝廷派兵前来讨伐,但庆川也得为大军提供大量的粮草等物,还有无数的百姓会被征召去服劳役,运送军粮等物资。 两相其害取其轻,怎么看,都还是桥州太平于庆川最为有利。 一旦乱起来,遭殃的是两个州府上百万普通的百姓。 而且他们在庆川府做的这些建设都得半途而废。 “也是,”陶建华浓眉紧蹙,“大人考虑得甚是,去年水患后,庆川府与桥州相邻的区域就出现了不少山贼土匪,今年若还是这情况,恐怕会更严重。” “哎,这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愁!” 陈云州轻轻笑道:“这有何愁。钱粮咱们可以不借,但我们可帮桥州养这些受灾的百姓。” 陶建华抬头,纳闷地看着陈云州:“大人这是何意?” 陈云州笑着说:“平岭县开矿需要不少人,我还准备建造一些机器,以后造个造纸厂、纺织厂等等,都需要不少人。既然桥州百姓流离失所,吃不饱饭,他们可以到庆川帮我们做事,咱们给他们提供一日两餐。” “这样既解了吴炎大人的燃眉之急,咱们也没吃亏,岂不是两全其美。” 陶建华凝眉深思:“大人这法子好是好,只是,以后那些百姓还愿不愿意回去啊?若是不愿意回桥州了怎么办?” 他们庆川跟桥州,哪里更好,还用说吗?换他是百姓,也想留庆川。 陈云州轻轻一笑:“这不是吴炎该愁的事吗?” 陶建华恍然,拍手大笑:“大人说得有道理,这是吴大人该急的事,咱们实不必替他操心。” 吴炎想道德绑架,卖惨借钱,如今就让他自己尝尝苦果。 如果答应庆川府的提议,将人送过来做工,吴炎就要承受失去这些百姓的代价。桥州连番受灾,百姓死的死,逃的逃的,人口本就锐减,这若是再送个几十万来,三年考核,吴炎这成绩怕是要没眼看了。 可若是吴炎不答应,桥州百姓造反的话,他的下场更惨,被百姓抓住只有一个死字。即便能逃离桥州,朝廷也不会饶他。 想到这里,陶建华心里颇为痛快,高兴地说:“大人,那下官这就去告诉吴炎咱们的决定。” “不急,陶大人,先晾他几日再说。这事他比咱们急。”陈云州轻笑道。 谈判嘛,当然不能上杆子,不然很容易丧失主动权。 客房中,吴炎洗了把脸,挥退了柯九等人,只留了自己的随从亲信。 关上门,随从轻声问:“大人,这个陈知府可真年轻啊,您说他会答应吗?” 吴炎轻轻摇头:“恐怕不会,五万贯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那大人您还提这么多?”随从诧异。 吴炎笑了笑:“提这么多,就是让他们砍价的。我提五万,最后拿走两万,大家都皆大欢喜,若一开始说要借两万,对方一样会觉得多。” 随从明白了:“大人高明。这庆川府好生富有,那个玻璃镜子就是从他们这边搞出来的,可是赚了不少银钱,两万贯钱对他们来说应该不难。” “我也是考虑这点。难怪陈云州有钱修路到处做善事呢,他可是搞了不少钱。” 吴炎有些嫉妒,光玻璃镜子只怕陈云州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其实来之前,他并没有这个念头,只是想来庆川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借鉴学习的。 可从河水县一路到庆川,见识到了庆川府的大变样,又从衙役和客栈掌柜、伙计的口中听闻了庆川这一两年发迹的事,他心里渐渐滋生出了别样的心思。 尤其是见到陈云州如此年轻,坐拥这么多财富,将一府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得百姓赞誉,将他这么个沉浮宦海十几年的老人都给比下去了,他心里就更不平衡了。 既然庆川府这么有钱,那就帮一帮周围的穷兄弟呗。 随从跟了吴炎多年,自是明白他的心思,笑道:“一路走来,那些百姓都将这位陈大人夸成了圣人一般,他又那么年轻,定然是不好拒绝大人您的。” 主仆二人都笃定了陈云州会答应。 可左等右等,等了三天,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府衙的奴仆倒是每天都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吴炎。 但吴炎又不缺这点饭,他也不是大老远跑过来蹭这几顿饭的。 又等了两天,吴炎终是等不下去了,自己主动找上了陈云州。 陈云州笑呵呵地说:“吴大人,我正准备派人去请你呢,你就过来了,我们可真是有默契。” 一句话把吴炎所有的抱怨都堵了回去。 吴炎拱手笑道:“难怪我与陈大人一见面就觉得颇为投缘。” 陈云州哈哈大笑:“吴大人请坐。这几天我们清点了一番府库,庆川这几年也是多灾多难,府库盈余实在是太少,只有一些陈年旧粮,估摸着也就几百石。这点粮食怕是远不足以解桥州之困。” 吴炎的笑容有些勉强:“陈大人有心了。灾民恐有几十万之多,几百石杯水车薪。陈大人,若非被逼得实在没法子了,我也不愿千里迢迢来求你,你看在桥州百姓的面上,就帮帮咱们吧,五万贯不行,那四万贯,少一些也可以,回头我再另外想办法。” “吴大人,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云州连忙否认,“我也很想帮桥州百姓,这几日一直在想办法。” 吴炎连忙问:“陈大人可想到了办法。” 陈云州点头:“我们庆川府衙如今实在没钱。但庆川城内外还有些比较有善心的富户,家中有些余粮。我与他们商议,不若让桥州灾民到庆川,帮他们干活,他们为灾民提供饭食,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吴大人也不用担心百姓饿死了。” 妈蛋! 吴炎心中咒骂,这姓陈的好生奸诈。 他只是想借点钱而已,这人竟想挖他的人。 桥州百姓来了庆川还能回去吗?这岂不是等于他将这么多人送给了陈云州。 考核的时候,庆川的人口暴增,土地田赋也都跟着增加,陈云州的成绩倒是亮眼了,可他呢? 当初觉得这年轻人长得好看,笑眯眯的,是个心善的,哪知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心狠着呢。 陈云州假装没看到吴炎剧变的脸,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笑着说:“吴大人若是觉得这个法子不妥,也可试着发动桥州的富户,大家攻克难关,度过这几个月就轻松了。” 说得轻松,现在干旱,土地开裂,地里都种不出庄稼,富户要这些人做什么?白养他们吗? 吴炎心里愤怒,可也知道如今除了庆川,暂时是无人能帮他了。他必须得在朝廷的赈灾银钱下来之前,稳住桥州的局势,保证不会出乱子。 “陈大人这主意甚好,只是桥州那些富户……哎,不提也罢。陈大人既愿接收灾民,那我替桥州百姓谢谢你。” 陈云州有些讶异吴炎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不过这终究是好事,便笑道:“那咱们就说定了。咱们各自安排官差到河水县,你们将人送到洪河,庆川安排人在洪河边接应。” 吴炎点头,拱手道了谢便以要回去安置灾民为由先走了。 陈云州也没留他。 出城后,随从看着吴炎阴恻恻的脸,低声问:“大人,咱们真的要将灾民送给庆川吗?” “送,怎么不送!”吴炎发了狠,“把老的,小的,身体差的,女的送过来。” 这些人干活不利索,可都是负担,他倒要看看陈云州还笑不笑得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 048 后悔不迭 决定接收桥州的灾民后,陈云州首先要做的便是保障他们最基本的生活所需,至少一天两顿饭,吃个大半饱,不能让人饿死或饿出毛病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88节 庆川府受灾影响虽然比较小,但要一下子多养十数万人,甚至是更多,所需的粮食是笔很大的数字,稍微弄不好就可能会冲击庆川本地的粮价。 粮价不比其他东西,不是说少了一成,就涨价一成。 人不吃饭就会饿死,一旦缺粮,粮价只会涨到最后那一成的人买不起为止,届时会涨多少,谁都说不清楚。 为避免庆川府的粮价出现大幅度的波动,影响百姓的日常生活,陈云州便让人请了夏喜民过府一叙。 “买粮?”夏喜民笑着说,“不知大人需要多少粮食?小的可以帮大人凑个几千石。” 几千石听起来不少了。 可灾民的数量很可能是以十万计,这些粮食平摊到每个人身上,恐怕只能分个一二十斤粮食,就是省着吃,也坚持不了一个月,远远不够。 陈云州拱手笑道:“多谢夏员外仗义相助。不过这次我需要的粮食数量巨大,几千石不够。我想拿出两万贯千,请夏员外组织粮商去北边其他州府购进一批粮食。” 这也是陈云州找夏喜民的原因。 他需要很多粮商帮忙,分开去各州府购粮。 不然一次性在某一地购买这么多粮食,必然会引起当地的粮价暴涨,对当地百姓不好,对他收购粮食也不好,分散开来,每个州县收购几百上千石,影响就非常小了。 夏喜民思索片刻,问道:“陈大人,一定得去外州府购买吗?去外州县购粮运输成本必然会高很多。庆川本地挪一挪,凑一凑,也能想办法凑足两万贯钱的粮。” 夏喜民就只差直说庆川府不少大户手中是有粮的了。 陈云州明白他的意思。 但官府不能强制逼迫他们卖粮吧?而且若是将他们手中的粮食都耗光了,万一庆川府遇上天灾人祸战乱之类的,需要粮食救急的时候从哪儿来? 粮食可是战略资源,关乎国计民生,国家安全的重要战略储备物资。 粮食也是一种武器,其影响力不亚于核武,多少国家、朝廷的覆灭都是因为缺粮。 华夏就是因为建立了比较充裕的粮食储备,所以在国际粮价大幅度波动,几大粮商想做空华夏粮价时溃败而退,从而保证了自身的粮食安全。 所以陈云州未雨绸缪,也有这个打算。 他严肃地对夏喜民说:“对,从外州县购买,若银钱不够我可加钱,运输费用也由我出。夏员外,我们庆川府准备接纳一部分桥州灾民,这批粮食是给他们的。至于庆川府若是有多余的粮食,官府会建平义仓收购一部分,保证粮价平稳。” “若再遇自然灾害,庆川也有抵抗这等风险的能力。” 平义仓就是古代的储备粮仓,平时储粮,等到灾荒年间开仓放粮,救助百姓。 这本意是好的,但实际上很多州府的平义仓都是摆设,原因无他,没钱,没多少结余的粮食。 朝廷现在税赋颇重,自然灾害也比较频繁,有时候连上交的田赋都不够,哪有粮建平义仓? 而且储粮成本也很高,需要建设粮仓,安排人管理,还要经常翻晒,以免发霉。每过一两年还要更替一遍仓中的储备粮,这其中的损耗,人力成本等,加起来也要花不少钱。 没钱的官府根本支不起这么大的摊子。 但平义仓若是充裕,好处也是明显的,至少百姓揭竿而起的现象会少很多。没有动乱,对一州一县绝大部分的普通百姓而言,就是很平静很幸福的生活了。 夏喜民听闻了陈云州花巨资买粮的缘由,连忙起身拱手道:“大人高瞻远瞩,在下佩服,在下回去就组织粮商前往各地购粮,定不负大人所托。” 陈云州拱手笑道:“那就有劳夏员外了。” 买粮的事不用操心后,陈云州和陶建华商议重建平义仓的事。 原本的平义仓在庆川城城北,能容纳一千石粮食左右。但一二十年没怎么储粮了,无人管理,年久失修,仓库已经很破旧了。 陈云州踏过残破的墙壁,走进仓房中,入目所及是大片的蛛网和杂乱的青草、构树,完全没法用了,只能推倒重建。 陈云州退出仓房,带着人在附近转了一圈,回头对陶建华说:“陶大人,我准备建八个仓库,一个储量一千石左右,还要留出一片空地,以供粮食翻晒,平义仓旧址恐怕是不够。” 陶建华有些吃惊:“要建这么多吗?” 陈云州轻轻摇头:“多吗?即便储满,八千石粮食也只够应急一段时间。十万人,省着吃,一个月都很难。” 华夏数十亿人,储备的粮食可是能供这么多人吃个一两年的。 什么叫粮食安全?这才是。 有这么多粮食储备,天灾人祸又怎么样? 现代社会,每年全国都有部分地区受灾,洪涝、干旱、地震、海啸、雪灾不断,并不比古代少。之所以没造成古代这种易子而食的人伦悲剧,也没造成大的社会动荡在于充分的粮食储备、迅捷的交通以及强大的调动能力,能够及时救灾。 灾区中的百姓即便家园被毁,他们也不会绝望,不会担忧自己和家人会被饿死。 他们有这个底气,有这个信心,自然不会为了一块饼干大打出手,也不会趁乱犯奸做科,从而保障了社会的稳定。 社会稳定对普通人来说是最好的。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而粮仓就是给庆川人的一颗定心丸,有粮心不慌。 陶建华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环顾了四周一圈道:“大人,若要在此扩大平义仓,那得将附近的百姓搬迁走。其实这片地方本来就属于粮仓重地,只是平义仓不再储粮,官府也逐渐不再派衙役看守平义仓,才渐渐有许多人搬迁至此。” 陈云州懂了,这就是等于非法建筑,可以随便拆的。 但法律之外尚有人情在,这些人到底都在此居住了一二十年。而且看这房子都很低矮,有些甚至是窝棚,若非无处可去,也不会在此落脚。 陈云州说:“看看城中哪里还有空地,让他们搬过去吧,从我这边走账,每户给二十贯钱当做拆了他们房屋的补偿。若无可出去,为人老实没有劣迹者也安排到庄子中,让乔昆、刘春给他们找个活儿干。” “大人慈悲。”陶建华说。 陈云州摆手:“总共也就二三十户,顶多几百贯钱,算不了什么。” 比之重建平义仓的种种开销,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建平义仓这事,陈云州交给了陶建华去办,他还有另外一事。 陈云州去庄子上,单独见了乔昆,并拿出了两张图纸给他:“找咱们庄子中擅木工的,按照图纸打造纺织机和纺纱机。” 这两幅图是从《手工机械理论》这本书上所得,主要是改进纺织机和纺纱机。 陈云州看完后就觉得这笔拥护值花得实在太值了,这完全可以让纺织业进入工业时代。 现在的纺织机,用梭子织布的时候要用左右手来回抛接绳子,效率低容易伤到手,而且因为是反复的重复动作,一天重复六七个时辰,从早忙到晚,注意力稍微不集中就可能出现错误。 而新式的织布机将梭子换成了飞梭,滑槽两端装上弹簧,再在梭子上弄个小轮子,使得梭子可以极快地来回穿行,从而大大提高织布机的效率,织出来的布质量也更好。 现有的纺纱机一次只能纺一根线,图纸上的新式纺纱机将横排变为直立,同上装好几个纱锭,用一个纺轮带动,从而一次可纺织数根甚至数十根线。 乔昆家中母亲和妹妹平日里都会纺线织布。 平日里他们全家穿的衣服,大多都是乔母所织的土布,若有多余,偶尔还会拿到集市上卖了补贴家用。 不止他们家,乡下很多妇人都如此,毕竟一家老小都要穿衣服,乡下人哪有那个钱去买城里的布。男耕女织,女人的纺织收入也是家庭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所以乔昆虽不会纺织,可也大致知道纺织的情况,看完图纸后,他震惊得瞪大眼:“大人,这……若是用这种纺织机,那我娘一天可能织好几匹布吧。” 现在他娘一天从早忙到晚上,也织不出一匹布。 陈云州笑着点头:“对,我将这两张图纸交给你。你安排庄子里的工匠造出新式的纺纱机、织布机,越多越好,若是工匠不够就对外招募木匠。机器上能用铁代替的零件,都可用铁或是钨钢代替,要做得结实耐用。” “大人,咱们莫非是要建纺织工坊?”乔昆既惊又喜。 陈云州含笑点头:“没错。过阵子,桥州那边会过来一批流民,男子可开矿、挖渠、修桥铺路,再不济也能开垦荒地,但女子天生体力弱于男性,这些活她们干起来差一些。所以我准备招募一批寡妇进纺织工坊,咱们庆川的纺织业也该改进改进了。” 乔昆激动地说:“大人这主意甚好。工坊还是建在庄园吗?” 庄园的地肯定不够用了,好在北边是树林,还有发展的空间。陈云州点头:“对,这个事不着急。等桥州的灾民过来了,让他们将北边的土地开垦出来建工坊。” 这样也是给他们事情做。 除了要让灾民吃上饭,还得让他们有活儿干,男人开荒建房子,女人种菜织布,每个人都要安排到活计。 这人有饭吃,一旦闲下来就容易生事端,忙起来,反而没那么多问题。 “好,小的明白了,小的这段时间就是招募木工,尽可能多地制造纺纱机、织布机。”乔昆说道。 陈云州点头:“对,你负责此事,向郑先生汇报。庄子上的账目也给郑先生,让他过目。” 庄子上的账目太复杂了,陈云州是没时间去核查的,但长期不查账,保不齐下面的人会生出什么心思,所以这事最好还是交给郑深去办。 乔昆连忙点头:“是,小的会将最近半年的账目整理出来,交给郑先生。” 陈云州交代完事情,又逛了一圈庄子,摘了几篮新鲜的西红柿和辣椒。可惜玉米老了,掐下去硬邦邦的,不管是煮玉米还是烤玉米都不好吃了。 回到城中,陈云州吩咐柯九:“将西红柿和辣椒给陶大人他们各送一篮。” 庆川城中主要的官员都送了,至于夏喜民,去年给了他种子,他自己种了不少,就不用送了。 陈云州只留了一篮子,回到后衙,让厨房做了酸酸甜甜的西红柿鸡蛋汤,又做了白糖凉拌西红柿,还有木耳凉拌黄瓜等开胃的小菜,然后派人去请了郑深过来吃饭。 郑深看到桌子红红绿绿的小菜就乐了:“还是大人深知我心,今天这桌子上都是我爱吃的。” 陈云州笑道:“今天去了一趟庄子上,摘了些新鲜的蔬菜回来。天气太热了,就适合吃点酸甜开胃的。” 郑深点头:“确实很不错,这个西红柿真好吃,辣椒也好吃。”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最近的公事,不知不觉就聊到了月上中天。 “大人近期要去河水县吧?”郑深放下筷子,问道。 陈云州点头:“是。吴炎已经走了半个月左右,前天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他们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中秋节前后会将人送到河水县。” 这段时间,陈云州也让人随时注意着桥州的天气。 前几日,桥州乌云密布,像是要下暴雨,可云集结了半天,却被一股大风给吹散了,最后零星撒了几个雨点。 这导致桥州的旱情没有丝毫缓解,还越来越严重,估计有些地方吃水都比较困难了。 陈云州担心吴炎送来的人太多,会发生暴、乱。 因为最近在展开秋收,家家户户都有不少粮食。 桥州的灾民涌入,看到地里的收获,若是心生不平,动了什么歪心思怎么办? 这些灾民中大部分肯定都是很淳朴的百姓,但其中肯定也有不少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街溜子。 河水县衙役只有一百多人,文玉龙看起来又是个文弱书生,陈云州怕他镇不住场子,所以打算亲自去一趟。 郑深倒不是特别担心,毕竟去年他们有过接收流民的经验。 “大人注意安全,如今天气还很热,大人注意防暑,保重身体。” 陈云州笑着点头:“我知道了,只是今年中秋节不能回来与郑叔一道过了,我提前祝郑叔中秋节快乐。” 陈云州举杯。 没办法,衙门里就他们两个外乡人,而且还都是光棍,在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只能抱团取暖了,平日过什么节日,他们俩都是一起的,整一桌酒菜,喝喝酒,聊聊天,还真不错。 “正事要紧,此等小事不足挂怀。”郑深举杯浅笑。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89节 话是这么说,但他比陈云州还重视节日。 陈云州坐上了马车,前往河水县的途中发现柯九手里抱着个匣子,很宝贝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你拿的是什么?” 柯九眼珠子转了转。 陈云州挑眉:“跟我有关?说实话。” 柯九只好打开匣子,里面躺着两个精美的月饼。 “郑先生让小的带上,大后天便是中秋节了,他说中秋节不能不吃月饼,还说小的粗心,怕小的忘了,就提前让人准备了。” 陈云州目光落在月饼上许久才道:“知道了,盖上吧,中秋节那天,咱们俩一人一个,你陪我过中秋,回头你如实告诉郑先生。” “诶。”柯九欢欢喜喜地将盒子盖上。 可惜这月饼终究还是没能吃上。 因为半路上,陈云州就遇到了文玉龙派来接他的衙役。 “小的见过陈大人。现在桥州那边已经有灾民过来了,文大人守在洪河边,走不开,就让小的来接大人。” 陈云州挑了挑眉:“这么快?这还没到中秋呀。这样,直接转道去洪河,跟文大人汇合。” “是,大人。”柯九领了命,指挥队伍抄近道,不去县城了,直接去洪河。 第二天,他们便赶到了洪河边。 洪河旁边的树荫下搭了不少帐篷,炊烟袅袅,人声鼎沸。 马车穿过杂乱的人群,总算在前方最大的帐篷外面找到了文玉龙。 文玉龙一看到车队,立即撇下衙役迎了上前:“下官文玉龙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下车:“文大人不必多礼。现在来了多少灾民?” 文玉龙说:“回大人,目前有一千多名,还陆陆续续有灾民从洪河对面过来,下官派了人在河边候着。” 陈云州点头:“文大人辛苦了。这么多人聚在洪河边也不是办法,安排人登记造册,然后将人分批送去庆川吧。” “好。”犹豫片刻,文玉龙说,“大人,下官发现了一个比较奇怪的现象,目前过来的一千多人,基本都是老弱妇孺,青壮年男丁特别少,这不合理。” 确实不合理。 逃荒环境恶劣,又吃不饱饭,很多老弱妇孺病残这类身体素质比较差的,往往挺不过来,半路就死了,最终逃荒的人肯定是青壮年男丁最多。 可这次他们接收的却绝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 陈云州道:“你安排个人去灾民中打听打听这是什么情况。” 不一会儿消息就送回来了。 文玉龙气得脸色铁青:“大人,这都是那吴炎搞的鬼。据灾民说,现在桥州凡是十五至四十岁的男子,每天都可去官府领半斤粮食,而且必须本人当面去领。” 有粮食可发,青壮年男丁当然不肯走了。 而这些没粮可发的老弱妇孺,他又派人宣扬说庆川府会接纳他们,给他们一口饭吃,然后派人引着他们到河水县。 官府这么说,百姓心底还是存疑的。 但青壮年男丁每日那半斤粮食,自己果腹都困难,自然是养不活一家老小的。最后很多百姓商议,一家拆开成两队,青壮年男丁留在桥州领粮,其余的人则前往庆川寻求生路。 等灾害过去,一家子再寻求机会团圆。 “他这是将没什么用的老弱妇孺甩给我们,让我们给他养。这个吴炎,当初看他还不错,没料到竟是这种人。”文玉龙气得磨牙,问道,“大人,咱们还要接收这些灾民吗?吴炎不义,咱们也可以不仁。” 两地隔着洪河。 他们可以直接将河上的桥封了,这样灾民就过不来了,只能返回桥州,将这个烂摊子重新丢回给吴炎。 “收,为何不收?吴炎送多少来,咱们就收多少。”陈云州不怒反笑,“我本来还担心来太多灾民,治安会出大问题,如今以老弱妇孺居多,倒是不担心这一点了,从这点上来说,吴炎大人倒是对咱们不薄。” 文玉龙皱眉:“话是这样说,可万一送来的都是老弱妇孺,这如何安排,总不能咱们一直养着他们吧?” 陈云州轻笑:“当然不用。即便是老弱妇孺,能在如此环境下,走到河水县,也都是身体比较强壮的。” “先让他们吃上饭,然后安排大夫给他们做个简单的检查,按照身体素质将人分为几类,青壮年男丁和身体强壮的妇女,可安排去修路挖矿。余下的,身体最差的那一部分,安置到河水县中养身体,其余的派人统计一下他们各自的特长,然后送去庆川,郑先生会安排人接收他们的。” “另外,青壮年男丁带着家属的,将他们全家安排在一起。凡是有家庭的不要拆开,留在河水县的,必须是孤寡或是孤儿,若有亲人照顾的,通通不予留下。” 吴炎想的太简单了。 人不是动物,只需要有口吃的就行。 人除了吃喝,还是社会性的动物,有感情的需求。 而家庭是人类感情最主要的来源,家庭也是维系社会稳定的重要纽带。 一个青壮年男丁,有妻有子,有父有母,即便遇不平事,被羞辱,他也会有种种顾虑,不敢铤而走险。可若是无父无母的单身汉,冲动行事的概率将比普通人大很多。 正所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干一票跑了就是。 而有了家人就意味着有了依靠,有了精神寄托,也有了软肋。 所以陈云州不打算拆散这些灾民的任何家庭,相反,他还要尽可能地促成这些灾民家庭的团聚,以此维护社会的稳定,避免出现动、乱。 但也要防止有人利用家中的老人孩子故意留在河水县。 河水县到底比较小,收留太多灾民,负担太重,若不能得到比较合理的安置,也容易出乱子。 陈云州担心文玉龙心里还有气,解释道:“吴炎这是昏招。你别看他现在貌似将老弱妇孺都抛弃了,只留下了青壮年,似乎都是劳动力,非常有用,但留下的男人远超女人,别的不提,单是婚嫁就是个大问题,只这一点他就平衡不了,桥州迟早会出乱子。” 文玉龙既觉痛快又有些担忧:“大人,那这会不会波及到我们庆川?” 尤其是他们河水县,可是跟桥州紧挨着的。 陈云州弹了弹登记名册:“你忘了这个是做什么用的了?初步登记之后,后续再让书吏按照县将灾民的信息重新梳理一遍,记录好相关人等的去向,若有人寻来,让他们自去寻找家人团聚,老父老母老婆孩子都在咱们这儿,还怕他们胡来不成?” 可不就是这个理。 文玉龙一扫先前的阴霾,脸上都挂上了兴奋的笑容:“还是大人有远见。这些人敢在桥州闹事,可不敢在咱们庆川胡来。” 手里有他们的家人,就等于掌握了他们的软肋。 心情大好的文玉龙主动请缨:“大人,今年我们河水县受灾比较轻,应该有些余粮,可分担一部分灾民。” 他的好意陈云州领了:“可以,你挑一部分强壮的,青壮年男丁的家庭留个三分之一,我看北边南边都有树林,就让他们在这附近开荒,开的地都是他们的,免五年田赋,有了地,他们就可安心在河水县扎根了。” “以后若是有桥州的人过来闹事,他们也可做证人,出来劝解对方效果也最好。不过这些人要打散安置,最多几个家庭安置在一个村落,避免他们抱团滋事。” 文玉龙点头:“大人这点子极好,这样即便桥州发生动荡,对咱们的影响也不大。” 陈云州觉得文玉龙的担忧有些多余。 百姓是最老实不过的,只要有一口饭吃,饿不死,他们很多人都会逆来顺受。 吴炎那半斤粮食吊着,那些青壮年男丁就很难齐心协力反抗官府。人心不齐就是一盘散沙,可能会出小的乱子,但应该不至于发生大规模的动荡。 不过等这阵子干旱过去,生存的危机解除,那些留在桥州的男丁恐怕会想方设法寻找他们的家人。 到时候才是他们庆川府表演的时候。 陈云州要让吴炎见识什么叫做送几搭一,最后毛都捞不着。 因为去年已经有过一次接收流民的经验,这次又多是老弱妇孺,更为顺从,临时营地中都没出现什么乱子。 文玉龙按照陈云州的吩咐,留灾民吃一顿饭,稍作休息一晚,第二天便将人打散安置,开垦荒地的去开垦土地,要去庆川的就去庆川,总之不能在河边逗留。 不过也有些吃饱了饭,惦记着还留在桥州的家人,不愿意离开,就想在洪河边守着。 但对这种人,陈云州可不惯着。 他下令,凡是不愿听从官府安排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全部送回桥州。 刚开始大家还没将官府的这道命令太当回事,不少人都存着侥幸的心理,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其中一个老妇人全家被安排去庆川,她不肯走,倒在地上打滚,哭闹着说她儿子还没来,她要在这等她儿子,死也要见她儿子一面。 而她的丈夫蹲在一旁,闷头不吭声也不劝。 老妇人自己撒泼还不够,又拉儿媳和孙子孙女一起,又是下跪,又是哭的,弄得不少跟家人分开的灾民都偷偷抹眼泪。 看到这种情况,文玉龙脸都黑了。 他记得昨晚陈云州语重心长的话,“文大人,乱世当用重典,对于营地中一切违反规定的行为都必须严惩,再重都不为过。” 文玉龙狠下心,叫来几个衙役:“将他们丢到洪河边,再派人将这一家子全部记下来,画像也贴在桥边,以后不许他们再进河水县一步。” 几个人高马大的衙役抓住这家人,丢回了桥州。他们再想过桥,迎接他们的是锋利的大刀。 那老太婆带着孙子在河的另一边哭得那个凄惨,开始控诉文玉龙心肠黑,见死不救,要置他们一家于死地,见没有效果,又开始磕头求饶,再也不敢了之类的。 文玉龙可没忘记这家人先前的撒泼,自是不予理会。 有了这家人的前车之鉴,其他灾民都老实了,乖乖听从官府的安排,很快就疏散了开来。 走了一批,很快又来一批,源源不断。 洪河边上始终保持着在几千人的数量,有时候甚至上万人,附近的地都被踩平了,树木也被砍倒,建成了临时营地,还是不够住,只能老弱孩子睡帐篷,其他人就在外面凑合一晚上。 得亏是夏天,晚上气温也很高,不用担心感冒。 如此过去十天,庆川府已经接收了共计八万余人,其中七万多都是老弱妇孺,只有六千多名是青壮年男丁。这时候每天过来人也逐渐减少了,多的时候几千名,少的时候只有几百人。 文玉龙松了口气:“估计快完了,等人数降到几十人,咱们就可以撤了,只留两个衙役在这守着为后面来的指路即可。” 十几天下来,他黑了一圈,人也瘦了很多。 陈云州比他要好点,但也瘦了一些,毕竟是荒郊野外,哪怕有帐篷晚上也休息不好。 揉了揉眉心,陈云州说:“现在人少了,在桥上边建一座铁门吧,然后贴一张告示,等人少了,三四天放一次人,时间固定即可,没必要一直安排人守着。” 他这也是担心桥州的动荡波及到河水县。 因为造桥比较困难,桥州与河水县相邻的地段,总共只有三座大桥。 陈云州命人将另外两座暂时封了,张贴了相关的告示,只留了这一座通行,而且还建了大铁门。 铁门建好之后,每日来河水县的人数已经下降到了几百。 截至九月初,逃难到庆川的灾民总计有九万余人,比陈云州预料的要少,这都得归功于吴炎。 他这发半斤粮给青壮年的做法,确实留住了一批青壮年,尤其是家里男丁多的那种,一家子一天能领到两三斤粮,煮点野菜糊糊,混着一家子也能勉强挨过去。 九月初八,河水县总算是下雨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90节 同样的,桥州也迎来了久违的大雨。 大雨过后,树林中野草野菜疯涨,还有菌子、木耳等也大片地冒了出来,有了果腹的东西,也就不用担心会饿死了。 于是桥州停止了发放粮食,让百姓自己想办法。 全家都还在桥州的百姓一面去采集菌子野菜之类的填饱肚子,一面赶紧挖地种些适合秋冬季节生长的蔬菜和粮食,为冬季储备食物。 可那些父母妻儿都走了的青壮年回到空落落的家中,孤独、寂寞、思念、后悔等种种情绪顿时涌上心头。 早知道就让他们别走的。 早知道就跟他们一起走的。 不少人都生出了去寻找家人的想法。 于是同村的,亲戚之间,很多人结成了团队,从家里出发,准备去庆川将家里人给找回来,全家团聚。 一个又一个的村落,不少男丁背着行囊,出发前往河水县。 吴炎接到消息已经是六天后,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他们去哪儿了?” “回大人,他们准备前往河水县。”下面的人硬着头皮说。 吴炎眉头紧蹙:“这些个家伙,也不看看前阵子是谁想方设法接济他们,才不至于让他们饿死的。不行,准备一下,派人拦着他们,就说官府会为他们寻到家人的。另外,我写一封信你派人加急送去庆川府,交给陈云州,务必要快。” 五天后,陈云州接到了吴炎的信,看完后顿时乐了。 他笑着将信递给了文玉龙:“文大人看看。” 文玉龙接过信,看完之后是满满的不可思议:“这个吴炎当我们是什么?他一句话,我们就帮他接收灾民,养九万多人,他再一句话我们就把人给他送回去?他当他是谁啊?” 太荒谬了,这种信他都好意思写。 陈云州慢悠悠地说:“他若心里有数,当初送人来的时候也不会给我使这种花招了。他但凡筛选一下,家中有两个以上青壮年男丁的,家里多发一斤粮食,把青壮年少的家庭整个送来,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到时候好歹留下的是青壮年男丁多的家庭,而不是现在数万寻老父老母妻儿子女的男人。 吴炎估计是看他太年轻,所以心里不自觉地轻视他,说话做事才这么理所应当。 陈云州今天就好好给他上一课。 “安排人打开桥口的大铁门,煮上一锅热气腾腾的粥,再让人在桥边拉一条横幅,写上一行大字‘庆川官府帮你寻亲’,再从灾民中挑几十个能说会道的,让他们过桥去接引那些寻亲的灾民。”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 049 圣旨到 正午,烈日当空,一群穿着满是补丁的短打,赤着脚坐在树荫下歇脚的男人们,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气氛低迷。 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捂住脸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当初该跟娘他们一起走的,我不该为了那半斤粮食留下来。” 旁边一中年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三娃子,你娘也是想你活下来。他们这去庆川是什么光景还不清楚,一家子能活一个是一个,不能全家都去赌命啊。” 众人沉默,可不就是因为这搞得他们妻离子散。 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庆川的家里人怎么样了,只求他们都还活着,一家人还有团聚的一天。 只是听说庆川部分地方也受了灾,恐怕情况也不是很好。 而且即便没受灾,人家又会拿出粮食养活他们吗?那些个老爷可都不是傻的,尤其是这么多人,可不是一两碗饭就能行的,没看他们本地的官府都只给青壮年发放半斤粮食吊着一条命吗? 大家心里都不乐观,可又不敢说出来,怕说出来队伍里有些人会崩溃。 就在气氛跌入谷底时,忽地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老乡,你们这么多人是打算去庆川找亲戚的吗?” 队伍的领头人耿叔抬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矮小中年人。中年人穿着粗布衣裳,手上满是茧子,明显也是乡下人。 “你是?” 矮个子笑呵呵地自我介绍:“老乡,我老家是东原县白柳庄的。这不遇到旱灾,跟着家乡人逃难去了庆川吗?如今总算是安顿下来了,可左邻右舍都惦记着还留在看更多精品雯雯十七-恶群八一死扒咦陆9流3家乡的亲人,正好我这腿脚利索,他们就拜托我回来看看,这一路上若是遇到谁家的熟人就帮忙通知一声。” 一听是家属们派出来找人的,人群顿时激动了起来。 先前还在哭的那个少年仗着个子小,身形灵活,一个箭步窜到矮个子跟前,迫不及待地问道:“叔,叔,有我家人的消息吗?” “这位老哥,老爹叫李大齐,你认识吗?” “我婆娘周氏,大家都叫她周二婶,脸上有不少麻子,带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十四岁,还有一个十二,你见过吗?” …… 一群人将矮个子围得水泄不通,矮个子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还是耿叔站出来大声吼道:“闭嘴,一个一个来。” 人群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矮个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道:“这样,我把我周围的邻居说出来,大家看看有没有你们的亲戚,好不好?” 耿叔做主:“就这样很好,大家安静下来,听这位老哥说。” 人群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连呼吸都轻了下来,只是一双双渴盼的眼睛盯着矮个子。 矮个子在万众瞩目中说道:“马大嫂,罗家沟人氏,丈夫姓苗,带了两个孩子,大的叫苗小虎……” 他一连说了几十户人家,可没有一个对得上号的。 人群由一开始的激动逐渐变成了失望,几百人的队伍,一片死寂。 矮个子舔了舔唇,笑呵呵地说:“大家不要着急嘛,我没见过,但你们的家人肯定是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庆川官府跟桥州官府不一样,咱们过去后,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都发一碗粥,大夫挨个检查身体。咱们现在都还吃着官府发的救济粮。” “陈大人和文大人都是为民做主的好官,为了方便咱们寻亲,他们在桥边派了衙门的官爷专门给咱们查那登记名册。咱们庆川过去的人,姓什名谁,籍贯哪里,家中几口,如今安置在什么地方,都记得清清楚楚,大家直接去桥边查名册,那个比你们这样胡乱打听容易多了。” 本来绝望的人群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真的?”耿叔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代大家问出了心声。 矮个子耸肩:“我还能骗你们不成?大家都是苦命人,当初官府的通知出来,我娘和媳妇也让我留下,可我娘都五十多了,瞎了一只眼,媳妇儿身体又不好,小闺女才四岁,大儿子也只有十二岁。我若是不跟着,他们娘几口怎么活啊?” “幸亏是去了,庆川知府陈大人对咱们是真好,现在每天发两斤半粮食给咱们,还给咱们发种子、农具,开的荒地都是咱们自己的,我相信这明年的日子啊,一定比今年要好。” 他操着一口家乡话,说得又情真意切,人群不由信了,少年站起来抹了一把眼泪,仰着亮晶晶的眸子问道:“叔,怎么才能去庆川?我要去找我娘。” 矮个子指了指:“那,就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往西就行,大概走两三天就到了。” “谢谢叔。”少年鞠躬道谢,然后背起薄薄的行囊,拄着手里的木棍,往西而去。 耿叔也冲矮个子点了点头,拿着东西说:“走,咱们去河水县,去庆川,愿意去的兄弟,都一起。” 队伍里其他人毫不犹豫地跟了商去。 这一幕,不停地在桥州各地发生,成百上千迷茫的青壮年,在“好心人”的指点下,背起行囊,埋头往河水县而去。 很快洪河边就陆陆续续涌来了许多寻亲的人。 刚开始一天只有几十百来人。 但没过几天,人数就暴增到了几百上千。 人太多,书吏都忙不过来,因为要一页一页地翻登记目录,替他们寻亲,效率实在是太慢了。 而且人越来越多,桥上都站满了排队的人。 陈云州看着漫长的队伍,许久才放过来的一个人,轻轻摇头,唤来柯九:“将人都放过来,然后按照县域分开,每个人发个馒头,让他们等等,以后每天下午申时正开始统一给他们查亲人的去向。” 登记名册重新整理过,是按县域整理的。 这样将一个县的人聚在一起,一天就只用查一遍就行了,能省不少时间。 每天申时以后过来的人,没赶上当天的,就在这边的营地中休息一晚,明天再查自己的亲人去向。 这么一分流,大桥再也没堵着了,效率也提高了不少,变得有秩序多了。 第二天下午,一查到亲人的去向,这些人顾不得很快就要天黑了,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重新踏上了寻亲的旅途,不过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是充满了希望的寻亲之旅,因为每走一步,他们就能与亲人更近一步,距团圆的日子更近一步。 不过也有些没找到家人去向的。 也不知是其家人在逃难途中都死了,还是因为登记失误等原因没找到。 对于这些人,陈云州也有安排,他让人给他们做了一身统一的志愿者服装,然后安排在河边维持秩序,给寻亲的百姓讲解流程规矩,劝导心急的百姓耐心等候排队等等。 同时,还给他们每个人的胸前背后都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他们所有家庭成员的名字。 若是这些接收过他们帮助的百姓他日得知了他们家人的消息,都可去官府报个信。 如此一来,既让这些寻亲失败,茫然不知所措,可能造成社会不稳定的人重新寻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也给他们重新燃起了一丝寻找到家人的希望。 有了这些人做表率,很快,不少百姓也自发加入到这个行列中,帮忙做饭,维持秩序,河水县这边很快就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更有甚者,还有些寻到了亲人的,一扭头又返回了桥州,去通知其他亲戚了。 起初别人说庆川府有多好,他们是不信的。 但在河水县呆了几天,官府每天都给他们发两顿饭,帮他们寻亲,还有那些早前就到河水县的桥州人的现身说法,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们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庆川官府的不同。 现在庆川官府大力鼓励开荒,开出的荒地都是自己的,还免五年田赋,灾民还有一些粮食补贴,这么好的事哪里去找? 不行,不能光是自己享福过上还日子,还得将亲戚朋友、同乡们都叫过来。 于是,在这些人孜孜不倦的自发宣传下,很快不少桥州百姓都知道了庆川官府爱民如子,对百姓极好。 许多在桥州没什么家业,穷得叮当响的百姓都打算举家搬迁至庆川。 反正留下也没田产土地,一无所有,还不如去庆川搏一搏,若是能有点地,以后也不用租种地主的土地,交纳高昂的地租了,家里人也能吃几顿白米饭了。 于是寻亲队伍中逐渐多出了女人、小孩、老人。 吴炎没接到陈云州的回信,反而等到了这个消息,气得咬牙切齿的:“好个陈云州,这是打算将我们桥州的百姓都挖走吗?” 不行,这么搞下去,桥州人口锐减,他肯定要挨批。 急火攻心的吴炎再也坐不住了,一面吩咐人去封了大桥,一面亲自往洪河赶。 等他赶到洪河边时,封桥的衙役正跟一群青壮年男子起了冲突。 一群身强力壮的汉子挡在桥上,不肯让衙役封桥,双方僵持不下,后面还有数以千万的百姓在一旁围观。 吴炎慌慌张张地下了轿子,怒斥道:“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住手!” 挡在桥上的汉子勉强行了一礼:“大人,我等要去寻家中的妻儿老小,官府为何阻拦?”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91节 “是啊?合家团圆,人伦之乐,乃是人之常情,大人为何要阻拦!”一个文绉绉的书生也站出来反问道。 吴炎气得鼻子都歪了,一群贱民竟然敢质问他,活腻了吗? 他心底气愤,可看着只有几百的衙役和对面数以千计的青壮年,到底是忍下了这口气,安抚道:“官府没有这个意思,官府会帮你们寻找家人的,大家请回去耐心等候……” 这话太假了,官府才多少人,离开桥州的灾民可是有十来万,几百里,他们怎么找?但凡有点点脑子都不会相信这话。 见没人接话,也没人退让,吴炎非常尴尬。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解救了他:“吴大人,我家陈大人请大人过桥一叙。” 然后柯九又对候在桥边的百姓说:“诸位请稍安勿躁, 各位的家人在庆川已被安置妥当,等我家大人和吴大人谈完后就会帮助大家团聚。在这之前,大家按照县域排队,一会儿好帮大家寻人,因为我们这边登记的时候都记录了各位家属的籍贯和具体的家庭住址,以方便大家寻人。” 柯九这段时间一直在洪河边忙来忙去,大家都知道他是陈云州身边的红人,自是相信他。 “我们信柯大人。谢谢陈大人,谢谢庆川收留我们的家人。”守在桥上的汉子们主动让开一条路。 比对吴炎的态度好了不知多少倍。 一个衙役的话都比他说得还管用。 吴炎气得心口痛,一群刁民,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想想干旱的时候是谁给他们发粮,让他们活了下来。 背着手,吴炎阴沉沉地跨过大桥,然后被人引进了帐篷中。 陈云州正在泡茶。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手指灵动,茶叶缓缓在水中舒展开来,看起来非常赏心悦目。 若是往常,吴炎少不得要夸奖一句“陈大人好茶艺”,可今日,他一句话都不想说,气哼哼地直接坐到陈云州对面,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陈云州见状,非但不恼,反而还笑了。 吴炎听得刺耳无比,只觉得陈云州是在嘲笑他,恼怒地说:“陈大人真是好计谋。怎么,陈大人莫不是想吞了我们桥州不成?不如在下上奏,请朝廷将桥州与庆川合并了,以满足陈大人。” 陈云州慢条斯理地倒好茶,推到他面前:“吴大人,给我扣这么大顶帽子也解决不了目前的问题,我劝你慎言,不然莫怪我向上面参你一本。” “什么,你……你还要参我?你把我们桥州的百姓弄了那么多走,你还要参我?”吴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站起来指着陈云州,“好,好,你去参,你去参,老夫还怕你不成。” 陈云州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嘴角依旧挂着闲适的微笑,静静地欣赏着吴炎的无能狂怒。 吴炎吼了几嗓子,却无人搭理,帐篷里只有他一个人愤怒的吼声。 他叫嚣不下去了,只觉陈云州叫他过来就是要羞辱他的。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恨恨地瞪了陈云州一眼,转身就要走。 等他掀起帘子时,陈云州这才缓缓开了口:“吴大人,那么多人,你若要强制留他们,留得住吗?小心出乱子,到时候就不是你我能收拾的烂摊子了。” 吴炎身形一滞。 他之所以着急忙慌地赶过来,不顾身份跑来见陈云州,不就是担心这点吗? 那些刁民对他这个知府都没多少尊重,他还真有些担心他们不服管教会反了。 深吸一口气,他气愤地回头站在陈云州对面,低声咆哮:“陈云州,这要真出了乱子,河水县也别想逃。这事若闹到上面,你以为你就没责任吗?” 陈云州敲了敲桌子:“吴大人莫急嘛,先用茶。” 吴炎确实渴了,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搁在桌上:“陈大人,这事闹大了对我们谁都没好处,你好好想想。” 这家伙,现在还在装腔作势呢。 陈云州淡淡一笑:“那吴大人打算让我怎么做?” 吴炎瞥了他一眼,直白地说了他的要求:“你们庆川不要再接收我们桥州的人了, 然后将前阵子来你们庆川的人都遣返回桥州。” 这时候了,还在做美梦,他可真是看不清楚形势。 若非担心这些人会铤而走险,落草为寇,引起动乱,陈云州都不想搭理吴炎。 他敛了笑,盯着吴炎:“吴大人觉得可能吗?我叫你过来,是让你的人都撤开,不要堵在桥上。这条路你堵不住,他们家属都不在桥州了,一个个一穷二白,吃了上顿没下顿,你强留他们,小心惹出祸事。” “你……你威胁我。”吴炎指着陈云州,脸色铁青。 陈云州坦坦荡荡地承认了:“没错。吴大人,当日种什么因今日就会结什么果,你早该想的。况且,你能将桥封了,但你能封住几百里长的洪河吗?他们照样可以坐船渡河过来,你们官府的人能守住整条河?” 这是实话,这些百姓铁了心要走,吴炎也拦不住。 可让他承认自己的失败,他不愿意。 帐篷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许久,吴炎才气恼地说:“好,这些人我让给你。那其他百姓呢?那些拖家带口地也往你们这边走是怎么回事?” 这才是吴炎着急的根本,若是家家户户都这样,照这速度下去,要不了几个月,他们桥州的百姓恐怕都要走掉一大半,到时候有些地方真的要十室九空了。 陈云州把玩着手里的青瓷茶杯,轻轻笑道:“吴大人,这你不应该问我,而应该问你自己才对。” “问我?”吴炎指着自己,“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难怪当官这么多年都还没升迁呢。 这脑子是真不行啊。 陈云州挑眉笑道:“你是桥州的父母官,你治下的百姓宁愿背井离乡,抛弃故土,也要离开桥州,不问你问谁?” 他就只差指着吴炎说你这知府当得不合格了。 吴炎脸一阵青一阵白,想反驳又找不到话。 见他无言以对,陈云州指了指椅子:“吴大人坐下说话。今日我愿意见你,是因为吴大人好歹知道亲自出面劝阻百姓,而不是高居庙堂,一纸令下,强令百姓不得迁徙。” 上位者多傲慢,视百姓为蝼蚁,轻慢得只觉一纸令下就能阻止百姓。 吴炎虽当官当得不怎么样,但在桥州受灾时也知道为本州百姓谋出路,现在出了状况亲自来劝阻,没有用高压手段激化矛盾,也不是一无是处。 吴炎自嘲一笑:“陈大人这是在夸我,还是笑话我?” “笑话你,我没那个时间。今日叫吴大人过来,是为了解决问题。”陈云州说出他早就酝酿好的办法,“天伦团聚无法阻止,这些青壮年要寻家人你拦不住。至于其他拖家带口的,去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其实很艰难。” “朝廷的赈灾银钱应该快发下来了吧?今夏很多田地颗粒无收,吴大人可对留在桥州的百姓适当地发一些补助粮,帮助百姓度过难关,他们感念你的恩德,自是不会走了。” “而且这部分赈灾粮你也可以用开荒或是兴修水利为条件,发放给百姓,既办了事也不用你们府衙自己掏腰包,何乐而不为?若能看到希望,甚至有一部分安土重迁的百姓会迁移回桥州。”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吴炎也看到了河水县水利工程带来的好处。若是桥州有这样的水利工程,今年也不会受灾这么严重。 但是陈云州竟给他出主意,教他怎么安抚百姓? 他有些怀疑:“你……这么好心?会让他们回来?” 陈云州哈哈大笑:“强扭的瓜不甜,留不住人是我没本事,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放他们走,也能结个善缘。” “至于你我之间,既无深仇大恨,也没多大的利益之争,而且若是桥州匪盗横行,迟早也会波及到庆川,我自也希望桥州太平无事。” 一番话有理有据,也不失豁达与通透。 吴炎心惊的同时,也有些汗颜。 他第一次用平等的目光看陈云州。 这个年轻人虽比他小得多,但为人做事大气豁达,看问题的目光更长远,非常有大局观。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他痴长对方二十岁。 吴炎心服口服了,不服也不行。 他站起身,拱手行礼,语气中多了几分真意:“陈大人心胸宽广,目光长远,是在下狭隘了。枉我活了四十岁,做事远不及大人,难怪大人年纪轻轻便能升任庆川知府。” 陈云州不知他这番话到底有几分真意,但也不在乎,站起来回了一礼道:“吴大人过奖了,咱们都是为了两地的百姓,没有对错之分。咱们既已达成一致,一会儿我下令,只允许青壮年男丁过桥,其他拖家带口的庆川都不接收了。” 吴炎没想到陈云州什么条件都没提,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不接收拖家带口的百姓,顿时觉得自己先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拱手道:“多谢陈大人,我这就回去尽快落实赈灾措施,安抚好百姓。” 陈云州回以一礼:“那我就不多留吴大人了。” 将人送出了帐篷,陈云州回来后,文玉龙也忙完回来了,正端着茶壶牛饮。 喝了半壶水,他才感觉又活过来了,放下茶壶,道:“大人,咱们不接收那些拖家带口的桥州百姓了?那可真是便宜姓吴的了。” 陈云州看着越来越糙的文玉龙直摇头,丢给他一本册子:“你看看都接收多少人了吧!” 文玉龙接过册子翻了翻,很快就被上面的数字给震惊了:“十六万,这么多?” 陈云州往桥那边努了努嘴:“还有一两万寻亲的呢。再接收下去,上哪儿弄那么多粮食养活这些人?” 因为人数超出预估,如今他的储备粮计划都要往后推迟了。 不然哪能便宜吴炎啊。 算了,再来更多的人养着也麻烦,而且也没那么多的岗位提供给这些人,只能赶去开垦荒地,可开垦荒地也是需要成本的,不宜一下子将摊子弄太大。 文玉龙恍然大悟,他就说嘛,陈大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想到吴炎气冲冲地来,最后心平气和地离开,还对自家大人感恩戴德,他就为吴炎深深地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算计谁不好,非得算计他们家大人,这下被人卖了还得给人数钱吧。 就在文玉龙胡思乱想入神时,忽地又听陈云州说:“你们县擅长建水利工程的人派几个去帮吴炎。” 文玉龙有些错愕:“大人,咱还要帮他?” 陈云州无奈摇头:“不是帮他,是帮桥州的百姓,就当是做善事了,左 右 派几个人,也不是多大的事,还能得一份人情,冤家宜解不宜结,吴炎也不是什么坏人,大家各自有自己的立场。” “还是大人格局大,下官狭隘了。”文玉龙好好反省了一下。 陈云州摆手,其实不是狭隘,是文人大多清高好面子,尤其是他们这种年纪轻轻就做官的,哪个读书的时候不是一骑绝尘的天才?所以很多时候都放不下身段。 但陈云州不在乎,只要能达成目的,示个好有什么关系? 吴炎听说这事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立即派人给陈云州送了一份厚礼过来答谢。 文玉龙打开一看认出来了:“大人,这是前朝著名画家张端成的《百鸟鸣春图》,本以为已失传,没想到在他手中,这幅画价值不菲。看来吴大人是真的承了您的情。” 陈云州对这个时代的名画古董不熟,听他这么说才意识到这副画的珍贵,随即让柯九收了起来:“回去后,让郑先生帮我准备一份合适的回礼。” 礼尚往来,文玉龙本以为这事就结束了。 哪晓得画收起来之后,陈云州就让柯九研墨。 文玉龙很好奇,现在事情都办完了,大人还要写什么? 很快,他就发现了,陈云州竟然在写奏折,而且就是上奏桥州和庆川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不是,大人刚不是才跟吴炎和好了,还相互送礼,跟老朋友呢,这上奏又是几个意思啊? 许是他震惊的表情太明显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92节 陈云州抬头看了他一眼,边写边解释:“桥州去年和今年,加起来往咱们庆川跑了二十多万人,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有些县几千平方公里都没这么多人。吴炎现在是不计较了,等考核的时候呢?” “退一万步,就算他不计较,咱们庆川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也要向上面汇报啊。这些人从哪儿来,咱们如何安置的,都付出了多少艰辛的努力……你不说上面怎么会知道呢?只会闷头做事的,那是牛马。官场之上,会做事,还要会做人,该嚎的时候就要嚎。” 文玉龙大开眼界。 亏得他去年还以为这位陈大人低调,不慕名利,只一心为民呢。 陈云州可不管他的滤镜碎了一地,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一千多字,写完后,递给文玉龙:“文大人看看,可有不妥。” 哎,郑深不在身边就是不方便啊。 他没有原主的记忆,怕还是写得太过了,邀功的意味太明显。 文玉龙看完后,心里只有一个字:服! “大人写得真是太好了,句句属实,入情入理,下官佩服,下官觉得很好。” 折子上陈云州先是讲了事情的原委,然后夸了吴炎一顿,说为了百姓,吴炎不顾炎夏,赶了好几百里的路来求助,庆川也无多少余粮,但到底比桥州好一些,本着同舟共济的原则,他答应了吴炎的请求,接收了一部分百姓,带领这些百姓开垦土地等等。 先诉苦,收容这么多的灾民有多困难,然后又摆成绩,他们开垦了多少荒地,五年免税期之后又能为朝廷多提供多少田赋税收等等。 一环接一环,卖了惨,邀了功,最后再恳请朝廷今年给庆川减轻一点税赋,因为接纳安顿这些灾民还要花不少银钱。 文玉龙觉得最后才是陈云州的目的。 他将折子还给陈云州,心悦臣服地说:“大人,下官知道以后怎么写折子了。” 这折子先递上去,若是回头吴炎上奏夸他家大人还好,若是诽谤指责,上面的人先入为主,会怎么看他? 人家帮你接收了这么多的灾民,又还上奏为你开脱说情,你却背后刺人一刀? 高,实在是太高了! 陈云州转手将折子交给了柯九,让他安排人快速送往京城,然后扯着嘴角笑了笑:“是吗?文大人,此件事了,我得回庆川了。” 文玉龙有些舍不得:“大人这阵子辛苦了,不若去河水县城,让下官带大人游玩一番?” 陈云州摆手:“不用了,庆川府这次接收了十几万灾民,我得回去看看。” “好吧,那下官就不留大人了,大人他日得了空,一定要来河水县,咱们全县的百姓都很感念大人的恩德。”文玉龙由衷地说道。 陈云州点头答应。 为避免大批百姓相送的煽情画面,次日天不亮,陈云州就带着柯九几人悄悄启程回了庆川。 三日后,顺利抵达庆川。 陈云州还没来得及歇口气,郑深就来向他汇报灾民的安置情况:“大人,其中有纺织经验的妇人安排去了庄子那边新建的纺织厂中,连同家属,总共有两千二百人。余下的青壮年男丁和身体强壮的妇人被安排去了平岭县挖矿,总共有四千余人,剩下的十五万余人分开安置在了庆川府以及其余七县开荒种地。” 平均一个县大概两万人左右。 陈云州很满意:“郑叔安排得很好,幸亏有你在,不然这摊子事我都不知道交给谁好。” 这事太繁琐了。 陶建华还要处理庆川事务,分担他走后的工作,没空管这个。 郑深轻笑着摇头道:“大人将粮食、银钱都准备好了,我只是处理一些微末的小事罢了。” 随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陈云州不在这段时间庆川府的其他事情。 休息了一天,接下来一段时间陈云州留在衙门处理了公务,拖到十月中旬,总算是稍微得了闲,他抽出时间去了庄子一趟。 快两个月不见,庄子上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玉米红薯都已经收获入库入窖了,地上重新种植了油菜等冬季作物。 养猪场也开了起来,目前养了二十头母猪,六十多头仔猪。 陈云州询问乔昆:“今年总共收获了多少玉米和红薯?” 乔昆道:“回大人,玉米总共有七百多石,红薯更多一些,有两千多石。” 这么多,可以向各县推广这两种产量较高适应性较强的农作物了。 陈云州说:“留个两石做种,其余的保存好回头发给各县百姓做种子。” 具体怎么个发法回头还要跟郑深商量,陈云州仍旧偏向于按劳分配,冬季再搞些建设,将这些发给干活的百姓做报酬。 因为这些种子还不够平均分配给每家每户,这样的话怎么分都不公平,还是按劳动分大家都没怨言。 今年发一下去一批种子之后,以后就不用管了。明年秋收后还没种子的百姓自然会去找有种子的购买或是兑换。 出了仓库,陈云州看到庄子以北的树林已经被夷平,取而代之的一座座房子,前面的是厂房,后面是各家居住的地方。 乔昆在一旁介绍:“大人,目前为止,总共制造出了一百八十台纺纱机,二百一十台织布机,都安置在厂房中,女工全是从灾民中选的,都是身体健康,手脚灵活,有纺织经验的,上手非常快。” 陈云州踏进厂房,一座座崭新的纺纱机、织布机整齐有序地排列着,一眼望不到尽头,很是壮观。 “大人,找人看了个日子,十月十六是吉日,正式开工。不知那天大人有没有空?” 还有五天,陈云州说:“我尽量吧,我要是没来,这事就由你主持,原材料从夏员外那儿拿,回头织的布也卖给他。” 乔昆点头:“是,大人。” 转了一圈,从纺织厂出来后,一个衙役飞奔而来,到了跟前,连忙行礼:“大人,京城来了圣旨,郑大人请您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 050 命运 陈云州回到府衙,郑深立即迎了上来。 “人呢?” 陈云州边往里走边问道。 郑深指了指里面偏厅的位置,低声说:“在里头吃东西,陶大人陪着。” 有陶建华陪着陈云州就不急了,他停下脚步,问道:“来传旨的是什么人?” “司礼监的一个太监,姓鲁,二三十岁的样子,估计在司礼监没什么地位。”郑深轻声说道。 本来传旨是个人人都抢着去的肥差,因为一般都会收到非常丰厚的孝敬,跑一趟比他们一个月的月钱还多。 可庆川不一样,距京城太远了,来回至少得两三个月,长途跋涉,有时候还可能风餐露宿,非常辛苦,但凡有点能耐的太监都会找借口推脱掉这种苦差事。 能被派来的多半是没什么门路,也没什么地位的小太监。 陈云州明白了,又问:“京城有什么消息?” 郑深摇头:“不知道,不过陶大人应该知道不少了。” 起初陈云州还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等到了偏厅外,看着里面的杯盘狼藉和空了两个酒壶,他顿时有数了。 整了整衣冠,陈云州进去,拱手行礼:“庆川知府陈云州见过鲁公公。” 鲁公公正抱着一只鸡腿啃,听到声音两口咽下了嘴里的肉,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的油渍,站了起来,呵呵笑道:“这就是陈大人啊,正是年少有为。圣旨呢?” 旁边伺候的两个奴仆赶紧将圣旨递了过去。 鲁公公接过圣旨,清了清嗓子:“庆川知府陈云州接旨!” 陈云州几人连忙跪下:“臣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庆川知府陈云州安置灾民,开垦荒地有功,其治下庆川井然有序,百姓安居,实乃朝臣之楷模,特赐京城宅院一座,绫罗绸缎一百匹,黄金千两,钦此!” 这些赏赐听起来不错,似乎值不少钱。 陈云州做出一脸激动的样子:“谢皇上赏赐,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鲁公公双手将圣旨递给了陈云州,笑呵呵地说:“恭喜陈大人,贺喜陈大人。” 陈云州站了起来,拱手笑道:“有劳鲁公公了。” “来人,重新布置一桌酒菜,我要陪鲁公公好好喝两杯。” 鲁公公按住额头,张嘴就吐出浓郁的酒气:“谢陈大人好意,这酒就不用喝了,不喝了,改天再来,杂家,杂家头有点晕。” 喝了这么多酒能不晕吗? 陈云州连忙吩咐:“来人,扶鲁公公去客房休息,安排个细心的好生照料,鲁公公若有不适,速速请大夫并通知我和陶大人。” 两个奴仆上前将鲁公公扶了出去。 看着偏厅的狼藉,陶建华道:“咱们去书房说吧。” 三人一道去了书房,并关上了房门。 陈云州的脸拉了下来:“赏赐我京城的宅子做什么?我又住不了,绫罗绸缎和黄金呢?” 陶建华和郑深对视一眼,苦笑摇头:“鲁公公只带了两个随从过来。” 三个人,怎么也不可能带着这么多布匹和黄金上路走这么远,太不安全了,而且一辆马车也装不下。 陈云州听明白了,错愕的同时又觉好笑:“所以这些所谓的赏赐也在京城?我人不在,老家也不是京城的,这不等于没赏吗?真是没想到,堂堂九五之尊,竟也干这么赖皮的事。” 简直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不想赏就不赏呗,搞这种虚头巴脑的做什么?恶心人吗? 郑深赶紧看了一眼门口,低声说:“大人慎言。” 他没爆粗口骂人已经是很慎言了。 陈云州憋了一肚子的火,皱眉问道:“这么说,我上奏请求减免一部分田赋这事也落空了?” 陶建华苦笑着点头:“大人有所不知,下官刚才听鲁公公说,江南今年的水患更严重,洪水淹没了三州十二县,皇上急得惩处了好几个人。如今朝廷忙着赈灾,国库空虚,不可能再减咱们的田赋。鲁公公私底下提点下官,尽快将还差的那部分粮食直接送去江南赈灾,这应该是皇上的意思。” 陈云州算是明白皇帝为何要给他画饼了,敢情是真没钱了。 可这行为实在是让他觉得恶心。 他又没向皇帝讨要功劳,他最主要的目的是希望能减轻点税赋。若朝廷实在是困难,不能减免那派人说明情况,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一面催他赶紧将差的那部分粮食赶紧送上,一面又假惺惺地赏赐他是什么意思? 这分明就是皇帝,朝廷知道他的功劳,知道他该赏,可没钱赏,又舍不得给他其他的,就给了这么张空头支票,以昭示皇帝的英明,朝廷的赏罚分明。 真是既当又立。 郑深看得出来陈云州的憋屈,连忙劝道:“大人,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况此事事出有因,您就忘了吧。” 陈云州明白郑深是为了他好,怕他在鲁公公面前表现出对朝廷对皇帝的不满,传到京城,影响了他的仕途。 他轻轻点头:“我知道了,我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个,我又不缺那座房子,那么点金子。我担忧的是桥州,我给吴炎出主意,让他用赈灾粮稳住民心,可现在看来,朝廷恐怕给不了多少赈灾粮。桥州连续两年受灾,这情况已经很糟糕了,若没有赈灾粮,怕是要出事!”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93节 估计这会儿吴炎也要愁得头发都白了。 陶建华意外极了,他以为陈云州会在乎被人戏耍,在乎个人的得失,但没想到他最在意的是这件事。 “这也是吴炎运气不好,大人不必自责。”陶建华劝慰道。 陈云州自嘲一笑:“又不是我的责任,我有什么好自责的?我只是不希望桥州出乱子。” 这事该负责任的是桥州各级官员,是朝廷,关他何事? 郑深也说:“大人已经做了您该做的,此事只能看天意了。” 话是这样说,但陈云州不是认输的性子,哪里能乱,但他治下不能乱,一旦乱起来,前面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所以只思索了片刻,陈云州就下定了决心:“修路。我准备修补从庆川府到桥州的路,桥州出人,我们出粮,修路的人每天一斤粮食,稻谷、粟米、小麦、豆类等都不限,有什么发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成。” 陶建华和郑深都诧异极了,怕他意气用事,连忙劝道:“大人,庆川到桥州有四百多里,这么远的路,修下来成本可不低,咱们怕是拿不出这么多的粮食!” 陈云州挑了挑眉:“怎么没有?不是有现成的两成粮食吗?” 陶建华张了张嘴,不可思议地问道:“大人所说的是朝廷让咱们运送去江南赈灾的这部分粮食?你打算将这批粮食用了?” 他们已经先运了八成的田赋去京城,余下的两成没运是因为陈云州上奏朝廷,希望能够减免部分田赋。 若是朝廷减免了田赋,这部分粮食,他准备用来做储备粮以防意外,若还有多余的则拿来发给灾民。但现在因为鲁公公传达的旨意,他们得将粮食运去江南。 陈云州点头道:“没错。口说无凭,既然朝廷没正式下旨,我就装作不知道,这粮不用送了。” 陶建华和郑深对视一眼,最后由郑深低声开口道:“大人,您这是公然违抗……恐怕以后会影响到大人的仕途,大人三思!” 陈云州冷笑:“不用想了,我意已决。若是上面怪罪,由我一力承担!江南百姓受灾确实很惨,可桥州百姓就不可怜吗?江南百姓的命是命,桥州庆川百姓的命也是命。我们先前交的八成田赋,还有其余各州县都上缴了不少粮食,这些田赋去了哪儿?这么多粮食不能匀一些赈灾吗?我们收留了近二十万的灾民,要求留两成田赋赈灾,这要求并不过分!” 可能在朝廷的眼中,江南富庶之地,自是比他们庆川这种乡旮旯重要得多,所以庆川桥州的百姓是可以牺牲的。 但陈云州是地方父母官,他就得为自己治下的这方百姓负责。 陶建华和郑深见陈云州坚持,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 许久,郑深叹气道:“大人所言也有道理。若是桥州生乱,我们庆川首当其冲。真出了乱子,朝廷现在也未必顾得上我们,大人的顾虑也未必没有道理。而且此事也不是完全没有操作的空间。” “朝廷并未下旨,也未曾明确出示公文,让咱们上缴那两成田赋,此事只要瞒着下面的官员,同时不要让鲁公公知道即可。若是回头朝廷问罪,咱们就推说不知道。届时,粮食已经发给了桥州百姓,木已成舟,此事也只能如此了。” 陶建华有些犹豫:“可是,若朝廷追责怎么办?” “不知者无罪,况且这些粮食又没进你我的口袋,咱们问心无愧。大不了,龙颜震怒,撸了我这个庆川知府。”陈云州满不在乎地说。 陶建华摇头低语:“疯了,真是疯了!” 更疯的是,他竟觉得这么做也不错,不然真是太憋屈了。 “陶大人莫担心,真出了事我顶着。”陈云州宽慰他。 陶建华苦笑着说:“大人也是为了两地百姓,下官跟着大人拼了。大不了,回头跟着大人做买卖,大人可要带着我。” 陈云州哈哈大笑:“当然,一言为定,真出了事,咱们三一起去做富家翁,我保你们家财万贯。” 话是这样说,但这是最坏的结果。 郑深正色道:“既如此,那接下来由我陪鲁公公,两位大人尽快落实修路之事,将粮食运到桥州,以免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陈云州和陶建华都无异议,当即行动了起来。 桥州知府衙门,吴炎坐在桌后看着卷宗,一脸愁容地问翟鹏名:“还有多少粮食?” “六百石,再怎么节省也撑不过三天。”翟鹏名无奈地说,“大人,这水利工程不修了吧,朝廷总共就给咱们发放了一千五百石的赈灾粮,杯水车薪,还是让百姓自己回去想办法吧。” 吴炎揉了揉眉心:“他们自己想办法?他们能想什么办法?这几年年景不好,该卖的,能卖的,都卖了。而且这个季节,外面野菜都很少,不少百姓出现了浮肿都情况,再这么下去,恐怕会死不少人。” 营养不良,长期没有摄入主食,就会导致水肿或其他疾病,这种状况若是得不到改善,很可能会死亡。 翟鹏名也很愁:“可朝廷不肯再拨赈灾粮了,咱们府库仅有的存粮在七八月的时候也发完了,还向大户们要了一批粮,如今咱们确实无计可施了,听天由命吧。” 他也不想明年底的考核会怎么样了,当天一和尚撞一天钟,能过一天算一天。 吴炎闭上了眼睛,好像也只能这样了。他这个知府真是当得失职,对不起朝廷的栽培,也对不起百姓的信任。哎,早知道当初就该由着这些人去庆川的,好歹还有条生路,不知道现在将人送过去,陈大人他们还收不收? 就在吴炎无能无力,准备听天由命的时候,外面一个衙役飞快地跑了进来:“大人,好消息,好消息,庆川来信,庆川来信……” “给我看看。”吴炎睁开眼,紧皱着眉头接过信拆开,等看完后,他脸上的沮丧、焦虑一扫而光。 “哈哈哈,陈大人仗义,天佑我桥州,陈大人此等大恩,我没齿难忘……” 他高兴得语无伦次。 翟鹏名诧异地看着他:“大人,庆川那边有什么消息?” 吴炎将信直接递给了他:“陈大人可真是咱们桥州的福星,救命恩人啊。有了这些粮食,桥州百姓就能挺过这个冬天了。” 翟鹏名看完信后也如释重负:“陈大人大义。大人,下官这就让衙役去下发通知,咱们修路,灾民凡是身体健康的,都可去修通往庆川的路。” “好,这条路一定要好好修,不能辜负了陈大人的信任。对了,陈大人派人送来的土豆也赶紧让百姓种上,来年春天就可收获。”吴炎也一扫先前的颓废,站起身说,“这事你安排,我得亲自去一趟庆川,向陈大人当面致谢。” 翟鹏名没有异议:“是,大人放心将府衙的事交给下官就是。” “公公,这是十里香研发的新菜,用水果木炭烤出来的鸭子,有股独特的芬芳,而且火候掌握得非常好,外酥里嫩,你尝尝。”郑深热情地招待鲁公公。 这段时间,他白天几乎都陪着鲁公公在城里逛,吃饭喝茶看戏。也得亏这位鲁公公是个阉人,不然估计还要去青楼招待他。 时间长了,郑深这样好性子的人都有些吃不消。 鲁公公看着面前这只色香味俱全的烤鸭,很是满意,撕下一条鸭腿啃了起来,跟饿死鬼投胎一样,每逢遇到好吃的东西都是这样。 郑深笑呵呵地拿起筷子夹旁边的小菜,心里舒了口气,总算可以稍微歇会儿了。 吃过饭,两人又去听戏,一直到天黑才回去。 陈云州看到郑深时,发现他跟霜打的茄子一样,顿时有些愧疚:“这段时间辛苦郑叔了,不若另外安排个人陪着他吧。” “不辛苦。”郑深摆了摆手,环顾四周一圈,悄声对陈云州道,“咱们去书房聊聊。” 陈云州顿时明白他这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去了书房,陈云州让柯九守在外面,然后问道:“郑叔想跟我说什么?” 郑深指了指京城的方向,压低声音道:“今日鲁公公无意中说漏了嘴,皇上的身体状况不大好。” 一个小太监都说不好,那恐怕是真不好,很多人应该都知道了。 陈云州想了想说:“这也未必是个坏事,以后我回京顾虑又少许多了。” 这皇帝可不大待见他,从这次所谓的嘉奖也看得出来。 郑深幽幽地看了陈云州一眼,有些发愁,以陈云州的这种折腾能力,只怕要不了几年就要进京,到时候太容易穿帮了。 罢了,这事还没发生,现在焦虑也无用。 他继续先前的话题:“但听说皇上比较属意贵妃之子。” “那个三岁小儿?”陈云州挑眉,“不还有其他皇子吗?” 郑深轻轻摇头:“经过太子一事,皇上可能不信任……小孩子更放心一些吧。” “放心?稚子抱金过市,就不担心他守不住?”陈云州不能理解。 要皇帝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那只能立他,但不是,皇帝还有好几个成年的儿子。 放着已经长成的儿子不立,非要立幼子,该说贵妃这枕边风厉害呢,还是皇帝疑心病太重。 历史上小皇帝登基的,除非太后特别厉害,不然都可能被权臣、外戚、太监等夺去权力,甚至是颠覆江山。而且就算太后厉害,小皇帝长大后,跟母亲之间也会因权力出现纷争。 他这么搞是何必呢? 郑深也有些担忧会出乱子:“好在咱们在庆川,应该不会被波及。我只是跟大人提一声,你心里有数就行。另外,我还从鲁公公嘴里打听到了一件事,皇上准备给公主赐婚了。” “虞书慧要成亲了?”陈云州有些诧异,随即又道,“她也差不多到了说亲的年纪,不知赐的是哪家?” 郑深面露不忍:“安庆侯世子。” 世家之子,陈云州本想说这应该还不错,可看郑深的表情,觉察出不对,又问道:“这位安庆侯世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郑深苦笑着说:“前不久我得到消息,去年太子逼宫失败就是遭安庆侯出卖。安庆侯焦家曾是太子一派的中流砥柱,深得太子信任,他家本来没有爵位的,就因为这次的功劳才封了侯爵。” 陈云州先是诧异,继而皱眉道:“虎毒不食子,太子谋逆跟虞书慧无关。当时她在庆川,对此一无所知,更没有掺和到太子的计划中,皇帝竟将她许配给她的杀兄仇人,这……这未免太过分了。” 陈云州算是见识到这位皇帝恶心人的手段了。 他明知虞书慧与太子兄妹情深。虞书慧定然是恨透了出卖太子的安庆侯一家,他却偏偏要将虞书慧嫁给到安庆侯府,让她日日夜夜有面对仇人,甚至还要为仇人生儿育女。 杀人诛心也不过如此! 这哪是父女啊,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郑深苦笑着说:“可不是。公主性情天真单纯,逢此大难,如今又要被安排下嫁给仇人,哎!” 他都不敢想象虞书慧现在是什么心情。 皇帝不待见虞书慧,将她丢去和亲,嫁得远远的,此生不再相见,也比这样作践强啊。 陈云州皱眉:“就没办法了吗?” “皇上的意思,谁能更改?”郑深无奈地叹道。 陈云州没记忆,对京城的情况都是从郑深这里了解的,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几个重要的人,其他的一无所知,想帮忙都无从下手。 见陈云州愁眉不展,郑深反过来安慰他:“你也别愁了,公主不傻,兴许她能想到办法脱困。” 陈云州抬头看着郑深:“这话你信吗?她怎么可能斗得过老谋深算的皇帝和安庆侯一家。况且,因太子一事,京城权贵都避她避得远远的,也没几个人会帮她说话。” 当初他就是替人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落得流放的下场,大臣们又不傻,有几个会冒着贬官受罚的风险为虞书慧这么个遭皇帝厌弃的公主出头? 郑深没再说话,书房中的气愤很是沉闷。 少许,陈云州站了起来,拍了拍郑深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她终究还是公主,安庆侯府也不敢轻易怠慢她,事已至此,多想无益。” 随即,他转开话题:“这个鲁公公还不打算回京吗?” 这都十几天了,他天天在庆川城内吃喝玩乐,一掷千金,跟纨绔子弟有得一拼。 陈云州倒不是心疼那点钱,只是觉得他在这里碍事,而且还折腾郑深。他们做事也不敢放开手脚,还得特意避着这人。 郑深苦笑道:“看他的样子还不想走。在咱们这作威作福当大爷,回了宫,他逢人就得下跪磕头当奴才,也难怪他不想走。” 可小鬼难缠,他们也不好直接撵这家伙走,不然他回去铁定会说庆川府的坏话,万一鼓动了皇帝就麻烦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94节 好在这家伙只是贪图享乐,并没有其他恶习,不然陈云州会让他回不了京。 琢磨少许,陈云州道:“不行,得想办法将他弄走。郑叔,咱们这样……” 郑深听完后,直接给陈云州竖大拇指:“还是大人有办法,到时候不用咱们提,他自己都得走。而且我们还能握住他的把柄,他回去说话也得思量思量。” 第二天,郑深照旧带着鲁公公出去吃喝玩乐。 听戏的时候,旁边桌子上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特别激动,看到精彩处,站起来又是鼓掌又是唾沫飞溅的,而且好巧不巧还喷到了鲁公公的脸上。 鲁公公这阵子被郑深奉承得非常舒服,哪受过这等委屈,当即就怒了,站起来,抓住老头的衣领:“干什么?找死啊……” 说着用力推了老头一把。 老头往后一退,趔趄了一下,扑通倒在地上,很快他头顶的地方就冒出了鲜红的血。 看到这一幕,所有看戏的人全站了起来,不知是谁惊恐地扯了一嗓子:“出……出人命了……” “报官,快,快去报官。”有人提议。 鲁公公吓懵了,哆哆嗦嗦地说:“杂……我,我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不关我的事。” 老头的随从扑在老头身上痛哭,听到这话,愤怒地抬头瞪着鲁公公:“分明就是你害死了我家老爷,你还不承认,小的这就去通知我家掌柜的,一定要给老爷讨个公道。” “对,杀人偿命,我们都看到了,是这个人害死了这位老先生。” “是啊,陈大人最是公正不过,走,将他带去官府。” …… 茶客们不由分说,架着鲁公公就往官府衙门跑,郑深在后面拦都拦不住。 一行人直接将鲁公公送去了衙门。 陈云州听说这事,连忙赶了出来问道:“发生了何事?” “陈大人,这人害死了田老伯,你可一定要给他主持公道啊!” “是啊,陈大人,杀人偿命,快把这个家伙抓起来。” …… 陈云州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大家先安静。来人,去茶楼将田老伯的尸体带回来,确认其死因,若无误再让家属领回去安葬,至于鲁……这位……”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百姓们义愤填膺地高喊。 陈云州为难地看着鲁公公,冲他眨了眨眼,然后下令:“来人,将他押入牢房中,择日再审。” 鲁公公被押了下去,陈云州又说了几句安抚人心的话,百姓这才散去。 等人走后,陈云州看了郑深一眼,低声问:“你上哪儿找的?我怎么看着有几张面孔有些眼熟。” “庄子上的。”郑深笑了笑,“大人,接下来看你的了。” “放心。”陈云州点头,转身去了牢房。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鲁公公看着四下逃窜的老鼠,吓得脸色发白。 他还是第一次来牢房,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有两只老鼠从他牢房中窜过了,不敢想象晚上要是睡在这地方是什么光景。 因此一看到陈云州过来,他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上前抓住铁栅栏,焦急地说:“陈大人,杂家不是故意的,杂家就只是推了他一下,谁知道他那么不经推。” 陈云州一脸愁容:“鲁公公是什么样的人我当然清楚。刚才我也听郑先生说了事情的经过,这事怪不得公公,是那老头身体差。只是如今出了人命,死者的儿子、侄子全到衙门了,守在外面这事不大好办啊。” 鲁公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焦急地说:“陈大人,陈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真的,我不是故意的,这不怪我啊,是他,是他自己摔死的,真不关我的事。” 陈云州凝眉思考了一会儿说:“鲁公公,如今只有一个办法了。在庆川没几个人知道你的身份,对你的长相也不熟,我找个死囚的尸体顶替你的身份,就说你因为太自责,在狱中病逝了,这样外面的百姓就不会追究了,你意下如何?” 鲁公公六神无主,现在只要能脱身,他都没意见:“好,我就听陈大人您的。” 陈云州舒了一口气,说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好了。只是发生这种事,以后鲁公公不方便在人前露面了,你只能躲在后衙。不过鲁公公想吃什么,想用什么,你尽管吩咐人去买就是,我会下令让伺候你的人守口如瓶的。” 背上了“杀人”的罪民,鲁公公哪还有心思惦记着吃喝啊。 生怕又出现变故,要给那老头偿命,他连忙摇头说:“不了,不了,陈大人,我这出来也许久了,该回京复命了,我明天早上天不亮就出城回京。” “这……这是不是太匆忙了?公公不若多留几日,我都还没好好款待公公。”陈云州极力挽留。 可鲁公公说什么也不肯留下:“不用了,多谢陈大人。我也该回去复命了,不然我师傅该急了。” “好吧,那下官就不强留公公了。现在外面人多,死的这位田老伯家在庆川也有点名气,未免被人看到,只能晚上放大人回去了,大人暂且忍耐几个时辰。”陈云州一副替鲁公公着想的样子。 鲁公公自是不愿意再留,可又找不到理由反对,只能答应。 到天黑之后,陈云州才让人放了他,将他接回客房,又准备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他:“鲁公公,事发突然,只有我们几个给你接风洗尘,请公公莫怪。” 看着满桌子的好菜,鲁公公感激不已:“陈大人哪里的话,杂家谢大人还来不及呢。” 吃过饭,陈云州又命人拿来一个小匣子递给鲁公公:“区区薄礼,不成敬意,鲁公公莫嫌弃。” 鲁公公打开,里面是一下子银光闪闪的元宝,估计应该有几百两。 “陈大人真是太客气,这怎么使得……” 嘴上说着使不得,手上比谁都快,鲁公公接了银子笑道:“陈大人爱民如子,收容诸多灾民真是辛苦了,回去杂家一定向皇上多美言几句。” 陈云州笑呵呵地点头:“谢公公吉言,等陈某进京,再去拜访公公,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吃酒,鲁公公可一定要赏光啊。” 鲁公公看着陈云州年轻得过分的面庞,又想到对方这段时间妥帖的照顾,觉得这人真是前途无量又办事妥帖,有心交好,便道:“一定一定,杂家在京城等着陈大人。” 做戏做全套,次日清晨,天不亮,陈云州和郑深还带人亲自送鲁公公。 出城走了一段,太阳高高挂起,时间不早了,鲁公公朝陈云州拱手道:“陈大人,郑先生,请留步。杂家盼着大人高升,京城再聚。” 陈云州随即停下了脚步,拱手笑道:“既如此,那我就不送了,鲁公公,一路顺风。” 鲁公公看着陈云州和郑深,还有点舍不得:“好,杂家走了,后会有期。” 陈云州和郑深站在路边,静静地目送鲁公公的马车远去。 不多时,一辆车跟鲁公公的马车擦肩而过,向他们这边驶来,最后停在了陈云州面前,紧接着里面钻出来一张熟悉的脸。 “陈大人,郑先生,你们怎么在此?送客吗?” 陈云州见是吴炎,拱了拱手:“原来是吴大人,送京城来的鲁公公。” “京城……可是皇上嘉奖了陈大人?”吴炎激动地问道。 郑深叹气:“嘉奖没有,任务倒是有。我家大人上奏恳请今年少缴两成的田赋,一是给受灾百姓减免一部分田赋,二是作为赈灾粮发给灾民。谁料朝廷非但没允许,还派了这位鲁公公过来催促。” 吴炎脸上的笑容凝住:“那……庆川府送过来的粮食是从哪儿来的?” 郑深直接说:“留下的两成田赋。大人说了,咱们庆川不能乱,桥州不能乱,不能让两地的百姓饿死了。早前为了安置迁徙到庆川的近二十万灾民,大人已经拿了几万贯钱,让庆川粮商将能买的粮都买了。如今江南亦发生了水患,粮价涨了不少,有钱也没地方买了,大人只能截留了这批粮食。” 吴炎心中大受震动。 桥州发生天灾,他上书朝廷好几次,朝廷最后就意思意思地给了那么点赈灾粮,最后竟还是陈云州顶住了朝廷的压力给他们桥州提供了粮食,从而保证了桥州的安稳。 陈大人这可是拿着乌纱帽在为他们桥州着想啊。 吴炎感动不已,立即从马车上下来,扑通一声跪在陈云州面前,哽咽着说道:“多谢陈大人,以后你就是我吴炎,桥州百姓的再生父母。以后但凡我吴炎在桥州一天,桥州定以陈大人马首是瞻。” 陈云州差点呛到,不是,吴大人你好生说话,怎么搞得跟要造反似的。! 第51章 . 051 江南乱 这次见面,吴炎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到庆川府落座后,他就主动提起:“陈大人,你们庆川府还需要多少人?对性别年龄有什么要求?大人但说无妨,我们桥州都可提供!” 这是他要什么人,桥州就提供什么样的啊。 陈云州很是意外,跟郑深对视一眼,说道:“吴大人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吴炎苦笑着摇头:“没有,陈大人,是在下醒悟了。跟陈大人比起来,在下不是一个合格的父母官,不能造福一方百姓,与其让他们留在桥州等死,不若让他们跟随大人,好歹有条活路。” “至于明年的考核,我庸庸碌碌十几年,也该认清自己了,明年期满,我准备辞官回乡颐养天年。” 这位吴大人总算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清晰的认识。 不过陈云州并不打算再接收桥州灾民了。 这两年他们已经接收了二十多万桥州百姓,庆川府及其辖下的七个县加起来也才两百万人口左右,这一下子就多了十分之一,得先将这部分人安顿好,不然人太多容易出乱子。 所以陈云州婉拒:“吴大人一片好心,在下心领了。不过这次我们庆川出粮修好两州府之间路,一则为了帮桥州灾民度过难关,二则修通这条路以后两地百姓官方来往都更方便,吴大人实不必挂在心上。” 更重要的是商贸更加便捷。 随着庆川城出产的东西越来越多,来往行商也比两年前多了不少,这一块也能弥补一些损失,尤其纺织厂这块办起来,以后商贸只会更频繁。 路修好了,他们庆川廉价的纺织品才能更快销往外地。他修路也不是纯粹为了做慈善。 最后他又劝吴炎:“吴大人一心为民,度过今年的难关,明年定然会更好,吴大人不必气馁!” 吴炎直摆手:“陈大人不必宽慰我,我这父母官当得怎么样,我心里有数,我实不是做官的料。上不能讨好上司,下不能为民谋利,这次若非大人搭手,只怕桥州要饿死十数万人。” “吴大人不必自责,你已经尽力了,换个人来未必能有你做得好。”陈云州真心说道。 吴炎确实有些毛病,可换个官员担任桥州知府就会更好吗?很难说,万一换个没本事还眼高于顶又贪婪的,百姓的日子会更糟糕。 吴炎看出来了,陈云州是真不打算再接收他们桥州的百姓了,他有些失望,不死心地问:“陈大人真不要人了?” 陈云州哭笑不得,遥想几个月前,他跟吴炎还为了争百姓差点闹僵,如今却都想把人给对方,只能说人生处处充满了戏剧性。 “真不要了,吴大人也不必灰心,你急着回桥州吗?” 吴炎轻轻摇头:“不用,官府有翟大人等。” 陈云州含笑点头道:“既如此,今天吴大人好好休息,明天我带吴大人去出去转转,给你看点好东西。” “好。”吴炎有点懵,点头答应,又觉有些愧疚,拱手道,“陈大人,你扣留粮食是为了我们桥州,我吴炎虽没多大本事,但也知是非,懂恩义,大人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若是朝廷怪罪,大人尽管将下官推出去就是,就说是下官先前哄骗你借粮,你借了下官却不还,导致庆川无粮可交,这都是下官的责任。” 陈云州看着他认真的面庞,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笑着摆手说:“不至于,吴大人不必担心,做这事时我就想过后果了,若朝廷真要责罚,顶多罢免我的官职,也无甚大不了的。” “这怎么行?陈大人如此年轻,才干出众,若因为我,因为桥州百姓葬送了大好前程,那就是我的罪过了。”吴炎苦笑着说,“而我不一样,我这把年纪了,还只是桥州知府,干得也不怎么样。咱们中间若有个人要罢官,那也是我罢官最划算。” “所以若是朝廷这边有什么,请大人速速派人通知我,我会第一时间上奏,澄清此事。”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95节 陈云州见他这么严肃,点了点头:“好,若是朝廷怪罪,那我就将一切推到吴大人身上。” 吴炎松了口气:“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陈云州点头:“好,吴大人累了,我让人带你去休息吧。” 等人带他去了客房后,郑深都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摇摇头说:“这位吴大人跟上次来真是大变了模样。” 陈云州轻笑着说:“他本质上并不坏,否则也不会大夏天的,跑几百里来咱们庆川为百姓求助。” 郑深看出来吴炎这是对陈云州心悦诚服了,赞道:“而且也不是那种不知恩的人,以后桥州将会是咱们庆川最坚实的盟友,大人高明。” “郑叔过奖了。”陈云州提起另一件事,“郑叔,安排个人去庐阳购买一些玉米和红薯。” “大人是打算送些种子给吴大人?”郑深瞬间明白了陈云州的意图。 陈云州点头:“玉米和红薯的产量比较高,而且抗旱能力比较强,对水分的需求也没那么多,可以种在山地土坡之上,是灾荒年间果腹的好东西。” “不过不是送,是借,明年他们要还钱或是同样的种子给我。” 偶尔拉一把可以,但他不可能什么都免费,不然容易将人的胃口养大了。 郑深笑道:“好,年初大人留了一半的种子给庐阳百姓,今年庐阳应该收获了不少玉米红薯。” 陈云州点头,又说:“土豆也再收购一些,这次就让吴炎带回去种。南方冬天气温也比较高,种植的土豆春天就可收获,正赶上青黄不接的时候。” 土豆可是能提供人体所必须的淀粉,那在西方都是主食之一,没粮食吃这个也能顶顶,而且还不会像天天吃青菜白菜萝卜那样出现浮肿、营养不良等情况。 郑深应了下来,当即派了人去庐阳收购一批种子。 而陈云州次日实践诺言,带吴炎出去转悠,先去的是庄子。 仓库地窖中满满的玉米红薯让吴炎大开眼界,尤其是这两种作物的产量,比稻谷高多了。 玉米晒干了放在仓库里保存一两年没问题,红薯的保存时间虽没那么长,但在地窖中放几个月也没问题,而且红薯藤可以养猪,人也可食用,割了之后还会继续长,这等于夏季都不用愁猪草了。 “这两种作物,我们准备借几十石给桥州百姓,不过明年之后要归还这么多种子或是相应的钱,也可用棉麻抵。”陈云州这才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吴炎感激不已:“多谢陈大人,应该的,应该的。您如此帮咱们桥州百姓,在下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桥州安稳,庆川也安稳,两州府是邻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吴大人不必见外。”陈云州笑着说道。 吴炎点头,一个劲儿地说:“是在下太狭隘了,他日,陈大人若有需要在下的地方,但请吩咐,在下绝不推脱。” 陈云州笑了笑:“吴大人言重了。接下来看这个吧……” 他将吴炎领去了水泥工坊。 “这建的是什么?”吴炎没见过,很好奇。 陈云州让人将水泥涂抹了一层在泥土地上,等太阳晒干之后,泼了一盆水上去,水顺着水泥往下滑,最后没入了草丛中。 陈云州笑着问:“吴大人发现了吗?” “这东西可以防水?”吴炎诧异地问道。 陈云州笑着点头:“没错。桥州是否适合兴修大规模的水利工程,我不清楚。若是有难度,吴大人可将水泥推广开来,挖掘蓄水池,最后抹上一层厚厚的水泥,能减缓蓄水池的渗水速度。农业看天吃饭,但年景人无法预估,只能提前做些准备,在地边建蓄水池是最便捷的方式。” 吴炎眼睛发亮:“陈大人说得是,天灾咱们无法阻止,但能尽人力。” 陈云州含笑点头:“正是这个道理。” 随后陈云州还带吴炎参观了他们的养猪场。 几百头猪的规模要放现代,那只能算是名不经传的一个小型养猪场,可放在古代,那是相当大的规模了。 吴炎大为震惊:“陈大人竟还养了这么多的猪?” “对,我们准备将养猪技术在全庆川推广开来。猪可以吃草,但拉出的尿和粪便却是难得的肥料,一家养个一两头,既能在过年的时候吃上几顿肉,卖了补贴家用,平日里还有猪粪可做肥料,岂不一举两得?”陈云州笑道。 除了自然因素,影响农业产量最重要的两个是化肥和种子。 种子可以一代一代人培育,寻找更优良的品种。但化肥因为没有化工产业,无法合成,只有粪便、草木灰之类的做肥料。 这让倒夜香、捡牛粪也成了一个不少人趋之若鹜的职业,因为肥料实在是太少了。 一头猪一天可以产好几斤的粪便,养个一两头便有了稳定的肥料来源。 而且没有粮食也可以养猪,大不了全喂青草,也就是长得慢一些而已,但到过年也能有个几十斤肉,多少能改善改善伙食。 在古代家家户户孩子众多,又没法上学,几岁的孩子就可以帮忙打猪草了,不用大人费心,家里的孩子就能解决猪草的问题。 最基本的温饱解决了,接下来就是要让大家吃好,最要紧的便是要吃上肉,补充一定的蛋白质和脂肪。而猪肉是当下最方便,最廉价的蛋白质来源。 吴炎震惊又汗颜:“陈大人深谋远虑,在下实在是佩服。” 陈云州摆手笑道:“大人说笑了。大人若是感兴趣,我可以派几个养猪技术员去桥州给你们培训一部分技术人员,然后分派到各县,在县里做技术指导,开课教百姓养猪,还有一些最基本的病情防止等等。” “我们庆川便是这么做的,如今各县已经派出去了一百多名养猪技术员,明年大部分农户家里都会养上一两头猪。” 吴炎连忙点头:“要的,要的,谢谢陈大人,我替全桥州百姓谢谢陈大人,您可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陈云州被他这感激涕零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笑着摆了摆手:“吴大人不必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参观就花了一天的时间。 不过陈云州并没有带吴炎参观球轴承工坊和纺织厂,这两项技术他还不准备公开。 最近花了不少钱,就靠这两样搞点钱回本呢,哪能让人学了去。 在庆川学了不少,本来心灰意冷,打算干完明年就辞官的吴炎第二天就满血复活了,带着陈云州给的技术人员着急忙慌地返回桥州了。 陈云州知道他着急便没有挽留。如今已快到十一月了,转眼间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就是春天,又得说播种的事,时间实在是浪费不起。 送走吴炎,陈云州的重心放在了纺织厂上。 乔昆织出了第一批布,陈云州邀请夏喜民去参观。 夏喜民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布料,上前摸了摸,这布料细密结实,质量非常好,立即赞道:“大人这布料甚好,生产如此多布料,应是积累了一段时日吧?”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示意乔昆开口。 乔昆乐呵呵地说:“夏员外,这是我们纺织厂八天的产量,总共六千匹布。” “这么快?你们莫不是招揽了数以千计的织女?”夏喜民震惊地问道。 不算前期的沤麻仿线这类程序,就是纯粹织布,从早忙到晚,熟练的织女也得小半个月才能织一匹布。 乔昆摇头否认:“没有,我们只有几百织女,她们一个人一天能纺两三匹布,有些手脚特别麻利的更多。” “这么快?”夏喜民惊讶不已,下意识地看向陈云州,“陈大人真是天纵奇才,就没有您办不到的事。” 难怪对方说将玻璃制造的法子干脆利落地卖了呢,原来是有更多挣钱的法子。 陈云州笑道:“也不是,都是大家的功劳,我只是突发奇想,出了个点子。” 那别人怎么没想到这么多点子呢? 夏喜民震惊之后立即意识到商机来了:“大人可是要在下代为销售这批布?”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没错,此外,还要请夏员外代为购买一批棉麻丝料。” 乔昆已经派人对外收购原材料了,可按照工厂这样的生产效率,只怕收上来的原材料跟不上生产的速度,还要从其他地方买一些。 夏喜民一口同意了下来:“好,正好,卖了布再买些原材料回来,也不跑空。” 这样就不用额外的运费了。 陈云州满意点头:“那就拜托夏员外了,具体的价格,让乔昆跟你谈。” “好说。”夏喜民痛快答应,庄子上的布料速度比别的快了十数倍,价格肯定也要低很多。 这些结实耐用,价格又低廉的布料在市场上推开之后,很快便受到了百姓的追捧,哪怕是运去外地,也仍能赚取不菲的利益,也为陈云州带来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继球轴承之后,他又多了一只下蛋的母鸡,很快就将前段时间买粮花费的钱赚回来了大半。 私人库房很快回血,加之平岭县、河水县通往庆川的道路全部修通了,清涉县、南庆等四县的修路也在稳步进行中,一切井井有条,陈云州总算是松懈了下来。 这时候,时间也来到了十一月下旬,进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 今年的冬季特别冷,尤其最近这段时间,气温骤降,虽不像北方那样大雪漫天,可阴雨绵绵,寒风肆虐,一出门便感觉刺骨的风往脖子里钻,冻得人牙关直打颤。 天气太冷,百姓窝在家里猫冬,街上行人也很少,衙门也没什么事了。 陈云州干脆让乔昆给庄子上的众人都放了假,休息一段时间,等天气暖和了再说。 闲来无事,整日窝在书房里也无聊,陈云州琢磨自己上任快一年了,天天都在忙,连带的下面的人也跟着他忙来忙去,都没休息过。 于是便发了一封帖子,邀请陶建华、司法参军等庆川官员,还有郑深和夏喜民等几个庆川有头有脸的人物前去西山泡温泉,放松放松,就算是过年团建吧。 西山位于庆川以北,快到平岭县了。山势不高,只有四百多米,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一口天然的温泉在山脚下,冬季很受欢迎。 庆川城中的大户有好些在温泉附近建了庄子,以作冬天避寒疗养之用。 其中还将位置最好的那块留了出来,建了最大的一座院子,以供庆川府外地调来大人们所用。 以往冬日,以庆川知府夫人为首的家眷经常会带着一帮官夫人前去泡温泉,在山中游玩,但陈云州孤家寡人的,没了领头人,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去,这座温泉庄子就一直空着。 空着是浪费,陈云州想着今年大家都辛苦了,索性一起出去玩玩,就当是犒劳大家。 庆川城中主要的官员都去了,郑深有些不放心,便说:“大人,我留下吧。等风雨停了,气温回升,庄子上的各个工坊还要重新开工,我留下主持大局。” “郑叔,你真是天生劳碌命,庄子上有乔昆他们看着呢,出不了乱子。走吧,一起去玩玩,他们都拖家带口的,就我一个孤零零的,你陪着去,咱们俩也有个伴儿。”陈云州笑眯眯地说。 一听这话郑深就精神了:“大人莫不是觉得冬日漫漫,被窝清冷,需个暖床之人?好多人问大人的亲事,大人若是有意,不若先看看,兴许有合适的姑娘!” 得,都穿越了也免不了催婚。 不过面对郑深,陈云州还有一招绝的:“郑叔,长幼有序,你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婶子,再说我的亲事也不迟。” 郑深无语了:“你小子……大人,你又来了,算了,我不催你了。” 陈云州搭上他的肩:“这才对嘛,咱们俩就别互相伤害,让人笑话了。” 郑深无言以对,干脆不管他了。 可陈云州躲过了郑深的催婚,却没躲过外面那些人对他的虎视眈眈。 队伍一出城,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儿,这队伍里女眷的数量未免太多了些,而且大多都是二八年华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就连陶建华也带了两个漂亮的小姑娘。 陈云州去找他说话都不方便,因为那两姑娘一会儿跑过来掺茶,一会儿又跑过来递点心的,忙个不停,若非一个喊陶建华“姑父”,一个喊陶建华“姨父”,而且陶建华的夫人也随行,他都要怀疑这老小子为老不尊了。 等谈话第五次被打断后,陈云州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放下茶杯道:“陶大人事务繁忙,我就不打扰了。” “诶,陈大人别走。”陶建华拦住了他,“陈大人都来了,今天就在下官这用膳吧。” 温泉庄子很大,有好几个院落,陈云州和陶建华这样的庆川最高级官员,自然是各分配到了一个院子,所以除了聚餐的时候,平日里大家吃饭也是分开吃的。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96节 陈云州摆手:“多谢陶大人的好意,不必了。等明日,我宴请大家。” 陶建华往外看了一眼,苦笑道:“陈大人就给我个面子吧。” 陈云州看出了不对劲儿:“陶大人,怎么回事?” 陶建华见实在瞒不过,只得硬着头皮说:“贱内听闻大人还未婚,又洁身自好,因此……大人放心,就是吃吃饭,你若不喜欢就算了。” 好家伙,原来这两个姑娘是给他准备的。 陈云州无语了:“不是,陶大人,你将侄女和外甥女都介绍给我,合适吗?” 陶建华讪讪地扯了扯嘴角:“我……贱内说,不管大人看上哪一个,都是她们的福分,就将她们都带来了。” 陈云州看着他这样子,直摇头,打趣道:“陶大人,我可不想做妻管严,还是算了吧。” “不会,不会,我那侄女和外甥女都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性子,最是温柔不过。”陶建华连忙替两个后辈说话。 陈云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关她们的事。多谢陶大人好意,只是我这几年没这个想法,所以这顿饭还是算了吧。若是陶大人想喝酒,到我那儿喝,咱们不醉不归。” 话说到这份上,陶建华也不好再多说,只得笑着将陈云州送出了门。 等他返回院子,陶夫人立马迎了上来:“不是说好的让陈大人今天在咱们这儿用膳的吗?你怎么让他走了?” 陶建华握住妻子的手,劝道:“你就别打陈大人的主意了,他这几年没这个想法。” “怎么能没想法呢?他今年都十九岁了,过完年都二十了,府中怎么也要个知冷知热,帮他在外头交际的人啊?”陶夫人不解。 陶建华轻轻摇了摇头:“陈大人年少有为,非池中之物,在庆川呆不了几年。他又还这么年轻,过几年进了京再说亲也不迟,找到岳家也绝非在庆川能比的。” “这倒是,就是可惜了咱们家的芳华姐妹俩。”陶夫人有些失望,这次特意带上两个侄女,就是希望能她们找个好婆家。 而庆川府最好的婆家莫过于陈家了。 陈云州年纪轻轻,长相英俊,又身居高位,而且没什么恶习,上面还无婆母,一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亲事啊。 陶建华点头,揽着她的肩进屋:“陈大人是很不错,可芳华姐妹也很好,只是没缘分。她们会找到更合适的姻缘。” 他也是男人,自是了解男人,陈云州都没多看芳华姐妹俩一眼,即便留他吃饭这事也成不了,还不如不留,免得两个姑娘因此心生什么念想,最后又白欢喜一场。 另一边,郑深都吃上饭了,却见陈云州大步从外面进来,很是诧异:“这么晚了,陶大人没留你吃饭?” 随即又吩咐下人再拿一副碗筷进来。 陈云州脱下披风,递给了柯九,坐到郑深对面摇头:“别提了,他那院子我还是少去吧。” 郑深好笑地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陈云州抬头便对上他看好戏的眼神,顿悟:“你早就知道了?” 郑深给他倒了一杯酒,哈哈大笑起来:“估计整支队伍里,估计就你最后一个知道。大人,你但凡是把你处理公事时的精明和心力分出那么一点点在这事上,也不至于现在都还没开窍。” 陈云州举杯跟他相碰:“郑叔,咱们俩大哥不说二哥,你个老光棍怎么好意思嘲笑我的?” 他那是不开窍吗? 不是,他这是还没到结婚年龄。 十九岁,正是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在游戏厅里制霸小学生,在网吧通宵开黑,肆意挥洒青春的年纪,这就要让他走进婚姻的坟墓,再带个奶娃娃,他是真接受不了。 怎么也要等满了二十二岁以后再说吧。 郑深被他说得有些脸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还是没说。 陈云州看他无话可说的样子,乐了,来啊,互相伤害啊,看这老头下次还拿不拿这事笑话他。 陈云州高兴地拿起筷子吃饭。 见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郑深叹了口气,说道:“大人这身份,这人品,在庆川是数一数二的,若能跟大人攀亲,对他们的家族有益无害,尤其是大人现在还没娶妻,也无子嗣,哪怕是做妾,对许多人家来说也相当不错。” “大人既无意,那在西山这段时间当心些,莫着了别人的道,到时候不想娶也得娶。” 陈云州打了个激灵,得,他还成唐僧肉了。 早知道就不搞这什么团建的。 哎,谁知道这些家伙如此不靠谱,自家女儿带上就算了,连侄女外甥女、妹妹都带来了。 “郑叔提醒得是,在山庄这段时间,我还是别出咱们这个院子了吧,回头我就请诸位大人还有夏员外他们过来聚会,至于女眷那边,明日我跟陶大人说,让陶夫人组织活动,带着他们一起玩。” 他就不露面了,免得生事端。 郑深看陈云州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有些好笑。 笑过之后,他问起了正事:“陶大人叫你去做什么?” “没什么,估计是他夫人让他请的。不过我们聊了聊鲁公公,鲁公公回京已快两月了,朝廷还没消息传来,估计粮食这事已经过去了吧。”陈云州猜测。 郑深点头:“希望如此吧。不过还是要等到过年才放心,最近天气不好,气温骤降,咱们庆川都这么冷,只怕北方已是冰天雪地,行路艰难,若是有消息,传到庆川也会比平常更慢一些。” “这倒是。”陈云州想起了上辈子见过的雪,大的时候能莫过膝盖,到大腿的位置。 遇到这种恶劣的天气,又没人铲雪,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的,恐怕连路都分不清楚,信息必然是很滞后的。 他有些担忧:“郑叔,今年冬天感觉比去年更冷。这样糟糕的天气会形成雪灾吗?” 郑深摆手:“这倒不会。但如此冷的天,必定是会冻死一部分人的。” 这倒是,那些家里缺粮的,缺少柴火取暖的,身体再差一些,很可能就挺不过这个冬天。 陈云州叹气:“希望天气快点好起来吧。” 可惜这糟糕的天气持续了小半个月,天空才逐渐放晴。 这段时间,陈云州为了避免撞上那些姑娘,极少出门。 好在每座院子中都引入了温泉,每天泡泡温泉,看看书,再跟郑深下下棋,偶尔接待一下来访的官员,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可惜这种悠闲的时光实在是太快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很快就要过年了,陈云州他们也该回城了。 回到府衙,案牍上已经积累了不少卷宗,不少事等着他们决断。 陈云州又重新投入了公务中。 这一忙就到了腊月下旬,街道上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庆川将迎来喜庆的一年,陈云州也即将迎来他在这个时代过的第二个新年。 可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破了这种阖家欢庆的祥和气氛。 陈云州捏着盐州送来的信,眉头皱得死死的,吩咐柯九:“去请陶大人和郑先生过来,马上。” 柯九连忙跑出去。 不一会儿陶建华和郑深就来了。 陶建华最近正在整理庆川的户口问题。这两年庆川府涌入了太大的桥州百姓,人口大增的同时,丁籍也要更新核查,因为这关乎着田赋、徭役。 他忙得晕头转向,年前都不一定能弄完。 因此进门,他就着急地问道:“陈大人,您叫下官有什么事?” 陈云州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直接将信递给了他:“杨柏川杨大人派人送过来的信,你们看看吧。” “杨大人来信了啊,不知道他在盐州……江南暴、乱?”陶建华本来心情很好,等看清信里的内容,顿时失声叫了出来。 郑深也极为愕然,上前两步,凑过去看信的内容。 信很简短,就一页纸,字迹还有些潦草,可见杨柏川写这信的时候应该很匆忙。 陈云州叹气:“这封信早该到了,但前阵子的糟糕天气,让这封信在路上滞留了一月之久。” 因为江南受灾严重,朝廷赈灾不力,饿死的灾民不计其数,不少灾民落草为寇,然后又有越来越多走投无路的百姓投奔他们,这些势力越来越大,到十月,已经形成了好几股数千人的队伍。 这些队伍起初还只敢抢劫大户。 后来直接抢劫朝廷的仓库、运粮的马车,甚至是兵器。 截止十一月初,乱民的人数已经扩大到十数万之众。 郑深看完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江南怕是要大乱,没个几年,恐怕没法平息这场动荡。” 陈云州神情严肃地说:“这还是理想的情况。” 历史上这么大规模的农民起义,都会使王朝元气大伤,甚至颠覆一个王朝。 “也不知杨大人怎么样了。”陶建华担忧地说。 盐州就在江南,不过十一月的时候盐州还没失守,现在是什么情况也不清楚。 要说杨柏川也是倒霉,好不容易升官,可去江南还不到一年就又是洪灾又是动乱的,别说仕途了,一个弄不好全家老小的性命都要搭进去。 陈云州也有些担忧,可这么远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祈祷他平安无事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想想这事对他们的影响的。 陈云州道:“朝廷出兵镇压,若是情况顺利还好,不顺利,恐明年会大力征兵,而且明年的田赋肯定还会加。” 打仗是需要银子的,尤其是大规模的战争,朝廷接下来必然很缺钱,缺钱就会不停地加税。 陶建华叹气:“好不容易百姓的日子稍微好过一点,这又加田赋,哎!” 陈云州说:“这是明年秋天的事了,不急。当务之急是将平义仓填满,以应不时之需。” 郑深点头:“对,明年粮价恐怕还得涨,是该囤一些,我这就派人去请夏员外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 052 大哥,我们来了 “买粮?陈大人,现在即将过年,肯定没什么粮铺开门,这得等过完年后去了。而且过完年,正逢青黄不接之时,粮价会比较高,大人若是想囤粮,不若等到来年秋天,秋收后那段时间粮价会比较便宜。”夏喜民好心地说。 春天的粮食通常是一年中最贵的,灾荒年除外,这不能以常理论之。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也就最近要过年,而且天气太糟糕,夏喜民才没收到消息,但过阵子他肯定会知道。 自己委托他帮忙,这消息也没必要瞒着他。 陈云州将杨柏川的信递了过去:“夏员外看吧。” 夏喜民看完后脸色剧变,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原来如此,早前听说江南今年下大雨,有些百姓落草为寇,却不知如此严重。大人深谋远虑,在下这就去安排。多谢大人告知,年后在下不能让商队去江南了。” 他很庆幸,天气转冷后,商队只在附近几个州县转了转,没有去北方和江南,不然他们这商队连人带货都要折在江南。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97节 陈云州点点头:“此事有劳夏员外了,多贵的价格都没关系,粮食这种东西有备无患。不过此事暂时还未传开,未免引起恐慌,夏员外莫将此事传了出去,让百姓安安稳稳过个年吧。” 普通人知道这事,怕是年都过不好了。 可他们知道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只能听天由命。 “在下明白,大人放心。”夏喜民郑重点头。 回去之后,他也悄悄购入了一批粮食做不时之需。 送走夏喜民,郑深对陈云州说:“大人,我派人去京城问问是什么情况,你也不必担心,江南距咱们庆川有上千里,应该不会波及到咱们。” 这只是理想状况,但若朝廷没法平息江南的动乱呢? 陈云州没郑深这么乐观,但还是勉强笑了笑说:“这或许就是偏安一隅的好处吧,打听消息的事就麻烦郑叔了。” 虽然他们还很弱小,左右不了大局。 可也需要清楚当前的局势,才能做出有利的判断和决策。 郑深点头笑道:“此事就交给我吧。” 陈云州点头。 等郑深出去后,他一个人窝在书房中思考一个问题,他能做什么? 庆川还有哪些短板需要弥补? 思来想去,庆川最缺的就是武力值,若是这场动乱不幸蔓延到庆川,他能不能带领庆川百姓在动荡中立足,守护好自己的家园? 陈云州心里没底。 所以这个年,他也没闲着,一直在翻阅各种兵书、史书,思考应对之策。 练兵?除非他想造反,不然这事捅到朝廷,庆川官员大部分都得掉脑袋。 而且练兵消耗太大了,每个人每天的饮食,武器装备等等,这些加起来可是个天文数字,庆川虽然比过去好了一点,但底子还是太薄了,消耗不起。 还是先观望观望吧,万一朝廷很快就平息了江南的动乱呢? 练兵不能做,但有一件事可以准备起来。 过完年,趁着还没春耕,陈云州迅速发布了一道命令下去:征集青壮年修补城墙,每人一天一斤粮食,全凭自愿,庆川府辖下百姓都可参加。 庆川城的城墙已建了好几百年,这期间虽也经过一些修补,可到底还是历经岁月和风霜侵蚀, 有很多地方的砖块掉落,出现了裂缝或是缺口。 平时这点小问题对厚实巍峨的城墙来说不算什么,但若是战争起,兴许这就会成为敌人的突破点,所以修城墙迫在眉睫。 而水泥成为修筑城墙的重要粘合剂派上了用场,城墙表面都被涂抹上了一层水泥,抹得特别平,晒干之后,表面会很光滑,增加攀爬的难度。 绕庆川城一圈城墙有好几十公里,这是个浩大的工程,数万百姓夜以继日,也用了两个月才将城墙修补完成。 这时已到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又一年春耕到来。 与此同时,郑深的朋友也回信了,详细地给他们讲了江南这场动乱的缘由和当前的局势。 去年八月,正逢秋收之际,江南突发暴雨,倾盆大雨下了五天五夜,江河泛滥,湖水漫灌,无数的房屋被冲毁,一些地势较低,又临水不远的城镇也被大水淹没,繁华的江南瞬间化为了一片汪洋沼泽。 无数百姓只好坐着木桶、木船、木头逃生。 八天后,水位才逐渐下降,半个月后,大水终于退去,留下了满地狼藉,即将收割的水稻、大豆等作物尽数被冲走,到处都是淤泥,沼泽。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百姓回到家乡,看到的遍地是淤泥、冲毁的树木,还有人和动物的尸体,发现他们的家早就没了,回来也无家可归,无物可吃,甚至连野草都找不到,只有比较高大的树皮树叶可以充饥。 而且暴雨过后又迎来了一段时间的高温天气,尸体腐烂发臭,蚊虫滋生,也无人管。 官府的救助迟迟不到,直到九月中下旬,才来了第一批赈灾粮,而且数量非常少,不能满足这么多灾民下所需。 更致命的是,因为这段时间很多百姓饿了就随便抓起动物、鱼吃,甚至是死掉的动物尸体吃,喝的水也都是露天的生水,有部分人出现了腹泻、高烧等症状,而且这个群体还在扩大。 大灾过后必有大疫。 赈灾官员一看这情况就意识到灾区可能发生了瘟疫,生怕传染到自己,屁滚尿流地滚回了京城向朝廷汇报这情况。 朝廷对此的措施是将这些灾民隔离起来,两座县城因此被封。 这本来并没有错,传染病最好的防治措施就是隔离,以免继续扩散传染,然后再想办法救治,消灭疾病。 但朝廷没有为这批隔离的百姓提供任何的粮食、药材等生活必须物,几乎就是让他们在里面活活等死。 此举彻底激怒了这些百姓,于是他们拿着锄头、棍子冲破了朝廷的封锁线,杀了守卫,冲了出去,沿路抢劫,先是那些大户人家,然后队伍越集越多,最后蔓延到直接去抢官府的粮仓。 地方官员连忙调遣地方官兵去镇压。 可一州通常只有两千人左右的地方常备兵力。 而且这些人并没有严密的训练,装备也非常普通,战斗力很低,平时仗着人多剿剿土匪,护送田赋进京还行,让他们上阵杀敌,敌人还没来,他们很多自己先乱了阵脚。 尤其是这些地方官兵中很多都是本地人,家乡遭难,死亡、逃亡中很可能就有他们的亲人、朋友、故交,所以这些人在战斗中也不尽力,有些甚至临阵脱逃,投奔了乱军。 最后导致官府剿匪越剿越多。 到十月底, 乱军已经占领了五个县,甚至还组织大军攻打过余州。虽然最后因为余州城墙高厚,乱军没有有效的攻城设备和充分的后勤补给,再加上余州知府带人固守城门,龟缩城中不出,乱军久攻不下最后只能放弃。 此事传回京中震惊了朝野,皇帝非常愤怒,一口气斩杀了数十名赈灾官员和从江南逃到京城的地方官员,然后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朝中大臣分为两派,一派主张招抚这些暴民,因为他们是迫不得已落草为寇,若有地可分,有粮可种,生活安定,不少都会放下武器,重新回归农田。 正好江南这次水患死了数百万人,许多田地荒芜,沦为无主之地,分给这些百姓也可迅速恢复农耕,来年国库多少有些进项,还能节省一大笔打仗的费用。 另一派则主张出兵剿灭这些乱臣贼子。若是不严惩,大燕王朝的威严何存?其他各地的百姓以后群起效仿如何是好?难道下次朝廷也要妥协招安,还要给这些乱臣贼子高官厚禄吗? 吵了几日,皇帝最后采纳了主战派的意见,命大将军楚弢率十万大军前去江南平乱。 十万大军前往江南打仗,后勤人员就要配几十万,方才能满足这支军队的日常所需。 于是朝中各部立即行动了起来,准备军粮、武器、车马、冬衣等等。 可天公不作美,大军还没来得及出发,一场几十年难遇的寒潮席卷而来,大雪纷飞,连下数天,将路都给淹没了,放眼望去,一片冰天雪地。 过几天,好不容易雪快化了,又一场寒风袭来。 冬腊月那两个月,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冰天雪地,这样糟糕的天气不利于行军打仗,于是打仗的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直到过完年,冰雪消融,天气转暖,朝廷派的十万大军这才浩浩荡荡地奔赴江南。 至此,为备战,朝廷已花了上百万两银子。若能速战速决还好,若是战事拖延僵持,那就还得不继续往里面投钱。 这些钱从哪儿来?只能从百姓身上来。 打仗的各种军需物资不会从天而降,只能从没打仗的各州府百姓身上盘剥。 陈云州的担忧进一步成了真。 放下这封厚厚的信,陈云州叹道:“希望朝廷能顺利吧。” 早点平息动乱,天下太平,对大家都好。不然打起来,即便推翻了朝廷,等新皇出世,天下统一太平,至少也得一二十年后了,这中间还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历史上,每次王朝更迭,人口都要锐减几百上千万。 郑深将信收了起来,说道:“我托友人,若京中有什么变化,江南的战局有了结果,速速派人通知我们。” “有劳郑叔了。”陈云州是真感谢郑深。 若非郑深,他还真是对京城的情况一无所知。 陈云州敲了敲脑袋,哎,若是能恢复原主的记忆就好了。怎么说,原主也是个读书人,在京城多少有几个相熟的官员,有了记忆也能写信问问他们。 但他现在这种状况,写信给别人太容易露馅了。 而且郑深的调查的资料中,也没有跟他关系特别亲近的官员。 郑深看着陈云州这样子,还以为他是在担忧,劝道:“大人不必急,楚弢将军能征善战,定能平息江南之乱。对了,平义仓的八个仓库昨天都装满了。” 这可是个好消息,但陈云州还不知足,他抬头看着郑深问:“郑叔,你说咱们要不要多建几个粮仓?” 郑深蹙眉道:“如今在外面购粮也越发艰难了,再建粮仓,除非咱们庆川本地今年丰收,不然也没余粮。可今年的年景是什么样的,现在谁也无法预料。” 哪怕现在看起来一切都挺顺利,春雨绵绵,可一场洪水,半个月的干旱都可能让百姓颗粒无收。 陈云州琢磨片刻后道:“话是这么说,但咱们总是要试试,总不能因为人始终是要死的,大家干脆就什么都不干等死啊。这样,一会儿我跟陶大人商议,给各县下发通知,鼓励农耕,若是没粮种的,官府可低息借给他们。” “再统计一下最近这两年,庆川府开垦荒地最多的家庭,每家每户可免息贷一只小猪给他们养。等到年底,再还猪仔的钱,没有利息。等七八月看看情况,再考虑要不要多建几个平义仓。” 这主要是为了鼓励百姓开荒。 去年开荒最多的大部分是桥州灾民,他们一穷二白,是买不起猪仔的。 可养猪的好处太多了,单是提供肥料这一块就能让农作物增产不少。 现在有了猪仔做刺激,庆川本地的百姓开荒的热情也会高涨起来。 郑深笑着说:“大人这么丰厚的奖励,只怕今年开垦荒地的人更多。” 陈云州无奈地说:“现在不囤积些粮食,万一战乱起怎么办?未雨绸缪先做准备吧。” 除了粮食,他还在城中囤积了一批煤炭、水泥等物资,这样即便遇到动乱,龟缩城中一两个月也不愁。 好在庆川城足够大,整个城市人口只有十来万,有的是地方安置这些东西。 囤积东西的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四月。 这时候,江南动荡的消息也经由各地行商逐渐传入了普通百姓耳中。 城里甚至有说书先生说起了江南的情况,讲得绘声绘色的。 陈云州都去听过一次,然后发现说书先生的故事应该是半编半造的。郑深都还没得到消息,他都知道朝廷大军打得江南乱军抱头鼠窜了。 不过这种消息倒是让庆川百姓喜闻乐见,毕竟普通百姓,谁想打仗呢? 陈云州摇摇头,放下钱,起身离开,不再这浪费时间。 出了门,没走多远,他就遇到了夏喜民。 夏喜民高兴地说:“陈大人,在下正想去找您呢,没想到就在这碰到了您。” “找我什么事?”陈云州笑问道。 夏喜民看了看人来人往的马路,笑着说:“咱们去旁边的茶楼里谈吧。” 两人进了另一家安静的茶楼,要了个包间。 等茶上来,夏喜民才说:“是这样的,我们商队的马车用的球轴承载重增加了不少,而且速度也提高了一些。我有个朋友认识军需官,可以将咱们的球轴承推荐到军队那边,大人您意下如何?” 陈云州眼睛一亮,是哦,球轴承也可装到运输马车上,增加运力,加快速度,这应该赶制一批新的马车备用。 至于夏喜民说的事,陈云州思考了一会儿道:“可以,既是军队所需,降一半的价吧,但要拿现钱。夏员外,我可以不赚钱提供给朝廷,可这个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98节 本钱一定要拿回来, 你慎重考虑。” 陈云州担心夏喜民拿不到钱。 法治社会都尚且有很多包工头在经济下行的时候拿不到钱,更何况古代战乱年代。 军队后勤运输的车辆成千上万,需要的球轴承可不少,若是都要他贴钱生产,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现在庆川府囤积了这么多物资,已经快将陈云州的小金库耗光,让他免费送几十几百个球轴承可以,几千上万可不行。 夏喜民点头:“这个一定。我那老友相识多年,必不会坑我,这样,我从陈大人这儿拿的就将账结了。” 该提醒的陈云州已经提醒了,陈云州也不好再多说:“行,既如此,就按二十贯钱一个给你,你卖给军队多少银钱我不管。” “多谢陈大人。”夏喜民拱手道谢。 陈云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起了其他事:“听说夏员外也囤积了一批粮食?” 夏喜民点头:“这不是看大人囤了不少吗?我也担心……希望战乱快快过去吧。” “夏员外交由甚广,可有江南的消息?”陈云州询问道。 夏喜民摇头道:“暂时没有,我们的商队为了安全,今年都没去过江南。道听途说了一些,也不知真假,大人若是感兴趣,我就说说。” 陈云州点头表示感兴趣。 夏喜民便说了起来。 目前乱军主要有三支,其中最大的一支头领叫葛镇江,原是一名私盐贩子。因为贩卖私盐,他结识了不少人,在江南的白道都有些人脉,因此混得风生水起。 谁料一场洪水,将他的一切付诸东流。 灾后,他也沦为了难民,还被关在了城中等死,于是他干脆就拉了一群私盐贩子、盐工冲出县城占山为王,最初只有几百人,但经过近半年的发展,他的队伍已经扩大到了十来万人,而且还占据了两个县。 第二支乱军有八万人,为首之人名叫龚鑫,原是驿站的一名驿卒。江南动乱发生,上面责怪他传信不够及时,要斩他人头,他说服了衙役,从牢中逃出,落草为寇。其队伍中的中坚力量多是江南灾区的衙役、官兵。 所以他的队伍里武器是最多的,行军打仗也相对比较有经验。 第三支乱军有七万多人,为首之人叫汪迅昌,农民,其手底下的人多是他的同乡。 除了这三支队伍,江南还有大大小小好几十支小的乱军,不过这些顶多就只有几千上万人,不成气候。 陈云州听完深思,人虽少,可几十支小队乱军加起来也好几十万人,再加上最大的三支队伍,乱军总数已经在五十万上下了。 虽然都是些未经过系统训练的普通百姓,可架不住人多啊。 蚁多也能咬死象,朝廷的大军能剿灭他们吗? 夏喜民这里没有答案,倒是郑深收到了消息。 陈云州回衙门,他就将刚收到的信递了过来。 陈云州接过一看,战情有了进展,擒贼先擒王,楚弢一去江南就带兵先攻打了葛镇江。这一仗打得很顺利,抢回了被葛镇江占领的两座城池。 葛镇江损失惨重,带着残部往南逃窜。 朝廷正准备对余下的乱军进行一一的清剿。 看完后,陈云州却高兴不起来,轻轻摇头说:“郑叔,看来这场战乱估计得持续好几年才能平息。” “是啊,做好加税的准备吧。”郑深叹道。 战争的每一天都是在烧钱。 持续几年,要花数以千万计的白银。 而且江南失地去年今年还不能为朝廷贡献多少税银,朝廷的税收减少,可开支却变大了。 这些窟窿势必都得全部分摊到其他州县的百姓身上,意味着百姓肩上的税赋会进一步增加。 果不其然,五月底,朝廷的诏令就送来了。 今年田赋在去年的基础上,加征两成。 陈云州看完后,直接将文书摔在了桌子上:“两成,百姓一年所获,四成交给朝廷,三到四成给地主,辛辛苦苦自己只得两成。如今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两成,意味着百姓忙碌一年到手不过一二成,除掉种子,几乎等于白干。” 郑深劝他:“大人,现在战乱,情势所逼,这也是不得已。若不加征税赋,前线将士的开支从何而来?等战乱平息后就好了。” “况且,咱们庆川已是幸运的,因为离京城和江南远,不受战火侵扰,朝廷征兆劳役也嫌咱们这地方太远,都没从咱们这边征兵征役,相较于北方各州,已是很幸运了。” 会好吗? 陈云州可不信。 人性是贪婪的,涨了的价就别想降回去。他去买个肉夹馍,店老板借着猪肉等原材料涨价,也长了价,可猪肉价格降下来,他们却不会将价格降回去。 朝廷的开支上去了,再想降下来就难了,上面的人总能想各种法子花掉这些钱。史上这些王朝,哪个不是建立之初轻徭薄赋,休养生息,然后一代不如一代,连年加赋?就没听说过那个往后后期还减赋的。 可朝廷的命令又不能不听。 陈云州琢磨了一阵,决定先观望:“再看看吧,各州府应该都接到了这道公文,看看他们怎么做,咱们再说。” 若是能拖,定然要想办法拖延拖延。 去年他不就拖过去了吗? 可能是江南的事太大,朝廷上下都忙这个去了,所以也没人追究庆川府没交余下的两成粮食的事。 最后这事不了了之了,倒是省了一笔粮食。 郑深有些不赞同:“大人,今年国库的压力更大,这事怕是拖不过,万一让上面的人想起了咱们前一年所做的事,朝廷怕是要问责。” “这还早着呢,郑叔你急什么,咱们先观望观望。”陈云州宽慰他。 郑深想想也是,也许不到九十月,这场动荡就结束了呢? 这事之后,朝廷也没发其他的诏令,而江南的战事也陷入了胶织状态。 天气进入盛夏,转眼就到了立秋,又到了一年收获的季节。 今年老天爷总算是仁慈了一回,庆川、桥州以及附近的几个州县都风调雨顺,迎来了大丰收,产量比去年高了一些。 尤其是庆川府,大力推广土豆、红薯、玉米这类更高产易种的作物,增产不少。但水稻的产量增长有限,仅仅比去年高出了一成左右。 大燕最传统的主食还是水稻和小麦,田赋也主要是缴纳这两者。 所以百姓陷入了增产却没有增收的怪圈,相反,他们今年水稻的纯收益比去年还要少一些。 没有种植红薯玉米等额外农作物的百姓,迎来了丰收, 口粮却比去年还少,势必要饿肚子。 陈云州觉得这太讽刺了。 可陶建华和郑深他们都劝他,今年不能再像去年那么干了,该收多少就收多少,庆川百姓的情况比之其他地方要好很多了。 陶建华还表示,他们可以出面,邀请各地豪绅相聚,然后示意他们今年减免一成的田租,想必这些人会给陈云州这点面子。 陈云州知道,田赋是地方官员评价的重中之重,若是出了岔子,不光是他这乌纱帽不保,陶建华等官员恐怕也要受到牵连。 所以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官府按照朝廷要求征收田赋,但召集各地豪绅减免了半成的田赋,这样算下来,百姓所得勉强跟去年持平,日子还能将就能混过去。 相较于庆川,桥州的情况要糟糕很多。 桥州虽也丰收,可因为旱灾,去年不少百姓都欠了债,好不容易熬到丰收,朝廷又加田赋,再去掉租子,种子,最后所剩无几。 吴炎派人将去年陈云州支援他们的种子还了回来,一起来的还有一封信。 吴炎表示,年底任期满了之后,他将辞官回乡安度晚年。他的家乡在北方,这次一去,此生怕是不会再来南方了,因此在卸任离开之前,他打算过来拜访陈云州,以表达感谢。 又一个同僚要离开了。 先是杨柏川,现在是吴炎,估计文玉龙今年底考核也要升迁,离开庆川。 熟悉的人一个个的离开,而且这一离别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见面了,陈云州不免有些伤感。 他回了一封信让桥州的人带回去,便重新投入到了征税运粮这事中,他们得赶在北方大雪来临之前将田赋上交,不然再遇去年那种糟糕恶劣的天气,倒是有运粮将非常麻烦。 今年的田赋比去年增加了两成,加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府库都塞满了还装不下,最后朝廷只能跟庆川城中几个大户借了仓库临时放粮。 一车车的粮食运入庆川,又送入府库,九月中下旬这段时间,庆川府各地的马路上几乎都是运粮的队伍。 不知情的还以为庆川府发达了,今年收获非常丰厚,殊不知,他们只是过一道手,还得贴补不少进去。 府衙上下都为此事忙得不可开交,多增两成的粮食,意味着押送粮食进京的马车和人员也要增加两成,还有路上这些粮食的防水措施也要做好。 以往,庆川府要交的田赋都是运到长江边上,然后再由渡船经江南北上入京,这样走水路成本最低,风险也最小。 但今年江南战乱,只能走陆路,成本高出不少不提,路上也要艰难很多,只能临时征召一批青壮年服役运粮。 陈云州忙得脚不沾地,庄子、府衙上的杂事都交给了郑深。 这天,郑深刚才庄子上回来,一个衙役就上前,递给了郑深一封信:“郑先生,大人的信。” 郑深接过,只见信上写着“陈云州亲启”五个大字,但下面没有落款,信封也非常普通。 他蹙眉问道:“可知是何人送来的?” 衙役连忙说:“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脸上涂抹着灰,穿得破破烂烂的,有点像乞丐,丢下信就一溜烟地跑了,他跑得太快,小的没追上。” 郑深捏着信沉思,乞丐为何要给大人送信? 除了朝廷下发的命令,给陈云州的私人信函大多都会在他这里过一遍,那些乡绅宴会邀请或是大胆闺秀的信件礼物,陈云州都是不会看,便都由他处置。 重要的豪绅,他会代陈云州写一封简单的信,表示公务繁忙,没空前往,然后送上一份相应的贺礼保持交情。 姑娘家的来信,若是不过火的他就当没看见,没有回音,那些姑娘也没勇气第二次再写信过来。 若是有那等大胆的,连番送信,穷追不舍又或者送了贵重礼物的。他会让人将信和礼物都送回去交给其父母,让他们管教好府中的姑娘,切莫再来打扰大人了。 只有比较重要的信件,他才会交给陈云州。 当然,这些邀请,他也会例个清单,月底给陈云州过目一遍,看是否有疏漏。 可这封信,信封的纸有些泛黄,字迹粗犷,还有点皱,实不像有身份的人送来的。 郑深犹豫片刻,挥退了衙役,拆开了信。 里面只有一张纸,纸张很粗糙,信上写着:大哥,好久不见。你当初可是说好去了庐阳会回来看我们的,可这么久了,你都没回来过一次,那只能我们来看你了。大哥,后天下午申时,常来香酒楼见面,我们给你庆生,祝贺大哥终于要及冠了。 郑深手一抖,纸直接掉到了地上。 哪怕早知道陈云州的身份有问题,可两年多了,一直不曾有过人找来,他都要以为陈云州是个孤儿或是外乡人,却不曾想,对方的家人竟找上了门。 那这事还瞒得住吗? 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 郑深是打从心眼里不想让陈云州知道这事。因为只有骗过他,才能更好地骗过其他人。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99节 不然等入了京,陈云州肯定会心虚恐惧。 不知者无畏,什么都不知道,他反而不会怕,表现得也会更自然。 不行,一定不能让他们见面,一定得想办法阻止这事。 郑深思来想去,决定自己出面,悄悄去见见陈云州的这些家人,希望他们能为了陈云州的前途,藏起来,不要现身,也别将这事捅出去。 他也有把握说服对方,毕竟假冒官员这事曝光,可是要杀头的,搞不好还会牵连到家人。 深吸一口气,郑深正想弯腰去捡落到地上的纸,忽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他吓了一跳,蹭地跳了起来,抓起纸就往背后藏。 陶建华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蹙眉上下打量着郑深,见他额头汗珠直冒,有些诧异,目光不自觉地往郑深藏在背后的右手望去。 郑深口舌发干,舔了舔唇强自镇定地说:“陶……陶大人有事吗?” 他刚一出口,房间里就响起了陶建华的声音:“你背后藏的什么?” “没,没什么……”郑深连忙否认。 陶建华点了点头:“哦。郑先生,陈大人有急事,让你过去一趟,快跟我来吧。” “好。”郑深扯了扯嘴角说,“陶大人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 陶建华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这是想支开自己。 郑深今日的表现太反常了,问题应该就出在那张纸上。 本来陶建华不应该管的,可现在这是在府衙,又正值运粮的关键时期,若是出了岔子,他和陈云州都担不起。 所以他站着没动,直接问了出来:“郑先生,你拿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家里给寄的家书。”郑深扯了个幌子。 但陶建华不相信:“共事快两年,不曾听说郑先生有家人。郑先生,纸给我看看吧,不然我就让人叫陈大人了。” 郑深知道,陶建华这是起了疑心,今天不给他看,他恐怕要将事情闹大,到时候更没法收拾。 思虑许久,郑深决定堵一把。 他将纸拿到胸前,手指按住最右边那一排约见地点和及冠这些字眼,然后将信摊到陶建华面前,笑道:“你看,是家里人写给我的信。” 若是没有郑深先前那紧张的反应,陶建华还真的可能相信。 但现在他可不认为事情这么简单。 盯着信的开口看了几息,他直白地问了出来:“这是写给陈大人的信吧?他家里人来了,郑先生这是不打算告诉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 053 粮食被劫 见已被陶建华识破,瞒不下去了,郑深索性将他拉了进来,然后反手关上门,还顺手拉上了门闩。 “郑先生?”陶建华被他的举动给弄懵了。 郑深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将信塞进了陶建华手里。 陶建华很是意外,犹豫片刻,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他打开信,信中内容很简单,也很正常,就是普通的家信问安探望,郑深这么藏着掖着干什么? 陶建华很是不解,笑着说:“原来过两天陈大人要及冠了啊,这可是大事,怎么不早说,现在准备太仓促了点,不过……我怎么记得陈大人的生辰在腊月底快过年那会儿啊?” 陶建华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郑深。 陈云州才来庆川一年多,只过了一个生日。但因为他年纪轻不怎么重视过生日一事,加上去年底突然得知了江南动乱的事,大家也都没心情给他过生日,所以陶建华记忆不深。 “难道是我记错了?回头我去翻翻卷宗。” 全庆川官员的档案府衙都有,上面记载着官员的基本信息,其中就包括了生辰。 郑深抽走他手里的信,擦燃火折子,直接将信烧了,然后在陶建华惊愕地目光中说:“没错,陈状元的生日确实是在腊月底!” 什么意思? 陶建华打了个机灵,骤然想起一桩往事。 前年齐项明找的人说陈云州的身份是冒充的,后来还是虞书慧出面澄清了此事。 事后,他跟杨柏川私底下讨论时,都有些怀疑陈云州的身份有问题。 但当时并不肯定,再加上若是真查明陈云州是假冒的,杨柏川这个极力推荐他的上司也会受牵连,庆川的大好形势就要没了,所以他们就没有追究,稀里糊涂地将此事混了过去。 后来没过多久陈云州就升任了庆川知府,做了他的顶头上司,齐项明伏诛,再也没人提起此事,他就逐渐忘记了这一茬。 可现在郑深却突然给他爆了这么个猛料。 陶建华只觉口干舌燥,心跳加速。 他舔了舔唇,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四个字:“你认真的?” 可能是把藏在心里的最重要的秘密都透露了出来,郑深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坐回了书桌后面,端起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口,抬头反问:“陶大人觉得我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确实不可能。 陶建华皱眉问道:“郑先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郑深淡淡地说:“两年前吧。” 那么早?当时他跟杨柏川只是怀疑,并不确定。而郑深并没有来庆川,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他怎么能确定? 陶建华心里有无数个疑问,最后只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那他到底什么身份来历?为何要……冒充陈状元?此事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郑深叹了口气:“就你我,还有公主知道,但公主不会说出去。说起来这也是阴差阳错……” 他将陈云州在客栈发烧失忆,醒来误以为自己是陈状元拿着文书上任的事说了。 陶建华听完后只觉天方夜谭,看向郑深:“你认真的?” 这世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陶大人,你与我家大人相处也快两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郑深认真道,“他的才干、胆量、果决、为人处世之道,便是那位陈状元也多有不及。” “他这么年轻,有此等才学,又会做人,参加科考也能仕途通达,若非失忆又凑巧,他实在没必要冒用陈状元这个身份,给他的未来埋下隐患。” 陶建华听后也赞同。 陈云州做人做事都留一线,对百姓仁慈,对同僚和下面的官员,该收买的收买,该敲打的敲打,没看吴炎、杨柏川这等官场老狐狸都对他极为欣赏吗? 他耿直归耿直,但却不会硬碰硬。像去年交税一事,他心里早打定了主意不给,在鲁公公面前也装模作用,半点都没透露不情愿或是不满的意思,面对朝廷也打算拖延周旋。 做事比传说中那位直谏被贬的状元郎圆滑多了。 这样有才干又会做人做事的年轻人迟早都会冒头,没必要故意去冒充他人的身份,毕竟假的终有被拆穿的一天。 陈云州是个聪明人,不会故意干这种蠢事。 而且那位陈状元虽是三元及第,文采斐然,可他身上有个致命的弱点,不招皇帝待见,被贬到了这个偏远的地方,回京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冒充他的身份其实也没多好。 想起那位状元郎,陶建华便问道:“那郑大人可知原来那位状元郎去了何处?” 郑深摇头:“不知,大人失忆,我旁敲侧击过,他完全不知道。” 这么久都没现身,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陡然知道了这么大个秘密,陶建华有些头痛,按住额头问:“郑先生就不怕我将此事汇报给朝廷?” 哎,他宁可不知道,也不必如此烦恼。 郑深直视着他的双眼:“你会吗?” 陶建华还真没这个想法。于私,他跟陈云州公事快两年,交情不错,于公,陈云州是他见过最好的知府大人,在这种多事之秋,将此事捅到朝廷,换个人,庆川会变成怎么样,陶建华不得而知。 而且,陈云州在庆川府呆了快三年,身为他曾经的上司,现在的下属,若说对他的身份半点都没有过怀疑,朝廷会相信吗?朝廷会不会连同他一起处置? 陶建华心里没底。 他也不敢去赌。 苦笑了一下,他叹气:“郑先生还真是吃定了我。郑先生真不知道那位状元郎的去向吗?你给我透个底,也好让我安心。” 郑深还是摇头:“陶大人,我是真不知。我派人去大人曾经住过的那家客栈打听过,大人是一个人去客栈的。” “这么说大人进客栈之前就已拿到了状元郎的东西。”陶建华有些发愁,“没搞清楚那位状元郎的去向终究是个隐患。若是大人失忆前解决了还好,若是没有……哎,依大人的品行恐不会对那状元郎下手。” 如今这情况,陶建华倒希望那位状元郎早就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死的,只要不在出现就好。 不然他若是出现揭穿了陈云州,他们这些共犯全都得跟着完。 郑深其实也有些担忧,但他得稳住陶建华:“都快三年了,一直不曾出现,怕是不会出现了。要搞清楚这到底怎么回事,还有那位状元郎的去向,可能得问大人的亲戚。” “你说的是那些约他后天在常来香酒楼见面的人?”陶建华问道。 郑深点头,如实道:“对,他们这是第一次露面,此前还派人送过一件新年礼物给大人。但未免大人起疑,我已将礼物藏了起来。我打算后天去常来香酒楼见他们一面,说服他们远走高飞,不要再出现了。” “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因此还要仰仗陶大人提前安排一些信得过的去常来香酒楼盯梢,让我有机会跟他们见一面。” 陶建华明白郑深为何要选择跟他坦白了。 敢情是想借他的人手。 郑深没有官职,只是陈云州的幕僚,没法调动衙门的人。他又怕这事传入陈云州的耳朵中,因此也不敢轻易动用自己身边的人。 陶建华思索片刻后同意了:“好。你先试试,能不能说服他们,若不能就交给我来解决吧。” 现在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陶建华绝不允许陈云州这条船翻了。 郑深点头答应:“好,陶大人放心,我定能说服他们。” 郑深打算多带些钱去,动之以情,晓之以钱,只要他们肯离得远远的,他可以给他们一笔这辈子衣食无忧的银钱,这对大家都好。 两人商量好,当天下午陶建华便安排了几个心腹去常来香酒楼盯梢。 两天后的中午,郑深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白长衫,只带了孔泗,提前进了常来香酒楼坐在一楼的大厅中,点了几个下酒菜,一边慢悠悠地喝着酒,一边悄然打量着每个进来的宾客。 酒楼外,陶建华的人也在盯梢,只要发现可疑的人就会进来通知郑深。 可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食客换了一波又一波,到傍晚也不见有什么符合他们推测的生面孔出现。 孔泗不解郑深为何会在这喝了如此久的酒,劝道:“大人,天色不早了,您是在等谁吗?要不小的去催催?”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00节 郑深看了眼天色,放下酒杯,站起身说:“不用了,回去吧。” 估计今天人是不会来了,他随即起身背着手出了酒楼,直接上了马车下令回衙门。 马车一开走,酒楼斜对面一家铺子的二楼窗后有人动了。 “良哥,这个郑深总算是走了。”阿东连忙喊童良。 童良气哼哼地说:“这个老小子坏我们的事,还在酒楼设伏,莫不是想抓住咱们对大哥不利?” 阿东担忧地劝道:“良哥,今天少主没来,来的是这个郑深,恐怕信落到了郑深的手上。他会不会怀疑少主?咱们还是先回山寨吧,别给少主添乱了。” 童良斜了他一眼:“大哥一下山都快三年了,连封信都没有,是做官做上了瘾,乐不思蜀,都不理睬我们了。不行,我不回去,我得见大哥。”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阿南进门说道:“良哥,我打听清楚了,少主今天一直在仓库那边未曾离开过,中午就只吃了几个包子。” 童良很是心疼:“今天可是大哥及冠的日子,这么重要的日子还要去干活,连顿饭都没有好好吃,要我说这官不做也罢。” 他就不明白了,这官有什么好当的,哪有他们在山上自由自在来得快活。 这种话,阿东阿南都听过无数次了,两人也不接话。 阿东凑到窗户边观察了一阵,然后回头说:“良哥,官府的人还守在外面。” “让他们守,大哥都没来,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现身,他们就是守到明天也白搭。”童良冷哼道,“可惜今年不能陪大哥过生辰了。” “良哥,少主的生日马上就要过去了,咱们还是先回山上吧。”阿南也劝道。 童良不乐意了,他好不容易下山,只远远见过他大哥一面,连句话都没说,这又要回去了,那猴年马月大哥才能回去啊。 “不回去,我找个机会再写封信,想办法直接给大哥,我得劝大哥跟咱们回去。当初说好的,只是体验一下当官的感觉,然后劫一笔狗朝廷的钱咱们就回山上继续的逍遥的,我得写信提醒大哥。”童良固执地说。 阿东阿南拿他没辙,叹息一声:“最后一次,要再不行就算了。良哥,少主有少主的打算,咱们不要坏了少主的事。” “知道了,就官府那些虾兵蟹将,想抓到我没门,你们别学那老太婆啰啰嗦嗦的,快拿笔墨过来。”童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郑深等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沉着脸回到府衙,下车便看到了陶建华。 陶建华显然也得了信,上前低声说:“这些人来历恐怕不简单,咱们提前两天布哨,竟也被他们察觉了,也不知哪儿露了破绽。” 他们之所以提前安排人去盯梢就是怕被人发现酒楼附近多出了几张生面孔,引起对方的怀疑,没想到最后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郑深也有些担忧:“今天怕是打草惊蛇了。这些人今天没见到大人,只怕还会想办法见大人,若是被大人发现就麻烦了。” 陶建华没那么多顾虑:“知道便知道呗,说开也好,这事你总不能瞒大人一辈子。说开后,让他去安抚好他家里的亲戚,岂不是更好?要不咱们今天就跟大人说实话吧。” “不行,大人要知道,他哪还能安心做这庆川知府,这事绝不能让大人知道,衙门这边我留意着,你多派几个人跟着大人,莫让闲杂人等接近大人,我再找另外的机会跟他们接触……” “你们俩在那嘀咕什么呢?不是说请我回来一同吃饭喝酒的吗?”陈云州出来就看到他二人在檐下交头接耳的。 郑深跟陶建华对视一眼,默契地收了话题,笑着上前道:“不好意思,让大人久等了,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碰到陶大人,随口聊了两句。” 忙活了一天,陈云州也累了,没有深究,转身往里走:“赶紧吃饭,一会儿饭菜都要凉了。” 三人落座,看着满桌子的美酒佳肴,陈云州有些纳闷:“这不年不节的,怎么弄这么丰盛?可是有喜事?” 陶建华看了郑深一眼。 今天之所以有这顿饭是因为陈云州的生辰。 他们不能大张旗鼓地给他过二十岁的生辰,行冠礼,只好命厨房准备了这顿晚饭,默默庆祝。 其实这顿饭也很简陋了,但没办法,陈云州这身份也不能正大光明地过今天这个生日。 可这不能明说,郑深咳了一声,打着哈哈道:“没有,就是最近太忙,好久不曾坐下来好好吃饭,大人都瘦了一圈,所以让厨房弄了一顿好的,咱们三个聚聚。” “对,好久没聚聚了。”陶建华也跟着附和。 陈云州总觉得他们俩人今天有点怪异,可思来想去也想不到缘由。他轻轻摇了摇头说:“是我的不是,最近大家都辛苦了,再等几天,押粮队伍北上后就可安心了,到时候得了空咱们出去打猎游玩一圈。” 温泉还是别泡了,他可不想又被催婚。 “是啊,总算是要忙完了,不说了,来,吃菜吃菜。”怕被陈云州看出来,郑深连忙转移了话题。 三人拿起筷子,推杯换盏,边吃边闲聊,陶建华趁机提起:“大人,最近时局颇乱,虽然我们庆川还比较安稳,可小心为上,以后大人出门,除了柯九,再多带几个人在身边吧。” 陈云州摆手拒绝:“不必,我就在城中,又没出远门,带那么多人作甚?放心吧,一般人还伤不了我。” 他现在的身手,一个能打好几个,还真不带怕的。更何况他活动的范围基本上都在庆川城内,谁敢对他动手呢?况且齐家都连根拔起了,他也没什么仇家。 陶建华看了郑深一眼。 郑深放下筷子,劝道:“大人武艺高强,但凡事小心为上,如今大人可是咱们庆川的主心骨,若是有个万一,让庆川百万百姓怎么办?多带几个人,不会妨碍大人办事的。” 让他越说越严重了,陈云州怕郑深还要碎碎念,连忙妥协:“好,听你们的,我以后再多带两个人。” “那下官给大人安排四个身手好的吧。”陶建华笑道。 两个是跟四个也是跟,多两个少两个也无甚区别。 陈云州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争论,点头道:“行,有劳陶大人了,你们出门也当心,多带几个人。” 总算是达成目的了,郑深和陶建华都舒了一口气,笑着重新拿起筷子,又给陈云州倒满了酒,三人边吃边聊,一顿饭吃了许久,直到夜深露重才结束。 次日,陈云州出门,除了车夫和柯九,身边又多了四个衙役,走到哪儿身边都围着人。 这让写好了信的童良盯了一天都找不到接近陈云州的机会,他气得跺脚。 “肯定是郑深那老匹夫搞的鬼,他想干什么?小心小爷收拾他。” 阿东也很担忧:“感觉少主已经被他控制了,他会不会对少主不利啊?” 童良也很担心这个。 他后悔极了,不该贸然给陈云州写这封信的。 “不行,我得想办法通知大哥,他的身份很可能暴露了,咱们还是干一票捞一笔赶紧跑吧,不能继续呆在庆川城里了。” 阿东看了紧紧跟在陈云州身后的四人:“那几个家伙一直跟在少主身边,咱们送到衙门的信又落不到少主手中,这……可怎么通知少主?” 童良盯着那碍事的四个衙役:“先跟着大哥,总会找到机会的,我就不信他们能半步都不离开大哥身边。” 阿东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良哥,咱们三轮流来吧。” “不用,我来,你们俩功夫没我好。”童良反对。 阿东阿南争不过他,只能三个人一起了。 陈云州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后突然多了三条小尾巴。 经过半个多月的忙碌,总算是准备好了一切,又经有经验的老农看过天气,确定未来几日都不会有雨,他们便将出发的日期定了下来,就定在九月十八。 这样能赶在大雪漫天之前将粮食送入京城。 若是回来也是雨雪天气,空车也比较好走。 可就在这时,下面的人却来报:“大人,桥州知府吴大人派了信使过来。” 前不久吴炎才送了一封信过来,自己的回信应该也才到桥州吧?他怎么又来信了? 虽不解,陈云州还是吩咐衙役:“将人带进来。” 很快,一个眼睛通红,眼底青紫,衣服上都是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憔悴青年差役出现在陈云州面前。 “小的参见陈大人。”他的声音沙哑,状况极差。 陈云州有些意外,示意下人给他倒了一杯茶水递过来,然后才问道:“吴大人遣你前来所为何事?” 差役接过茶水仰头一饮而尽,然后焦急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举起:“这是我家大人命小的送来的信,陈大人看完便知。” 陈云州接过信快速拆开。 信很短,字迹非常潦草,只有几十个字:陈大人,我们桥州押送粮草的队伍在兴远州被劫,只逃回几十个人,你们切莫往兴远去。 陈云州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震惊地看着男人:“桥州今年要交给朝廷的田赋被劫了?总共多少?具体在兴远州何处被劫的?劫匪什么来历?” 男人轻轻摇头,苦笑着说:“小的不知。此事是几个有幸逃回来的士兵说的。我家大人听闻此言,当时就气得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他立即写了这封信,命小的连夜启程送过来给陈大人,以防大人也上了他们的当。” 陈云州后背泛起一阵阵凉意,既庆幸又后怕,得亏吴炎快马加鞭派人来通知他们,不然他们的车队就启程了,过几日再收到这消息就晚了。 “谢谢,替我谢谢你家吴大人,我们庆川押送粮食的队伍本打算明天启程,如今倒是躲过一劫。” 那衙役听后总算是放心了,笑了笑:“如此小人也可回去向我家大人复命了,总算咱们两个州没有全部被劫。” 陈云州看着差役憔悴的样子,唤来一个奴仆道:“你这趟辛苦了,先去睡一觉,吃点东西,明日我派人送你。” 正好他也还有很多疑问要问吴炎,与其等人回去,吴炎那边又再派人过来,不如他直接遣人去问清楚比较快。 等差役下去之后,陈云州立即吩咐衙役去将庆川城内最主要的几名官员请过来。 发生了这种大事,押送粮食进京这事还得从长计议。 不一会儿,几位官员陆续到了。 陶建华坐下先喝了一杯水,然后问道:“陈大人,你说有急事唤咱们过来,发生了何事?我们正在清点数目,最后再确认一遍。” 陈云州按住额头:“那些都先放放,你们看这个吧。吴大人派人星夜兼程送过来的。” 他将信递给了左手边的陶建华。 陶建华有些奇怪,边打开信边嘀咕:“下官记得前不久吴大人才送过信来啊……什么?桥州押送粮食的队伍被人劫了?目前只有几个人死里逃生?” 他蹭地站了起来,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云州。 旁边几名官员听闻此言也被吓得不轻。 “真的假的?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劫朝廷的运粮车队?” 坐陶建华旁边的司户参军曹清明连忙抽走他手里的信看了起来,其他几个官员也纷纷起身,围拢过去,低头凑一块儿看信上的内容。 待看清信上的内容后,大家都震惊不已。 “怎么会?桥州押送粮食进京的队伍怎么也有个几千人吧?谁这么大的能耐?” “太无法无天了, 连朝廷的田赋都敢劫,一定要将这些家伙给铲除了。” “桥州总共被抢了多少粮食?知道劫匪是什么来历吗?” “兴远州官府就不管吗?这可是在他们治下出的事。” “对,咱们得参兴远州府衙,他们辖内出现此等恶劣的劫匪都不清剿。”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01节 …… 众人七嘴八舌,最后都将这事归结到了兴远州府衙头上。 出了这种事,兴远州知府肯定脱不了关系。 陈云州也觉得很纳闷,兴远州境内出现这等规模的劫匪,官府不应该一点都不知道才对。而且现在正值秋季,运粮入京的高峰期,即便他们没能力剿匪,也该派人通知各州府,大家商议,联合剿匪才对。 不然出了这种事,一旦上报朝廷,兴远州知府的官帽是别想留了,搞不好脑袋也要跟着丢掉。 陈云州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都坐下吧,这事具体是什么情况现在我也不清楚。吴大人怕咱们也押送粮食去了兴远州,所以一接到信息就立马派人送了这封信过来,具体的他也没细说,多亏吴大人,不然咱们恐也要步桥州后尘。” “吴大人真是个好人啊。” 大家都后怕不已,若非吴炎这封信,只怕他们明天就会继续上路,然后落得个跟桥州一样的下场。 要知道这可是几十万石粮食啊,全丢了,他们如何向朝廷交差? 以前对陈云州接济照顾桥州还有些微词的官员现在也彻底服了,吴大人这个善缘结得好,不然他们真是要损失惨重。 只是这事虽提前知道了,避免了重蹈覆辙,但新的问题出现了。 “陈大人,兴远州是我们入京北上的必经通道,如今出了这种事情,这粮怕是很难在大雪来临之前送达京城了。”曹清明站起来说道。 兴远州在庆川东北方向,与庆川、桥州形成三角,也是两州北上最近、走得也最多的一条路线。 兵马都监殷逊说:“桥州与庆川的兵力是相当的,也就两千人左右,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战斗力很差,若遇悍匪定然不是对手,若要按时缴纳田赋,如今只有绕道了。” 曹清明就是主要负责户口、赋税的,听到这话连忙说道:“对,殷大人说得是,如今唯有绕开兴远州,从仪州绕道北上最为妥当。” 陈云州的目光落到舆图上:“仪州在庆川的西北边,若从这绕道,需多行至少五百里,成本增加暂且不提,路上时间越长,出意外的概率越高。谁能保证仪州往北就没有悍匪呢?” 他们这运送了几十万石粮食的队伍,车队都有好几里长,行进速度必然缓慢。而且仪州偏西,多山,路更难走,一天五十里估计都走不了,会严重拖慢速度。 在这不大太平的世道,如此大的一支运粮队伍那可是香饽饽。 陶建华也顾虑这个,说:“不然车队先暂缓出发,写一封信禀明情况,加急送往京城,稳妥一些,不然若是粮食被劫,你我恐都难担这个责任。” 这倒是,出了事谁都赔不起。 思虑再三,大家都同意暂缓运粮,先派人去兴远州、桥州打探消息,同时将此事禀明京城,等待上头的消息。 于是刚装上车的粮食又重新卸回了仓库中。 等众官员散去后,陈云州留下了陶建华、郑深。 关上门,三人都难掩忧色。 陈云州站起身,背着手,站在舆图前,忧心忡忡地说:“桥州人口虽减了不少,但上缴的粮食至少也有咱们的一半,十数万石粮食是有的,如此多的粮,寻常的悍匪恐不敢抢劫。” 别的不提,光将这么多粮食劫走,卖出去就是个难题。 郑深愁眉不展:“是啊,押送粮食的队伍怎么也有个几千人。便是几百上千人的山贼土匪恐也不敢对他们下手,只怕这批劫匪不简单。” “你们是担心这些劫匪不是寻常人?”陶建华也有发愁,“可惜了,咱们跟兴远州来往甚少,不知兴远州如今是什么情况。” “大人,下官派几个人去兴远州打探情况吧,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您要写封信给兴远州知府衙门吗?” 陈云州思量片刻,转身摇头:“不必,兴远州官府既未曾派人通知我们,要么是不能要么是不愿,无论哪一种,都没必要让咱们的人去冒险。你安排几个机灵的,乔装打扮,从不同的地方潜入兴远州,一旦有发现,立即回来。” 陶建华应下,立即下去安排这事。 陈云州看向郑深道:“安排一下。明天派两个人送桥州来的那名信差回桥州,顺便向吴大人打听,他们现在肯定知道得比我们多。” “是,大人也莫担心,兴许朝廷很快就会派兵剿了这悍匪。”郑深宽慰陈云州。 陈云州笑笑点头,没再多说。 因为这件事,府衙再次陷入了低气压中,大家每日都在焦灼的等待消息。 三日后,他们派出去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回来,倒是吴炎又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详细地将他们目前所掌握到的情况同步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打开这厚厚一叠信纸翻阅起来。 九月初二,桥州的兵马都监带了一千士兵护送押粮队伍北上。 桥州距兴远州更近一些,三天后,队伍便驶入了兴远州。 九月十一,车队抵达兴远州辖内的农山县,突遇劫匪,劫匪数量高达上万人,而且个个凶残暴戾,提刀便砍,车队抵挡不住,士兵和民夫都四下逃窜。 九月十五才有三人狼狈逃回了桥州,告知了粮食被劫一事。 桥州府上下皆惊。 吴炎当天就派了几队人马前去兴远州寻找幸存者,打探兴远州现在是什么情况,为何会有那么多劫匪。 这些人在半路上遇到了几十名逃窜回来的幸存者,从这些人口中大致摸清楚了兴远州的情况。 现在盘踞在兴远州的这批悍匪并不是土匪,而是从江南逃难来的乱民葛家军。葛镇江的乱军被朝廷军打败之后,一路往西南方向溃逃。 因江南还有数支乱军,平叛的重点还在江南,楚弢大将军只派了一万人的队伍前去追击葛镇江的残部。 但不知怎么被这些人逃脱了,而且还逃窜到了兴远州,如今已集结了数万人,占据了兴远州多少地方不得而知。 吴炎非常担心,得到这消息,连忙写信将详情告诉了陈云州。 陈云州看完信脸色铁青。 陶建华和郑深看他的表情就意识到事情不简单,连忙追问道:“大人,到底是什么情况?” 陈云州把信递给他们,言简意赅地告诉了他们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这不是什么普通的土匪山贼,而是江南乱军葛镇江的人,现在他们已占领了兴远州的部分地区,兴远州以东的怀州等地不知道是不是也陷落了。” “兴远州陷落,我们庆川恐怕也危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 054 大哥,干完这票大的,我们就金…… 庆川到兴远州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两州府城相距大约三四百里。而农山县在兴远州以东,距庆川还要远一些,大概有五百里左右。 短期内应该还打不到庆川,但过段时间就不好说了。 要知道,葛家军原本可是盘踞江南的,小半年时间,他们就从江南打到了兴远州,目前到底拥有多少兵力,占据了多少地盘不得而知。 庆川还是太偏了,消息严重滞后,不然也不至于葛家军都打到兴远了他们才知道。 “怎么会是乱军呢!”陶建华忧心忡忡,不住地叹气,“悍匪都比乱军好啊。” 悍匪只为财,抢一笔就跑了,多少还会顾忌官府,乱军可是非常仇视官府的。 焦虑地在屋里踱步几圈,陶建华抬头对陈云州说:“大人,咱们得立即将此事禀告朝廷,向朝廷求派增援,早日平叛,不然万一这兵灾蔓延到我们庆川,仅凭咱们现在这点人,肯定守不住。” 陈云州点头:“唇亡齿寒,居安思危,是这个道理。吴大人已经上书朝廷了,我再写一封折子吧。” 他当即提笔又写了一封奏折,恳请朝廷出兵平叛,保一方平安。 写好信,让人将信送出去后,陈云州看向陶建华和郑深道:“葛家军不知是不是一路败退到兴远州的,若是后面还有朝廷的追兵倒也还好,多少能遏制葛家军的扩张势头,如若不是,情况恐怕会很糟糕。” “朝廷如今平乱的重心在江南,咱们这边的支援什么时候会到,不得而知,咱们不能将希望全部寄托朝廷身上。” 作为一个现代人,陈云州学过历史,对封建王朝对皇帝并没有古人这样的敬畏之心,更不会盲信盲从。 而且因为原主的遭遇,虞书慧的遭遇,这天下普通老百姓的遭遇,还有不断增加的沉重田赋,让陈云州对龙椅上那位更没有信心。 在统治者眼中,百姓只不过是蝼蚁罢了,死个几万几十万人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这天下还是他们家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所以庆川这种偏远落后州府自是比不得江南重要。 若是江南的战况告捷,非常顺利,朝廷应会尽快派兵过来,但若是江南的战况不理想,他们这边什么时候能有增援还真不好说。 “大人说得是,可咱们能做什么呢?”陶建华很是忧愁,“桥州这次损失严重,兴远州恐怕也不乐观,如今咱们恐怕只能联合仪州了。” 南边因有密林高山做天堑,战事较少,一直比较安稳,因此朝廷并没有在这驻扎大军。 朝廷主要的兵力安置在京城和西北这两处要地。单是拱卫京师的大军就有二十万,西北还驻扎着十几万大军,东南驻扎着几万大军,其他地方的兵员都非常少。 陈云州不赞同:“仪州兵力跟咱们相当,两州府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千人,全员出动也不过是葛家军的零头,主动出击是以卵击石,若是被动防御,这点人安排在哪儿?挡在哪个州府?若是将咱们州府两千名士兵送去仪州,你们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仪州肯定也不愿意。 所以这种弱弱联合没有意义,也不可能成功。 陶建华隐隐猜到了陈云州的意图,顿觉心跳加速,他试探地问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练兵!”陈云州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以匪患严重,护送田赋进京的兵力不够为由,征召几千青壮年男丁训练,以备不时之需。若朝廷能快速平息葛家军之乱是最好,若不能,咱们手里多少有点防备的力量,不至于完全任人宰割。” 陶建华眼睛发亮:“大人这法子甚好,即便此事传入京中,咱们也说得过去。” 他们可不是葛镇江这样的乱臣贼子,他们扩兵都是为了完成朝廷摊派下来的任务。 陈云州含笑点头:“那此事就交由陶大人和殷大人负责。” 陶建华出去后,陈云州看向郑深,敛了笑问:“郑叔,你说葛家军会打到咱们这儿来吗?” 他们庆川府的这些官员中,见识最广的应该就是郑深。 郑深思量许久道:“我也不知道,现在咱们得到消息太少了。” 陈云州点头,正色说:“郑叔,让庄子那边加快生产,生产出来的东西全部搬入城中。找找城中哪里有空地,再搭建一些棚子,若是没有就向大户租借些空的院子,多囤点东西。” “那布料、球轴承都不卖了吗?”这两者可是如今他们赚钱的最主要来源。 陈云州说:“不卖了,都囤积起来,包括水泥,砖块也囤一批放入城中,以备不时之需。” 乱世了,钱哪有物资重要,先囤起来,万一哪天用得着呢。而且葛家军占领了兴远州的一部分,商路也肯定会受影响。 郑深点头答应。 等他退出去后,陈云州思量片刻,又写了七封信,命人快速送往庆川府辖下各县,让各县官府也做好准备,训练乡兵,加固城墙,提防乱军杀来。 九月二十二,很普通很寻常的一天,庆川知府衙门突然面向全府百姓下发了两条告示,一是面向全州府征召五千名十八到四十岁的男丁,集中训练以押送粮草进京。 征召全凭自愿,集训期间的一应伙食、住宿等开支,全部由府衙负责。 第二条则是告诫庆川府的商贾、旅人,兴远州匪患严重,请大家尽量绕行,这段时间能不出远门的尽量不要出远门。 发了告示之后,官府还派人在北上的必经之路上设了一个关卡,劝阻商旅北上。 若有北方或东边来的商旅则请去旁边的小屋喝茶聊天,要是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将会奖励一贯钱。 此外,庆川府衙还安排了一批手脚利索、擅长骑马的士兵在庆川府和兴远州相交的地界探查,若发现葛家军的踪迹速速来报。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02节 很快,派出去的人先后带回来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消息,再结合桥州送来的情报,还有来往客商提供的消息,陈云州他们大致弄明白了情况。 年初,楚弢的大军打败了葛家军后,葛家军一路溃逃,先后劫掠数州,最后在怀州以西的安宁县跟朝廷的一万追兵发生了激战。 朝廷大军不敌,死伤大半,只余小部分逃走。 葛家军便就安宁落地生根,然后以安宁县为中心,招兵买马,不断扩充势力,目前已占领了安宁县、农山县、白头县等怀州、兴远州的六座城池,并逐渐向兴远州逼近。 兴远州自顾不暇,哪里还想得起派人通知附近其他州府避险。 葛家军选的时机非常好,今年南部地区风调雨顺,粮食大丰收,他们打过来正好赶上秋天,粮食都还没送入京中,倒是便宜了他们。 这些粮食也给了他们发展壮大的机会。 至于葛家军目前有多少人,探子也不得而知。 但能占据这么多县城,又逼近兴远州,怎么也有个几万人。 这对南部几个州府来说,是个极为糟糕的消息。 而且坏消息还频传。 十月初九,探子来报,葛家军逼近了兴远州,大军围城,兴远州岌岌可危。 消息传回来,庆川府上下哗然,官员们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陈大人,可曾收到了朝廷的信,援军何时到?”殷逊焦急地问道。 其余几名官员也纷纷望了过来。 陈云州冷静地说:“未曾,援军何时到我也不清楚。” 大家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陶建华见状,站出来宽慰道:“大家不要急,咱们的信才送出去十几天,还没这么快。兴许朝廷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调兵遣将,大家要有信心。” 曹清明也猛点头:“对,陶大人说得是,兴远州到京城不近,援军应该在来的路上了,大家莫要慌张,安心等候即可。” 但这样的干瘪瘪的话并不能让人安心。 其余几名官员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有作声。 少许,殷逊问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他们要人没人,要兵器没兵器,能怎么办?带上庆川百姓赤手空拳地上? 不过这时候不能说打击己方士气的话。 陈云州轻轻敲了敲桌子,冷静地说:“慌什么,兴远州城墙高达三丈有余,厚达一丈多,岂是那么好拿下的?” “对哦,这些乱臣贼子肯定拿不下兴远州,久攻不下,等朝廷的援军来肯定会将他们剿灭。”一个年纪大的官员连忙说道。 这话给了大家一些信心,但大部分人还是很担忧。 陈云州扫视了一圈,说道:“我会再写一封信加急送往京城求援,我们不要自乱了阵脚,大家回去各司其职,莫要兴远还没乱,我们自己先乱了。” “我会派人随时留意兴远州的动静,有什么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大家。现在关于兴远州的战事,大家不要说出去,以免引起城中百姓恐慌。” 可能是陈云州的镇定感染了众人,官员们总算是稍微平静了下来,拱手说道:“是,我们听大人的。” 陈云州摆手,示意大家去忙,并单独留下了陶建华和殷逊谈话。 等其他人走后,他问道:“练兵练得怎么样了?” 殷逊不大满意:“这些个农夫纪律性差、散漫,还爱偷懒,若非时间紧迫,下官定要劝大人换一批。” 陈云州点头:“殷大人也知道时间紧迫,咱们现在没法再选了,只能让殷大人多担待。先训练他们听指令吧,然后加强身体素质的锻炼,伙食一定要跟上。” 殷逊觉得陈云州就是对这些家伙太好了,所以训练一直不出效果。但他又不好反驳,只得说:“是,下官遵命。” 陈云州颔首说:“那殷大人先下去忙吧。” 等殷逊退下,陈云州直接问陶建华:“你可还有其他更合适的练兵人选推荐?” 陶建华有些意外,但想想殷逊的表现又明白了,摇头道:“没有。咱们庆川这两千士兵主要负责杂役和剿匪,都头、指挥使都是些年纪大,熬上去的,并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就更别提练兵了。” 说白了,庆川这两千将士都是没多少作战能力的,他们也不懂什么叫战略战术。 “大人不满意殷逊,下官提点他几句吧。” 陈云州挑眉:“怎么提点?练兵也是一项技术活,不会就是不会,现在学也没人教他,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实在找不到人换他那只能将就用着,你盯着点,让他多上心。” 陈云州是极不满殷逊的。 他将练兵不好的结果归咎于征召来的都是农夫,没有纪律性、个性散漫。可哪朝哪代,兵员的中坚力量不是由农夫构成? 自己没本事,就将责任全部推到别人的身上,是一种很无能,而且没有自知之明的表现。 但时间紧,目前又没合适的人选,只能先不动他了。 陶建华点头应下:“大人放心,下官会督促殷大人尽心的。” 陈云州没多说。 练兵这事急不得,短期内肯定是没法提高那五千人的战斗力,只能从别的地方下手。 陈云州首先考虑到的便是武器。 庆川府府库内倒是有一批好些年前更换下来的武器盔甲,但都破破烂烂的,生锈严重,刀具也几乎都有豁口或是卷边,别说砍人了,连菜都砍不动。 所以只能自己锻造一批武器了。 好在他们有现成的工坊,铁矿石,打造些相对简单的大刀弓箭这类的并不难。 陈云州亲自去了一趟庄子,吩咐乔昆不要再做球轴承了,工坊里全力打造武器,然后装成箱秘密送入城中。 这事只有他和郑深,以及乔昆几人知道,连陶建华都不清楚。 虽然官府一直对百姓封锁兴远州的情况,但没多久这事还是传了出去。 到十月中旬,大街小巷,家家户户见面讨论的都是兴远州打仗的事。百姓们非常担忧,一股紧张、恐慌的气氛蔓延在庆川城中。 面对这种情况,再想瞒着,禁止百姓议论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陈云州派人张贴了告示,说明了情况,并表示已经向朝廷请求了支援,请大家放心。 基于对官府的信任,民间的恐慌情绪稍稍得到了安抚。 可是庆川府的官员却着急不已。 因为向朝廷发出去的求救信已经有一个月了,朝廷别说援军,连封信都没来,大家心里都焦灼不已,几乎每日都要到府衙询问情况。 眼见援军迟迟不到,大家都担心兴远州恐坚持不了多久。 果不其然,十月下旬,噩耗传来,葛家军攻破城门,打入了兴远城中,兴远州陷落。 消息传来,在庆川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不消半日,这事便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城中陷入了一片恐慌的情绪中,这次就连官府张贴告示安抚都没用。 普通百姓面对此事,焦虑归焦虑,但也无可奈何,顶多寻思在家中地下挖个地洞,把粮食藏进去之类的,或者再弄个密室,到时候躲一躲。 相较于普通百姓这种掩耳盗铃式的躲避方式,富户们则要想得远很多。 他们最是惜命不过。担心庆川会步了兴远的后尘,城中一些富户开始偷偷变卖家中资产,打算离开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一时间,庆川城内粮价高涨,而铺子、地契、古董字画等物的价格却直线下滑,百姓陷入进一步的恐慌中,各家粮商都开始惜售粮食。 陈云州知道此情况,大发雷霆。 葛家军还没打来呢,这些人倒先自乱阵脚,真是可笑。 不过人都有求生的欲望,这事是无法阻止也无法苛责的事。 但要是粮价乱涨会严重影响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进而造成更大的恐慌。 陈云州下令开了一个仓库,未免有粮的人还来囤积粮食,他将粮价提高了一倍,然后对外敞开售卖,一下子便解决了城中粮价高涨的问题。 平息此事后,陈云州又命人张贴了一张告示,各家各府,若有意离开的,可带走金银细软、古董字画、粮食等物,但房子、土地、店铺官府会没收掉。 从即日起,官府全面冻结地契、房子、土地的买卖、过户。 这个告示一出,立马招来城中不少大户的不满,甚至连不少官员都来找陈云州,劝说他不要得罪各乡绅。 陈云州丝毫不肯退让:“殷大人,我不强求他们与庆川城共存亡,但土地、房子、铺子都是属于庆川的东西。既已舍弃庆川城,那他日又有何面目要回这些?” 还没到需要他们出力的时候,这些人都准备开溜了,怎么好意思还惦记这些? 弱日后其他人奋力拼搏,守住了庆川,他们回来又要将这些拿回去,岂不是太没道理了? 他的态度强硬,好几个来说情的官员都吃了闭门羹,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郑深劝道:“大人,如今这情况,实不宜起内乱。你若不想让他们走,何不将城门关了,限制他们出城?” 陈云州冷笑:“郑叔,这些贪生怕死的,别人还没打到他们家园,他们就想跑,你觉得留他们在城中有什么用?” 真打起来,别说指望这些人上阵杀敌,保卫家园了,他们不当带路党都谢天谢地了。 这样的人留着也没用,还不如滚蛋。 “那你说话也可以委婉一些,大人若是不耐烦,就让我去应付他们吧。”郑深也是怕陈云州得罪人。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树敌终究不是好事。 陈云州轻轻摇头:“郑叔,越是这种情况,我越不能让步。我强势,会让他们觉得有主心骨,我太软弱好说话,这城中恐怕会乱得更快。” 郑深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揉了揉额头说:“现在只希望朝廷的援军快快来吧。” 可惜,他们非但没等来朝廷的援军,反而等到了一封密令。 陈云州打开信,看完内容后,直接愤怒地将信拍在了桌子上。 这让满含期待的陶建华和郑深齐齐傻眼。 两人对视一眼,陶建华主动问道:“大人,可是援军出了岔子?” 陈云州将信推了过去:“你自己看吧。” 陶建华快速浏览一遍,脸也垮了下来。 他将信递给旁边的郑深,苦兮兮地说:“没有援军,让我们自己守城,我们拿什么守?” 郑深也看到了信。 信中朝廷表示已经知道了,但因为江南的战事进入了白热化,现在无暇南顾,因此命令庆川守好城,等得江南战事一定,朝廷就会派兵过来支援,届时会大大封赏他们。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03节 这不是画饼吗? 庆川城就只有两千名将士,要抵挡住数万乱军,谈何容易? 郑深悲观地说:“只怕今年朝廷都腾不出空来解决葛家军。葛家军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扩大地盘的好机会,照目前这情况,战事恐怕迟早会蔓延到我们庆川。” 陶建华也很担忧,但他还是竭力镇静道:“要彻底掌控兴远还需要一段时间,咱们也不必这么悲观,也许葛家军打不过来。” 陈云州将信纸直接烧了:“先瞒着此事,派人继续在两州府交界处盯梢,再派人潜入兴远州打听打听葛家军的风评,一有消息立即穿回来。”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陶建华点头。 没过两天,陈云州又接到了吴炎的信。 吴炎也收到了朝廷的密令。他对此极为悲观,写信询问陈云州怎么做,还问能不能收容他们桥州百姓。 陈云州看完后,哭笑不得。 庆川会是什么情况,现在也不可知,自救尚且艰难,他拿什么去救桥州的百姓? 如今这情况大家只能自救了。 陈云州想了想回信,让吴炎组织训练兵丁,修补城墙,囤积一批粮食,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各城城墙高达,固守城中易守难攻,即便打来也不是不能撑一段时间。没看兴远州城也撑了大半个月吗? 信送出去后,两州府都密切关注着葛家军的动向,希望葛家军能停止扩张的步伐。 但是这个希望落空了。 占领兴远州后,葛家军继续出击,短短半个月内便拿下了兴远州余下的几个县,掌握了一州十三县,地盘比庆川府还大,兵员也迅速扩张,从几万扩大到了十来万人。 拿下兴远州的财富,极大地扩充了葛家军的势力,兵员一多每日的消耗就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况且,葛镇江也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 陈云州隐隐有预感,葛家军不会满足于现有的一切,他们定然还会继续向外扩张。 因为朝廷迟早还会派出大军平乱。现在不趁着朝廷没空管他们的时候快速发展,壮大势力,等朝廷腾出手来便晚了。 果不其然,十一月中旬,葛家军没有休整就继续南下,进入桥州。几乎没遇上什么抵抗就非常顺利地占领了桥州以北的两个县,然后兵分两路,一直继续往桥州城挺进,另一支则向西,明显是本着庆川来的。 盯梢的人传回来这个消息后,庆川府乱做一团,城中恐慌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官员们都坐不住了,齐齐跑到衙门,询问陈云州的意见。 “陈大人,照这种速度,只怕十来日,葛家军就会打到我们庆川,这可如何是好,您拿拿主意吧。” “是啊,大人,朝廷可有消息传来?” “这都快两个月了,朝廷的援军怎么还没来?是还在路上吗?” “要不咱们再写信去催催?” …… 大家七嘴八舌,无不将希望寄托到朝廷身上。 陈云州沉思少许,索性告诉了他们实情:“不会有援军了。” 曹清明震惊地瞪大眼,嘴唇直哆嗦:“陈大人,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陶建华叹了口气说:“诸位大人,其实前段时间,陈大人就已收到了朝廷送来的信。江南战事进入紧要关头,朝廷无暇他顾,让咱们先挺一挺,等江南的战事取得了进展就会快速派兵前来支援。” 殷逊愤怒地说:“江南的战事都打了一年了,还没完,什么时候能取得进展?朝廷这是不管咱们了吗?” 没人说话。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我们城中这么点士兵,能挡得住葛家军的数万大军吗?”曹清明讷讷地自语。 陶建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说能守住,可他自己心里都没底,他们这点人,拿什么去守? 兴远州守不住,他们恐怕也守不住。 陈云州看着大家低落的样子,淡定地说:“此事已经瞒不住了,张贴告示吧,葛家军要打到庆川了,朝廷目前不会有援军,城中百姓想走的,有合适去处的就赶紧走。” “陈大人!”大家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云州,“您这样会引起城中恐慌的,这……这样咱们还怎么守城?” 陈云州扫了他们一眼:“就城中现在这情况,还说什么恐慌不恐慌的?通知下去吧,能走一个是一个,至于守城的事后面再说,时间紧迫大家都去忙吧。” 见陈云州坚持,这些官员只能失望离去。 人走后,郑深担忧地说:“大人,您……您这是何意?您是打算投降吗?这……若是朝廷以后收复了庆川,怕是会问责大人。” 陈云州淡淡地说:“不着急,先看看。即便要守城,在敌众我寡,形势不利的条件下,先淘汰掉一部分意志不坚定的人也是好事。” 这也相当于是对城中百姓的一种净化,走掉那些意志不坚定的,还有非常怕死的,留下的要么是舍不得自己的家乡,要么是无处可去的,为了自己的家园,他们会奋力拼搏。 至于投降,陈云州还要仔细考虑考虑。 他没有忠君的思想,至于爱国,大家都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人人都是这片土地上的主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这葛镇江是个明主,那投降又何妨? 免去一场兵灾,能挽救无数人的性命,这些可比什么名声重要多了。 不过现在还不清楚葛家军的品行,也不清楚葛镇江此人是否靠谱,还不能轻易做判断。 朝廷的告示一出,果然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一些怕死的商贾、大户当即收拾细软出城逃走。 也有一些普通百姓跟着出城离开。 一时间,四个城门,都是出城的马车、牛车,还有背着大包小包步行的男男女女。 庆川城内乱成了一锅粥。 一直没寻到机会接近陈云州的童良三人也急了。 “葛家军要打过来了,大哥怎么还不脱身?府库中那么多银钱,咱们带几车走,回去都吃不完了,大哥在想什么啊?他不会是当官当傻了吧。”童良头痛得很。 阿东也不劝他回去了:“良哥,不行咱们今晚潜入知府衙门找大哥吧。” 童良瞪了他一眼:“你有知府后衙的舆图吗?你知道大哥住哪儿吗?你进去连方向都摸不清楚,怎么找?你就别添乱了。” “阿南,你回一趟山上,将这事告诉林叔他们,庆川府要乱了,咱们山寨也要做好准备。” 虽然他们的山寨地势高,易守难攻,而且寻常人很难找到,可该做的准备也得做。 阿南点头:“好,那我回去了,你们俩别吵了,尽快想办法劝少主离开庆川这个是非之地吧。” “知道了,大不了,我直接去衙门见大哥。”童良发了狠。 现在事态紧急,再不走,等大军围城想走都走不了了。 而且现在城中混乱得很,衙门估计也不太平,他这时候找上去那郑深估计也顾不上针对他们。 不过还没等童良实施这个计划就看到了陈云州骑马带人出了城,他赶紧和阿东跟了过去。 陈云州直接去了庄子。 庄子上的人也听到了风声,个个也很害怕,还有几个趁乱悄悄逃跑的,乔昆将此事汇报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摆手道:“走了便走了吧,去留随意,不要勉强,你统计一下,想走的就让他们走,卖身契自动作废。若是愿意留下的,将纺纱机、织布机,还有布匹、粮食、种子、铁器等等全部带回庆川城中。另外,我们冶炼钢铁,做球轴承的路子全部毁了,人走后,工坊中的工具都不要留,能带走的带走,不能带走的通通毁了,你最后还要检查一遍。” 他不能将这些技术留给葛家军。 如果葛家军可投效,这些也是他们谈判的资本。若不可靠,这些先进的技术更不能给他们,助长他们的势力。 乔昆诧异:“大人是让我们全部搬回城中?” 陈云州点头:“最近有不少富户逃出城,留了空院子,官府征用了,郑先生已经将院子准备好,可接纳你们。你们都搬进城中,等这次的事过了之后再出城。” 留在庄子上,没有任何防御,葛家军一来,他们通通都得沦为俘虏。 乔昆欣喜地点头:“是,多谢大人,小的这就去安排。” 庄子上的人知道陈云州是特意来安排他们进城的都非常感激,连忙收拾了起来。 随后陈云州又单独见了刘春,交代给他一个人物:“你现在带着人,分为几支小队,到庆川城外各村庄通知百姓,葛家军要打过来了,让他们带着粮食木柴进城,时间要快,务必在十日内进城,十日后城门将关闭。” 这些城外的百姓也很危险,乱军打过来他们无处可躲,只有听天由命,如今城中跑了不少人,腾出了很多房子,正好安置他们。 刘春连忙应道:“是,小人这就出发。” 陈云州办完了事,看了一圈地里绿油油的油菜,还有庄子上新建的房屋,叹了口气,带着柯九准备回城。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粗布衣裳,低垂着头做庄户打扮的男子抱着一堆凌乱的布料跑过来,一不小心撞到了陈云州的怀里。 力道极大,撞得陈云州都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 柯九赶紧扶着陈云州的肩膀,怒斥道:“你是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吗?”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的知错了。”那人似乎是很害怕,头压得极低,声音似乎都在发颤。 也不是什么大事,陈云州摆了摆手:“没事,下次小心些。柯九,让他走吧。” 柯九这才让开,还叮嘱了一句:“以后走路小心点。” 那人似是极怕他,连声应是,然后飞快地跑了。 陈云州没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他背着手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启程。 车子启动,陈云州弯腰拿起水壶,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这时,一封信竟从他的衣服中掉了出来。 他身上怎么会有信? 陈云州谨慎地捡起信,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是刚才撞到他那人塞的。 那人撞得很用力,陈云州当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被撞得发疼的胸口上,完全没留意他的小动作。 现在想来,他抱那么大一堆凌乱的布料怕也是为了给塞信做掩护。 这是什么人?为何要用这种方式给塞信给他? 陈云州举起信,观察了一番,信很薄,里面应该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他这才打开信封,低头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张折叠好的白纸。 陈云州取出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段话:大哥,这几年辛苦你了。如今葛家军要打来了,庆川城中乱成一团,正是咱们浑水摸鱼的好时机。今晚你将守在府库的衙役调开,咱们干完这一票大的就金盆洗手。 明天中午,我们在城外七里亭旁边等你一起回山上,你想办法甩掉那几个跟屁虫。要是甩不掉,就带出来,让弟弟帮你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04节 第55章 . 055 我回来了 哐当,马车里突然传来一阵碰撞声。 柯九闻声吓了一跳,连忙让车夫停下马车,然后回头问道:“大人,发生了何事?” 马车里传来了两声咳嗽,紧接着响起陈云州平稳的声音:“没事,我不小心打翻了水壶。” “那让小的进来收拾吧。”柯九记得水壶中有半壶水,现在肯定将马车里都弄湿了。 陈云州当即拒绝:“不用,让马车掉头回庄子,不,算了,回城吧。” 听出陈云州话里的犹豫,柯九问道:“可是大人的衣服弄湿了?不若让小人回庄子给大人寻一件干净的衣服过来吧。” 他们刚出庄子,才走几百米,他跑回去也很快。 陈云州现在哪有心思换衣服。他本来想着回去找刚才塞信给他那人,但仔细一想又觉不妥,那人乔装打扮,他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楚,上哪儿找去? 而且他没记忆,找到对方能又能说什么? 既然不能,那现在回去找也是白忙活。 陈云州拒绝了柯九的好意:“不用,只湿了一点点不严重,先回府衙吧。” “好。”柯九赶紧催促车夫快点。 听到外面继续传来车轮压过马路的嘎吱声,陈云州稍稍松了口气,也不管那打翻在地上的水壶,他将信重新掏了出来仔细仔细,从头到尾,一个字都不错地看了一遍。 白纸黑字,这上面每个字他都认识,可组合在一起,他却感觉自己念了十几年书的脑子都不够用。 使劲儿揉了揉眼睛,纸上的字还在,不是他的错觉,也不是他眼花看错了, 陈云州紧拧着眉头,盯着信看了又看,会不会是有人搞错了?又或是谁故意搞出来的恶作剧捉弄吓唬他的? 藏头露尾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多半是骗他的,这信上的话不能信。 他用力将信纸揉成了一团,很想就这样将自己骗过去,但过去的种种被他忽视的疑点不自觉地浮现在脑海中。 当初齐项明从京城找来的人,一口咬定他不是陈状元,是个冒牌货。齐项明那么精明的人,若无证据,怎么可能用这样荒谬的理由攀咬他。 他醒来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哪个状元郎如此穷酸,千里赴任,身边连个随从仆人都没有的?苏轼贬了又贬,身边还跟着个朝云呢。 还有他这身无师自通的高超武艺。 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都是极耗时间的,能精通一样已是不易,更何况两者都学到极致! “大人,到府衙了,您先回去换身衣服吧。”柯九的声音打断了陈云州的思绪。 他将那封信放在了袖袋里,然后掀开帘子下了车,回到房间关上房门换衣服。 换好衣服后,陈云州并没有出门,而是坐下来将信展开,重新又看了一遍。如果他不是那位惊才艳艳的状元郎,那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土匪? 真是太可笑了,他自己就扫荡过一个山寨,捣毁了土匪的老窝,结果到头来,他自己也是土匪。 贼好捉贼,命运可真喜欢跟人开玩笑。 陈云州倒不是嫌弃土匪的身份。 好歹占了对方的身体,捡回了一条命,多了一次人生,做人不能太贪心。 但能不能让他早点知道真相。 如今他冒充那位状元郎的身份都快三年了,怎么收场? 尤其是现如今庆川这种状况。 陈云州光是想想就头痛,若是早知道原身这么胆大包天,竟然敢冒充堂堂状元郎,说什么他都不会拿着那份任命书去庐阳上任。 他不做官,做点买卖,买个大庄园,当个富家翁不好吗? 冒充朝廷命官,这可是砍头的大罪。 陈云州将信放在油灯上,看着上面的字迹化为了灰烬,忽地想起他曾经委托郑深帮忙调查过他的身份。 陈云州当即起身,在房里找出了那份卷宗,打开仔细一看,当即发现了端倪。 这份资料上的状元郎的情况跟他完全吻合,会武艺,性情开朗,重情义…… 简直就是对照着他写的。 可笑他当时竟还真的信了,半分都没怀疑。 别的不说,单在朝廷上直言进谏,顶撞皇帝,那就跟他的脾性不符。 换了他,就算要救人,那也不会自己傻头傻脑地冲上去。找那位盛宠的贵妃娘娘在皇帝吹耳边风,让他放朱家一码,怎么都比自己出头有用。 郑深跟他朝夕相处近三年,京城又有人脉,不可能毫无发现。 可郑深为何要骗他? 骗他对郑深有什么好处? 两人处了快三年,亦师亦友,关系也是真的好,郑深还为了帮他,连官都不做了,若说郑深想从他身上谋取什么,也说不过去。 郑深真想卖了他升官发财,那早就上书朝廷,揭穿他的身份了,何必等到现在都还不动手。 陈云州想不通郑深煞费苦心编造虚假的卷宗骗他的目的。 “大人,郑先生来了。”柯九在外面道。 陈云州这会儿是真不想见郑深,他怕自己会忍不住质问对方。 深吸一口气,他竭力用平时的语气说:“我有点不舒服,想休息一会儿,让郑先生去找陶大人吧,有事让陶大人拿主意。” 柯九闻言有些急了,忙问道:“大人,您哪里不舒服?可要小的去请大夫?” 陈云州咳了一声:“不用,就是有点头晕,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好,有事您叫小的。”柯九轻声说道。 然后回头不好意思地看着郑深:“郑先生,您看……” 郑深没为难他,蹙眉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大人出门时都还好好的。” 柯九低声解释:“回来的路上,大人在车里不小心打翻了水壶,弄湿了衣服,可能是着凉了吧。” 现在天气已经很冷了,穿着湿衣服从庄子上回来确实可能感染风寒。 郑深立即吩咐他:“那你留意着点,要是大人睡一会儿还没好就请大夫。我去吩咐厨房给大人煮点姜汤驱寒。” “是,郑先生您去忙吧,大人这里有小的看着呢。”柯九知道最近衙门事情多,连忙说道。 郑深点了点头,转身出去继续忙活了。 忙到傍晚,吃饭的时候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不见陈云州的踪影,郑深不禁有些担忧,起身又去陈云州的院子。 到了院子里却见陈云州的房间灯已经灭了,黑乎乎的,柯九守在外面。 他上前问道:“大人的身体还没好转吗?可请了大夫?” 柯九摇头说:“没有请大夫,傍晚时小的见大人状况好多了,还吃了两碗饭,如今刚歇下。” 这么早? 郑深眯起眼看了一眼陈云州紧闭的房门,若有所思。 陈云州精力旺盛,从未有过天刚黑就睡觉的,哪怕是没有公务忙,他也会在书房看书到亥时才回房休息。 如今这种多事之秋依陈云州的性格,不可能这么早就睡。 郑深感觉,陈云州似乎是在有意回避他。 郑深仔细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到自己最近做了什么惹人厌的事。 想不通他命人叫来车夫,询问陈云州今日的踪迹。 车夫如实回答。 郑深听完后更不解了,只是去了一趟庄子而已,为何大人会不愿意见他?想不明白,他最后只得吩咐孔泗留意陈云州的动静。 陈云州其实并没有睡觉,他就是单纯的不知道面对郑深这个照顾他良多,却又欺骗了他的人。 经过半天时间的思考,陈云州已经接受了自己这具身体的真实身份。 他的身份经不起推敲,尤其是南方如今的动乱情况,朝廷迟早会派兵过来平乱,到时候很可能会有京城来的官员,迟早会识破他的身份。 所以庆川不能留了。 至于跟写信这人回山上继续做土匪? 那肯定也不行。 他可是根正苗红的扶贫干部,党员,哪能上山落草为寇,所以明天的约是不肯赴的。 如今只能趁着他的身份还没暴露,赶紧跑路,编造一个身份混入逃难的百姓中,现在兴远州、桥州、庆川都有兵祸,无数的百姓逃离,官府陷落,那些户籍资料有很多遗失损坏的,他编个农山县的身份,也没法查证。 正好葛家军要攻打过来了,他这时候跑路,别人只会以为他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不会怀疑到他的真实身份上去。若是传回朝廷,朝廷也只会治他的罪,不会牵连到陶建华、郑深他们。 只是他这么一走,庆川这么个大的烂摊子就要丢给陶建华他们了。 想到这里,陈云州不禁有些愧疚,犹豫起来。 但第二天发生的一件事瞬间让他下定了决心。 次日,衙役来报:“陈大人、陶大人,殷都监昨天傍晚带着几百士兵逃走了,如今他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值钱的东西也全都不见了。” 陶建华气得直拍桌子:“好个殷逊,乱军都还没打来呢,他竟然撇下了全城的老百姓,带着几百士兵跑了,他还是人吗?混账东西,要让我抓住他,我非得宰了他不可。” “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可派人去追了?” 衙役苦笑摇头:“没有。昨天城门快关的时候他才带着士兵过来,说是有公务要出城一趟,守城的士兵不疑有他,也没敢拦。直到今天一直不见他到衙门,白都头有事要请示他,就派人了人去他家,这才发现他家早就空了。” 也就是说,殷逊的跑路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 如今都快过去十个时辰了,他们上哪儿追去?而且殷逊可是带了好几百人,若想将他们追回来,至少也得派出几百个人去追才有可能。 陶建华气得半死:“算了,不用追了,你下去吧,不要将此事宣扬出去了。” 衙役安静地退了出去。 陶建华抬头这才发现陈云州今日罕见的沉默, 竟一句话都没说。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05节 他想了想还是征询陈云州的意思:“陈大人,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将殷逊他们追回来?” 陈云州无奈摇头:“上哪儿追去?算了,要走的留不住,让他去吧,不必勉强。” “大人您就是太好说话了,惯得他们无法无天,我一定要给朝廷参殷逊一本。”陶建华气哼哼地抱怨。 殊不知这一刻陈云州也下定了决心要跑路。 殷逊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都能跑路,他为何不能? 他只是个冒牌货,对庆川府的百姓没有义务和责任。 而且他为官快三年,从未贪墨,也从没在百姓身上捞过任何好处,干过以权谋私的事,相反,他还自掏腰包,给百姓发了不少福利。 他可以拍着良心说,自己没有对不起庆川的百姓。 要真说有谁对不起庆川的老百姓,那是朝廷,事发至今两个多月了,朝廷的援兵一直没来。 平日里朝廷收取沉重的田赋,可现在轮到他们保护这些百姓的时候却不见了踪影。 今日庆川这个危机,都是朝廷的不作为导致的。 既然朝廷都不管他们的子民了,他这个土匪又何必劳神费力去管呢? 陈云州心不在焉地敷衍了陶建华几句,回到房间,找出先前藏在屋子里的几百两银子,又抓了一把铜板塞进衣服里,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明天该如何避开柯九他们悄悄跑路。 下午处理了两件比较简单的公事,陈云州也没再回避郑深。 两人坐在桌上吃饭时,他还笑呵呵地叮嘱郑深:“郑叔,你别忙着工作,平时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郑深见陈云州恢复了常态,放宽了心,笑道:“别说我了,先顾着你自己吧。以后衣服打湿了早点换,别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好就不注意,等老了有你好受的。” 陈云州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能感受到郑深的关心是发自内心的。 可他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呢?他可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就这么丢下他们跑路,陈云州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可想想郑深的欺骗,想想他这身份暴露后给大家带来的麻烦,他还是决定什么都不管,跑了再说。 至于这庆川府以后会落入朝廷还是叛军手中,在他看来,没什么区别,左右不过是换个统治者罢了,换谁不是一样呢? 扯了个笑容,陈云州道:“是,我知道了,郑叔你就放心吧,以后我都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两人都有心,最后这一顿饭倒吃得颇为融洽。 翌日,陈云州若无其事地带着柯九几个出门,去了安置乔昆他们的宅子。 因为庄子上的人还没有搬来的缘故,宅子比较空。 陈云州对柯九他们说:“不用跟着我了,在宅子门口守着,我进去看看。” 柯九五人没有多想,点头答应。 陈云州一个人进了宅子,绕到后院,见四下无人,他迅速脱了外衣,换上早准备好的一件靛蓝色的粗布衣裳,然后给自己戴了一顶帽檐比较深的帽子,再跑到围墙边,一个纵身,跃上墙头,四处张望了一圈。 后院这条巷子很窄,只有三四尺宽,家家户户都紧闭着房门,巷子中空荡荡的,没有人。 陈云州看准时机飞快地从墙头跳了下去,落地后,他压低帽檐快速往外巷子外走去。 因为这段时间比较乱,城中想要雇车是不可能了,他只能步行往城外走去。 柯九五人在宅子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不见陈云州出来,倒是看到乔昆带着庄子上的人驾了十来辆车过带着一大堆东西过来。 看到他,乔昆立即欣喜地问道:“九哥,大人也在这吗?” 柯九点头:“对,大人说想看看宅子,进去好一会儿了,应该快出来了。你们这些都是搬到宅子里的?” “对,大人叫我们将东西都搬进城中。”乔昆犹豫要不要等陈云州出来再进去。 见状,柯九笑道:“走吧,我帮你们一块儿搬进去,大人可不希望你们因为他都堵在门口。” 而且他也觉得有些奇怪,大人都进去好久了,怎么还不出来,这么个空宅子有什么好看的。 一行人将东西搬进了院子,柯九立马跑到后院找陈云州:“大人,大人,乔昆他们来了……” 喊了好几声都不见陈云州应答,柯九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赶紧穿过长长的游廊,四处寻找,这一找没找到陈云州,反倒看到了陈云州今日穿的外衫落在后院的假山石旁。 柯九连忙跑过去捡起衣服,大声喊道:“大人,大人……” 前院的乔昆听到他着急的声音也跑了过来,询问道:“大人呢?不在这里吗?前院也没见到人。” “让他们都进来找人,每一处都不要放过。”柯九挥手喊道。 一刻钟后,他们将这处宅子几乎翻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陈云州。 乔昆担忧地说:“大人怎会不见了,会不会有谁对大人不利将大人绑走了?” 不可能,大人的身手那么好,寻常人哪能轻易绑走他。 柯九眉头紧蹙,对乔昆说:“你们忙活吧,兴许大人是有急事回衙门了,我们回衙门找找。” 说罢,他叫上那四个衙役赶紧掉头回衙门找到郑深和陶建华。 郑深和陶建华听闻此事都傻眼了:“你说陈大人不见了?这大白天的人怎么会不见了?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柯九将陈云州的外衫拿了出来,简要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听完后,郑深和陶建华心里都不约而同地咯噔了一下,彼此对视一眼,心中都有很不好的预感。 陈云州的武艺很好,寻常人根本奈何不了他。 那宅子的后院中没有打斗的动静和痕迹,而他的外衫还留下了,这只怕是他自己要走的。 想到这个可能,陶建华大受打击,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大人他……他竟也丢下了庆川百姓,自己走了!” 陶建华不相信陈云州会是这样的人。 可事实摆在眼前,今天这一出去看宅子,分明是陈云州想出来摆脱柯九他们的计谋。 他双手抱着头,脑袋埋在膝盖上,喃喃自语:“完了,完了,庆川守不住了……” 主心骨陈云州都跑了,这还怎么守?要是城中百姓知道,只怕要乱成一锅粥了。 郑深更了解陈云州,他不相信陈云州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前天大人都还让庄子上的人将东西都搬进城中,还命刘春去通知城郊的村民搬入城中,若他早就想跑,又何必费心做这些。” “柯九,你一直跟着大人,仔细想想,这几天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或者大人见过什么特别的人?还有,他有留什么东西给你吗?” 柯九挠了挠头,实在是想不起来:“没有啊,大人这段时间没有……要说反常,就前天从庄子上回来,大人说身体不舒服,但小的发现他没生病,而且自前天后,大人做事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经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 话未说完,奉命去陈云州房间搜寻的孔泗回来了,还递了一封信给郑深:“老爷,这是在陈大人枕头上发现的信。” 郑深连忙拆开了信,信中只有一行字:陶大人,郑先生,庆川守不住的,葛家军打过来还需要几天,咱们各自逃了吧,你们也赶紧走。 伸长脖子来的陶建华看到这封信,大失所望,仰头大笑。 “果然,果然……哈哈哈,哈哈哈,我陶建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郑深啊,你也看错了人,我们都看错了人。” 郑深没理会陶建华的疯癫,蹙眉看着这信,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就在这时,孔泗又说:“老爷,除了这封信,在桌子上,小的还发现了这个。” 他将卷宗递给了郑深。 郑深快速拆开,里面露出熟悉的内容,原来是他为陈云州准备的背景资料。 他顿时恍然大悟:“不,大人他不是贪生怕死……柯九,孔泗,你们先出去。” 柯九一头雾水,但还是老老实实跟孔泗走出了厅堂。 等房门重新关上后,郑深苦笑道对陶建华说:“大人知道他不是状元郎了,他是因此才走的。” 陶建华蹙眉,看向郑深:“你有什么证据。” 郑深将卷宗拍在他手里,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是两年前,我做的假卷宗,都过去这么久了,大人还特意将它们给翻了出来,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大人前几天还在积极谋划,为庆川囤积粮食等物资,若想跑,他又何必做这些呢?肯定是上次那些人在前天找上了大人,捅破了大人的身份。”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可他终究还是抛下全庆川的百姓,抛下你我走了。”陶建华苦笑。 哪怕陈云州心里有苦衷,他还是有芥蒂。 郑深深吸一口气:“大人定然还没走远,咱们去将他请回来,告诉他,我们不介意,我们认可的是他这个人。” “你我是守不住庆川的。如果这世上有谁能创造奇迹,守住庆川,唯大人一人。” “陶大人,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但此事是我欺瞒大人在先,这事都是我的错,大人因此不信任我们也都是因为发现了我的欺骗。” “此事不是大人的错,为了庆川百姓,陶大人咱们一起去将大人追回来吧。” 陶建华想起以往陈云州的为人,终还是被他说动了,站了起来:“好,我就再姑且信你一次,但若是说清楚后,他还执意抛下全城的百姓离开,那就别怪我陶建华不念旧情。” “当然,我相信大人。”郑深自信地说。 两人当即带了几名衙役,骑马出城寻找陈云州。 庆川城中乱糟糟的,到处都是背着大包小包出城的百姓,陈云州混迹在里面一点都不起眼。 城门口的士兵听从了他的命令,对出城的百姓一律放任,所以他很顺利地跟着出了城。 因为葛家军已经攻陷了兴远州,现在正在围攻桥州,东边不能去,百姓们都往西北方向走。 陈云州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袱默默跟在人群后面,打算离庆川城远一些再与这些人分开走。 出城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一大群赶着牛车,推着手推车,挑着胆子的村民迎面过来。这些人拖家带口,连几岁的孩子手里都抱着个包袱,看样子是将全部的家当都拿上了。 双方在马路上碰头。 出城的百姓问这些村民:“你们带这么多东西去哪儿?乱军来了,要打到庆川城了,你们怎么还往东走?” 为首的村民憨厚一笑:“我们打算搬入庆川城中。” 百姓们万分不解:“你们是疯了吧,乱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你们还往城里跑。” 都要打仗了,竟还往城里搬,这是多想不开。 村民更不理解他们:“咱们这拖儿带女的,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能跑得过那些乱军吗?听说兴远州也被乱军占领了,桥州也要完了,咱们能跑去哪儿?跑进城中好歹有城墙城门守着啊。” “就是。城里还有陈大人,陈大人肯定有办法,不然他也不会让人叫咱们进城。” “是啊,陈大人来了之后,我们家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我相信陈大人。”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06节 “我们几家都是桥州的灾民,当年在家乡都快活不下去了,多亏了陈大人,如今我就信陈大人。陈大人叫我们进城,我们就进城,除了庆川城我们哪儿都不去。” …… 出城的百姓完全不能理解他们这种盲目:“你们疯了吧,连衙门的殷都监都带着全家跑了,你们还进城,这不是找死吗?” 桥州迁移来的那村民不同意:“瞎说什么呢?陈大人不还没走吗?” “就是,陈大人还留在城中呢。”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藏在人群中的陈云州听到这些话,心底五味杂陈,格外的难受,他按了按帽檐,说道:“陈大人也只是人,不是神,不是万能的,没有兵,他未必能守住庆川,大家不要盲目相信他,还是早做打算吧。” “你怎么说话的?陈大人那么厉害,肯定行的。” “是啊,我们都相信陈大人,你若不信,想走就走,没人拦着你,但不要说陈大人的坏话!” …… 好几十张嘴,陈云州实在说不过,低下头,默默退到了人群后面。 村民们见状,还以为他是认输了,冷哼了一声,也不跟他们多言,气哼哼地带着东西就走了。 出城的百姓见状也不再多言,拿着家当赶紧上路。 结果才走出几百米远,又看到了几百名将锅碗瓢盆都全部带上的村民。 这些人带着大包小包,累得满头大汗,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容,半点都没逃难的自觉,对比他们这些苦瓜脸,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双方擦肩而过,彼此都好奇地打量着对方,眼底都有着浓浓的不解。 但这次大家都没说话,只各看了对方几眼,然后就各自走了。 队伍继续前行, 走了一刻多钟,远远的又看到一队带着全部家当进城的村民。 逃出城的百姓都麻了。 “又是去庆川城的,难道咱们真的错了?”有人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 这种声音一旦出现,就会迅速在队伍中传开,动摇那些不大坚定的人。 “那咱们到底还逃不逃?” 又有人问。 没人回答,但大家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若留下真的比逃走好,那他们也不想走了。 等再度相遇时,逃出城的百姓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询问村民们:“你们这是打算进城?你们就不怕乱军打过来吗?” “怕什么?不还有陈大人吗?” “是啊,陈大人武艺可好了,抽刀的速度特别快。” “就是,要不是陈大人,我们早就在桥州饿死了,哪还能过上如今吃饱饭的好日子。陈大人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是啊,当初那么难的时候陈大人都没放弃我们,我相信这次他也一定能有办法。” ……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信,从容淡定。 逃出城的百姓有些不死心,问道:“你们就不怕被乱军杀死吗?” 一个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太太乐呵呵地笑道:“怕啊,怎么不怕,不过比起被乱军杀死,我们呀更怕吃不饱饭饿死,更怕交不起田赋,没有钱卖种子,要卖儿卖女。” “现在我们有地能吃饱都多亏了陈大人。我们相信陈大人,挺过这段时间,我们肯定又能回到自己的家里了。” 听到这番话,不少人沉默了。 是啊,现在舍家舍业,逃走就真的好吗? 他们的房子、土地、家具等等带不走,全都留在庆川,只带了些细软衣服被子粮食。 可这点东西能吃多久呢? 而且万一路上要是遇到个劫匪什么的,被打劫一空,什么都没有,到了仪州恐怕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搞不好还要沦为乞丐。 而且若是庆川不保,仪州恐怕也不安全。 若是仪州危险,他们还要继续往北跑吗?那这什么时候是个头,这辈子还有回故土的机会吗? 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停下来脚步,跺脚道:“虎子,咱们不走了,回去。庆川城在,咱们就在,要是哪一日活不下去了,好歹也死在自己家中,总比死在外乡强。” “是啊,陈大人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官,他都没走,我们也要相信他。大钱,走,回去给你爹上柱香,让他保佑咱们庆川一定要无事。”一个寡妇抹了抹眼泪,对身后半大的少年说道。 …… 村民们见状,都乐了:“这就对了,咱们这么多人,没道理还守不住庆川,走,回去,回去。” 出城的百姓纷纷掉头。 同行了一路的老大娘对沉默不语的陈云州道:“小伙子,大娘跟你说,别走了,外头也不一定比自己家乡好,咱们要相信陈大人。” 陈云州重重吐出一口气,笑道:“大娘说得对,要相信陈大人,我也不走了,跟你们一起回去。” “这就对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草窝,还是自己家最好,要不是……好在现在都不走了。” 大娘满是感慨地说道。 陈云州附和点头:“是啊,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乡。” 他的家乡是回不去了,从此以后,庆川就是他的家乡,庆川的父老乡亲就是他的亲人。 做出这个决定后,陈云州顿时感觉浑身一轻,压在心底的那份阴霾一扫而空。 他跟在人群的身后,抬头迎着太阳往回走,一步一步,踏实又坚定。 返程很快,感觉不一会儿就走回了庆川城外。 远远的,大家便看到一队衙役出城。 有人认出了马上的陶建华:“那不是府衙的陶大人吗?他们这是在找什么吗?” 陈云州看了过去,只见陶建华、郑深带了好些衙役,边出城边四处张望,眉头还锁得死死的,便猜到了他们应该是在找自己。 他主动迎了上去,站在马前,揭下了头顶的帽子,冲陶建华和郑深爽朗一笑:“陶大人,郑先生,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 056 大军围城 后衙厅堂,陈云州坐在上首,陶建华、郑深分别坐在下首两侧。 中间的红漆木桌上茶香袅袅,可没有一个人动。 少许,陈云州看向陶建华,开口道:“这么说,陶大人也早就清楚我不是陈状元?” 郑深连忙站了起来,重重一鞠躬:“大人,陶大人两个月前才知道。瞒着你,是我的主意,你要怪就怪我吧,此事跟陶大人无关。” 陈云州的气早生完了。 两人察觉到他是假冒的,却都不约而同地保守了这个秘密,没有向朝廷揭发他,这就足够了。 要知道,他们俩都是知情人,若是哪廷问责,他们可都跑不了。 帮他隐瞒身份可是将二人的身家性命都压到了他的身上,如此信任,他又怎还会去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要搞清楚。 陈云州开诚布公地问道:“郑先生,那你为何要瞒着我?若是我的事暴露,你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郑深苦笑:“我相信大人所说一切都是实情。你阴差阳错顶替了陈状元的身份,稀里糊涂来到庐阳任职,这是老天爷给咱们庐阳的好县令。以大人之才若是不为官,是庐阳,是庆川百姓的损失,我担心大人知道真相会离开,故而瞒了大人。” 陈云州想起来了,郑深当时问过他若是假冒的准备怎么办,他当时好像说了“辞官”二字。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陈云州哭笑不得。 不过再来一次,若是能早点知道真相,他肯定提桶跑路。 但事已至此,再假设也无用。 陈云州站起来,朝二人拱手行礼:“两位早知我身份有异,还冒着巨大的风险替我隐瞒,云州感激不尽。今日咱们说开了,以后有什么事,直讲无妨,以免再造成今日这种误会。” 陶建华站起身回礼,说道:“陈大人说得是。我三人虽非血脉至亲,但相处颇久,彼此的性情、人品都是可信赖的,如今更是有了过命的交情。以后有事但说无妨,切勿隐瞒。这次之事,是我和郑先生不对,我们不该隐瞒大人的,在这里下官向大人道歉!” 从陈云州自己回来那一刻,他心里的芥蒂就烟消云散了。 陈大人终究还是没舍得抛下他们,抛下这庆川城的老百姓。 郑深也惭愧地说:“这一切都赖我,皆因我私心而起,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陈云州开怀一笑道:“咱们就别认错来认错去了,此事我也有错,既已过去,咱们就不要再提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安置城中百姓,组织城中的军队,提前做好备战的准备。” 陶建华点头:“大人说得是,只是那殷逊跑了,如今军中乱作一团,连个练兵组织的人手都没有,若是再对上葛家军,怕是毫无抵抗力。” 葛家军中或许有不少乌合之众,但也有不少经历过战争,杀过人,流过血的。 可他们呢?余下的一千多名士兵和五千多召集的青壮年都没有作战经验。 陈云州也知道目前的困境,他思虑片刻后说:“练兵这事交给我。至于庆川的政务就交给陶大人,郑先生,你与那曹清明一道安置进城的村民,先统计城中已逃亡的百姓房屋,然后将他们安置在这里无人居住的房屋中,尽量多囤积一些物资。” “此外,这一仗不知会持续多久, 现在冬季来临,天气寒冷,城中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粮食倒不是问题,但燃料烧不了多久,得组织一批人手出去伐木。” 田赋未交,加上城中的八个平义仓都满满的。 庆川城粮食是不缺的。 至于水源,城中有不少水井,而且南方气候湿润,地下水资源丰富,打井很容易出水,饮水也不是问题,唯一消耗比较大又没囤多少的就是木柴了。 别的不说,寒冬腊月的,至少要让城中百姓每日都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喝上几口热水,不然人很容易生病。 郑深点头:“是,我让城中空余的马车都出去拖柴。只是庆川城中本来就有十来万人,如今方圆二三十里的百姓都涌入了庆川城中,现在囤积柴火恐怕有些来不及了。” 柴火体积大,囤积一部分又烧不了多久。 陈云州思索片刻后说:“那就发动全城的百姓出去砍柴,青壮年赶着车走远一些,老的小的就在城外捡柴,发动能发动的所有人。这一仗若是打起来,咱们庆川城中没多少兵力,必须发动百姓,否则没有胜算。” 这是老革命前辈们的经验,也是陈云州今日的有感而发。 他们想守住庆川城,庆川的百姓更想保护、守卫着自己的家园,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是大家的庆川,不是某一个人的,这城里不管老的小的,只要能动的现在都要尽一份力。 “好,还是大人有法子。”郑深高兴地说。 陶建华也点头:“可不是,大人一回来便发布了这么多稳定庆川民心,调动庆川百姓的措施,实不相瞒,我这心里都松了口气。”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07节 陈云州可没他们那么乐观,但这时候不能说丧气话。他摆手道:“陶大人过誉了,承蒙大家看得起我,相信我,我自当竭尽所能护庆川平安。时间紧迫,大家分头行动吧,我去见见那写信之人。” 陶建华和郑深本来都打算要走了,听到这话两人俱是一怔。 郑深有些担忧:“大人,这些人警觉性非常强,来历恐怕不简单,大人去见他们可要当心。” 陶建华的反应更激烈:“大人,见他们作甚?你可不能跟他们走,让下官去打发他们吧,下官保证会说服他们的。” 这种事怎么能让他代劳。 不管怎么说,他占据了原主的身体,人家的亲人找上门,自己就算不能跟他们走,也该好好说清楚。 陈云州抬手制止他们:“两人大人,我既已回来,自是不会走了,放心吧,我会与诸位大人,还有庆川城中的十数万百姓共进退。虽然我失忆了,可他们终究是我的亲故,我得亲自去见见他们。” 话说到这份上,两人也不好再劝,郑深拉了一下陶建华。 陶建华只好点头跟郑深出去了。 走到门口时,郑深忽然回头对陈云州说:“前年过年,他们给你送了一把刀作为新年礼物。那天你喝醉了,睡在我家,我就将刀收了起来,一会儿让孔泗给大人送过来。” 陈云州有些错愕,随即点了点头。 没多久,孔泗就带着人将那个箱子抬了过来。 陈云州打开箱子,弯腰拿起刀。刀很沉,不知是什么材质打造的,非常锋利,刀柄上还镶嵌着一颗拇指大的红宝石。 可见这把刀也不便宜。 而且陈云州还发现,这把刀虽然看起来非常新,但刀刃上有浅浅的划痕,应该是用过的。 莫非这是原主用过的刀? 一般土匪能用得起这么好的刀吗? 陈云州脑中滑过这么个念头,思量片刻,他将刀放回了箱子中,盖上,然后叫来柯九,吩咐道:“去我的私库中提一车银子,能装多少装多少。” 柯九有些衙役,但还是赶紧去办。 已经超过了那封信上约定的时间,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七里亭。 但因为不知道对方的容貌姓名和在庆川城中的落脚点,陈云州也只能去七里亭找人。 他带上柯九和两辆马车,没有做任何的乔装,大摇大摆地从府衙出来,然后穿过繁华的街道直奔七里亭。 如果对方还在暗中注意着他的,那自然会跟过去的。 七里亭在庆川以南,通往庐阳的道路边上,是一座古朴年代悠久的亭子。 据说是庆川本地前朝的一位举人老爷出资修建的,用于与友人在外约见,谈天说地的地方。不过时间太久,缺乏维护,亭子已经很破了,连亭中的石桌都缺了一角。 陈云州下了马车,步入亭中,背着手慢慢踱步,他准备等一个时辰,若是对方还不来,他也只能回去了。 一刻钟后,身后便传来了一道急促轻快的脚步声。 陈云州回到便看到一个十七八岁长得虎虎生威的少年郎朝他大步走来。 少年长得极为结实,宽大的衣袖都掩饰不住他身上肌肉迸发出来的力量,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不等陈云州说话,少年便像个炮仗一样冲过来抱住了他:“大哥,你总算是来了,你再不来,我都要去府衙找你了。” 少年像个小太阳一样,浑身热乎乎的,赤诚热烈,烫得陈云州心里有些难受。 穿越虽非他本愿,但他到底是占据了对方亲人的身体。 他轻轻掰开少年的手臂,指了指石凳示意对方:“坐下说。” 童良听话地坐到石桌旁,两只黑得发亮的眼睛打量着陈云州,张嘴就说:“大哥,你变化好大啊。这么久你都没给我们写一封信回来,要不是林叔偶尔派人下山看看你,我们都要以为你出事了?” 果然,原主的亲人肯定能发现他的变化。 陈云州很庆幸穿来后跟他们分开了快三年,可以将自己的变化归结为三年不见,不然若一开始就穿越到山寨,肯定当时就会被他们发现端倪。 他轻咳一声道:“两年多前,我发了一场高烧,忘了自己的身份,醒来只看到了陈状元的书信、文书,误以为我自己就是陈状元,直到前天收到你的信,我才知道自己是假冒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啊……”童良错愕极了,震惊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我是童良啊。难怪你一直没给咱们写信,原来是失忆了。” “大哥,你现在记忆恢复了吗?” 陈云州眼神清冷地看着他,在少年期盼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 少年湿漉漉的眸子一下子就暗淡了,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但没过一会儿,他又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陈云州说:“大哥,没恢复记忆也没关系,等回了山上,看到熟悉的人和物,兴许你就会 想起来。咱们先走吧,庆川要打仗了,这里不安全。” 陈云州挣脱开他的手,狠了狠心说:“童良,我已经没有记忆,不是你记忆中那个大哥了。我对庆川的百姓有责任,我要留下与他们共度难关。你回去吧,就当没见过我,你想要的钱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 他朝不远处的柯九招了招手。 柯九立即驾车过来。 这辆马车后面绑着六个很大的箱子,看马儿吃力的样子,箱子中的东西应该很沉。 陈云州指着箱子道:“里面是六千两银子,你们拿回去吧,以后不要做打家劫舍的活儿。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终究有风险。” 这六千两是从陈云州的私库里出的。 也算是他对原主亲人的一点补偿。有了这些银子,他们可以安顿下来,好好生活,不必再去抢劫了。 可童良看着这些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错愕地看着陈云州:“大哥,为什么?你不跟我们回去吗?你当初说只是想体验体验做官的感觉,当一阵子,捞一笔就回来的,怎么现在却变卦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你下山的。”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哑了下来。 陈云州很无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童良,这天底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战乱起,山下危险,你回去吧。若是这次能守住庆川,你再来找我,不管你们是想继续在山上生活,还是想下山寻个出路,我可以安顿好你们。” 战乱之后,户籍混乱,他们要是想下山,陈云州可以给他们弄个正儿八经的户贴,再买些土地给他们,让他们安顿下来,过上平淡的生活。 他们若不愿,陈云州也可再给他们一笔钱,足够他们花一辈子。 童良甩开他的手,气冲冲地吼道:“钱钱钱,谁要你的钱。大哥,这是看不起谁呢?你当我们来找你都是为了钱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陈云州想解释,但童良已经蹭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跑了。 陈云州看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很是无奈。他知道童良想要什么,但他到底不是原主,不可能跟对方上山继续做土匪。 陈云州将目光落到还站在亭子外,用复杂眼神看着他的阿南。 阿南见陈云州望了过来,主动自我介绍:“少主,小的是阿南,山上大伙儿都很想你,你真的不跟我们回去吗?” 陈云州苦笑摇头:“不了,银子你带走吧,劝劝童良,早些回山上。” 阿南抿了抿唇:“良哥不会听我的劝,少主不回去,他也不会回去的。” 一个两个都顽固得很,时间紧迫,陈云州也不劝了:“你好生跟他说说,银子在衙门,你们若是需要可随时来取,遇到什么困难也可来衙门找我。城中还有很多事,我得回去了。” 虽然这时候谈钱很伤人,但他能给的也只有钱了。 阿南见他意已绝,犹豫一下,拱手行礼,然后转身去追童良。 童良负气出走,跑了一会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还以为是陈云州追来了,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声,撅着嘴,打定了主意不会轻易原谅大哥,除非,除非他答应跟自己回山上。 可走了好一会儿,身后那脚步声还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半点都没开口的意思。 童良觉察出了不对,飞快回头,看着阿南不可置信地开口:“怎么是你?大哥呢?” 他往阿南身后张望了一圈,可连陈云州的影子都没看到。 阿南叹气:“少主回城里了,让我们以后有事可以去衙门找他。还让我劝劝你,现在山下不太平,赶紧离开。咱们先回山上,将这事告诉林叔他们吧。” “不要,回了山上,林叔他们肯定不会再让我下山了。”童良闷闷地撇了撇嘴,忽地眼睛一亮,抬头看着阿南兴奋地道,“阿南,你说咱们去将大哥绑回山上怎么样?” 阿南不得不泼他冷水:“良哥,我们俩加起来都打不过少主,况且衙门那么多人,会眼睁睁地看着咱们带走少主吗?” 童良顿时泄了气。 他踢着地上的石子,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然后转身就跑。 阿南见状赶紧追了上去:“良哥,你要去哪儿?” 童良边跑边回他:“大哥不回去我也不回,我倒要去看看,到底是庆川城中哪个小妖精迷住了他,让他连家都不要了。” 陈云州从七里亭回城,都没回衙门,直接去了军营。 军营在城东,本来是两千卫兵的驻地,后来多招募了五千人,地方就显得有些小了,所以比较拥挤。 往日里,陈云州来看到都是乌压压的一大群人。 可今天军营却格外冷清,只零星看到几个士兵坐在练武场中,懒懒散散的,毫无斗志。 陈云州皱眉走到他们跟前。 有两个士兵看到眼帘中多出了一双靴子赶紧抬头。 一看是陈云州,两人立马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小的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没冲他们发火,而是问道:“现在军营中谁负责?” 两人摇头:“不,不知道。殷都监前日带了六百多个兄弟跑路,昨天传回营中,大家就散了。” 陈云州皱眉,吩咐道:“去将指挥使、都头等将领都叫过来。” “是。”两个士兵连忙跑了,还顺路叫了不远处的几个士兵。 不一会儿陈云州到营中的消息就传遍了军营。 九个头领模样的人先后过来,站在陈云州面前自我介绍。 其中两名是指挥使,还有两名都头,还有五人则是新招募的五千临时兵员的队长。 因为这五千人只是临时招募,而且对外的说辞是为了押送粮食进京的,所以他们是没有编制的,这五千人就分为五个大队,每个大队又分为十个小队,其领头人是小队长。 等他们介绍完,陈云州问道:“总共就你们几个吗?” 资历最老的一营指挥使戴志明道:“回大人,还有一个指挥使,两名都头跟殷都监走了。此外,有两名副指挥使,六个都头有事回家了,暂时不在营中。” 陈云州没有多追究,只说:“一个时辰,我要看到全部的将士都在这。若是一个小时后还没来的,以后都不用来了。” 一个时辰相当于现代的两个小时,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回来,那不找也罢。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08节 戴志明松了口气,给其他几人使了记眼色,示意他们去找人,然后殷切地说:“陈大人,外头风打,您先进营房中喝杯茶,稍等片刻。” 陈云州背着手淡淡地说:“喝茶就不用了, 时间紧迫,戴指挥使,营中存放训练日志、将士名册、武器装备册子的地方在哪儿?” 戴志明连忙说:“就在甲库中,这排房子最前面那间。” “带我去看看。”陈云州看了过去。 戴志明挥手让身边的小兵取了钥匙,然后打开门:“大人,这里很久没整理了,比较乱,灰尘比较多,要不让下官安排人打扫一下。” “不用。”陈云州找到将士名单,粗略扫了一眼,放到一边又拿起训练日志,结果就上来记录了几页,后面全是空的。 陈云州看了过去。 戴志明苦笑道:“大人,殷都监在的时候,您来的时候就记,您不来便没记。” 好个殷逊,阳奉阴违这招玩得溜啊。 合上训练日志,陈云州拿起武器装备的登记名册,这上面倒是写得满满当当的,不过看这个没用,陈云州说:“带我去武器库房看看。” 戴志明硬着头皮将陈云州带到了库房,打开后,他硬着头皮说:“好一些的装备武器都被殷都监带走了,就剩这些了。” 好家伙,一堆破铜烂铁,好多都生了锈的。 见陈云州不说话,戴志明苦笑着解释:“大人,朝廷已经八年未曾拨款下来更换武器了。庆川太平,尤其是在大人您来了之后更是咱们庆川更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这武器装备就一直未曾更换,谁知道如今竟会发生这种事。” 陈云州没例会他的吹捧,招手唤来柯九,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柯九点头,立马退出了库房。 戴志明看得忐忑不已,额头上汗珠不停地滚落。 陈云州合上册子道:“戴指挥使人微言轻,很多事做不了主,也怪不得你,但这前提是你所言属实。” 戴志明松了口气:“下官绝无虚言。” 陈云州没有多言,转身出了库房。 这时候一个时辰也差不多到了,练武场中站满了士兵。 大家看陈云州的眼神都带着无措、崇敬、焦虑…… 陈云州利落地跃上半丈高的台子,惊得下面那些士兵瞪大了眼睛。 他背着手,大声喊道:“安静,我是庆川知府陈云州,以后由我来训练大家,一起保护我们的家园庆川。在这里的,无论是原来那一千四百名士兵,还是后召入伍的五千新人,若想离开的,大门敞开,现在尽可离去,我给大家一炷香的功夫,若是没走,我就当大家自愿留下了。” “以后若谁敢做逃兵,杀无赦。” 言罢,衙役立即将一炷刚点燃的香插在高台前。 陈云州一脸肃穆,眼神犀利,面无表情。 底下的士兵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个人都没动。 一炷香快燃完,陈云州大声喝到:“想好了吗?想走的,现在还来得及。” “陈大人,我们不走,庆川是我们的家,我们哪儿都不去。” “对,我们当初是自愿来,现在也不会走。” “是大人给了我们一口饭吃,小的愿誓死追随大人。” “誓死追随大人!” ……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接下来一大群人跟着大喊,群情激昂。 陈云州很满意,微笑着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很好,诸位都是我庆川保卫家园的好二郎。庆川百万父老以你们为荣,我也以你们为荣!现在伙房已经做好了饭,大家先去吃饭,吃完饭休息两刻钟后,咱们正式训练。” 说完,他跳下高台,叫来各营指挥使、队长进了营房:“现在将你们各营各队的人数统计出来。” 几个指挥使、队长相继报数字。 报完后,陈云州在心里就算了出来:“现在总共还有六千一百人,挑一百人身手灵活的做机动小队。余下的六千人编为十二个营,六个军,每个营一个指挥使,加上你们总共十二人,过几日,我会再选出六名都指挥使,每个人都有机会,大家好好把握。” 大燕军队的建制是五百人一个营,一千人一个军。 一营的将领是指挥使,一军的将领是都指挥使。 两名指挥使很衙役,感觉机会来了。 五个队长更吃惊:“大人,这么说,我等也要编入正式的军队了?” 陈云州笑道:“当然,如今正值危难时刻,你等自愿参军报效朝廷,守卫庆川,忠心可嘉。等得庆川守卫成功,我会向朝廷向诸位请功。” 饼也要先画着,不然怎么激励大家卖命? 果然,听到这话,七人都很激动。 两个指挥使一把年纪了还是下级军官,如今有更进一步的机会,甚至是能立功高升,谁会不愿意? 那五个队长都是农户出身,妥妥的泥腿子,被人看不起的,平日见了那些老爷都得恭恭敬敬地让路行礼,如今他们也有了做官的机会,改变自己乃至后代的命运,哪个不兴奋。 “多谢大人,小人一定不负大人所望。” 陈云州抬手:“不必多礼,诸位去吃饭吧。饭后半个时辰内将人分好,然后整队,下面的都头、伍长等缺人的,你们自己提拔,申时之前各营必须整队完成。” “是,大人。”时间紧急,七人连忙退下。 他们走后没一会儿,柯九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陈云州问他:“打听得怎么样了?” “回大人,跟戴指挥使说的情况差不多。”柯九答到。 陈云州满意点头,决定再看看戴志明的表现,若是不错就给他一个都指挥使的位置。 “武器都带来了吧?” 柯九笑呵呵地说:“还在后面,乔管事带人送过来。” “对了,大人,那个刚才小的在营外看到了七里亭跟你碰面那小……那位公子。” 童良?他怎么又来了。 陈云州想起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叹了口气:“把他们俩带进来。” “是。”柯九连忙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把童良和阿南带了进来。 童良还撅着嘴,眼睛望天,一副还在生气的模样。 倒是阿南恭敬地行了一礼:“陈大人,良哥他不放心,特意回城找你。” 童良立即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陈云州没理会他这句话,和气地问阿南:“你们吃饭没?” 阿南轻轻摇头,又一次“出卖”童良:“良哥听说您在军营,连饭都没顾得上吃就跑过来了。” 陈云州对柯九说:“派人去打四份饭过来,份量大一些。” 柯九连忙吩咐门口的衙役。 陈云州又对二人说:“坐吧,站着做什么?吃完这顿饭就回去吧,现在庆川不太平,你们不回去,家里人会担心的。” “那你怎么不回去?”童良气呼呼地说。 陈云州眼神包容地看着,语气温柔:“今天上午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庆川百姓信我,我也不负他们,这是我的责任。我既当初冒充了陈状元的身份,就不能半路撂挑子,置庆川百姓于不顾。” 若是他没有冒充庐阳县令,朝廷会另外派官员来,庆川不会缺知府。 哪怕当时冒充非他本意,但既然占据了人家的身体,也得承担这具身体先前所做事情的后果。 “那我也不走,我要留在庆川。我帮你,你不是要练兵吗?我帮你练!”童良拍着胸口说。 陈云州挑了挑眉:“你确定?真不走?” 不是他怀疑童良,而是童良太年轻了,而且是土匪出身。 童良得意地扬了扬眉:“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虽然比大哥你是稍微差了点,但我称山上第二,没人敢跟我争。” 陈云州看见柯九拿了饭菜进来,便说:“好吧,先吃饭,吃完你试试。柯九,你也坐下来一起吃,一会儿安排童良去练兵。” 要是行,自然是最好。 陈云州还有很多事要做,但现在军营中无可用之人,他不得不一直呆在这里。 若是童良能接过这活,他只需每天来看看即可。 若是不行也好,正好把童良赶回山上。 别说童良还真有两把刷子。 吃过饭,他从营中挑了一把最沉的枪,跳上高台,耍了一手好枪法,赢得满堂喝彩。 军营中,大家对实力强的人最是佩服。 哪怕他看起来年轻得有些过分,大家也都服他。 然后他再给各营下了指令,先是整理队形,训练士兵服从指令,做到基本的令行禁止,然后训练士兵怎么用武器。 几乎所有的武器,他和阿南都会。 两人索性做起了教头,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演示,让下面的士兵跟着做。 两天下来,这些人的动作虽还不那么整齐,但挥舞武器的动作比一开始标准了许多。 时间太短,要求也不能太多,陈云州很满意,让柯九将武器发了下去。 这是工坊先前暗中制造的一批兵器,只有大刀,总共四千把,还差两千,只能用木棍代替武器,没办法,库房里的武器太差了,稍微好点都被殷逊带走了。 军营这边步上了正规,城中百姓们要走的已经走了,剩下都是打算留在庆川与家园共存的。 这些人比较听指挥,也比较相信官府,他们非常听从官府的指挥,囤积粮食、木柴、石头,甚至是泥土,一切能往城中搬的,他们都想方设法地往城里搬运,跟蚂蚁搬家似的。 不知情的看了怎么都想不到是要打仗了。 百姓们忙碌,陈云州这些官府中人不止很忙,而且每日都提心吊胆的。 他们先后派出去了五批探子,共计一百人,打探葛家军的行踪。 四天后,一个探子匆忙来报,葛家军打到了南庆县,南庆县县令尤建贤没有做抵抗就举手投降了。 葛家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据了庆川府辖下七县中的一个。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09节 得到这个消息, 陶建华脸色铁青,其他官员忧心忡忡。 陈云州看着舆图说:“南庆县城距庆川不过一百余里,急行军一天就可到,慢一些两三天也足够了。现在下令,让城外的百姓立即回城,从即日起,除了探子斥候手持令牌,可出城,其余人等,一概不许出城。” 这个命令一下,庆川城内马上陷入了紧张的备战气氛中。 陈云州所料不差。 因为在南庆县,葛家军没有遭到任何抵抗,也就没有损失,大军只稍作休整,三天后便抵达了庆川城外。 五万葛家军包围了庆川,并向庆川府递出了一份招降书。 作者有话要说 第57章 . 057 桥州陷落 “陈知府大人足下,无恙, 幸甚, 幸甚!大人才华出众,冠绝京师,名扬四海,有宰辅之能,却生不逢时,良禽遇朽木,吾主听闻大人遭遇,甚为心痛。” “天子不仁,横征暴敛,滥杀无辜,夏桀商纣犹不及。今天下大乱,当需雄主,吾主知人善任,求贤若渴,乃天下少有之明主,今欲邀天下能人贤士共谋大事,荡平天下威加四海,建不世之功!”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大人家弦户诵,威振宇内,有治国之能当封万户侯,永享太庙!吾主……” 郑深皱眉念完了这封招降书。 厅内官员你看我,我看你。 沉默少许,曹清明站起来拱手问道:“不知陈大人有何打算?”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此事我亦拿不定主意,想听听诸位大人的意见。” 这封招降书是葛家军堂而皇之送过来的,当时不少人看见,瞒也瞒不住,陈云州索性将城内诸位官员召集过来开会,让郑深将招降书念给他们听。 在场十来名官员听闻这话,却无一人答话,包括刚才主动开口的曹清明。 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陶建华站出来说道:“这封招降书必定有夸大之嫌,大家万万不能当真。” 就上面什么统一四海,封万户侯,那就是扯淡。葛家军现在虽然在兴远州、桥州、庆川有一定的势力,可比之朝廷还差得远,夸什么海口封万户侯永享富贵? 葛镇江自己都还没这富贵呢。 这不就是画饼吗? “陶大人说得是,我等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如今葛家军有五万人,咱们城中只有几千将士,而且多是刚招募的农夫,武器也不够,以一敌十,若是朝廷的支援还不来,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年迈的节度推官尤劲松忧心忡忡地说。 他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是啊,自兴远州事发到如今已经两个多月了,朝廷的支援什么时候来啊?光凭咱们这点人,怎么守住庆川?” 大家的情绪都比较低迷,又将希望寄托到了朝廷之上。 陈云州敲了敲桌子,等众人都看过来后,道:“这么说,诸位大人是赞同投降了?” 没人说话,厅堂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说话,陈云州缓缓开口:“既然诸位大人还没想好,那就回去好好想想利弊,这事咱们稍后再议,如果诸位有什么想法的也可私底下找我。当前还是要全力对敌,即便最后要降那也要展现出我们的价值,否则降过去对方也不会重视。” “这倒是,大人所言有理,咱们想想,不能那么快就如了这些乱……葛家军的意。”曹清明连忙笑道。 不少人跟着点头,脸上也荡漾出了丝丝笑意,再无先前的紧张。 陈云州摆手道:“既如此,诸位大人各司其职吧,这事过几天再说。” 官员们纷纷起身告退。 等人一走光,陶建华的脸就拉了下来,用力拍在桌上:“这些个软骨头,还没打呢就先怯场了,随随便便一封招降书就将他们的魂勾走了。” 陈云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也是人之常情,敌强我弱,双方差距实在太大,朝廷的支援迟迟不来,看不到希望,也难免生出别的心思。不知这葛家军的统领是谁,倒是颇懂人心。” 仅凭一封信就动摇了城中部分人。 陶建华的眉头锁得更深了,沉默一会儿,看向陈云州道:“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陈云州将信装回了信封中:“先看看吧,能守当然要守,若敌我悬殊实在太大,守不住,那只能考虑考虑其他的选择。” 对于葛家军招揽上的承诺他是一万个不信的。 只是庆川备战的时间太短,城中虽然有粮食,但没有足够的兵员和武器。 若是葛家军骁勇善战,指挥有方,战斗力极强,为避免造成更多无畏的牺牲,他会考虑投降这事。 他返回来的本意也是为庆川百姓寻找一条更好的出路。 只要葛家军能对百姓好,让他们统治庆川有何不可? 陶建华听了这话有些担忧:“可是……若最后葛家军失败,朝廷会清算大人的。曹清明他们明明已经蠢蠢欲动了,为何却不直言,还一副盼着朝廷支援来的样子?不就怕万一葛家军失败,朝廷秋后算账,斩他们满门吗?” 陈云州笑着说:“我明白,他们希望我来做这个决定,万一以后朝廷收回了庆川,那最大的责任也在我。但你们忘了,我没这顾虑,若真要投降,那我是背这个责任的最佳人选。” 反正他这身份也不能继续在朝廷为官。 到时候大不了将他的身份一暴,这样连陈状元的家族都不会受到牵连。 见陶建华一脸担忧,陈云州笑了笑道:“事情还没到这地步呢,慌什么?这样,郑先生,你写一封信,就说我们要考虑考虑,请葛家军给咱们一段时间商量。” 能拖一天是一天,反正他们有粮有水,饿不死,根本不怕长期拖下去,攻城战打的就是一个消耗战,拼谁能更撑得久。 倒是葛家军五万人的大军,每天的消耗就不是一个小数目,而庆川城周围的村民几乎全都进城了,家中的粮食牲畜等,除了地里的菜,其他能带的全带进了城里。 葛家军就不一样了,他们必须得从其他城池运粮过来,供这五万人的饮食。 这也是陈云州为何没一口拒绝求和的原因之一。 郑深领会了他的意思,写了一封抑扬顿挫、顾虑重重,仿佛真在认真考虑投降这事的信派人从城墙上用篮子将信吊了下去。 葛家军营帐之中,葛淮安正与军师和几个将领议事就见一士兵急匆匆地了进来,跪下欣喜地说:“大帅,庆川官府回信了。” 葛淮安大喜:“呈上来。” 他是葛镇江的亲堂弟,跟着葛镇江一起谋反后,深受葛镇江器重,现担任左路军的统帅。 副将连忙将信拿过来,双手递给葛淮安。 葛淮安打开信认真看完,眉头蹙了蹙,将信递给了一旁的军师袁桦:“军师,你怎么看?” 袁桦看完信,思量片刻后道:“大帅当心这是庆川官府的缓兵之计。据在下所知,这位庆川知府年纪虽轻,但却老谋深算,城府很深,不可小觑。” “是啊,这个陈云州不简单,方圆几十里的百姓几乎都被他弄进了城里,粮食牲畜也全被他弄走了,就连柴火都没多少。”副将也赞同。 他们这种没有稳定大后方的军队,当然是打到哪儿吃到哪儿,边打边抢以解决军需问题。 有时候为了鼓舞士气,也会纵容士兵抢劫。 不然没好处,士兵为啥提着脑袋跟你打仗? 可这次他们到了庆川城外,别说好处了,连粮食都没看到一粒,连柴火都要去十里外寻找。这是他们打了一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葛淮安轻轻掂着信,饶有兴趣地道:“这么说,这个陈云州还真是个人才了。” 袁桦点头:“不错,在下查过这位陈知府,不光是在庆川,在桥州他的口碑都极好,百姓提起他无不赞不绝口。他在任时间虽还不长,但却为庆川带来了巨大的改变,不说其他,单是庆川境内的路就与别的地方大不相同。” 这个大家都是亲眼看到的。 帐中好几名将领都点头:“可不是,庆川这路比兴远州的好了不止十倍,咱们行军的速度都快了不少。别说,这个陈知府还真有点本事。” “而且他还是个搞钱的能手,那个前两年风靡各地的玻璃镜子就是他搞的,据说他因为这个赚了十数万贯的钱,不然庆川也没这么多钱修路。此外马车上那个球轴承也是他的工坊中生产的,据说他们还搞了一种很廉价,但质量更好的布料出来。”袁桦补充道。 他当初是无意中听一个桥州百姓提起的,很感兴趣,便特意从多方了解了一下这位陈状元的事迹。 越了解越觉得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为他们葛家军所用,必能助葛家军一臂之力。 葛淮安一听袁桦的解释,顿时眼睛一亮,他们打仗最缺的就是银钱,若能将这个搞钱的能手收入麾下,以后还何愁军需供给? 他笑着说:“既如此,那咱们就给这位陈大人一个面子。我给他们三天,三天之后若是他们不肯投降,就莫怪我们不客气了。” 军师赞同:“大人此法甚好,既给了庆川官府考虑的时间,又不会无限制拖延。” “那这件事就交给军师了。”葛淮安笑道。 他们这些都是打仗的粗人,只粗通笔墨,写信这种事还是得交给军师。 军师点头应下来。 傍晚,陈云州再次接到了葛家军送来的第二封信。 而且为表诚意,还给他送了一套文房四宝。 郑深是个识货的,一看就辨认了出来:“大人,这是余氏端砚,极为出名。但前朝中期,余家因牵扯进一宗大案中,全家被斩杀,这端砚也就绝迹了。这一尊端砚定是古董无疑,价值连城。看来为了拉拢大人,这葛家军也是下了血本。” 陈云州抓起端砚轻嗤:“若能收买我,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这偌大的庆川城,送我一尊端砚又如何?说到底还是他们占了大便宜。” 他可不会为了这些身外之物就迷糊了眼。 况且,这种古董,只怕也是他们打家劫舍来的吧。 若是抢的那等恶劣乡绅也就罢了,但若是抢的那些善人呢? 这方端砚还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呢。 郑深见陈云州始终很冷静,很清醒,笑了:“大人说得是。只是如今他们只给咱们三天,三天后若咱们不答应,他们就会全力攻城,大人您怎么想?” 陈云州说:“先准备守城,其他的等开战后再看。我们虽然兵少,但我们守城,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未必不能战。” 总要见见真章才能下决定。 否则这葛家军若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也是守不住庆川的,最后百姓落入他们手里也没什么好下场,还有被人多抢一遍。 郑深点头:“那咱们通知陶大人吧,现在先在城墙上部署兵力,加固城门。” “动作小一点,别被城外的人发现了。”陈云州停顿片刻后又到,“三日之期一到之后,再给他们写一封信,就说咱们还没考虑好,让他们再宽限三日,我们一定会给他们个满意的答复。” 郑深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陈云州。 苟还是自家大人苟,这种损招都想得出来。 “三日复三日,三日何其多。葛家军恐怕不会轻易上当。”他咳了一声道。 陈云州浑不在意:“那有什么关系,他们答应了咱们又可赢来三天的时间,他们不答应,也是攻城,左右就一封信的事,咱们又没损失,为何不做?” 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郑深只能道:“是,大人说得对,我会准备好第二封信,能拖一天是一天。”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10节 陈云州满意点头,然后又出门巡视了一次军营。 军营是守城的关键,为防里面再有人心思动荡或再出现殷逊这种带兵跑路的事,陈云州对军营极为重视,每日都要至少去巡视一次,鼓励鼓励营中的将士。 而且还命人每天都准备了一些肉给他们吃。 庄子上的猪,除了几头怀孕的母猪还留着,其他的猪全部杀了,吃不完的都用盐腌后熏干做成了腊肉,以延长保存时间。 如今这些肉都大部分送到了军营,给士兵们加餐。 陈云州到的时候,军营中只有一半的人,还有一半已经去守城了。这一批是轮换的,若是战事起,他们全部都要马上上战场。 所以今天童良也没再让他们做训练,而是将人组织了起来,听他讲故事。 他现在讲的是非常出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争——赤壁之战。 “曹操八十万大军,顷刻之间就化为了一场火海,无数的……” “好,好,童教头再来一个,再来一个。”下面的将士听得意犹未尽。 但童良已经看到了陈云州,哪还有心思给他们讲故事。 他把阿南推了出来:“现在让阿良跟你们官渡之战,大家猜猜曹操这次赢了没有。” 阿南冷不丁地被推了出来,正想拒绝,但已经被一大群士兵给围住了。 童良笑嘻嘻地跑到陈云州面前,两只眼睛发亮:“大哥,你来看我了!” 陈云州抬了抬下巴:“给他们讲故事呢?” 童良嘿嘿笑道:“我给他们讲那些以少胜多的战事,给他们鼓鼓气。林叔说了,行军打仗,可不光是拼人数,还要拼脑子,拼士气,士气萎靡不振,即便人多也是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事。” 这话倒是不假,陈云州赞许地说:“你做得很好。” 这是他都没想到的。 童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想帮大哥嘛。” 他越是这样,陈云州越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可又不能对他说实情,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你了,跟我来。” 童良老老实实跟着陈云州去了隔壁的院子。 陈云州将他带到院中的假山旁,然后轻轻一按,一块假山石移开,露出一个很深的洞。 “这是……”童良错愕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指着洞口说:“这是一条密道,可通往一条街外的一家杂货铺。那铺子墙壁都已经倒了,暂无人居住,我让柯九在下面放了一些清水和食物,若是哪一天庆川失守又或是投降了,你带着阿南藏进密道中,等事情过去之后再出来。” 前天柯九来报说有人无意间在这座空置的宅子中发现了这条密道,他便想到了用处。 童良和阿南非庆川人氏,他们都是因为他而选择留在庆川城中冒险的,所以他们实在没必要跟庆川共存亡。 童良很感动,但他很快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那大哥你呢?” “我自然还有其他的藏身之处。放心吧,这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很可能用不到。我只是告诉你,有个退路,不要出去拼命。”陈云州温柔地笑道。 人心都是肉做的,童良赤诚热情一根筋。对方既然愿意为他冒险留在城中,他也不能不为对方考虑一二。 童良闻言放心了:“那就好,谢谢大哥,放心吧,有我在,那什么葛家军肯定打不下庆川。” 陈云州笑了笑:“我相信你。走吧,三日后,葛家军很可能会攻城,咱们去商议商议怎么守城。” 陈云州坐下来,与童良还有几位将领商量了一番守城的安排。 人数还是太少了,陈云州觉得要发动更多的百姓加入这里面。 一是有后备力量,可以打消耗战。 二则是让城中百姓有事可做。 十几万人聚在一起,每日若是没有事情做,又处于惶惶不安中,时间长了,很容易出事。 别到时候敌人还没打进来,他们先乱了。 所以回衙门之后,他召集官员商量对策:“庆川不是你我的庆川,是全庆川人的庆川。这一仗关乎全城百姓,因此我想发动百姓加入,青壮年可简单训练之后上城墙杀敌守城,年轻妇人可做后勤保障,比如包扎伤口、照顾伤员等等,其他老弱孩童,可帮忙做饭、洗衣服,制造弓箭、石灰、砖头等物,务必要将全城每个百姓都发动起来。” “大人决定要与葛家军开战了吗?”曹清明皱眉问道。 陈云州笑了笑:“曹大人的意思是咱们不战而降?” 曹清明连忙摇头:“下官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怕咱们人太少,打不过。” “曹大人的顾虑我明白,只是楚弢将军当初就将葛家军打得节节败退,败走南方,如今恐亦不是楚弢将军的对手。咱们总是要与对方打上一仗,否则朝廷追究,诸位大人连同我的九族恐都难逃追究。”陈云州提醒道。 曹清明连忙点头:“大人说的是。” 陈云州没再理会他,继续宣布命令:“招募青壮年加入守城军队的事交由陶大人负责。城中调配物资一事交由郑先生负责,发动青壮年妇女组成医疗小队的事交给曹大人……” 他将最重要的两件事交给了最信任的人,其余的则安排给其他官员。 官员们一一领了任务,迅速出去布置这些任务了。 等人走光之后,陈云州吩咐柯九:“派个人去把乔昆叫来。” 乔昆他们进城之后,工坊的事都停止了,如今正好无事可做。若是让他们跟普通百姓一样去做其他事,未免太浪费了。 这批人都是自愿签了卖身契,甚至从庐阳就跟着他,忠心是毋庸置疑的,所以陈云州有一项重要的任务交给他们。 等乔昆见了礼,陈云州便直接道明了叫他过来的目的:“如今庄子上到城中的一共有多少人?” 乔昆说道:“加上养猪场、纺织厂,总共有三千八百人。” 陈云州满意点头:“现在我交给你一项任务,从中选出一批可信的人,安排一部分盯着庆川府的官员,尤其是曹清明,若他们有任何异动,立即来通知我。此外,在城中各个队伍中都要安插一批我们的人,让他们随时留意这些队伍的动向,若发现异样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大人这是担心……”乔昆有些震惊。 陈云州叹了口气:“乔昆,防范奸细,防止有人暗中投敌的艰巨任务我就交给你了。此事关系甚大,你切勿向外透露此事。” 乔昆郑重行礼:“小的明白。” 陈云州含笑道:“我相信你,去安排此事吧,记得做自然点,不要让人知道了。” 三千八百多人,足以渗透到庆川城中的各方势力中,如此一来,他就多了三千多双眼睛,不会轻易被蒙蔽。 在庆川城紧锣密鼓的备战中,三天时间一晃而逝。 果然,他们写信再宽限三天的请求被葛家军给拒绝了。 葛淮安将信一撕:“好个陈云州,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就让他们看看咱们的厉害,来人,准备一下,明天一早攻城!” 军师拦住了葛淮安:“大人,对方既想拖延,不若咱们将计就计,回一封信,答应再给两日的时间,等他们放松了警惕,再攻其不备,打他个措手不及。” 葛淮安大赞:“还是军师有法子,就依你说的办。” 于是下午陈云州又收到了一封信,葛家军答应再宽限他们两天时间。 “这么好说话?”陈云州捏着信,有些摸不准。 郑深也很意外,但他们对葛家军了解不多,也辨不出虚实。 想了想,陈云州笑道:“能宽限两日是好事。不过为防敌人偷袭,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话是这样说,但大家都还是松了口气。 不料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次日,五更天,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入了陈云州的卧房。 陈云州闻声蹭地翻身起来,抽出藏在枕头下的刀,刚想挥过去便听到空气中传来柯九焦急的声音。 “大人,葛家军攻城了,对城南城西城东三面发起了进攻。” 庆川城北边靠山,山高陡峭,形成了一座天堑,易守难攻,通常攻城都会放弃这边。 陈云州立马起床,抓起架子上的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往外走:“哪一处攻势最猛?” “小的不知。”柯九一得到消息就立马跑来告诉陈云州。 陈云州没再多言,快速往外走。 到了衙门口就碰到了郑深。 郑深连忙说:“大人,今日有大雾,看不真切,敌军到底有多少人不得而知。” 陈云州蹙眉:“陶大人呢?” “已经带人去南边城门了。”郑深说道。 陈云州点头,翻身上马,直奔南城门。 还未到城墙下陈云州便听到了激烈的交战声。 他跳下马,蹬蹬蹬地跑上城墙,很快就寻到了陶建华:“陶大人,怎么样?” 陶建华愁眉不展:“雾太大了,只能看清眼前半丈距离,这对咱们很不利,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单是南城门就出现了数百人的伤亡。” 他们不能占据地利优势提前将登城的敌军打下去,只能等对方快爬上来时与对方短兵相接。 但面对面的厮杀,对他们极为不利。 因为他们的这些士兵半个月前都还是农民,从未杀过人,第一次杀人,大部分人都会犹豫,下不去手。可在战场之上,眨眼的功夫就能决定生死。 而且这些人也没打过仗,应变能力不强,对敌时的反应还不如平时训练利索。 这种情况陈云州也早想过,但没想到的是浓雾。 若是没有这大雾,占据地利之便,让他们对准爬城的士兵砸砖块,泼开水,远远的,隔了两三丈,他们还能有个适应缓冲的过程。 只能说,今天的老天爷是占在葛家军那一边的。 好在浓雾的时间不会持续太久,顶多到中午就会散开,他们只要撑过两三个时辰就够了。 陈云州回头对柯九吩咐:“命人做火把,做长一些,半丈以上,淋上油,做多少拿多少过来。” 既然面对面近战他们不敌,那就将距离拉大,扩大攻击范围。他们不需要击杀敌人,只需要将敌人赶下城墙就赢了。 柯九飞快地跑了下去。 不多时,一个个火把就弄了上来。 陈云州命人点燃一个,交给城墙上一个脸色煞白的士兵:“拿着,朝着下面挥,等火把快燃尽时,下一个人替换,大家坚持坚持,只要等到大雾散去优势就在我们。” 不用拿刀去砍,对士兵来说轻松了很多。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11节 他接过火把鼓足勇气用力朝下方恢去,左右晃动,辐射的范围一下子增加到了两三丈。 “啊……” 忽地,浓雾中传来一声惨叫,接着那声音越来越远,似乎是往下滑了。 有效! 陈云州大喜,吩咐柯九:“找一些长竹竿过来,一两丈长那种,没有火把就用主竿,每隔三个垛口一根竹竿,旁边一人替换,中间再夹着一根火把以防漏网之鱼。” 他们看不清楚,城下的葛家军也同样看不清楚,没法用弓箭、投石机等为攻城士兵做掩护。 做火把还需要一些时间,但找竹子、长棍就简单多了,前段时间,他们可是砍了不少柴进城的,这些长的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陈云州迅速将这个办法用到整个城墙之上。 这种长距离的攻击,逐渐挽回了庆川守军的颓势。 时间一晃就到了辰时,太阳逐渐从云层中探出头,刺目的金光驱散了雾气。 半个时辰后,白雾散开,能见度逐渐从几米扩散到几十米,乃至上百米。 这时候,他们的竹竿加火把驱敌之策逐渐失了效,因为葛家军的弓箭手做好了准备,利箭飞来,城墙之上数十名士兵中箭倒下。 陶建华当即下令:“收回竹竿火把,换成大刀,注意隐蔽。” 城楼上的将士赶紧收了竹竿,重新拿起了大刀,开始了面对面的肉搏战。 这一仗打到了午时,双方都筋疲力尽,损失惨重,血液在城墙上凝固称了黑褐色。 久攻不下,终于,葛家军鸣金收兵。 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副将统计了伤亡报给葛淮安:“大帅,今天上午,我们共死了三千多名兄弟,还有一千多人受伤。其中大部分都是从高处摔下来所致。不过,庆川城中的伤亡人数应该不比咱们少。” 最后一句话并没有让葛淮安感到欣慰。 他睨了副将一眼,低声道:“倒是我小瞧了这庆川城的人。” 这段时间他们无往不利,有时候更是不用进攻对方就投降了,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没想到竟在庆川吃了这么大个亏。 袁桦也皱眉:“没想到庆川城中之人如此悍不畏死。若他们还如此悍勇,咱们即便能拿下庆川城也会损失惨重,对咱们不利。” “可庆川城中财富甚多,而且还有大批的粮食,拿下之后足够咱们这支大军吃个半年一载。”葛淮安冷声说道,他绝不能放弃庆川这个地盘和里面的粮草财富,“军师,你可有良策?” 袁桦思索片刻后说道:“大帅,我提议劝降。他们这次损失也不小,咱们可在城下各处拉起横幅,劝降城墙上的将士,只要条件丰厚,不愁他们不心动。此外,再将尤建贤带过来,他的话应该比咱们更有用。” 若能不战拿下庆川这块硬骨头自然是最好。 葛淮安点头:“军师此计甚好,现在就开始行动。” 于是下午,城墙下的血迹还未干,葛家军就在四处拉了长条的白布,白布上写着一行行劝降的大字。 “葛家军打入城中,人人有田种!” “打豪绅,杀贪官,财富平分,入了葛家军,从此都是兄弟姐妹一家人!” “投降葛家军,每人赏五贯钱。” …… 可能是为了照顾城墙上士兵的文化水平,这些话都写得非常直白易懂。 陈云州听闻此言都气笑了。 平分,还人人五贯钱,从哪里来? 空气中变出来吗? 这种话骗鬼吧。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话术很动人心。 因为打仗会有牺牲,大部分的百姓并不想打仗,尤其是今天见识到了战争的惨烈后,这种情绪会更强烈。毕竟是人就会畏惧死亡。 陈云州当即带人上了城楼。 “拿弓来!” 柯九立即将一张大弓递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拉开长弓,对准杆子用力一射,只听嗖的一声,竖在地上的杆子应声而倒,挂在上面的白布条也跟着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城楼上的士兵立即发出一声欢呼。 几百米外的葛家军静默了一瞬。 少许,一辆楼车被推了过来。 陶建华蹙眉:“他们这是要做什么?攻城吗?不像啊,就这一辆车。” 说话的功夫楼车被推到了聚城墙百来米的远的地方,然后停下,紧接着,两个士兵带着一个男人上了马车。 陈云州眯眼:“尤建贤!” 尤建贤爬上楼车,朝着陈云州拱手行礼:“下官南庆县县令尤建华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尤建贤也不尴尬,站直身,冲着陈云州和城墙上的将士微微一笑:“陈大人爱民如子,定是不愿看到治下生灵涂炭,何不从了葛大将军?葛大将军顺应天命,推翻残暴、贪婪、腐朽的大燕,是为万民之福。” “依大人之才华,定能受到葛大将军的重用,一展宏图。” “大人无论是为城中百姓考量,还是为个人前途着想,都该迷途知返,顺应天意,择良木而栖!” “陈大人有何要求,尽管提。葛大将军非常欣赏大人,愿用万金招揽大人。” …… 陈云州还没心动,旁边的曹清明先开了口:“尤建贤,葛家军拿下南庆县之后,对城中百姓官员是如何处置的?” 尤建贤笑道:“葛家军给南庆百姓分了土地,百姓交口陈称赞。至于官员,都维持原样,而且每个人升一到两级,我被提拔为了正五品观察使。” 给钱给地,还给升官,待遇相当好了。 不少人都被说动了。 但就在这时,守在尤建贤左边的那名士兵忽然拔出刀,劈向了尤建贤,还扯着嗓子大喊:“他骗你们的,陈大人,他们进城后就就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吴大人也被他们杀害了,小的特来向……” 啪,一支利箭刺穿了这名士兵的身体。 他瞪大眼,手里的刀摇摇欲坠,嘴角吐血,眼睛却一直望着陈云州他们的方向:“不要,不要信他们,他们都是一群吃人的豺狼……” 轰! 士兵重重从楼车中摔了下去。! 第58章 . 058 受挫 这一幕太惨烈,太骇人,现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忽地一道刺耳的尖叫声打破了这份静默。 “我的手,我的手,救命,好痛……”尤建贤捂住胳膊上的伤口,嘴里发出凄厉的惨叫。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 只是这次城楼之上的人目光中都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陈云州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伸手:“拿弓来!” 柯九红着眼飞快地送上了弓箭。 陈云州拉开弓,对准了尤建贤的脑袋。 尤建贤抬头便看到正对着他的弓箭,心跳骤然慢了半拍。 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哆哆嗦嗦地直摇头:“陈大人,不关我的事啊,真的,我都是被逼的,真的不关我的事啊,你相信我……” 边说他边往后退,可手却摸到了黏黏糊糊,温热的液体。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是刚才那么坠楼士兵的血,他吓得放声尖叫。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道破空之声,随即一支长箭重重刺入他的脑门。 尤建贤吐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抬头仰望着城楼上的陈云州。 寒风猎猎,陈云州一身肃杀的黑衣站在巍峨的城楼之上,宛如杀神降临,气势比之他第一次见时强了千百倍。他心里骤然涌出后悔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人已经跟个破麻袋一样翻出了楼车,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几百米外,葛淮安看到这一幕,撇嘴不满地冷嗤了一声:“没用的玩意!” 说罢转身离去。 军师没动,他抬头,隔着数百米远的高空,遥遥望着城楼上那道挺拔的身影。 明明从他这里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细小的黑点,可不知为何,军师却总觉得这道身影跟庆川城的城墙一样巍峨高大,肃杀之气仿佛都能穿透空气扑面而来。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怕是激起了庆川城中百姓的血性。 想要拿下庆川,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陈云州放下弓,低头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才抬头面对着倒在地上没了气息,两只眼睛还大瞪着的士兵,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 虽是无名小卒,但忠肝义胆,勇气无双,这是一名真正的勇士! 随着他的动作,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大家不约而同低头拱手向地上这个无名勇士致敬! 陈云州仰头,逼去眼眶中的湿润。 少许,他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一张张充斥着愤怒、悲伤的面容,厉声问道:“有谁还想投降?站出来!” 四周静寂无声。 “站出来!我保证,不动他一根汗毛,还会立马将他全家老小全部送出城!”陈云州高声厉喝。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12节 还是没有人吭声。 陈云州目光一一扫过面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掷地有声地大吼:“我给过你们机会了!今天没站出来,我就默认你们都决定誓死抵抗,守住庆川了!以后若谁敢生出投降的念头,我定将他碎尸万断!” “陈大人,我们不投降!” “我们要守住庆川,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对,我们要杀了这些乱军,为死去的兄弟,为刚才那位用性命为我们示警的兄弟报仇!” “报仇,我们要报仇!” “我们要让这些乱军血债血偿!” …… 士兵们一个个红着眼,高声疾呼。 愤怒、仇恨、悲伤像是一把火,不停地焚烧着他们的内心,他们恨不得现在就提刀下去,跟这些乱军拼个你死我活。 陈云州点头微笑:“好,很好,诸位都是我庆川的好儿郎!今日,我陈云州在此发誓,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人在城在,人亡城亡!” …… 喊声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昭示着庆川保卫战的正式打响! 虽然死了很多人,但陈云州他们没空悲春伤秋,因为还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伤员需要救治,死者家属需要安慰抚恤,还有阵亡将士的尸体需要安葬,空缺的兵员需要招募。 跟葛家军第一次交战,庆川没有输,但也没有赢。 据初步统计,今天上午,庆川一共死了三千多人,其中两千左右是先前招募的士兵,战损率高达三成,而且还有两千多名伤员,如今城里受过简单训练的士兵只有三千余人还有战斗力。 才刚交手,他们就损失了几乎一半的兵力。 从这点来说,他们这一仗输得很惨。 陈云州看着统计上来的数据,心里跟堵了团棉花一样难受。 这一个个名字后面代表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代表着每一个家庭。 今天庆川城中将有数以万计的人失去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父亲。 这就是战争,残酷血腥,每一次都会有数以千万计的百姓伤亡,流血牺牲! 可他们没有退路! 陈云州放下名册,站起身往外走:“阵亡将士的尸体都整理好了吗?” 柯九点头:“听从大人的命令安排在了城西那块偏僻的空地中。” 陈云州翻身上马,直奔城西。 城西这会儿已经聚集了许多失声痛哭的阵亡者家属。 空地的另外一边,用大腿粗的木头搭上了架子,架子上还放着许多炭火,下面有士兵在引火。 看到他过来,郑深立即迎上前,有些为难地说:“大人,这些家属不肯离开。” 陈云州点点头,走到人群正中央,提高音量说道:“诸位,你们的亲人是为了保卫庆川而战,是为了守护自己的亲人而战,我们永远以他们为荣。我们庆川百姓也会记得他们每个人。” “为了纪念他们,官府决定将此处规划为他们的埋骨之地,战后会在此建立一个英雄纪念碑,让他们永享庆川百姓的香火!” “此外,战后庆川官府会给予他们的家人三亩地作为抚恤,并减免两年的田赋。若家中都是老弱妇孺,生活无以为继的,朝廷会补贴十石粮,保证其生计!” “现在,请大家站起来,退到一边,送我们的英雄最后一程!” 说完,陈云州拱手对着人群行了一礼。 哭泣着的百姓三三俩俩地站了起来,恋恋不舍地看着地上的亲人。 陈云州亲手将一个哭得不能自已的老太太扶了起来,退到人群外围。 士兵们将一具具尸体放到了熊熊大火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但没有人舍得离开。 这一场大火直烧到大半夜才逐渐停歇。 陈云州和郑深站到了最后一班,等大火熄灭,稀稀散散的人群散开后,二人才一道乘着夜色回衙门。 郑深担忧地看着陈云州:“大人已经十几个时辰没有合眼了,不若在车中眯一会儿,到了我叫您。”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轻轻摇头:“无妨,我不困。” 既然他不睡,郑深便提起了城中的物资:“粮食还有不少,除了平义仓的粮,应给朝廷缴纳的田赋这部分,不少百姓家中都囤了一批粮食。这些粮食撑个几个月没有问题。” “但柴火只够撑一个来月。若是一个月后,葛家军不退,咱们将会无柴可烧。” 陈云州思索片刻后说:“尽量将柴火集中起来。明天就张贴告示,让城中百姓上缴柴火,以后城中集中开火,愿意自动上缴柴火的百姓出一半的粮食,我们给他们出一半。” 集中开火能省不少柴火。 三五个人煮一锅饭和十个人煮一锅饭的所用的柴火相差无几。 郑深点头:“好, 明日我就让人在城中张贴告示。” 陈云州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郑深道:“辛苦郑叔了。” 郑深轻轻摇头:“哪里的话,这是我该做的。庆川若是守不住,只怕我们的命会都跟吴大人一样。” 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拐到了吴炎身上。 陈云州叹了口气,想起第一次见时吴炎时,他算计自己的模样,还有他气急败坏,心悦诚服的样子,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划过,是那样的生动,仿若还在昨昔。 可惜,斯人已逝。 吴炎本打算三个月后就辞官回乡,阖家团圆,享受天伦之乐。可他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南方这片土地上,他再也无法跨过三个月的时光,回到他朝思暮想的家乡。 命运就是这么无常! “我们守住庆川,就是吴大人最愿意看到的。”陈云州停顿片刻又说,“若有能力,咱们要收回桥州,我想这定然是吴大人最后的心愿。” 郑深眼睛有些红:“对,我们一定要守住庆川,收回桥州,还庆川百姓、桥州百姓安宁的生活。” 马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重,正好衙门到了。 陈云州笑了笑,拍拍郑深的肩膀:“郑叔,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忙!” 次日,葛家军没有再对庆川城发起攻击。 但城中百姓都见识过了战争的残酷,谁也不敢掉以轻心,早早便起来忙碌了。 陈云州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就起来了。 他先去找了陶建华:“咱们的兵力太少了,现在就征召士兵,编入军队,交给童良和阿南训练,一边训练一边每队轮流上城墙,练习如何守城,看看城墙上的血,免得战事起,他们临时上战场不习惯。敌人不会给咱们适应的时间。” 陶建华点头:“今天上午已经有很多百姓跑过来主动要求参军,下官正想找您说这个事呢。那我一会儿就张贴出告示,加紧练兵。” “嗯,有劳陶大人了,上午你盯着,下午我来,你回去休息。”他们俩现在是城中的主心骨,谁都不能倒下。 他年纪轻,又常年习武,体力好,熬个一两晚上不成问题。 但陶建华可熬不住。 陶建华确实感觉有些难受,也没强撑:“好,晚上下官再替你。” 两人分开,各自去忙了。 随后,陈云州悄悄去见乔昆。 乔昆现在是城中的情报头子,忙得不可开交,看到陈云州连忙起身见礼:“小人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示意他坐下:“不必多礼,最近可有什么发现?” 乔昆点头:“小的正准备去衙门跟您汇报。曹清明的家人将细软都收拾了起来,还暗中用古董跟人换金银。” “今天还是这样吗?”陈云州问道。 乔昆苦笑着说:“是的,昨天就开始了,今天换得更频繁。” 陈云州明白了,曹清明是官员,现在负责救治伤员那边, 比普通百姓更清楚庆川城中的情况。只打了一仗,庆川城的兵力就损失了近一半,曹清明没有信心能撑下去,所以动了跑路的念头。 昨天他可能还寄希望于投降。 可听说了吴炎的死,他怕是不敢相信葛家军,但又对守城没有信心,所以应该是在做两手打算,打算一旦城破就带着细软跑路或是藏起来。 乔昆观察了一下陈云州的脸色,低声问:“大人,要对曹家采取措施吗?” 陈云州轻轻摇头:“不用,继续盯着,看看他们家平日里都跟哪些人来往,全部记录下来。还有曹清明及他们全家的动向,都要记下来,每日抄一份送到我的手上。” 现在抓了曹清明一家有什么用? 城里又不是只有一个曹清明。 先看看,这些人若只是做这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就算了,若还有其他心思,就别怪他心狠手辣,将他们一网打尽。 “是,大人。”乔昆连忙记下。 陈云州没再多提曹清明,而是问起了另一件事:“火药师傅们都安置在何处?炼制火药的材料可还有?” 乔昆愣了一下说:“有的,城中的储量大概在几千斤,大人要用吗?” 几千斤不少了,但技术是个问题。 现在炼制出来的火药必须得用引线引爆。他们是守城一方,这些火药总不能直接往下丢。 往下丢效率低不说,还会炸毁城墙。 而且几次之后,敌军有了经验效果只会更差。 若是能弄出现代的火药包、手榴弹这样的远程炮弹就好了, 既安全又能出其不意。 陈云州在脑海中呼唤小助手:【我现在有一百二十万拥护值,可以购买火药火器的相关技术吗?】 小助手姗姗来迟:【不可以哦。宿主,你现在已经有这么多拥护值了,可以开启第三层试试。】 【第三层货架有火药火器?说实话,否则我以后绝不会再兑换一样东西。】陈云州现在心情不好,也没功夫跟它扯东扯西。 小助手很委屈:【宿主,你好凶,这个……从冷兵器进入到热武器会加剧战争的伤亡,太残酷了,这个……上次给你的配方,都已经违规了。宿主,这个真的不行。】 陈云州明白了,小助手这里不能兑换。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13节 他没再理会小助手让他兑换《果树的嫁接培育技术》和《吃瓜指南》的要求。这两样东西现在换了也无用,第三层没有重火力的武器,暂时也帮不上忙,开启第三层现在也没意义。 陈云州抬头对等在一边的乔昆说:“让工坊的人制造一批玻璃瓶出来,我有重要的用途。此外,工坊多生产一些水泥和玻璃碎片,运到城墙上。” 短期内搞不出更有效的热武器,但他可以用玻璃瓶制造土炸、弹,再在里面加些铁屑也可增加爆炸的威力。 玻璃瓶方便投掷,而且撞击爆炸,也不用点燃,使用更方便安全,投掷的距离也更远。 至于水泥和玻璃碎片,陈云州打算让人在城墙上砌一圈玻璃碎片墙。就像很多人家的围墙上铺一层立着的玻璃碎片,防止小偷劫匪攀爬上去一样。 这两样东西的材料都有现成的,工艺也比较成熟,量大管饱。 虽然不能完全阻止葛家军攀爬上城墙,但多少能给他们增加一些难度。 这一点点的难度,就能给他们守城减轻不少的压力。 葛家军很快就发现了城墙上的小动作。 葛淮安正在酝酿第二次进攻计划,听闻此事,立即召集军中将领商量对策。 “近日,斥候发现庆川官府派人在城墙上安插玻璃碎片,诸位怎么看?” 有将领见过玻璃,意识到安插玻璃的作用:“他们肯定是想用玻璃碎片阻止我们攀登城墙。” “大帅不必太担心,玻璃碎片很小,一片一片的安插非常耗时费力,短期内庆川城守军是没法将城墙上都插上玻璃的。而且玻璃易碎,用刀或是其他武器拍打刮擦便碎了,顶多只能阻我们一时,作用不大。”军师说道。 葛淮安点头:“军师言之有理。不过咱们也不能一直这么干守着。大军每日所需的粮食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必须尽快拿下庆川。” 拿下了庆川,军粮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大帅说得是,此事不能再拖,庆川城中粮食充足,咱们拖不过他们。末将提议,在城墙下方堆积沙袋,只要堆到城墙高,咱们就可通过堆积的土墙直接杀入城楼!”军师提议道。 其他几个将领一听不由眼前一亮:“军师这法子甚好, 土山结实宽阔,能够一次上去很多人,而且不易被摧毁。” “庆川城中守军少,他们即便发现咱们在堆土山恐怕不敢出城跟咱们正面作战,不过兔子急了也会跳墙,末将提议,还是选择大雾天气,半夜就开始攻城,一边佯装攻城,一边借着大雾的掩护堆砌土山,届时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一名络腮胡的将领听后笑道:“白副将此计甚妙,但庆川守军的竹竿和长棍可能提前发现咱们堆砌的土山。” 白副将从容一笑:“这还不简单,届时安排每一伍联合行动,遇到竹竿、长棍就用力往下拽,只要速度够快就可将守城的士兵拽下来。” “城中的长棍、竹竿数量来必然是有限的,只要咱们坚持一阵他们就无竹竿可用了,而且还可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为堆积土山争取时间。” 他们在下方,有士兵本身的重量加持,城墙上的守军肯定争不过。 军师赞同:“白副将说得对,咱们还可组织一批弓箭手靠近,对准持火把的人影射击。” 黑夜大雾天气,手持火把的人会更显眼,几十米外也能看清楚。 到时候庆川守军看不到他们,他们还可放冷箭,逐个击破。 葛淮安赞不绝口:“还是诸位有办法,就这么办,传令下去,庆川城中金银珠宝无数,只要攻入城中,财宝、女人都随大家抢,谁抢到就是谁的!” 军师皱了皱眉。 等几位将领退下后,他不赞同地说:“大帅,放任, 甚至是鼓励士兵抢劫怕有不妥。长期下去,会激起当地百姓的反抗,这次庆川分明有投降和谈之意,但因桥州的事情暴露,陈云州这才完全不打算投降了。” 葛淮安轻嗤了一声:“军师,你就是太妇人之仁了。这次是咱们不小心,只盯着了那尤建贤,忽略了押送他上楼车的士兵,下次再有这种事,务必换咱们自己人上去,就不会出现这种岔子了。” “我知道军师心慈。可这么多兄弟跟着我们,他们图什么?不就是升官发财,吃好喝好睡女人吗?不然别人为何跟着我打仗?” 军师哑口无言,只能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冬季多雾,三天后,又一场大雾悄然来临。 夜半时分,灯光下就能看到丝丝缕缕的白雾,盯梢的士兵见状,连忙去向葛淮安禀告。 不多时,葛家军四万多人齐齐出动,展开了声势浩大的进攻。 城门口,冲车用力撞击城门,撞得城门哐当作响。 登云梯架了起来,无数的士兵提着刀往上爬。 远处投石车发动,巨大的石头落在城墙上,无数的庆川守军抱头鼠窜。 厮杀声,撞击声,短兵相接的声音、惨叫声……在黑夜中响起。 庆川全城的百姓都出动了,青壮年自发上城墙守城,老弱妇孺在下面煮饭,准备干净的热水、纱布,熬药。 陈云州站在城楼上,看着漆黑的夜色,眉头紧蹙。 古代士兵身体较差,而且因为缺乏维生素a,不少人有夜盲症,行动很不方便。 大半夜,天都没亮,攻守双方都不便利,葛家军为何会突然发动如此大规模的进攻?他们这是打算以人换人吗? 庆川城中虽然有十几万人,可剔除了老弱病残和妇女,青壮年男性并不比城外的葛家军人数多。 “啊……” 随着一声惨叫,拿竹竿拍打下方爬墙敌军的士兵被拽翻了下去。 旁边的士兵连忙去拉他,可太迟了,只听布帛撕裂的声音,随后他的手里就剩一片蓝色的布料。 那士兵一下子红了眼:“张超!” 而且这还不是个例,不远处又一名士兵被拽了下去。 见状,陈云州立即下令:“收起竹竿,传令下去,收起竹竿!” 士兵们利索地收起了竹竿,重新拿起武器,跟爬上来的葛家军近身肉搏。 只有拿火把的士兵还在坚持。 但不多时,飞箭嗖嗖地飞来,拿着火把舞动的士兵胳膊上中了一箭,呼了一声痛,松开了火把。 匆忙赶来的陶建华看到这一幕,目眦欲裂,连忙大喊:“火把熄灭掉,通通都灭掉,现在火把就是靶子!” 一支支火把系数灭掉,失去了目标,敌人的弓箭才少了。 可陶建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两项在黑夜浓雾中制胜的法宝如今都被敌人破解了,局势对他们极为不利。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对陈云州说:“怎么回事?我感觉今晚葛家军的进攻比第一次猛烈多了,都跟不要命似的。” 陈云州也有这种感觉。 他说道:“让预备的第二批人员随时准备替换。” “柯九,你去让下面的人准备一些草人,草人后面夹一块厚木板,弄上来。古有草船借箭,今天咱们就来草人借箭。” 葛家军不是要放冷箭吗? 好,他倒要看看,他们有多少箭可射。 城中并没有多少箭,一是没有储备,乔昆他们也不是专业打造兵器的,不大会打造弓箭,二来城里没有专业的弓箭手,对弓箭的需求量不大。 但弓箭远程攻击,放冷箭非常好用。 如今能白得为何不弄一批? 柯九迅速下去安排。 陈云州守在敌人攻势最猛的南大门,对陶建华说:“陶大人去看看别处的战况如何。” 陶建华皱眉道:“下官就是从东边过来的,那边的攻势小多了,看来他们重点盯上了南大门。我再去西边巡视一圈。” “嗯,南大门我守着,其余地方陶大人仔细留意,守到天明雾散就好。”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 陶建华点点头,马不停蹄地赶往西城门。 不多时,柯九就带人抱了几十个草人上来:“大人,先做了这些,下面那些婶子大姐们都还在做。” “好,发下去,将火把的一端绑在草人上面,再安排一个士兵在木板后面晃动草人。”陈云州下令。 士兵连忙接过火把和草人忙活了起来。 不多时,城墙上的火把又陆陆续续亮了起来。 百米开外的黑暗中,葛淮安看着那些火把,不怒反笑:“估计是守城的庆川士兵顶不住了,又重新将火把拿了出来,给我继续射!” 弓箭手准备好,站成一排,对准城墙上的火把开始放箭。 城墙上的火把停顿了一下,不一会儿又开始动了起来。 葛淮安眯起眼:“估计是换了个人,继续!” 他不心疼这些箭。 等攻下了庆川,这些没有损坏的箭都可以回收再用。 而且现在是吸引庆川大军注意力的时候,不能节省。 葛家军放了好一会儿的箭,城楼上的火把都没熄灭。 葛淮安逐渐察觉到了不对:“现在还没人攻上城楼吗?” 白副将气喘吁吁过来拱手禀告:“大人,不要放箭了,爬上去幸存的兄弟发现城墙上那些拿着火把的都是假人,现在那些假人都被扎成了刺猬。” “娘老子的,这陈云州可真奸。”葛淮安气得直骂娘,“收了弓,不。” 弓箭手们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往后退去。 白副将听语气就知道葛淮安气得不轻,连忙宽慰道:“大帅,东西两侧堆土山的计划非常顺便,只要再过两刻钟左右,咱们的沙袋就可悄无声息地堆到城墙上,届时大军登城将畅通无阻。” 葛淮安哈哈大笑:“好,不错,让他们加快点,事成之后,有重赏。” 同一时间,发现不再有箭射来,陈云州很是失望,下令:“他们不会放箭了,将草人放下,继续用火把拦截。现在快五更天了,很快就天亮了,大家再撑一会儿,天亮就好了。” 士兵们重新斗志昂扬地拿着武器守在城墙上。 一晚上,城墙上的士兵换了两次,可敌军的攻势丝毫不减。 城墙上的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到处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到后面,男丁不够用,青壮年女性也上了城楼,搬运伤员,运送各种守城的物资。 开水一桶桶地提上来,顺着城墙往下泼。 石头砖块一筐筐地搬上来,往下砸。 终于,天色逐渐亮了起来,虽还有大雾弥漫,但距离太阳出来也不远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14节 就在劳累了一夜的士兵总算是看到了一丝丝曙光的时候,陶建华却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大人,不好了,敌军这是声东击西。他们假装全力攻打南城门,实则在东西城门的一侧用沙袋堆积成了一座土山,现在快堆积到城墙那么高了。” “我已派了人去阻止,但这土山堆得太厚了,收效甚微,再这么下去,他们就要打上城墙了。大人,下官请求带兵出城阻止敌军。” 单兵作战他们根本就没有优势,武器,打仗经验,甚至是人数都远不如对方。陶建华这是明知死路一条,还要出城为庆川争取时间。 陈云州有些动容,但不赞成:“不必,陶大人,你去西侧守着,我去东侧。柯九,你速速去找乔昆,让他将东西分成两份,分别抬到东西城门的侧面,乔昆去西侧,另一批送到东侧,速度要快。” “是。”柯九蹬蹬蹬地跑了下去。 陈云州看着陶建华说:“陶大人,如果这就是他们的杀手锏,你放心,庆川城会守住的,快去吧,一会儿乔昆知道怎么做。” 说完,他下了城楼,骑马飞驰向东城门。 上了城门,情况比陶建华说得还要糟糕。 敌人的沙袋已经堆到了距城墙半丈高的距离,下面还有源源不断的沙袋扛上来,继续往上堆。 而且这个土山呈梯形,贴着城墙,有六七丈长,如此大规模的土山,用武器根本就没法破坏,庆川守军只能前赴后继地冲上去跟敌人厮杀,用生命延缓敌人铺就土山的速度。 陈云州拿过弓,取下假人身上的箭,对准扛着沙袋的士兵一箭一个,以延缓敌人堆积土山的速度,给乔昆他们争取时间。 一箭又一箭,陈云州都不知道自己拉了多少箭,他只感觉拉弓的手臂发酸,发胀。 终于,几个工坊的人抬着箱子上来:“大人,东西带来了。” 陈云州丢下弓走过去,让他们再去拿几只装满水的木桶上来。 然后他拿起一包炸药,放进了敞口玻璃瓶中,大喝了一声:“庆川士兵全部退下!” 杀红了眼的士兵得令,愣了下,赶紧往后退。 他们刚退后两步就见陈云州往前丢了一物,紧接着空气中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四溅,声音惊得附近攻城的葛家军都懵了。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 又一声巨响传来,随之而起的是浓浓的硫磺味。 离得近的闻了出来:“像是烟花爆竹的味道。” “烟花爆竹有这么响?你搞错了吧。” 更受震撼的是正在土山上攀爬,攻击,运送沙袋的葛家军。 离爆、炸最近的士兵被炸飞,远一些的被这股气浪掀翻,滚下了土山,仰头就看到同袍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们一个个吓得腿软,再也没了往上爬的勇气。 城楼上的士兵看到这一幕则欢呼不已,喜极而泣。 本以为他们就要守不住城了,没想到陈大人这一手竟峰回路转。 “陈大人,陈大人……” 他们一个个激动的高呼。 很快,几个工坊的人提着盛满水的木桶上来。 陈云州立即吩咐士兵:“去,将这两只水桶安置在沙袋中间,一边一只!” 等士兵安置好水桶之后,陈云州让他们退远一些,然后抛了一个玻璃瓶进水桶中。 炸、药遇水爆炸会更激烈。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沙袋崩裂,泥土哗啦啦地往下滚,就连地面都震了震。 附近正在攻城的葛家军感觉城墙似乎在震动,还以为是地龙翻身,吓得面如土色,不自觉地放慢了攻势。 陈云州又如法炮制,几次下来,那快三丈高的土墙彻底土崩瓦解,轰隆一声,四下开裂,滑落到地上,扬起大片大片 的尘土。 葛家军辛辛苦苦搬了一晚上泥土堆砌的土山全报废了。 遭此打击,士气低迷,见事不可为,葛淮安脸色铁青,只能咬牙切齿下令:“撤!”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 059 反击 一轮红日破空而出,金色的太阳照耀着大地,驱散了浓雾,露出了满目疮痍的大地和城墙,还有遍地血淋淋的尸体。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却有无数的人再也看到今天的太阳。 城墙上,有人默默垂泪,有人累得直接坐在血淋淋的地方。 忽然,不知是谁用力吼了一嗓子。 “守住了,我们守住了庆川!” 无数人仿佛被这一嗓子喊回了魂儿,跟着大叫:“对,我们守住了庆川,打跑了这群王八蛋!” 众人欢呼,咆哮,发泄着心底的恐惧、伤心和喜悦。 陈云州看着空空的木箱,跟着吐了口气。 好险,幸亏还有黑火、药这等大杀器。 战事虽告一段落,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可以放松了。 后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而且还要为下一次战事做准备。 陈云州侧头对守城的将领说:“安排人放哨,其余的人下回家洗漱、吃饭、睡觉,养精蓄锐!” “是,大人。”将领恭敬地说道。 陈云州将空箱子丢给工坊的人,带着柯九下了城墙,往城里走。 而收尾的工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浴血奋战的将士下了城墙,老弱妇孺组成的后勤小队出动,上城楼搬运尸体,清理城墙。 机动小队则出城门去收捡外面残破的兵器。 葛家军留下的兵器并不多,而且大多都是破损的,少部分是因为士兵战死遗落在尸山中,没来得及捡走,算是捡了个漏。 这场战争还不知道会持续多久,每天都会消耗无数的资源,他们被困在城中没法补充新的资源,所以只能废物利用。残破的兵器、铁器都可捡回去,经铁匠重新打造后,又能成为一柄上阵杀敌的武器。 断掉的木棍、竹竿,攻城战中登云梯被打下来的木块都可以捡回去做燃料。 还有投石车砸过来的石块,拿回去,堆积在城墙上,等下一次战事打响后,他们也可从城墙之上砸下方攀城敌军。 陈云州刚回到府衙便看到了从西城门回来的陶建华。 陶建华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下一片青紫,但精神极好,看到陈云州就拉住他兴奋地问道:“大人,乔昆丢下去的是什么东西?威力好大,一个丢下去,敌军就倒一片。我问他,他怎么都不肯说。大人,要是咱们多弄些这个,保准把那群王八羔子炸得屁滚尿流。” 陈云州可没他那么乐观,小米加干过了敌人的洋枪洋炮这种事又不是没发生过。 并不是说你的武器更先进就一定能赢,更何况他们现在还没研发出便捷好用的火器,黑火、药的运用还是太受限制了,而且很容易伤到自己人。 今天若非葛家军在城墙边上堆积了大堆的泥土,这下去恐怕会给城墙轰炸出一个洞来。 城墙是厚,可也经不起长年累月,集中往一个地方轰炸。 陈云州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别指望这个。这东西产量低,而且运用的场景有限,只能出其不意的时候用用,指望用这个消灭葛家军不现实,人家不会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等咱们炸。” 陶建华有些失望:“好吧。不过也不错,今天要不是这东西,让他们爬上了城墙,咱们庆川城就可能守不住了。” 确实,陈云州点头:“陶大人一夜未睡,先去洗漱休息吧。” “我还不累,大人先去休息吧。”陶建华没说谎。他身体很疲惫,但精神异常兴奋,根本睡不着。 陈云州也不打算睡觉,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今天活捉了几十个俘虏,是咱们了解葛家军的重要途径,我准备去审问他们,陶大人若实在睡不着,就跟我一起吧,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陶建华听到这话也来了精神:“好。” 二人一道去了监狱。 监狱里空荡荡的,早就没有囚犯了。 犯下重刑的死刑犯,在大军围城的时候,陈云州就下令处决了。 事从权急,大战来临,全城每个人都要投入都保卫家园的这场战斗中,监狱里可没人天天看着他们,还给他们做饭。 反正这些渣滓活着也是浪费粮食,特事特办,陈云州就没等刑部和大理寺的复核就将人处理了。 至于其他轻刑犯都被放了,青壮年上阵杀敌减刑,体弱多病年纪大的,那就做工减刑。 只要庆川城守住,他们的刑罚一笔勾销,以后待遇跟城中百姓一样。 不过今天空寂了一阵的庆川城牢房又迎来了新的住户,都是攻城战中攻上城墙受伤被俘的敌军。 陈云州问牢头:“总共送了多少俘虏过来?” 牢头拿起名册道:“回陈大人,总共有五十三人,大部分身上都受了不轻的伤,有十几个伤势非常严重,若不及时处理,可能撑不了多久。大人,要给他们请大夫吗?” 陈云州轻嗤一声:“城中的药咱们自己人都不够用,还给他们,不用,你派几个人先审这些快要死的。” “是。”牢头连忙吩咐几个狱卒去办这事。 陈云州又问:“这批俘虏中可有特别的?” 牢头仔细想了一下,点头说道:“有的,有个是都头,姓韩,名叫韩山,听那口音不像是咱们本地的。” 庆川、兴远州、桥州和仪州四地同样偏安一隅,离得很近,民风习俗比较类似,说话的口音也有些相同。 牢头既说他的口音很奇怪,那应该就不是这一片的人。 他很可能是早期就跟着葛家兄弟造反的江南人氏。 这也说得通。葛家军来到南方的时间不长,对新收编的士兵肯定不是那么信任,不会轻易授予官职。 都头虽不是什么大官,可好歹也管着百来人,没点战功或是沾亲带故,怎么可能升得上去。 陈云州对这个人很感兴趣,命牢头去将人带过来。 韩山身材矮小,皮肤黝黑,但身上的腱子肉一块一块的,都快撑破衣服了。而且这人长得一脸凶相,眼神阴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哪怕被俘,他也桀骜不驯,进来还放狠话:“你们识趣的就赶快投降,大帅还能饶你们一条小命,否则等城破了,你们通通都要死,脑袋都会被拿去喂狗。” 啪!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15节 牢头一鞭子直接甩了下去,打在韩山的身上:“闭嘴,大人还没说话,哪来你说话的份上。” 这韩山可真是个硬茬子,挨了这么一鞭子,竟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还敢跟他们叫嚣:“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可不是吓大的。大不了就是一死,你们这些人通通都得给老子陪葬。” 真是个疯子。 陈云州制止了牢头的鞭子,冷冷地看着韩山:“你杀了多少人?攻破桥州时你可在场?” 韩山转了转脖子,轻蔑地看着陈云州:“小白脸,老子杀的人比你吃的盐还多。杀多少记不清了,也不知是八十还是一百,至于桥州,大概杀了二三十个吧,那些人太不经杀了。” “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人!”陶建华气得起身狠狠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直接将韩山的脸都给打歪了。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子中流淌下来的鲜血,笑了起来:“哈哈哈,要老子说,还是桥州那老头子识趣,见打不过我们就乖乖举手投降了,也少挨了不少折磨。你们这么不识趣,等大帅拿下庆川,定会将你们碎尸万断!” 陈云州面沉如水,但却没有丝毫的动作,甚至还将暴怒边缘的陶建华给拉了回来。 他冷冷看着韩山:“桥州知府吴大人是怎么死的?” “原来你们认识那个老头子啊?” 韩山乐呵呵地笑了,“那老头子蠢啊,本来看他识趣,打了半天,他就开城门投降了,大将军还想留他一命的。可他不识趣,不就杀几个人,抢点东西,睡几个女人吗?他要唧唧歪歪,还要来阻拦,真是不知死活。” “这个老头子还真有意思。好歹也是个当官的,让他舔我们的鞋子,他竟然真舔,让他从我们的胯、下钻过去,他竟然就真的钻过去了,跟条狗一样,太好玩了。” 陈云州闭上眼,缓了缓再度睁开:“你们在桥州城中杀了多少人?” 韩山轻描淡写地说:“没多少,也就几万吧。那些识趣乖乖把家里财产、女人都献上的,可以留一命,那些像你们这样冥顽不灵的就惨了。” 几万! 庆川城中现在也不过十几万人。 桥州连续受灾,城中人口本就不如庆川多,战前必定也逃走了一部分。 他们这些侩子手进去就屠戮了数万人,只怕桥州城中半数百姓都沦为了他们的刀下亡魂。 他说起来,没有丝毫的愧疚、难受。 在他的眼里,杀个人跟杀只鸡一般轻松。 这不是人,这是恶魔! 可笑,自己竟还想过投降他们。 陈云州忍不住自嘲,他真是被历史书那轻描淡写的一笔给引歪了。听到农民起义,下意识地就觉得他们是受害者,反抗朝廷,反抗压迫者,是被逼无奈,值得同情。 这些人确实是被逼无奈。 但屠龙者终成恶龙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张献忠屠四川,韦昌辉滥杀无辜,黄巢以人肉为军粮…… 他们反抗时是真心的,但他们得势时不将那些曾与他们一样的弱势群体当人也是真的。 他们之所以起义,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挣出一条生路之后,他们想的是如何扩张势力,抢劫财富,称王称霸,他们没有崇高的理想,也没想过解救跟他们一样的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底层百姓。 他们与朝廷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甚。 军痞军痞,这话诚不欺人。 尤其是他们这些乱军,没有后勤补给,也不知道能占领某个城池多久,自然是走一路抢一路,杀一路最划算,如此一来,不必为军饷粮食发愁,也能震慑住当地的百姓,避免地方百姓反抗他们的压迫和统治。 百姓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乱世人命如草芥。 见陈云州一直不说话,韩山气焰更甚:“你最好乖乖放了我,赶紧举旗投降,我还可以为你说说情,饶你们几个一命。” 陈云州掀起眼皮冷冷地瞥了他一记,直接对旁边气得脸色发红的牢头说:“将他押到英雄们的阵亡之地跪下,每烧一具尸体就在他身上割一刀,记住,不要割到要害了。” 这是要让这狗东西遭受千刀万剐之刑啊。 牢头畅快极了:“是,陈大人,小的绝不会让他轻易死了。” 听到这话,韩山终于怕了,大声嘶吼:“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想死吗?有种的你们就杀了我。” 但没人理他,牢头立即安排人将他押了下去。 这时候,其他俘虏的口供也一一呈了上来。 陈云州挨个迅速扫过。 这些人中有一大半是江南、怀州等地投效葛家军的,还有十几名是兴远州的人,最后竟还有六名是桥州人,两名庆川人。 这些都是小兵,不过根据他们的口供,陈云州也大概拼凑出了桥州陷落的真相。 葛家军六万大军压城。 桥州两千卫兵在押运粮草的途中遇袭,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几十个人辗转逃回了桥州。 桥州没有兵力也没有武器,仓促中,吴炎只得组织衙役和城中百姓守城。 可他们那种情况,怎么守得住桥州。 眼看不敌,不得已,他站出来提了一个要求:放过庆川百姓,他就开城门投降。 葛家军表面答应了。 但狼怎么会放过羔羊呢? 进城后,葛家军就毁了约,士兵们逢人就砍,见到财富就抢,瞧见漂亮的女人就拉进屋。 若是有桥州百姓愿意主动献上家中一切的,他们也不会放过。他们会要求这些人杀掉自己的亲戚、邻居或是朋友,两者之中只能活一个。 用这种方式招募新的士兵,新招的士兵一旦动手杀了亲朋好友和邻居,将再无回头之路,只能死心塌地地跟着葛家军。 而且人一旦突破了人性的底线,再让他们杀人负罪感就轻多了。 这时吴炎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引狼入室, 深感后悔,跪下求见葛镇江。 但葛镇江根本不见他,他只好去拦最近行凶的人,求他们遵守承诺,放过城中的百姓,他可以动员百姓们给他们粮食。 这些人看吴炎一个读书人,往日里出门前呼后拥的大老爷跪下给他们求情,生了戏弄的心思。他们要求吴炎跪下舔他们的鞋子,从他们的胯、下钻过喊爷爷。 吴炎应是愧疚到了极点,一一照做,但这些人却并没有兑现诺言,他们当着吴炎的面将人给杀了。 吴炎意识到了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挽救桥州城中百姓的性命,最后一头撞死在了衙门外的石狮子上。 陈云州看完后将口供递给了陶建华。 陶建华气得破口大骂:“畜生,这些都是畜生!” 愤怒的同时,他又庆幸不已。 幸亏他们庆川有陈大人,陈大人早早便做了准备,在城中囤积了大批粮食和各种其他物资,又招募了方圆一二十里范围内的百姓进城。 不然他们根本挡不住葛家军的进攻,早就步上了桥州的后尘。 陈云州闭上眼道:“将这些口供全部张贴在英雄墓地前,再将这些人拉过去,一个个跪在英雄墓地前方,一一陈述他们所犯下的罪孽,如实交代的,讲完一个就给他们个痛快,若有谁不听话,就拖过去,跟韩山一样,一刀一刀的给我剐!” 陈云州一向不赞成酷刑,但对这些恶魔用刑,他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陶建华抬头看着陈云州,思量片刻说:“大人是想激起城中百姓反抗的决心?” 陈云州点头:“没错,今天的伤亡数据虽然还没有统计出来,但必然比上次还大得多。如此惨烈的战争,城中必然有一部分人会生出退缩、畏惧的心理,这是人之常情。” “只有将葛家军的暴行一一公之于众,让城中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没有退路,只能一战到底,才能激发士气,团结城中所有的人誓死抵抗。” “大人用心良苦,是该这样。”陶建华赞同。 经此事,全城百姓都会明白一个道理,投降只有死路一条,抗争到底还有一条活路,哪怕这条路会牺牲巨大。 果然,这些俘虏跪在英雄墓前说出的一件件暴行激起了民愤,让曹清明这样心存侥幸,想着逃跑的人都彻底歇了心思。 整个庆川城这才彻底拧成了一股绳。 可代价也是巨大的。 下午,郑深将统计出来阵亡名单交给陈云州过目。 陈云州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阵亡总人数:一万一千三百六十人,刺痛了他的眼睛。 “伤员多少?”陈云州抬头问道。 郑深叹气:“四千多人,有一百多重伤员,恐怕也挺不过去。” 陈云州默然。 这次虽守住了城,但他们的损失实在是太大了。 加上上一次的死伤人数,他们损失了差不多两万战斗力。 要知道庆川城中名义上有十几万人,可老弱妇孺占了大多数,青壮年男丁只有四万人,这才打了两仗就损失过半,再打下去,庆川只会更难。 必须得另辟蹊径,想其他办法。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问道:“郑叔,现在城中还有多少马匹?包括民间的。” 郑深说了个大概的数字:“七八百匹左右。” 陈云州沉声说道:“你挑选五百名身强体壮,擅长骑术的青壮年,交给童良让他们好好练练这些人,只练逃跑速度和应变能力。” 郑深诧异地看着陈云州:“大人这是打算?” 陈云州没瞒他:“咱们不能一直跟他们消耗下去。城中的资源始终是有限的,总有耗尽的那一天,而葛家军现在虽也减员不少,但他们还有援兵,咱们必须主动出击,让他们退兵。” “可五百人能做什么?这不是以卵击石吗?”郑深不解地问道。 陈云州按住额头:“五百人是少了点,所以我也不准备跟他们硬碰硬。回头我会让乔昆再准备一些黑、火、药,然后我会寻机带兵出城烧了他们的粮草。一旦没有了粮草,他们坚持不了两天就会退兵。” 方圆二十里的百姓几乎都被引入了城中,附近他们是找不到粮食的,即便能找到,数量太少也不够几万大军吃。 这事太冒险了,郑深想劝,可想到如今庆川城中艰难的情况,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能道:“大人当心,庆川城不能少了您。” 陈云州冲郑深笑了笑:“郑叔放心,我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的。” 这一仗葛家军同样损失惨重。 粗略统计, 葛家军死伤近两万人,再加上前一次战争几千人的伤亡,他们现在的兵力已损失近半,不足三万。这是自江南与楚弢那一战之后,他们遭遇的最大挫折。 楚弢就算了,那是朝中的老将名将,作战经验丰富,而且还带了十万大军,不管兵力还是武装后勤都远胜于他们,可这小小的庆川,不过十来万人,常规兵力两千,凭什么能跟他们战成这样? 回到大营,葛淮安解下了铠甲,暴怒:“那东西是什么玩意儿?杀伤力怎么这么强?” 将领们都说不出来,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爆炸威力这么大的东西。 葛淮安恼了,指着他们的鼻子:“说话啊?哑巴吗?庆川出了这种东西,你们都不知情吗?谁抓住的尤建贤?” “是末将。”一个满脸尘土的将领站出来,“大帅,尤建贤交代的情况中,没有提及此物,咱们也都是第一次见,实在不知那是什么!”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16节 “你们……一群没用的东西,要你们何用!”葛淮安气怒不已。 就在这时,军师掀开营帐的帘子进来,拱手说道:“大帅莫气,此事我已经向被炸伤的士兵了解过。他们说闻到了一股跟烟花爆竹绽放爆炸时相似的味道。听说此物丢出来,炸裂开来,爆炸声、火光跟烟花爆竹都有些相似,我估计应该就是烟花爆竹改良而成的。” 知道是什么东西就好。 因为未知的东西最容易让人恐惧。只有知道了才能想到应对之策。 葛淮安的怒气稍消:“还是军师有法子。既然烟花爆竹改良如此强的效果, 那咱们可否改良,用来攻城?这么大的威力,多弄一些,能不能将城门轰开?” 城墙他是不指望了,毕竟是好几丈宽,异常结实,顶多轰个洞什么的,想要将城墙轰开太难了,但城门的防守比较薄弱,应该可以试试。 军师也不确定,提议道:“大帅,不若先召集军中会制烟花爆竹之人,让其改良,先试试。若能成功,不光能助咱们攻下庆川,以后大帅攻打其他城池,甚至是对上朝廷的大军都能起不小的作用。而且大将军若是知道了此物,定然会非常欣喜。” 葛淮安领会了他的意思,转怒为喜,开怀大笑:“还是军师目光长远。没错,若能得这法子,以后咱们将战无不胜,谁还能与咱们争锋?拿下这天下也是迟早的事。若事成,军师当记大功。” “大帅谬赞了,那我这就去调查军中是否有会制造烟花爆竹的人。”军师拱手说道。 葛淮安点头:“好,有劳军师了,若是人不够或是找不到人,就去附近的村落、县城寻找,咱们一定要拿下这配方!” 现在他对拿下的配方比对攻下庆川城还感兴趣。 等军师退出去后,葛淮安扫视着众将领:“诸位怎么看?” 众将领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咳了一声道:“大帅,这……此战庆川也折损兵力数万,守城很勉强了。咱们围而不攻,等破解了他们这爆炸的东西,再战也不迟。” 不止是士兵,其实连他们都被炸、药的威力吓破了胆,不愿在完全不了解这东西的情况下贸然出兵。而且因为对这炸、药的畏惧,军中的士气也非常低落,实不宜再战。 葛淮安思忖几息没有反对。 他的人马这次损失惨重,若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攻下庆川,再打仗他将元气大伤。以后手底下没人了,他在葛家军中哪还有话语权。 现在葛淮安都嫌自己手底下的人不够用。 他在帐中踱了几步说道:“白副将,咱们这次损失惨重,必须得补充兵员。” “大帅,方圆二三十里都几乎没什么村民。”白副将提醒。 葛淮安瞪了他一眼:“那就往更远的地方去找,附近还有县城吗?” “根据舆图,距庆川最近的便是庐阳县。陈云州刚到庆川时,便是担任庐阳县县令。”白副将说道。 葛淮安摩挲着下巴,眯眼说道:“庐阳县可有陈云州的什么至亲好友?” 若是能寻到这样的人,就可威胁陈云州了。 即便威胁不了,那当着他的面,将他亲朋好友一个个千刀万剐,就不信激怒不了这个陈云州。这年轻人一冲动就容易犯错,他们就有了可趁之机。 可惜白副将摇了摇头:“应该没有。他是从京城贬到庐阳的,而且只在庐阳呆了一年。” 一年能有什么情谊?他又没娶庐阳女子,连让他后院起火的机会都没有。 葛淮安有些失望:“那算了,你安排一下,迅速带人去攻打庐阳, 重点是征兵,一路上必须征集足够的兵员,为我们下次攻打庆川做好准备。” “是,大帅。”白副将连忙说道。 两天后,城楼上巨大的望远镜中,庆川官兵发现了敌人部队的调动,连忙说道:“快,快派人去通知陈大人和陶大人。” 陈云州和陶建华得到消息,立即上了城楼,站在望远镜前观察敌人的动向。 现在城中之上用的这款望远镜非常大,在天气好的情况能下能看清楚七八里外的动静。 这是工坊最近特意赶制出来的超级望远镜,总共有三个,每个城门上安了一个,白天一直有人轮流盯着望远镜,随时留意敌人的动向,以便早做准备。 陈云州盯着超级望远镜看了一会儿,挪开了目光,示意士兵继续盯着,然后跟陶建华讨论:“一部分敌军离开了,上了官道,往庆川相反的方向离去,现在队伍还在不断的扩大,具体多少人不清楚。” 陶建华听了这个消息欣喜不已:“莫非他们准备撤离了?” 陈云州也希望是这样:“再看看吧,现在还不清楚。”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盯着超级望远镜的士兵总算是挪开了目光:“陈大人,陶大人。葛家军只离开了一部分,粗略估计在八千人左右,他们上了官道,一路往南边去了。其他的人就地扎营,没有离开的打算。” 陈云州跟陶建华对视一眼。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陶建华蹙眉,“往南,不是往北回兴远州,也不是往东去桥州请求支援,往南,南边过去是庐阳,莫非他们打算对庐阳下手?” 想到这里,他顿时脸色大变。 庐阳县没有驻军,只有一百多名衙役。城中百姓也不过两三万人,老弱妇孺占了一大半,武器更是一件都没有。 对上八千凶狠暴戾,杀人如麻的葛家军,半分胜算都没有。 他不落忍地看向陈云州:“陈大人……” 陈云州心里自然也是担忧的。 他穿过来就到庐阳赴任,虽只呆了一年,可对庐阳和当地的百姓都有感情。 他来庆川赴任时,庐阳百姓还十里相送。 如今眼看他们要遭难,他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只是难受也没法子,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连守住庆川都困难,拿什么去支援庐阳? “大人,干脆咱们出城跟他们拼了!”旁边一个士兵愤怒地说道。 这话引了不少人的共鸣:“是啊,大人,他们现在走了八千多人,未必是咱们的对手,咱们跟他们拼了。” 陈云州看向这一张张稚嫩却坚毅的面庞,冷静地说:“不要冲动,我知道你们都是我庆川的好男儿,不惧生死,但你们想想咱们背后十数万老人、女人、儿童,还有那些伤员。如果我们失败,他们通通都得死。” 几名士兵听到这话惭愧地低下了头:“大人,是我们太冲动了。” 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你们不畏生死,保卫自己的家园,是庆川的英雄!继续盯着敌营的动静,有任何的风吹草动,随时来通知我和陶大人。” “是,陈大人。”几名士兵恭敬又钦佩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和陶建华下了城楼,回到衙门。 陈云州便对陶建华说:“如今敌军走了八千多人,兵力锐减,而且前两日打仗,他们死伤也惨重,士气低迷之时,明夜便是动手的好时机。” 陶建华前两天便听说了陈云州的计划,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大人,您真的要出去冒险吗?这太危险了,您若是有个万一,我……我怕是守不住庆川城。” 陶建华没有信心。 虽然他比陈云州还大了十几岁,可论才华、论谋略、论心计,他都不如陈云州。 陈云州沉吟片刻后道:“陶大人,我会当心的。而且我需要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陶建华立马来了精神:“大人请讲。” 陈云州说道:“下午安排人拿着锣鼓之类的出城,做出佯装要攻打葛家军的意图。现在葛家军走了八千多人,剩余的兵力不一定比咱们多,他们定然也会恐惧,咱们一定要搅得他们不得安宁。” “等到今晚,再安排另一批人出城远远的骚扰,敲锣打鼓,定要让他们这两天一夜吃不好睡不香,提心吊胆。” 一直处于这种紧绷的状态,时间久了,葛家军的士兵们会更疲惫,睡得更死。 而且狼来了的次数多了,会麻痹人的神经。等到明晚,即便有什么动静,他们也很可能会觉得又是一出狼来了的骚扰。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掺和到一块儿,最后谁都搞不清楚他们的真实意图。 这样明晚陈云州带兵突袭成功的几率会大很多。 陶建华眼睛发亮:“好,大人这办法好,你就交给下官吧。” 于是接下来二十个时辰,葛家军都要疯了。 中午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号角声,遥遥望去,只见庆川城的方向一面大大“陈”字旗帜飞舞,朝他们这边奔来。 他们以为是敌袭,连忙放下手里的饭,拿起武器集合就要迎战。 结果等他们准备好,那旗帜却一溜烟地跑了回去。 葛家军只好又重新坐回去,继续吃饭。 可刚端起碗,又听到锣鼓喧天的声音,还有马儿往这边跑。 没办法,只能起身迎敌,结果又是一场空。 一下午反复四次,最后连将军们都疲惫了,听到号角声、锣鼓声都无动于衷了。 哪晓得,这次竟来了爆炸声,而且就在距他们军营几百米的地方。 大家立即想起那一爆炸的恐怖,赶紧又抄起武器迎敌,最后又是一场空。 到了天黑,本以为庆川守军能消停了,哪晓得,他们还来。 一晚上,搅和得葛家军觉不敢睡,第二天起来,大家眼睛上都挂着黑眼圈。 更郁闷的是,这庆川守军一大早又来了。 这么反复折腾,到下午,葛家军实在是累了,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无动于衷了,要不是太吵了,很多人恐怕 都要跑进营帐中睡觉了。 从望远镜中看到这一切,陈云州心里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他放下望远镜,望着远处的敌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反击即将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 060 都是自己人 冬季的天黑得比较早。 酉时三刻,太阳就落山了,暮色降临,葛家军军营中,不少士兵吃过饭就回营睡觉了。 轮值的士兵就没这么好命了,他们站在寒风中打了个哈欠,忍不住咒骂:“这该死的庆川守军,他娘的真是一群缺德的胆小鬼,有种的就打过来啊,天天在外面骚扰我们算什么好汉。” 另一个士兵困得眼皮子直打架,听到这话,有气无力低说:“我只希望他们今晚消停了,我还想睡个好觉呢。” 他们这批人只守上半夜,到子时就会有人替换。昨晚就没睡好,今天又要值夜,还真有点吃不消。 可怕什么来什么,那士兵话音刚落,远处又响起了号角声。 军营中立马响起此起彼伏的咒骂声。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给庆川守军一点颜色瞧瞧。 今天中午,葛淮安就安排了一营精锐埋伏在半道上,准备截杀出城又来骚扰他们的庆川守军。 可庆川守军就跟长了千里眼似的,竟然鸡贼地绕到了另一边去吹号角。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17节 埋伏的队伍趴在树丛中吹了半天冷水,结果白等了。 他们也曾派过斥候去打探,但等斥候回来报告,对方又跑没影了,实在是难缠又狡猾。 葛淮安听到这号角声都头痛:“又来了,陈云州这是打不过就打算恶心死老子吗?” 他这两天肉眼可见地暴躁了许多。任谁一天被人戏耍十几回,而且昼夜不歇,脾气也好不起来。 军师冷静地劝道:“大帅,陈云州此人异常狡猾,他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等废力又无法对我们造成实质性伤害的事,当心他另有目的。咱们现在若是焦急、愤怒,很容易中对方的圈套。” 葛淮安深吸一口气,吩咐旁边的一名将领:“你出去巡视一圈,让今晚轮值的人当心些,以防敌人偷袭。” 虽然葛淮安觉得以庆川守军那么弱的战斗力,不大可能真的敢半夜偷袭他们,但军师说得对,小心驶得万年船,陈云州这人实在是太奸猾了,不能以常理揣之。 这将领出去巡视了一周,处罚了几个当值摸鱼打瞌睡的,回来禀告道:“末将又增加了一批轮值的人,大帅尽可放心。” 葛淮安揉了揉眉心:“都去休息吧,过几日,定要给他们好看。” 若不是白副将带着人去了庐阳,现在他们这只剩两万左右的战斗力,他会再次向庆川城发起进攻。 号角声时响时停,有时候远有时候近,一整个晚上都没消停。 葛家军已经习惯了,暮色加深,不少人已经能够无视这号角声,将脑袋埋进被窝顺利进入梦乡。 及至半夜,轮值的士兵守了好几个时辰,昨晚没睡好,白天又不能补觉,一个个精神不济,见无人看着,有些个忍不住打起了哈欠,还有些更绝,站着都能小憩。 葛家军军营几百米开外的树丛中,陈云州身穿黑衣,靠在一棵大树上,手里拿着望远镜,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确定了巡逻队伍的路线和时间间隔,也将粮仓周围轮值的士兵大致人数和所站的位置给摸清楚了,按照前段时间斥候的观察,再过半个时辰,他们就会换轮值的人员,必须得动手了。 等巡逻队伍走出一段距离后,陈云州放下望远镜准备就行动,余光却瞥见几十道黑影迅捷地靠近粮仓。 他吃了一惊,连忙重新拿起望远镜,看了过去。 只见这些人身手利索地逼近粮仓,一个手起刀落,悄无声息地就解决了粮仓外围站岗的士兵,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也是自己队伍中人所不及的。 这些人一看就是练家子。 他们是谁?庆川还有其他反抗葛家军的势力吗? “大人,还不行动吗?”柯九离陈云州最近,刚才已经接到了信号正打算行动了,谁知陈云州又重新拿起了望远镜。 陈云州思索几息,放下望远镜低声说道:“有一批人已经先咱们一步动手了,目的跟咱们应该相同。现在改变计划,二队将炸、药都交给一队,然后退后,一队跟我上,不要跟黑衣人起冲突,放下炸、药就撤退。” 白天斥候观察过,葛家军的粮仓建得非常结实,人力要想破坏得花不少时间。这支小队只有几十人,哪怕个个武艺高强,但要在短时间内摧毁粮仓也非常困难。 而且经过今天这一出,以后葛家军定然会将粮仓看得更严,错过这次机会,再想对粮仓动手就难了。 所以陈云州决定冒险试一次。 他将望远镜交给了二队队长,取过对方手里的炸、药,带着人迅速往粮仓逼近。 等他们靠近,粮仓外围站岗的士兵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 那几十名黑衣人也真是彪悍,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解决了守在粮仓外围的几十名士兵,没有惊动任何人,而且还往里面杀进去了。 这倒是给他们清除了障碍。 依他们这些人的身手,想要在不惊动任何士兵的情况下,解决掉外围看守的士兵很难。现在倒是给他们多争取了一会儿时间。 陈云州示意大家按照先前演练的将炸、药依次放在粮仓外围。 刚放好就听到营地中传来一个士兵的尖叫:“有人,敌袭……” 这一声刺耳的尖叫瞬间打破了营地中的宁静,无数的士兵争先恐后地拿着武器从营帐中跑出来,巡逻队也急速往这边赶。 见状,陈云州连忙示意大家:“快退!” 他也跟着跑了几十米,然后停下脚步,取出背上绑着的玻璃瓶子,将手里的炸、药放进去,然后用力往仓库那一仍。 玻璃瓶呈抛物线,摔落在粮仓旁,因为撞击,瞬间爆炸,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高温瞬间点燃了附近的炸、药,只听轰隆隆的声音迅速响起,一声接一声,一声高过一声,密集又恐怖。刹那间,仓库上方火光漫天,大火瞬间点燃了干燥的粮食。 见火、药爆炸了,陈云州也不恋战,转身就撤退。 直退回停马的地方,他翻身上了马,拿起望远镜又看了一眼军营,那些黑衣人也逃了出来,不少葛家军正在追。 这些人的功夫比他们好多了,而且也非常熟悉地形,还有夜色做天然的掩护,被追上的几率不大。 陈云州没做任何犹豫,下令:“撤!” 葛淮安拥着上个月新收的小妾睡得正香。 结果被这巨大的爆炸声惊醒,他猛地坐起来,大声喊道:“怎么回事?” 守在门口的亲卫疾步入营,目光规矩地盯着地面,飞快地说:“大帅,粮仓遇袭,爆炸起火了,具体什么情况小的也不知,阿钦已前去查看。” 阿钦是葛淮安的另外一个亲卫,深受他信任。 听闻此言,葛淮安也顾不得美人乡了,手忙脚乱地起来,抓过架子上的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 刚出营帐就跟军师碰上。 军师连忙说:“大帅,我已让周将军待人去追了,他们肯定还没跑远。” 周将军是葛家军中骑术最好的,他手底下那批人,以前都是镖局的镖师,武艺、骑术都非常不错,让他们去追是最合适的。 “军师安排得很好,先去看看粮仓的情况。”葛淮安边点头边往粮仓的方向跑。 二人赶到粮仓,只见粮仓一片熊熊大火,无数的将士提着桶,拿着罐子,甚至是铁锅舀水去灭火。 好在为了几万人用水方便,他们就驻扎在一条小河边,有取之不尽的河水,两刻钟后,大火总算是扑灭了,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粮仓被炸开了一个黑森森的大洞。 亲卫举着火把在前开路,葛淮安踏入这个大洞中,入目都是烧得黑乎乎的粮食,一捏就碎。 他的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直走到最里面,总算还有些稻谷没被大火烧毁,但全部都是湿的,应该是刚才将士救火将水泼上去导致的。 烧成灰的粮食自然是不能吃了。 可这些打湿的粮食也保存不了多久。因为干燥的粮食浸了水后很容易发芽发霉,没法食用。而且现在冬季气温低,若是遇到阴沉的天气,根本就没法将它们晒干。 人不可能不吃饭,这次损失大了,葛淮安气得咬牙切齿:“陈云州,等攻破了庆川,老子要将你碎尸万端。” 狠狠咒骂了一句,葛淮安脸色阴沉地巡视着在场众人:“今晚守粮仓的人呢?” 少许,一个都头站了出来,硬着头皮说:“回,回大帅,死得只剩十三个。” “他们是吃干饭的?敌人都摸到眼皮子底下了,还一点都没发现?来人,通通拉下去砍了。”葛淮安暴怒。 那十三个人听到这话,顿时腿软,不管不顾地就往外冲。 但他们十三个人哪跑得过这么多人发,很快就被抓了回来,就地处决了。 杀了人,丝毫不能减轻葛淮安心里的怒火。 见他还要发飙,军师连忙出来说道:“将粮仓中未被烧毁的稻谷收拾起来,弄一些今明两天吃,剩下的用火烘干。” “是,军师。”几个都头如蒙大赦,赶紧带着人去干活了。 葛淮安阴翳地看了眼被毁的粮仓,转身回了营帐。 几名将领也赶紧跟了过去。 等了一会儿,周将军带着一身的寒气回来了。 进门,他就拱手请罪:“大帅,末将无能,追至南城门,未曾发现敌人的踪迹。” 葛淮安气得用力捏碎了椅子扶手。 见状,军师连忙说道:“大帅,今日陈云州的人之所以能烧毁粮仓,皆是因为那。若无此物,他们根本破不开粮仓,给更别提毁坏粮仓引起大火了。” 其他几名将领纷纷附和:“是啊,大帅,那玩意儿杀伤力太大了,不然就是再来几百个人,想要破开粮仓都难。” 粮仓一直是重中之重。 葛淮安也很重视,在修建临时粮仓时,他都命人将墙砌了半米厚。 可千防万防,还是没防到一个不起眼的官府会出现这种大杀器。 众人等了一会儿,军需官来报:“大帅,总共烧掉了约莫四千多石粮食,还剩两千多石粮食,仅够大军撑四到五天。” 不算白副将带走的八千人,营中加上伤员,总共还有近两万五千人。 这些人一天要吃两斤粮食,那一天就得消耗五百石粮食左右。 本来还能撑半个月的粮食,一下子缩到了四五天。 若他们没法在四五天内拿下庆川城,士兵们就要挨饿,一旦没吃的,将士哗变也不是不可能。 至于强攻庆川,葛淮安心里也没把握。今晚那爆、炸物又显示了巨大的威力,不少士兵闻之色变,士气低落,这时候实在不宜作战。 当务之急,还是在那上,只要解决了这个威胁,士气自然就提上去了。 葛淮安看向军师:“可研制出了这种武器?” 军师摇头:“还没有。师傅们连夜在赶工试验。” 这话一落,只听外面忽地又传来了一道爆炸声,比之先前的小了很多。 但现在全军营最听不得的就是这种声音。 一群人连忙跑出去看,结果发现是烟花爆竹师傅弄出来的。 葛淮安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弄出来了吗?” 被喷得黑乎乎看不出原来面目的烟花爆竹师傅苦笑摇头:“回大帅,可以发出巨大的声响,但破坏力不行。” “废物……”葛淮安又想砍人,可为了这武器,他还是忍了。 罢了,好在白副将去攻打庐阳了,到时候兵员、粮食都会有的,暂且再等三四天就是。 另一边被葛家军追击的陈云州一行人并没有回城,而且远远地绕过葛家军的军营,往南而去。 没错,周将军之所以没追上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回庆川城,而是打算前往庐阳,支援庐阳。 这是陈云州和陶建华等人商议之后决定的。 庐阳有不少粮食,全县总人口也有二十多万。如果让葛家军拿下了庐阳县,也就等于他们拿到了粮食,还强征了兵力,壮大了葛家军。 那他们今晚所作的一切都白费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18节 所以不管是为了帮助庐阳百姓,还是保卫庆川城,他们都必须要走这一趟。 不过他们这点人,跟对方的八千人硬碰硬肯定不行,好在他们都有马,可以跟对方打游击战。 队伍跑出十来里,确定没有追兵之后,在二队队长的带领进入了道路旁边的一个小村庄。 村庄有几十户人家,但现在完全空了,里面除了一些搬不走的旧家具、坛坛罐罐的,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但大晚上的,有个挡风避寒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陈云州吩咐道:“除了轮值守夜的人,其他人都下马进屋休息,负责养马的人将马迁到地里吃点东西。” 地里还种着不少菜,但现在村民们也没机会回来收了,预期老死在地里又或者是便宜了葛家军,还不如给他们的马吃。 大家当即行动了起来。 忙活了一会儿,等事情弄完,陈云州吩咐道:“就地休息,天亮就出发。” 坐下来,柯九这才想起先前的事,问道:“大人,刚才帮咱们的那群人是谁啊?” 天太黑,大家连照面都没打,炸毁了粮仓后,大家顾着逃命,也没机会凑一起聊两句。 不过陈云州心里隐隐有个猜测,估计这些人跟童良是一伙儿,都是原主的亲朋好友。 不然平白无故的,谁会来帮他们? 只是还要等回城之后问童良才能确定。 所以他也没将话说死,只道:“可能是某些看不惯葛家军作为的义士吧。大家先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说完这话,陈云州就闭上了眼睛。 两个时辰很快就过了,短暂的休息,恢复了精力后。早上醒来,他们这些人捡了村民的罐子烧了热水,一人一碗白开水借着随身携带的干粮填饱了肚子,又喂了马儿两把黄豆,队伍重新出发。 庆川到庐阳的这条路非常好走。 所以行军速度很快,只是他们这一路上连个人影都没碰到,就连道路两旁不远处的村落也死一般的寂静,看到一点人烟。 这让大家心里都有些很不好的预感。 可时间紧迫,他们也耗不起,只能加快速度赶路。 午时三刻,队伍进入了安阳镇,此地距庐阳城只有二十多里了。 往昔热热闹闹的安阳镇格外的冷清,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 队伍往前行,走到街道正中央时,只见几百具尸体散落在街道右侧的牌坊下,牌坊的石头上、地面全是干涸的血迹。 柯九捂住嘴,怒骂:“狗日的葛家军!” 陈云州皱了皱眉,对柯九等人说:“去挨家挨户叫门,这镇上应该还有幸存者。” 安阳镇有近千人,肯定还有人藏了起来。 大家挨家挨户地敲门,都没有动静,直到柯九拍着客栈的大门高声喊道:“掌柜的,掌柜的,陈大人回来了,你们还在吗?” 这时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激动地看着柯九,热泪盈眶:“九爷,真的是你,陈大人呢?” 他抬头便看到了骑在马上,站在道路中央的陈云州。 老头立即跑了出来,跪在陈云州的马前痛哭道:“陈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那些家伙不是人,狗子他们都被杀了,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也被他们抓走了,大人,您可要为咱们做主啊!” 他的哭喊声让左邻右舍躲在屋子中的幸存者放下了戒心。 不少大门打开,一个个蓬头垢面,眼神惶恐的百姓跑了出来,看着陈云州就下跪磕头:“陈大人,您要替我们做主啊,我家二娃也被抓走了……” 陈云州粗略数了一下,有百来人,多是老弱妇孺,只有少量几个青壮年男丁。 他问道:“具体什么情况,你们与我说一说。” 客栈老头抹了一把眼泪,伤心地说:“昨天上午,有一支军队到达我们安阳镇。他们进了镇子看到男丁和年轻的女人就抢,其他的通通一刀砍了,老头子当时在二楼看到这情况赶紧带着伙计和小孙子躲进了地窖中。可我那儿子在外面,没来得及躲藏,就被他们给抓走了。” “他们杀了很多人,还进客栈将值钱的东西都抢走了。” “我们家缸子里的米也都被他们拿走了。” …… 这些人跟鬼子进村似的,什么都不放过。 陈云州在心里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还会经过安阳镇,你们收拾家里值钱的东西,再带一点粮食,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多余的粮食带不走的,就找个地方先藏起来,至于这个仇,咱们当然会找他们血债血偿。” “陈大人,你们是要去杀他们吗?带上我们!”几个青壮年男丁站出来说道。 陈云州倒是想吸收一部分丁员,但现在马不够,这几个人又没经过训练。 思忖片刻,他说:“你们先将老弱妇孺安置到安全的地方。然后下山,在那边那座山上等着,若是看到我们的人就找过来,若是看到那乱军,不要出现,你们几个不是他们的对手。” 陈云州将一个望远镜递给了他们,并让柯九教了他们用法。 几人连忙点头。 简单交代过后,时间紧迫,陈云州一行人继续上路。 走到距庆川城只有十来里的时候,队伍停了下来。 一队副队长吴耕下马,从包袱中取出一套葛家军的军服换上,然后冲陈云州拱手行礼:“大人,小的去了。” 陈云州朝他拱手行了一礼:“交给你了,吴耕,保重。” 吴耕是夏喜民家商队的一名管事。 因为行商的缘故走南闯北多年,曾去过江南好几次,会讲江南那边的方言。所以这次去将白副将的队伍引离庐阳县的重任就交给他了。 他走后,队伍分为两部分,一队就地下马,在道路两旁掩埋了一些炸、药,并拉了一条几十米长的引线,然后用枯叶盖住。 另一队,跟着陈云州,往难走了三四里,停下来,藏在树林中,等着白副将的人马返回。 白副将带了八千人,本以为能轻轻松松拿下庐阳,又建一功。 谁料这庐阳县城中的百姓竟异常团结,打了一上午,死伤无数,庐阳人竟还是不肯投降。 白副将这边死了一千多人,还有八百多人受伤。 相较之下,他的兵力还是占据绝对优势。 可他耗不起。 因为他们这八千人没有任何补给,一路走来,就是边抢边行军,走到哪儿抢到哪儿,粮食都是就地解决的。 若是不能在两天内攻下庐阳县,他们就会缺粮。 而庐阳县城方圆几里都被他们抢了一遍,再想搞到粮食那只能扩大抢劫的范围。 粮食还相对比较好解决,可药物短缺,这是在城外抢都抢不到的。 既然耗不起,那就强攻,他不信这些人都不要命了。 就在白副将发狠想要继续进攻庐阳之时,一批骏马远远地跑了过来,待得近了一些他们看清楚了,马上那人赫然穿着他们的兵服。 “什么人?”几个士兵上前拦住了吴耕。 吴耕翻身下马,焦急地说:“我……我来找白副将,出大事了……” 几个士兵连忙将他带到了白副将面前。 白副皱眉看着他:“你是哪一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吴耕用江南话说道:“回白副将,小的第九营的,叫吴耕,都头是刘冲。昨廷的援军到了,我们不敌,大军被打散了,军师安排小的几个突围出来报信,我们在路上又遇到了朝廷的追兵,最后只有小的在几个兄弟的掩护下逃走了……” 费力说完这话,他头一歪,人就直挺挺地晕倒了在地上。 白副将对旁边的几个士兵说:“看看他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士兵连忙扶起吴耕,拉开他的衣服检查了一下道:“将军,他腹部中了一刀,现在伤口开裂,人晕过去了。” 白副将看到了狰狞的伤口,还有伤口上渗出的血,三分的相信变成了五分。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而且这人还会江南话。 庆川距江南有千里之遥,本地人肯定是不会讲江南话的。 不过事情怎么会如此之巧,他们刚离开没几天,朝廷的援军就到了。 而且大帅那还有两万多人都顶不住,他这六千人如何是朝廷的对手。 白副将立即吩咐:“请许军医过来,给他看看,尽快将他弄醒。” 可许军医看过后却表示:“将军,他浑身滚烫,在发高烧,短时间内没办法弄醒他,而且若是不能尽快将他的烧退下去,人可能就没救了。” “那就赶紧治啊!”白副将眉头皱得更深了。 等人将吴耕抬走后,他叫来几个指挥使说明了情况:“诸位,你们说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诸位怎么想的?” 几个指挥使一听这情况都急了,小小的庐阳县都还没拿下,要是朝廷大军来了,他们这点人肯都不够看。 “将军,庐阳不可久留,咱们现在就返回庆川,跟大军汇合吧,兴许还有一战之力。” “不可,将军,统帅他们那么多人都不是朝廷的对手,咱们现在只剩六千人,去了也是送死,还是绕道回桥州,跟大军汇合吧。” “这都是那小子的一面之词,他身上又没大帅的信物,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是等人醒来后问清楚再说吧。” 白副将也倾向于等人醒来问清楚具体情况,甄别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再行动。 可那吴耕已经是半个死人了,醒不醒得来都还很难说。 时间紧迫,他们不可能一直等他。 第四营的指挥使知道这个情况,不赞同地说道:“那小子骗咱们有什么好处?若不是朝廷援军来了,庆川城自身都难保,不可能派兵出来支援这庐阳。他说这个谎毫无意义。” “这倒是,将军,咱们回庆川看看情况,若可为就与大帅合击朝廷援军,助大帅他们突围,若事不可为就转道去桥州与大军汇合。”另一名指挥使说道。 这庐阳是块硬骨头,要拿下来肯定要牺牲不少人。 若是朝廷的援军来了,到时候他们再想跑就晚了。留得青山在,还愁没柴烧吗?当初跟他们一起造反的兄弟,死的早的那些都是眼力劲儿不够,跑得慢的。 白副将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大家都赞成回去,那传令下去,拔营回庆川。各营派出斥候,在前面探路,若势不对,咱们就绕道去桥州。” 白副将带的这批人,除了武器和营帐,其他的几乎都没带,现在要走也很简单,只要将伤员、路上抢劫的粮食装上车就可出发。 一刻钟头,大军启程离开。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19节 庐阳县城墙上的衙役、百姓看到这一幕喜极而泣。 大军离开庐阳,走了约莫半个多时辰,走到一片林中时,道路两旁忽地发出“轰隆”一声巨响,石头、泥土乱飞,站在道路两旁的士兵被炸飞了。 大军乱作一团。 “往前跑!”白副将下令。 其余将领也下令,并赶紧策马往前跑。 等他们跑出几百米,背后的爆炸声才终于停了下来。 大军停下来清点人数,发现被炸死的只有十几个人。其实炸弹的威力并不大,更多的是因为混乱被踩踏死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死了几百人,还增加了几百名伤员。 白副将脸色铁青,犹豫片刻说:“回去!” 几个将领傻眼了:“将军,这……这是为何?” 白副将盯着被炸出大坑的路面:“这玩意儿朝廷并没有,只有庆川府才有。若真是朝廷大军追来了,他们又何必藏头露尾,早趁咱们混乱的时候发起进攻了。” “现在对方只敢在背后耍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说明对方人数很少,不敢跟咱们正面抗衡,这些应该是庆川来的人。那个吴耕的话一句都不可信,回去,继续攻打庐阳,今天若是拿不下庐阳,大家都不用睡觉了!” 几个指挥使一听这话都明白中计了:“好个奸诈的庆川府,差点将咱们给骗过去了。将军说得对,咱们现在就回去。” 整队后,大军迅速返回。 可才走了一刻多钟,就有个听觉特别灵敏的士兵听到熟悉的“滋滋滋”的声音,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条燃烧的火线迅速朝他们这边来。 他吓得赶紧跑:“要爆炸了……” 轰隆爆炸声响起,士兵们四下逃窜。 不一会儿爆炸声停止,大军再度损失几百人。 白副将的脸色黑如锅底:“搜,肯定就在这附近,一定要将人抓出来。” 一营指挥使带着人在附近搜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 现在他们距庐阳还有七里路左右,谁也不敢保证前方还有没有爆炸在等着他们。 更重要的是,士兵们已经被连续两次爆炸吓得宛如惊弓之鸟了,一个个脸上都充满了恐惧。若非惧于葛家军的手段,只怕有些人要做逃兵了。 这样的士气,再去强攻庐阳,白副将自己都没信心了。 而且谁能保证返回的路上没有埋藏爆炸的东西呢? 眼看天要黑了,白副将思索片刻后说:“走,回庆川。” 对方人虽然少,可神出鬼没的,而且还掌握了这种大杀器,他又损兵折将,如今只有四千多战斗力,再回去跟庐阳县死磕不明智。 还是回去跟大军汇合,看军师找的人有没有研制出这种杀器又或是找到这玩意儿的克星。 于是大军继续启程,又调转了个方向,往庆川府的方向而去。 几百米开外的一座山上,陈云州站着一棵浓密的大树后面,拿着望远镜,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见大军终于继续往庆川府出发,他松了口气,对柯九说:“你回一趟庐阳,将信交给谢大人。” 谢煜是新任的庐阳县令。 他能带人守住庐阳半天已是不易,说明此人有些本事。 陈云州让柯九带封信回去,是让庐阳再招募一部分士兵训练。 朝廷根本没援军,他们都是骗白副将的。 这次即便能打退葛淮安的大军,可若是朝廷还不出手,那葛家军必定还会卷土重来。他们也必须扩充自己的兵员。 除了庐阳,柯九还要去一趟河水县,找文玉龙,让文玉龙也招募当地百姓训练,采矿练兵。 柯九接过信说:“是,大人多保重。” 陈云州摆手,带着人不远不近地跟着白副将的大军,寻找下黑手的机会。 他们带的炸、药不少,但昨晚炸粮仓用去了大半,剩下的也用光了,现在只能另想他法了。 天黑后,白副将的大军又赶了一会儿路,最后在安阳镇扎营休息。 一看到这个,陈云州就笑了:“咱们的机会来了。” 他们在外面扎营,陈云州他们这四百多人还不好下手,可在安阳就不同了。安阳镇只有一条街,长达一千多米,两侧都是房屋。 葛家军住进这些房子中,意味着他们的防线很长,防线很长注定很难守,葛家军兵力更多的优势在这种条件下发挥不出来。 而且他们比葛家军更熟悉地形。 陈云州叫来安阳镇幸存的几个青年,让他们在前面带路,然后所有人都换上了葛家军的兵服,分为十个小队,悄悄潜入镇上。 他们从偏僻的角落潜入,然后将放哨的人杀了,拖到一边,再安排自己人站在外面放哨,其余的人大摇大摆进了镇上,推开最近的房屋。 屋内睡觉的士兵被惊醒,睁眼看到对方穿着一样的兵服,以为是自己人就又困顿地闭上了眼睛,但下一刻,一把冰冷的刀刺进了他的胸膛,他连一个字都没发出来就咽了气。 这一幕悄悄发生在安阳镇的各个角落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 061 物归原主 白副将自然是占据了安阳镇中最好的院子。 劳累一天,吃过饭后, 他便上床休息了。 只是睡到半夜,他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白副将猛地坐了起来:“谁?” 打着油灯的卫兵焦急地说:“是小人。将军,不好了,外面乱了起来。” 闻言,白副将立即翻身下床,拿着盔甲就往身上套:“怎么会乱起来,钱指挥使他们呢?” 卫兵今晚值,守在白副将的房门外,没有睡觉,因此知道事情的大致经过。 他简单道来:“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知是谁忽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朝廷的大军来了,咱们都要死,兄弟们快跑啊’,然后整条街前后好些人出来应声,引得不少士兵都慌了……钱指挥使出去安抚那些士兵了。” 白副将马上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庆川府的人搞的鬼,咱们中很可能混入了细作。走,出去将这些混蛋给揪出来。” 说着,他抄起了刀大步流星地跑了出去。 但一到街上,白副将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街道上已经乱作一团,到处都是仓皇逃窜的士兵以及刚断气的尸体。 还有人不时地在人群中吆喝。 “快跑啊,他们要杀逃兵了。” “凭什么平时他们吃香喝辣,睡最漂亮的女人,最后拼命的时候咱们上?” “快跑,咱们有武器,跑出去占山为王,以后都咱们自己说了算,谁他娘的还要在这些家伙手底下当龟孙子啊!” “是啊,这次回庆川,肯定是打不过朝廷援军的,兄弟们跟我冲啊!” “我不想死啊,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娘,三岁的幼子!” …… 白副将脸色铁青,下令:“去将这些喊得最大声的全部抓起来,这些人肯定是庆川的细作!” 这些人分明是在人群中故意煽风点火,扰乱军心引起混乱。 卫兵连忙出动,可那些喊话的人都穿着兵服,藏在人群中,而且现在是半夜光线很不好,面对面都看不清脸,并不好找人。 卫兵打着灯刚走进人群就有人惨叫疾呼:“大哥,你死得好惨啊,杀人了,他们这些当官的要杀咱们了,兄弟们,咱们跟他们拼了!” 说着当先拔刀冲向卫兵,卫兵反击,却似应了这句话,于是旁边几个士兵也赶紧拿着刀冲了上去。 一堆人混战,整条街彻底乱了套。 胳膊上被砍了一刀的钱指挥使捂住血淋淋的伤口跑回来,脸色煞白地对白副将说:“将军,咱们快走吧,这些人都疯了,逢人就砍,完全不听指挥。” 白副将自是不甘心自己带来的八千人什么功都没立就这么没了。 他知道肯定是敌军潜入了他们的队伍中,故意制造混乱。可现在街道上如此混乱,天色又暗,他们根本没法快速将这些细作揪出来,平息动乱。 嗖! 一支利箭不知道从哪儿射来,从白副将的脸上擦过,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白副将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痛。 钱指挥使吓了一跳,赶紧把白副将拉到一边劝道:“将军,咱们快走吧,他们不知道多少人埋伏在这里面。现在这些士兵死的死,跑的跑,疯的疯,咱们别管他们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跑回去,咱们以后还愁招募不到士兵吗?” 刚跟死神擦肩而过,白副将也是心有余悸。 他看了眼满地的尸体,还有疯狂逃窜的士兵,心知已无力回天,咬了咬牙,终是下了命令:“撤!” 几十个士兵簇拥着白副将和钱指挥使冲出了混乱的人群,退到镇子外。 钱指挥使边跑还边扯了几嗓子:“葛家军的兄弟们,这边,回庆川了。” 别说这话还真有些效果。 几百名士兵冲出人群跟了上去。 他们中大部分都是自江南便跟着葛家军的,算是葛家军的死忠。而且这些人在庆川人生地不熟的,脱离了大部队,当土匪都不知道往哪个山头更好。 加上他们,最后几百人跑出了安阳镇。 这时候,东边天际,太阳探出一个头,驱散了黑暗,天终于要亮了。 白副将回头看了一眼镇子上满地的尸体,还有自己身边跟着的这点人,知道自己这次回去少不了要受罚,又怒又气,狠狠发誓:“我白某从此跟庆川府势不两立,他日必带兵踏平此地,一雪前耻!” 白副将也是个果断的人,撂下这句狠话,他就下令:“走,速回庆川,不得耽搁。” 其实他心里也是怕了。 对方不知不觉, 一个晚上就瓦解了他们好几千人的队伍。 如今自己这边只剩了几百人,硬碰硬恐怕都不一定是这些神出鬼没的庆川士兵的对手,还是赶紧回庆川跟大部队汇合比较好。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20节 陈云州看着白副将他们逃跑的方向,眯了眯眼,交代一队队长:“这里交给你们善后,葛家军中,除了庆川桥州口音的,其余通通都杀了,一个都不许放过。这两州府百姓被迫沦为兵员的,挨个审问,若手里沾着人命的也不必手软。其他所犯罪行比较轻的,通通押解送去庐阳,让他们在庐阳干活赎罪!” 交代完这边的事,陈云州随即带了五十人骑马追上了白副将。 趁他病,要他命。 现在白副将身边只有几百人,可是杀他的好时机。 但自己这边几十个人,上去硬碰硬肯定不行,失败的概率非常大,即便能达成目的,那也是惨胜。 所以陈云州决定绕到他们前面,伏击白副将,打他个措手不及。 白副将他们虽也还有几十匹马,但大部分士兵只能步行,速度没法跟陈云州他们比。 到了中午,陈云州已经绕到了白副将他们前面的望都峰,并在山上设下了埋伏。 然后他趴在山上,拿起望远镜等着白副将的队伍过来。 等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总算是看到了他们。 远远的,陈云州就看到高头大马上穿着黑色铠甲,被人簇拥在中间的白副将。 距离还有些远,射不中。 陈云州拿着望远镜继续盯着这些人,观察这些人中哪一些是突破口。 但看着看着陈云州就发现了不对劲。 马上那人虽穿着威风凛凛的铠甲,头戴盔甲,却始终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而且他的身体非常僵硬,两只手抓住缰绳的动作生涩别扭。 旁边络腮胡的将领说了什么,他立即点头,腰都快贴到马背上了,态度极其恭敬。 这可不像是一军之主对下属的态度。 陈云州心里骤然涌现出一个猜测:只怕马上这人根本就不是白副将,而是白副将推出来的替死鬼。 这样就说得通了。 这个白副将,脑子真够灵活的,而且够奸诈阴险,不可小觑。 若非自己有望远镜,能看清几百米外人的面部表情和动作细节,还真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很可能会让白副将混在普通士兵中逃跑了。 但既然现在已经发现了他们的秘密,陈云州自然是不会上这个当。 他拿着望远镜在队伍中仔细寻找白副将的踪影。 最后,他将目标锁定在了人群中一个戴着帽子,始终低垂着头,手还一直按在腰上挂着大刀的男子身上。 应该就是他了。 毕竟打了这么几次仗,陈云州远远见过白副将好几次,依稀记得其容貌。现在其他士兵长相都不符,排除后,就只剩下他了。 而且他站的位置非常好,位于队伍中心的位置,距离马只有几步远,随时都可让人下来将马让给他,方便他逃跑。 看着队伍走近,陈云州放下望远镜,拿起了弓,瞄准白副将。 马路上白副将想到清晨那一箭,心里发麻,离开安阳镇没多远,他就跟一个身形差不多的士兵换了衣服,让对方骑马,自己走路。 为乔装到位,他还用手抓了一把泥土抹在脸上,遮盖住他的面容。 谨慎起见,他走路的时候都一直低着头,只管闷头赶路,其他的事都交给钱指挥使。 眼看走了半天,再过一个多时辰就可以跟大军汇合了,不知怎的,白副将非但没有安心的感觉,反而眼皮子一直狂跳不止,有种很不祥的预感。 他抿了抿唇,对前方的钱指挥使说:“让大家快点。” 钱指挥使连忙下令:“快点,都快点,很快就能回去,跟大军汇合了。到时候,想吃想睡都由你们。” 于是队伍继续加速,所有人都尽力往前跑。 忽地一道破空声从斜前方传来。 白副将心跳骤然加速,一种巨大的恐惧和不安向他袭来,他想跑,可还没等他动弹,一支锐利的箭射入了他的脑门。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惊恐地望着前方,到死都没想明白,自己明明已经藏得好好的了,为何还会被发现。 几百名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一时竟都停了下来。 钱指挥使大骇,下意识地大喊:“白副将……” 眼看白副将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他从震惊和恐惧中回神,一扬马鞭,高声疾呼:“有埋伏,快跑!” 士兵骤然回神惊慌失措地往前跑,但刚跑出几十米,小山坡上一块块大石头滚下来,轰隆隆地砸在了他们身上,刹那间,道路上哀鸿遍野。 钱指挥使骑马狂奔,但马儿的速度哪比得过飞箭的速度。 陈云州重新搭箭拉弓,羽剪飞驰,没入钱指挥使的后背。 他也是个狠人,挨了一箭,仍旧策马狂奔,但没跑多远就再也坚持不住,吐了一口血,然后重重从马上摔了下来。 陈云州带着人下山,对那些倒在血泊中还没咽气的葛家军补上一刀。 不一会儿,地上便留下了百来具尸体。 至于其他的葛家军,已经屁滚尿流地四下逃窜了,大部分都钻入了周边的林子中。 陈云州他们人不多,而且林子很大很绕,想在里面找出几个人不容易。他索性就放弃了,让这些家伙去跟林中蛇虫野兽作伴吧,等庆川安稳下来,总会揪出这些家伙的。 他命人带上白副将的尸体,将藏在山坡上的马牵下来,骑马直奔庆川,顺手将在马路上逃跑的几十名葛家军也一块儿解决了。 自从粮仓被人在眼皮子下烧了之后,葛家军的士气就陷入了持续的低落中,白日里连打牌玩的人都少了。 本来打仗是个提着脑袋上场的危险活,将士们的压力很大,时常需要发泄,军中又没那么多女人。所以底 层士兵最喜欢干的事便是赌钱。 上面的军官知道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不太过分,就装没看见。 但现在士兵们也不赌了,将自己抢的钱、发的军饷都悄悄藏了起来,时常盯着远处庆川城高大的城墙窃窃私语。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长期下去,只怕这些士兵心里要生出别样的心思了。 军师将这种现象禀告给了葛淮安。 “大帅,得给他们找点事做,免得他们有时间胡思乱想。” 葛淮安阴沉着脸说:“那就让他们组队出去抢,粮食通通带回来,其他的谁抢到就是谁的。” 这样既解决了军中粮食短缺的问题,又让他们发泄了体力,还给他们搞到了好处,重塑了信心,一举三得,再也不用担心军中这些士兵叛变。 “可是,方圆二三十里都没有粮食了。离咱们最近的县城是庐阳,其他县城都有一百多里。即便抢到粮食,也不是那么好运回来的。”周将军忧虑地说。 “而且派出去这么多人,咱们营中的人太少了,不安全。” 一百多里,一来一回就两三百里了。按照现在的速度,怎么也得花个四五天的时间。 葛淮安不以为意:“有什么不安全?难不成你还觉得庆川官府这群胆小鬼真的敢出城跟咱们对决?” 军师皱了皱眉,久久拿不下庆川,大帅的脾气越来越急躁了。 他开口道:“大帅,周将军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的人太分散,不是好事,不若等白副将的消息吧, 庐阳县没什么兵力驻守,想必要不了一天,他就能拿下庐阳,带着新兵和粮食回来,届时,粮食短缺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这样军心也会安定许多。” 葛淮安想了想,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咱们现在的重中之重是拿下庆川。只要拿下了庆川城,庆川府其他几个县再想拿下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能舍本逐末了。” “白副将他们离开多久了?” 军师微笑道:“这是第五天。按照他们的行军速度,今明两天应该就会回来了。” 那还好,营中的粮食还能撑两三天了,他们回来还刚好能接上。 葛淮安稍稍放了心,道:“那依军师之见,这些士兵该如何安置?” 军师提议道:“让他们轮流训练吧,表现优秀的可赏钱一贯。” 有这个赏钱吊着,大部分士兵都会比较认真,如此既练了兵,又让士兵们没空胡思乱想,逐渐从上一场败仗的阴影中走出来。 葛淮安颔首正欲答应就见亲卫进来,拱手禀告:“大帅,庆川知府陈大人命人送了一样礼物过来,指明是送给大人的,请大人出去过目。” “哦?什么东西?”葛淮安来了兴趣。 亲卫道:“是一个红木做的精致匣子。” 葛淮安讥诮地勾了勾唇:“莫不是庆川城坚持不下去,这个陈云州终于打算要向咱们服软了?早干什么去了?” 周将军连忙拱手道:“恭喜大帅,不费吹灰之力就即将拿下庆川。” “哈哈哈, 走,出去看看他献了什么玩意儿。”葛淮安率先起身,带着几个将领和军师出去。 出了营帐,只见空地中一张案几上放着一个雕刻着精美祥纹的匣子。匣子四四方方的,长宽一尺半有余。 这种匣子一般都是装古董珠宝之类的,毕竟匣子就造价不菲了,装太便宜的东西,那还不如匣子值钱。 看到这样一个匣子,葛淮安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测,心情顿时大好。 真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 这下军师找的人弄不出那爆炸的玩意儿也没关系,等他们拿下庆川,配方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葛淮安满脸堆笑伸手就想去揭匣子的盖子,却被军师拦住。 军师一脸凝重地看着匣子:“大帅当心,还是让其他人来吧,小心这是庆川官府的奸计。我曾在书上看到过,有人给人送礼,盒子中装的是饿了好几天的毒蛇,也有安置机关的,一旦打开里面的机关就会弹射而出,击中开匣之人。” “陈云州此人狡诈阴险,不可不防。” 葛淮安自恃武艺高强,轻蔑地笑道:“区区如此手段,还伤不了我,军师多虑了,我小心一些就是。” 他再次伸手,干脆利落地揭开了盖子。 里面没有军师担忧的毒药暗器,而是一颗头颅,头颅脸色灰白,两只眼珠子都还瞪得大大的,盛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白副将!”周遭的人认出了脑袋的主人,不禁惊呼出声。 震惊,恐慌,畏惧,疑惑等各种情绪在众人心头蔓延。 葛淮安也骇得不轻。他怎么都没想到,匣中会是自己最得力副将的人头。 可笑,他刚才在帐中还对白副将寄予厚望,结果转眼就被打脸了。 还是军师最先反应过来,连忙拿过葛淮安手里的匣盖盖回去,然后挥手示意周遭的士兵都退下去。 “大帅,先回营中吧。”军师建议。 葛淮安看了一眼匣子,示意亲卫:“带上。”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21节 然后愤怒地回了营帐之中。 几名将领对视一眼,纷纷苦笑,随即跟着进了营帐中。 营帐中死一般的寂静,葛淮安拿起大碗,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一口喝完,仍没浇灭他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 见状,军师无声地叹了口气,站出来拱手道:“大帅,咱们暂时先退兵吧!” 葛淮安没有说话,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军师语气沉重地说:“白副将带了八千人去庐阳,如今送回来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头颅,其他的人怕是回不来了。咱们余下的这些兵力恐难以攻下庆川。如今粮草已不多了,至于派人去周边抢劫粮草,白副将的八千人队伍都没回来,几百人的队伍出去怕是很危险。” “但派出大部分的人,我们大营兵力空虚,又可能遭受庆川府的主动出击。” 经过白副将的失利,他们现在不会再自傲地觉得庆川府的官兵没有出城一战之力。 葛淮安还是没开口,只是眼神阴翳,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自从他们逃到怀州,拿下怀州大部分地区后,最近这小半年,在南方这片区域可以说是无往不利。地盘扩大了数倍,人数也扩张到了十几万,比之在江南时势头更甚。 可今日,他带五万大军竟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庆川城,还损兵折将两万多人。 这么灰溜溜地回去,他威严何存?还拿什么跟韩子坤争? 葛淮安和韩子坤都是葛镇江手底下的两员大将。一个是葛镇江的堂弟,一个是葛镇江拜把子的兄弟,都是其身边极为信赖亲近之人。 但一山不容二虎,葛淮安和韩子坤两人一直看对方不顺眼,尤其现在各自掌握着东西两路大军之后,虽未撕破脸,可暗中可没少别苗头,都想做葛镇江之下的第一人,盖过对方的风头。 军师缓了缓,再度开口劝道:“大帅,我们可退守桥州,补充了兵力和粮草后,他日再来围攻庆川就是。忍一时之气,并不意味着失败,当初大将军就是当机立断,有常人所没有的果决,放弃江南,带领大军退守南方,方创下了如此大片基业。” 他是委婉表示,一时的失败不算失败。 连葛家军的统领葛镇江当初不也败走过江南吗? 若他当时不带着残部逃走,跟朝廷在江南死磕,哪会有葛家军的今天。 不得不说,军师还是非常了解葛镇江的。 听了这番话,葛淮安脸色稍微和缓,终于开了口:“那就听将军的,传令下去,拔营,明日返回桥州。” 看到陈云州安然无恙地回来, 陶建华、郑深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陈云州不在的这两日,他们俩度日如年,既要忙活城中之事,提防葛家军突袭,又还要尽力想办法隐瞒掩盖陈云州不在城中的事,免得引起城中动荡,同时还得担心陈云州的安危。 “大人,庐阳可守住了?”郑深关切地问道。 他在庐阳呆了整整七年,感情很深。 陈云州赞许地说:“谢煜很不错,守住了庐阳。至于葛家军那八千人,死伤过半,还有些逃窜到了山上,等庆川稳定下来后,咱们再组织人手上山剿匪就是。” “不过此行最大的收获是灭了葛淮安身边的一员悍将!” 陶建华欣喜地说:“大人是说那白副将死了?” 陈云州点头:“没错。找个精致贵重点的匣子,将他的人头给葛淮安送去,就说是我送他的礼物。” 他要进一步打击葛家军的士气。 陶建华连忙吩咐人去办了这事,然后又回来询问陈云州相关的细节。 陈云州简单地说了一遍,打了个哈欠道:“陶大人、郑叔,我得睡一会儿,城中事务就有劳你们盯着了。” 郑深心疼地看着陈云州血红的眼睛,连忙说道:“大人你连续两晚都没怎么合眼,赶紧去睡吧,城中事务有我们。” 陶建华也点头。 陈云州实在是太困,也没客气,直接回了房。 留下陶建华和郑深喜滋滋的。 郑深建议:“咱们要把这个好消息公布出去, 提振城中守军的士气,也能鼓舞百姓。咱们庆川兵力虽少,照样可以打得葛家军抱头鼠窜,庐阳没有驻军也照样守住了。” 陶建华赞同:“对,还有腊肉吗?拿出来煮了,一人一块,今天可是个大喜的日子,让大家开开荤!” 虽然庆川城中粮食不少,不会挨饿。但现在城外的补给断了,百姓几乎没有肉和蔬菜吃。 如今能得一块腊肉下饭已是极好了。 这个消息公布出去后,庆川城中格外热闹,百姓们欢欣鼓舞,跟过年似的。 尤其是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的百姓更是激动得落泪。说不定这死的八千人中就有自己家的仇人,如今也算是给自家孩子、男人报了仇了。 欢乐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很久。 申时二刻,陶建华忽然接到了消息,葛家军在收拾东西,似乎有拔营的倾向。 听闻这个消息,陶建华连忙跑到城楼上,接过超级望远镜观察敌营的动向。 观察了一会儿,他就确定了,葛家军怕是真的要走了。 他们今天申时三刻就在做饭,吃过饭后,天还没黑,这些人就将锅碗瓢盆还有粮食都收到了车上。除了帐篷,很多东西都收了起来。 放下超级望远镜,陶建华心情大好:“没错,他们可能要放弃攻打庆川了。你们继续仔细盯着,我将这个好消息禀告给陈大人。” 说完,他匆匆下了城楼,回到衙门。 只是踏入衙门之后,他才想起陈云州还在补眠,不免有些犹豫要不要去叫他。 葛家军要走这事是好事,早点说,晚点说应该都没关系的。 出去办事回来的郑深看到陶建华一脸纠结的样子,上前问道:“陶大人可是遇到了难事?” “不是。”陶建华嘴角抑制不住往上翘,“郑先生,好消息,葛家军应该是要退兵了。只是大人才睡下不到一个时辰,我拿不准要不要去打扰他。” 郑深听到这个好消息,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真的?那一定要告诉大人,知道这个消息,大人会睡得更安心。” 虽说最近两次他们艰难地守住了庆川。 而且还主动出击烧了葛家军的粮草,甚至是打散了葛家军一支八千人的队伍,消灭了其将领。 可他们损失也惨重,如果战争持续下去,他们也不能保证下一次、下下次自己能抵挡住葛家军的进攻。 陶建华觉得郑深这话有道理:“好,那咱们去告诉大人这个好消息。” 陈云州被两人叫醒时,眼睛还很酸涩胀痛。 但他以为是又出了什么状况,赶紧下床边穿外衣边问:“出什么事了?” “大人莫急,这是好事。葛家军明天应该就会退军了,他们刚才已经将锅都从灶上挖了出来,绑在了马车上。”陶建华连忙解释。 郑深也补充道:“大人困了就继续睡,我们太高兴了,迫不及待地想跟大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陈云州拿起一条黑色镶着块碧玉的腰带往腰上一扎, 打了个结,回头笑看着二人:“不睡了,我还有事,童良在军营中吗?” 郑深点头:“在的。这两日老是问你去了哪儿,我都快瞒不住他了。” “我去找他有点事。”陈云州丢下这话就急匆匆地走了。 看着他眨眼就走出了院子,陶建华摸了摸鼻子:“我怎么感觉大人很急呢。” 郑深也有这个感觉。 两人都很疑惑,见童良又不急于这一时,大人怎么连觉都不睡就走了。 为了节省时间,陈云州没坐车,而是带了两名随从骑马直奔军营。 童良正在训练最近一批征召入伍的士兵,扭头时便看到陈云州身着一袭紫青袍子,腰系黑色腰带,长身玉立地站着不远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不知看了他多久。 他立即飞奔过去:“大哥,这两天你去哪儿了?我都没看到你。每次问郑老头,他都说你在忙。” 陈云州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没大没小的,郑先生是长辈,要喊郑叔。” “知道了,知道了。”童良捂住额头嘟囔。 陈云州背着手走到树荫下,等童良过来,他缓缓开口道:“童良,你不是问我前两天干什么去了吗?我带兵出城烧葛家军的粮草去了。” 童良不干了:“大哥,这么有意思的事,你怎么能不带我?你也太不讲义气了。” 陈云州不理会他的抗议,继续说道:“在烧粮草时,我们碰到了另一波人,只有几十人,但身手异常敏捷, 应该都是练家子。他们也是去捣毁敌人粮仓的。童良,你如实告诉我,这是不是你们山寨上的人?” “大哥,什么叫你们山寨,这是我们山寨。肯定是林叔他们,他们不可能看着葛淮安那混蛋欺负咱们的呀。”童良大咧咧地说。 果然很可能是这些人。 陈云州心里有了计较,道:“童良,你有没有办法联系上他们?” 童良眼睛顿时发亮,兴奋地说:“大哥,你终于想通了,要回山寨了吗?” 可惜陈云州注定要让他失望的:“不是,我准备与他们做一笔买卖。你们山寨中,不少人都会射箭吧?” 陈云州是猜测,因为他自己就会,而且童良、阿南也是各种武器都会,只是有些特别精通,有些仅限于会使用。 童良点头:“对啊。咱们平时除了种田和下山打劫,也没事干,林叔他们就逮着咱们练武啊。” 会射箭就好,陈云州笑着说:“我打算请他们在山上林中用弓箭帮忙伏击葛家军,事成之后,我可为他们提供五个望远镜,两千两银子作为酬谢。不需要他们杀多少葛家军,只要骚扰骚扰葛家军即可。” 南方多树林,他们在半路上找片林子,最好再有山的地方,远远射一波箭就跑。凭借他们的身手和树林山地的掩护,葛家军拿他们没办法。 童良不满地说:“大哥,你太见外了。只要你开口,林叔他们肯定照办啊。你等着,我联系一下林叔他们,看能否联系上,不过大哥你究竟打算干什么?” 陈云州说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葛家军要撤军了,我打算带兵在半路上伏击他们。” 能杀多少就杀多少,即便杀不完,也要让他们知道庆川不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童良闻言顿时来了精神,激动地抓住陈云州的胳膊:“大哥,这次你一定要带着我,我保准都听你的指挥,绝不会给你添乱的。” 陈云州来找他时就猜到是这个结果了。 不过他明天半道伏击葛家军也不是硬碰硬,带上童良也无妨。 “好,带上你,但你一定要听我的话。”陈云州警告,“不然以后你就别认我这个大哥了。” 童良拍着胸口:“大哥你说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说往西我绝不往东。” 陈云州白了他一眼:“别贫了,赶紧去联系你林叔他们。对了,箭我们可以给他们提供,上次咱们草人借了葛家军三万多支箭,这次也该物归原主了。” 好个物归原主,葛家军可不想要。 童良笑得前俯后仰,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兴奋地说:“大哥,那我去联系林叔他们了。” “去吧,注意安全。”陈云州安排了几名身手灵活,擅骑射的士兵送童良出城。 作者有话要说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22节 第62章 . 062 陈状元的下落 腊月十三这天一大早,葛家军派出斥候在前面探路后便拔营退兵了。 十冬腊月的上午薄雾缭绕,气温极低,哈出的气瞬间凝成了一股白雾。 士兵们冒着严寒背着冰冷的武器和干粮出发。 庆川到桥州的路虽然重新修了一遍,但并未拓宽多少,仅能容两辆马车并排同行,也就是差不多够十来个士兵并行,再加上马车和辎重,整支队伍长达两千多米,宛如一条长蛇缓慢游荡在灰蒙蒙的原野上。 葛淮安的车座位于队伍中间靠前的位置,前面有人开道,后有将士断尾,是整支队伍中最安全的位置。 大清早的,他就坐在马车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还不时回头看了几眼庆川城的位置,眼神阴翳不善。 军师知道他还在为此次的战事失利恼火。 这次他们自信满满来庆川,本以为能轻轻松松拿下庆川城,然后过个好年,谁知道会踢到这么大个铁板,非但没攻下庆川,还损失了两万兵力,如今只能灰溜溜地撤退。 可谓是奇耻大辱! 但事已至此,再纠结也没意义。 军师拿出一副棋盘:“大帅,长路漫漫,可否陪在下下一局?” 葛淮安吐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答应下来,右手执棋,左手仍旧端着酒杯,不时抿一口,酒杯快见底的时候,跪坐在一旁的美姬连忙拿起酒壶轻轻给他满上。 相较于葛淮安的惬意,普通士兵们的日子就有些难过了。 因为昨晚就已经将锅收了起来,他们今天早上只能就着凉水啃了点干粮就赶路。 这么步行了三个时辰,不少士兵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行军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 在外巡视的周将军见状,骑马通知各营将领:“让大家抓紧点,过了密川河大家就可以坐下来休息吃东西了。” 按照他们的规划,今天中午必须过密川河,稍作休息,继续出发,天黑之前赶到南庆镇,这样队伍就不用露宿荒郊野外了。 明天再赶一天的路,傍晚即可到达南庆县,后日就能进入桥州地界。 听说很快就能休息,士兵们鼓足了干劲儿,加快了行军的速度。 两刻钟后,队伍抵达了密川河。 密川河枯水季节河面只有三四丈宽, 河面上矗立着一座石桥,名叫安济桥。 安济桥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因为长期受风雨的侵蚀,桥面很旧,有几个石墩都不见了,石桥上还有些孔洞。 这座桥应该是民间修的,桥身很窄,比道路窄了一小半,一次只能并排通过五六名士兵,车辆也只能一辆一辆地过,所以行进的速度更慢了。 各营指挥使按照先前的计划,带着各营的士兵依次通过石桥,先过一部分士兵,然后是比较重要的车辆,再后面是断后的将士。 先过去的士兵一部分防卫,一部分坐下休息吃东西等后面的人过桥。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有近四分之三的人过了桥后,又一队士兵依次踏上石桥。 在他们快走过石桥时,桥下忽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刹那间,石桥东侧靠岸边的位置飞石崩裂,尘土飞扬。 拱桥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裂开一条缝隙。 这缝越扩越大,最后发出清脆的一声巨响,就像是人体骨头被折断似的,然后石桥便彻底裂开,塌了。 此时最恐慌的莫过于正在石桥上的几十名士兵。 眼看石桥被炸毁,他们慌不择路地往后退,跟后面的士兵撞在一起,挤做一团,根本没法逃,只能随碎裂的大桥一块儿重重地砸到了河里。 好些人落入水中便被巨石砸伤,更倒霉的直接被砸死了,河面上顿时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鲜血,吓得不少人往后退。 正在喝酒的葛淮安听到动静,丢下杯子飞奔过来便看到这一幕。 闻到空气中熟悉的味道,他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陈云州,好个陈云州,你个藏头藏尾的孬种,给老子滚出来。” 回答他的是当空一支利箭飞来。 这一箭就像个信号,几十支箭从后方的树林中飞射而出,射中还没来得及过河的士兵,瞬间便有几十名士兵倒地。 一箭刚落,又一箭飞来。 还没来得及的过河的士兵本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得头皮发麻,乱了阵脚。 如今前方的路断了,跟大部队失了联,后面又有追兵,士兵们恐慌不已,四下逃窜。 见状,军师立即下令:“让他们渡水过河。” 对,这条河只有十来米宽, 枯水季节,水也不会太深,而且他们这些士兵大部分都会泅水,十来米的距离很轻松就能游过去了。 从目前的情况看,对方的箭术虽然高明,但人并不多,一次只能发出几十支箭,他们这么多人,大部分都可以逃到河这边。 还没来得及过桥的将领立即下令:“跳河,游过去。” 士兵们像是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地往下跳,窜入了河中。 可刚游到河中央,只听轰的一声,河中发出剧烈的爆炸声,靠得最近的几个士兵被炸出几丈开外,甚至有一个还直接被炸到了半空中。 看到这一惊恐的一幕,其他还没来得及下水的赶紧停下了跳河的行动,而河中的人则拼命的往岸边游。 不知谁喊了一声:“快跑啊,往林子中跑!” 这一声让无头苍蝇一样的士兵们赶紧掉头往林子中跑去。 但他们一跑进林子中,早已埋伏许久的庆川官兵出其不意地跳出来就给这些人一刀。 放倒一个,他们又提刀砍向后面的士兵。 葛淮安站在河岸边,看着对岸还没来得及过桥的士兵们一个个地倒下,愤怒到了极点。 可他不敢动,谁知道河中还有没有那。 那玩意儿在水里的威力更大,若是还有现在大家下去就是给敌人送人头的。 “蠢货,组织起来,不要慌,他们人并不比你们多多少!”葛淮安看出了端倪,怒吼道。 可对面的士兵早就已经六神无主了,哪还听得进去他的话。 军师蹙眉看着眼前这一幕,沉思片刻,下令道:“从原本桥的位置游过,这片水域没有那爆炸的东西。” 若是有,当时石桥炸毁,落入水中,早就爆炸了。 果不其然,几个士兵手忙脚乱地从石桥断裂掉落的位置下水,游过去没再遇到爆炸。 就在他们游到河中央时,忽地几支箭飞来,直接射入几人的胳膊、脑袋、肩膀等位置。水下冰冷,水底又有石头,他们这一中箭,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而他们游不走,后面的士兵也没法游过来。 见状,葛淮安下令:“弓箭手准备反击,一营派十个人下去将他们拉上来。” 已经过了河的一营士兵立即下水,当一落水,刚游过去,又是几箭飞来,每一箭都跟长了眼睛似的,异常准确,这十人也跟着中了箭。 刹那间,这片河水都被受伤的士兵给染红了。 河对岸原本还想下水过河的士兵见此情况,也不敢跳河了,赶紧扭头就走。 至于葛淮安这边的弓箭手,只能从这些箭射来的方向推测出放冷箭的人藏在林子中。他们这些人,都是私盐贩子、流氓地痞和农民出身,根本没系统的学过射箭,箭术也没法跟对方比。 他们只能凭感觉乱射,成百上千支箭密集地射过去,落入林中,也不知道射中人没有。 见此情况,军师深吸一口气说:“大帅,对方在林子中埋伏了不少人,咱们过不了河,走吧。” 不是过不了,而是不值得。 再折返回去救这些人,只怕还要搭进去更多的将士。 其实对岸留下的将士并不比庆川官府的追兵人少。 可后面的队伍中没有高级将领,事发后没有能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人。 士兵们一开始就被炸掉的大桥和突如其来的飞箭吓得失了魂,到处逃窜,根本升不起反抗的心思,所以才会落得现在一败涂地的局面。 若是有个影响力比较强的将领在后面迅速稳住局面,局势必不会变成这样。 对方应该是早就计划了,知道以庆川目前的兵力没法跟他们葛家军硬碰硬,所以才会等葛家军大部分人都过了桥后才炸毁桥梁。 如此一来,就将葛家军分为了两部分,中间还有河流相隔,留下的这部分人明显人数更少,而且大多都是不受重视的炮灰。 这群人大多是他们一路征入伍的地痞流氓或是一些农民,胆小怕事,欺软怕硬,遇事就慌。 只能说对方真的是很狡猾,完全针对了他们的弱点,发挥了自己的长处,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后果。 这是他们轻视敌人的血的教训。 只能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小心为上。 葛淮安也明白了这点。等他们想到安全渡河过去的法子,对面那几千人早就被杀了,还会搭进去更多的人。而且这天寒地冻的,过河必然会打湿衣服,他们的补给也没多少了,没有替换的衣服,将士穿着湿衣服作战,恐怕上岸没多久就会被冻僵。 到时候别说杀人,不被人杀就是好的了。 所以现在只能舍下那些兵力了。 葛淮安的心在滴血,他狠了狠心,咬牙下了命令:“走!” 说罢转身先一步离开。 经过这一遭,队伍的士气低到了极点,每个士兵脸上都写满了惶恐和不安,猎人和猎物的角色一夕之间陡然调换。 因为这次的教训,接下来的路程,葛家军更小心了。 他们特意安排了大部分的斥候在前面仔细探路。 尤其是经过山坡、峡谷、河流等不利地形的时候,更是小心又小心,仔细探查一遍确认无误后大军才会通行。 这样一来,行军的速度不可避免低拖慢了许多。 直到天黑后,大军才抵达了南康镇。 南康镇中一片死寂,连个人影子都没有。 因为大半个月前,他们就经过这个镇子,当时在镇上收编了几百名士兵,还抓到了一百多个年轻女人。 遥想当日,他们在南康镇上肆意地吃喝闲聊睡女人是何等的威风,可今日再度经过南康镇却跟丧家之犬差不多,这对比何其的惨烈。 “周将军安排人仔细搜查一遍镇子上。”军师不放心地说道。 周将军点头,亲自带着人将镇上的每一个角落都搜了一遍,发现了一些蹊跷。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23节 “大帅,军师,咱们的人发现这镇上前几天应该还有人生活过的痕迹。我们在好几家的灶房里发现了一些白菜萝卜,都还比较新鲜,看那样子应该摘了没几天。还有水缸里的水也还有一半,缸底的灰尘很少。” 如果是从他们离开后这座小镇就荒芜了,绝不可能是这样。 军师想得多一些:“看来他们是早得了消息跑了。但我们拔营回桥州是临时决定,这些人跑得这么快,当心是庆川官府的人跑到了我们前面。” “大帅,我建议,今天大家都别去镇上的房屋中休息,都露天扎营在外,将镇上的房屋拆一些燃烧取暖。住进这些房屋中,防线拉得太长,夜色又深,很容易被人摸进来下黑手。” 连番受挫,葛淮安也谨慎了许多,点头道:“军师说得是。周将军,今晚让轮值的人当心一些,多安排一队小队巡逻,每刻巡逻一遍。” “是。”周将军拱手应道。 本以为如此谨慎的安排必定万无一失了。 可半夜的时候,轮值的一个士兵忽然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就倒下了。 旁边的士兵凑过去一看,这士兵心口处中了一箭,他心下大惊,刚要起身却感觉后背一痛,人也跟着挂了。 几息的功夫,临时营地中就有十数人被箭射死。 听闻动静,周将军辨别了一下飞箭射来的方向,下令:“一营二营,打上火把,随我去搜,其他人加强戒备。” 他点了一千人,循着长箭飞来的方向追去。 但那是一片树林,到了林子前,周将军发现了好几处脚印,随即抬手制止了后面的人:“莫要进林子。” 大晚上的进不熟悉的林子,他们这么多人,必然会被分开。 这批放冷箭的箭术惊人,而且不知道林子中还埋伏了多少庆川官兵,他们贸然冲进去没好处。但放任这些人给他们放冷箭偷袭也不行。 思量片刻,周将军挥手下令:“放火,烧了这片林子,一营二营的人守在这,但凡有人从林子中出来,就地格杀,一个都不许放过。” 交代清楚后,他立即回去向葛淮安复命。 葛淮安脸色铁青,面对周将军还是放缓了语气:“你做得很好。” 熊熊大火很快在林中燃起。 大军守了半个时辰也不见人从里面出来,估计是从别的地方逃走了。 不过好在后半夜没人再放冷静,让他们平稳地度过了。 只是经这么一搅和,将士们都没休息好,精神都不大好。 看到这情况,葛淮安已经完全升不起跟庆川官府一绝高下了。如今,他只想带着剩下的两万人顺利回到桥州。 第二日,他们又连番遭遇了两次冷箭,但都以损失几十人的微小代价顺利度过了。 及至晚上入了南庆县城,葛淮安终于松了口气。 如今有城池做掩护,他们也不怕庆川官府的骚扰了。他准备带兵在城中休整几日,将士们的状态调整过来之后再继续出发。 陈云州见没有机会可趁了,随即带着人马返回了庆川。 庆川城中一片喜庆,百姓们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他们守住了庆川,赶跑了乱军。 陈云州走在大街上,每个百姓见了他都高兴地向他问好,语气诚挚,表情激动。 陈云州一一点头,笑眯眯地回了府衙。 一进门,郑深就笑盈盈地迎了上来:“恭喜大人,这次你们歼灭了敌军六千多人,缴获了四千多把大刀,两千多把长矛,还有粮食五十石,营帐十五顶,大铁锅十口……” 这批收获中最值钱的就是这六千多把武器了。 有了这批武器暂时能缓解庆川官府缺少武器的现状。 陈云州打断了郑深没完没了的报告:“武器和粮食入库,其他的你看着办吧。” 郑深合上了册子,笑道:“好,大人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明日咱们再议事。” 陈云州却不想休息,他叫来童良:“剩下的箭和银子都在这,你带走吧。” 他得说话算数。 那天晚上时间太过仓促,青云寨的人只拿走了一万支箭,还有两万多支留在了城中。 这次计划能进行得这么顺利,跟青云寨的掩护脱不了关系。 至于后面的骚扰没能成功,这也是葛淮安吃一堑长一智,变聪明了。 童良摇头说:“大哥,林叔他们不要这个,他们想见你。” 陈云州知道,他前段时间没跑掉,那迟早要面对此事。 思索片刻后,陈云州说:“现在庆川城还有很多事情要我安排,三日之后我有空见他们。你通知他们,约个地点见面吧。” 为表诚意,他将会面的地点交给了对方来定。 见他终于松了口,童良高兴极了:“好,那我这就回去告诉林叔他们。” 等他走后,陈云州便回了房洗漱吃东西,然后睡觉,三四天没怎么睡,他实在是困得很。 好好睡了一觉,次日清晨,陈云州精神饱满地出现在府衙。 陶建华等诸位官员都来到了府衙,拱手行礼:“下官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微笑道:“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这次能守住庆川,诸位大人功不可没。我会上书朝廷,向诸位大人请功。” 一听这话,官员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嘴上却推辞道:“大人哪里的话。大人才是守住庆川的大功臣,下官不过是尽了绵薄之力。” 陈云州拿起茶杯轻轻撇去上面的茶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待得他们“谦虚”完了才笑盈盈地说:“诸位大人不必客气,诸位的功劳我都记在心中,有功就要赏有错就要罚,这是咱们庆川府的原则。” “大人说得是。”官员连忙点头说道。 陈云州不想听他们吹捧,放下茶杯说道:“诸位大人,这场战争虽然结束了,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咱们做。第一件便是庆川的安全问题,朝廷时至今日还没派兵过来,想必情况不太乐观,陶大人前几日已经派人前往仪州打探消息了,具体什么情况还要一段时间才清楚。” “这次葛家军败走庆川,难保他们不会卷土重来。庆川的安危目前来看,不能完全指望朝廷,因此我决定将此次参战的青壮年全部编入庆川军,加强训练,若他日葛家军再度进犯,咱们也有一战之力。诸位大人意下如何?” 这些官员这次是被葛家军的凶残给吓到了。 听陈云州这么说,没一个反对的:“大人说得是,咱们是该训练自己的兵员,不然咱们就会如桥州那样,成为敌人案板上的鱼肉,任其宰割。” 陈云州满意点头:“既如此,陶大人,此事就交由你负责,将这些青壮年正式编入军籍。军饷待遇,比照朝廷的正规军。” 陶建华点头:“是,大人。” 陈云州接下来又说道:“第二件事是兑现咱们的诺言。人无信不立,当日我代表庆川知府许诺过,战后会给阵亡者家属补偿,如今战事暂告一段落,此事就交由郑先生负责。” “郑先生,你代表官府,罚没逃离庆川府各家的田产房屋铺子,将其充公,用来作为阵亡家属的抚恤金。” 那些人当初携带细软逃离了庆川,陈云州不怪他们。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可庆川是他们这些人流血流汗守下来的,这些田产铺子也当归于守城之人。 不然没守住城,这些也会全部落入葛家军的手中。所以陈云州是不打算等他们回来,又还给他们了。 官府没法凭空变出田产土地,用这种办法兑现诺言是最好的。 郑深站起身,拱手道:“是,大人。” 曹清明等几个官员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满,这可是肥差啊,最后竟落入了郑深这么个没有正式官职的人手里,谁不眼红呢? 将最重要的两件事吩咐完,陈云州看向曹清明:“曹大人,你负责医疗队一事非常用心,现在城中还有不少伤员,就继续交给你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杂事多,又没油水,动不动就还来找他,时不时地还死人,曹清明不是太乐意,但如今陈云州在庆川城中如日中天,手里又还掌握着黑火、药这等大杀器,他不敢反对陈云州的安排只能应下。 接下来陈云州又一一安排了其他几名官府负责的工作,有重新统计户册,有修建英雄纪念碑等等。 安排好工作后,这些人一一退下。 陶建华说道:“曹清明此人心大贪婪又怕死,他怕是对大人生出了不满。” 陈云州点头:“我明白。先派人盯着他,若他不老实就想个法子除了。” 以前不动曹清明是因为战事吃紧,他不希望城中闹出乱子,曹清明一家消停后,他也就不想计较了。 可曹清明若是还没意识到这点,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陶建华见陈云州心里有数,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大人,如今战事已暂时结束,城外的村民都想回家,是否要让他们回去?” “当然要,若他们不种地,军粮从哪儿来。”陈云州琢磨片刻后说道,“不过外面可能还有葛家军的漏网之鱼,你跟村民们说清楚,一旦发现生人,立即抓拿到官府。若是对方人多,就速来报告官府。” “平日若有空,也可派兵出去附近训练,就当是练兵了。” 陶建华赞道:“这主意好,左右每日都要安排他们跑步训练的,不如去城外长跑,若是发现可疑人员,当场就可抓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道激动的声音。 “大人,小的回来了。” 陈云州往门口的方向看去,只见柯九咧开嘴笑呵呵地站在那儿。 见陈云州看了过来,他连忙行了一礼,然后劈里啪啦激动地说了起来:“大人,那葛家军退兵了啊,真是太好了,可惜小的不在,不然一定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陈云州懒得理会他的吹牛皮,抬了抬下巴询问道:“庐阳与河水县的情况怎么样?” 提起这个,柯九的神色一下子暗淡了下来:“河水县还好,那群乱军没打过去。但庐阳死了两千多人,城中的青壮年死了一大半,若非咱们及时赶到,庐阳县恐怕是守不住了。” “大刘、江平……他们都战死了。” 说到最后,柯九的声音已带上了哽咽。 他父亲就是衙役,他子承父业,从小就经常混迹于衙门中,可这次回去,那些叔叔伯伯,还有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好多都战死了。 陈云州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憨厚一板一眼执行他命令的大刘,沉默却很靠谱的江平,心里就一阵酸涩。 他拍了拍柯九的肩膀:“庐阳百姓会记得他们的。谢煜和文玉龙两位大人怎么说?” 柯九眨了眨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到:“这是两位大人给您的信,大人请过目。” 陈云州拆开一看,经此一战,谢煜也认识到了兵力不足的问题,愿意征兵守卫庆川,但这笔军费开支从哪儿来是个问题。他如实说了庐阳的困境。 至于文玉龙,在听说庆川被围困后,他居安思危,已经召集了三千青壮年入城训练。对于陈云州想征兵,扩大庆川府的兵力,他一万个赞成。 陈云州看完后将信递给了陶建华。 陶建华看过后说:“大人,其实谢大人提的这个问题,咱们也要考虑。现在城中上城墙杀过敌的青壮年有一万多人,全部编入庆川军,军饷伙食、兵器等每年都不是一个小数字。” 养兵可是很花钱的。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24节 朝廷为何不在每州布置大量的兵力,不就是因为没钱吗?不然谁还不想多弄点兵。 陈云州说:“陶大人,我曾听说过一句话‘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当时我只当这是个乐子在看。但这次庆川和桥州血淋淋的教训告诉我们,光有粮食银钱是不够的,还要有武器兵力,否则咱们就是在给葛家军做嫁衣。” “征兵必须进行,至于养兵的钱,罚没城中逃亡大户的财产可以先撑一阵子。我会上书朝廷,禀明此事,恳求朝廷拨款给我们。” 若是朝廷不给,那他就不交粮了。 庆川府每年的田赋收入也能勉勉强强养几万兵,自给自足是够了。 不过这话有些大逆不道,不能对人言。 “也好,咱们这次守住了庆川, 还剿灭了近三万葛家军,朝廷应该会答应。”陶建华说道。 陈云州觉得朝廷只要脑子没进水就会答应。 现在朝廷疲于奔命,对流窜到南边的葛家军束手无策,有州府能守住地盘,阻止葛家军扩大,对朝廷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若朝廷派兵来平乱,开销远不止这个数。 当天下午,陈云州就写了一封声情并茂的奏折,命人送去京城。 三天的时间一晃就到。 童良回来告诉陈云州:“大哥,林叔他们在城中的友朋客栈等你,你忙完了,什么时候过去都行。” 陈云州放下手里的事,笑道:“那就走吧,我今日就有空。” 该来的始终要来,早日说清楚比较好。 童良领着陈云州进了友朋客栈,直奔二楼最靠边的一间客房。 他敲了敲门,然后直接打开,对里面的两位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说道:“爹,林叔,大哥来了。” 爹? 陈云州吓了一跳,不会是自己这具身体的亲爹吧? 他连忙顺着童良喊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络腮胡都快到耳根,长相粗犷,眼珠子很大的男人站起身,恭敬地冲陈云州行礼:“见过少主!” 旁边一个相对文雅的中年人也跟着见礼。 陈云州吓了一跳,赶紧避开:“两位前辈不必多礼。” 不过他也算是搞明白了,童良虽然天天喊着“大哥”,但这具身体跟他应该没有血缘关系。 也好,总算不是原主的亲爹,不然他压力还真大。 两个中年人听到陈云州的称呼,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然后由大大咧咧的络腮胡开了口:“少主,听阿良这小子说您失忆了?” 这两人明显比童良精明多了,陈云州不知道能不能瞒过去。 但如今他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不然跟对方说他是穿越的,搞不好对方会将他当作怪物抓起来。 陈云州点头承认:“是的,发了一场高烧后醒来,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反正他这具身体是原主的,只要他死不承认,对方也不可能猜到这具身体换了个灵魂。 果然,两人虽觉得离谱,可眼前之人就是陈云州,就是他们看着长大的那个孩子。 虽然他现在发生了很多变化, 跟以前大不相同,但人都是会变的,更何况,他们有快三年没见了,而且这三年陈云州还一直呆在官府,身边接触的都是官员,经历的事也跟以往不同,变得沉稳也正常。 见二人不说话,陈云州叹了口气,主动打破了沉默:“两位能告诉我,我为何会顶替陈状元吗?还有陈状元去了哪儿?” 他挑了个最安全的话题。 络腮胡中年人开口道:“少主,我是童敬,这位是林钦怀。我们是你父亲的部下,至于你顶替陈状元的身份,说来也是巧。” 两年多前的那个春日,青云寨的人下山抢劫。 原主抢了一支商队返回山寨的途中捡到了一个昏迷在草丛中的年轻人,正是那位陈状元。 原主翻遍了陈状元身上的东西,看到了他那些信件,知晓了其遭遇,便将人带回了山寨中。 两天后,陈状元醒来,他们搞清楚了他为何会倒在草丛中。 陈状元失势后被贬庐阳,心情郁结,加上路途遥远又辛苦,他心中的苦闷无处可发,憋来憋去就憋出了病,路上生了好几场病,耽误了行程不说,带的银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眼看他这病怏怏的样子,怕是走不到庐阳就要断气了。 他身边那小厮便生出了邪念,偷偷卷走了他余下的钱财和衣服跑了。 陈状元备受打击,身上又无银钱,连客栈都住不起了,只能拖着病体继续赶路,连续好几天都没饭吃,累了也只能随意找个破庙睡觉,陈状元这身体没撑几天便饿晕在了荒郊野外。 若非原主碰巧路过发现,他只怕要死在野外。 这么说来,原主还救了那陈状元一命。 陈云州又问:“那陈状元如今在何处?” 童敬说:“他醒了之后,心灰意冷,不愿再下山为官。少主听说了这事,很想弄个官做做,便提议顶替了他的身份去庐阳玩一阵子。陈状元欣然同意,如今他在山上教孩童读书识字。” 哪晓得这一玩就把他们家少主给弄丢了,真是亏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 063 封侯 陈云州听说了陈状元还好好活在山上松了口气。 虽然前尘往事与他无关,但他到底占了原主的身体,总不能将原主做过的事撇得一干二净。要是原主杀了无辜的陈状元,他以后还真不知如何面对陈状元的亲人朋友。 如今这状况就很好。 陈云州笑看着童敬和林钦怀二人:“原来如此,我还一直担心是自己滥杀了无辜。如果他日陈状元想下山,我请求二位不要阻拦。” 这两个人明显很维护他。 他现在在山下顶着陈状元的身份生活,对方不一定会答应让陈状元下山。 “少主安心,那陈状元在咱们山上有吃有喝,大家都还敬他一声先生,他开心着呢,才不想下山。”童敬哈哈大笑道。 陈云州哑然失笑,想想也是在情理之中。 陈状元就是因为生活太不如意,对人性太过失望才想留在山上的。 青云寨虽然都是一群土匪,但看童良、阿南他们也不是那等嗜杀凶残之辈,听童敬的口吻他们还很敬重读书人。 在山上有吃有喝,没什么勾心斗角,生活简单,还受人尊敬,对想避世的陈状元来说,这不是理想的隐居之地吗? 陈云州想通之后点头:“原来是这样,是我多虑了。” 停顿了一下,他站了起来,冲两人躬身行礼:“此次守城,多谢青云寨相助。为表诚意,庆川官府愿拿一块地出来,赠与青云寨,地点随你们挑。” 陈云州还是没放过将他们引下山安居的打算。 落草为寇终究不是正道,现在天下大乱,朝廷对地方的掌控力不足,没功夫管他们,但这天下总有太平的一日,届时官府定然容不得青云寨作乱。 而且现在青云寨的人只抢劫不杀人,但等他们这批人相继老死之后,余下的人呢?谁能保证他们还会坚持老一辈的“传统”? 况且,不杀人抢劫就是对的吗? 过往行商旅客也是人,兴许人家某次运送的货物就是其毕生的积蓄。 别人也有妻儿老小在家里等着,靠他们走商赚钱回去养家糊口。 他们不杀伯仁,伯仁却有可能因他们而死。 既然这些人是原主的亲人朋友,陈云州愿意花费心力将他们拉回正途。他可以他们起家的银钱,给他们土地,派人教他们种田,给他们办族学,让他们平稳地度过从山上到山下的这段生活,就当是偿了占据原主身份的这份恩情。 童敬和林钦怀对视一眼:“少主以后都不打算回青云寨了吗?” 陈云州的三观都不允许他去做一个土匪。 但这些人对他确实又很好。 他认真地说:“对,我在庆川城中还有责任。” 一直没说话的林钦怀忽然开口道:“少主是放心不下庆川百姓?” 不管有没有庆川百姓,陈云州都不可能回山当土匪啊。不过这倒是个好理由,也确实是陈云州还留在庆川的重要原因。 陈云州咳了一声说道:“没错。葛家军这次虽然败走了,但保不齐哪一天又会卷土重来,我得留下组织庆川百姓保卫家园。” 陈云州本以为他们会失望,哪晓得林钦怀听了这话,竟老怀安慰地说:“少主长大了。听说这阵子都是阿良和阿南那两个小子在替少主练兵。那两个小子性格跳脱,自己都只学了个皮毛,懂什么练兵。” “既然少主放心不下庆川百姓,那就让老夫下山来帮少主练兵吧。” 陈云州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 他本来还想夸童良不错呢,哪晓得林钦怀会忽然话音一转,将话题引到他自个儿身上。 正在陈云州犹豫着要不要答应的时候,童良不干了:“林叔,我也是从小跟着大哥熟读兵书的,怎么就不会练兵了?哼,这次庆川城能守住,多亏了我练的兵。大哥,你说是吧?” 童良确实帮了不少忙,陈云州不能过河拆桥啊,当即点头附和:“是啊,开战前,我们庆川的都监带兵跑了,军中一片混乱,多亏了阿良和阿南。” 童良挺起胸口,得意地看着林钦怀。 林钦怀没理他这种小孩子式的炫耀,微笑着说:“由我来练,我向少主保准,三个月,这批兵员必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正面对上葛家军也有一战之力。” 这话真是让人心动。 别的不提,就青云寨这些土匪们的身手和箭术就令人叹为观止,若军中将士能习得一二,战斗力定然比以前强不少。 陈云州不知道林钦怀此举是否别有目的,但这事对他,对庆川来说是大好事。葛淮安虽然退走了,但葛家军的主力部队还在,庆川的危机并没有彻底解除,快速提高军队的作战能力迫在眉睫。 如今有高人出手帮忙练兵,他何乐而不为? 陈云州站起身,郑重向林钦怀拱手道:“那庆川军就交给林叔了,我代庆川百姓谢谢林叔。” “少主言重了,急少主之所需乃是老夫应尽的责任。”林钦怀笑眯眯地说道。 这话让陈云州感觉压力山大,他连忙摆手说:“林叔,以后你就是庆川军的总教头了,咱们彼此称呼官职即可,你唤我陈大人,我唤你林教头。” 还是别“少主少主”的叫了,叫得人心头发麻。 林钦怀很好说话,痛快地答应了:“行,就依少……陈大人所言。老夫得回山上准备一下,三日后准时到庆川军营报道。” “好,那我恭候林叔大驾。”陈云州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笑着说,“衙门还有事,那我就先回去了,等林叔、童叔下次来,再由我做东,好好陪你们喝一杯。” “陈大人公务繁忙,老夫就不多留了,三日后见。”林钦怀笑着将陈云州送出了门。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25节 等他走后,童敬立即把林钦怀拉回房不满地说:“不是,你下山跟着少主了,独留我在山上几个意思?老伙计,你不厚道啊!” 林钦怀甩开他的手,笑道:“老童,咱们的机会来了。少主不愿回山上,也未必是件坏事。” 童敬一头雾水,坐到他旁边:“什么意思?” 林钦怀老谋深算地说:“少主仁慈,心忧百姓,如今他所做的这些早超过了一个寻常知府应尽之责,这本是好事,但现在天下大乱,少主只想做个知府已是不可能了。” 童敬闻言一惊,瞪大眼看着他:“你……你的意思是?” 林钦怀淡定自若地反问:“朝廷昏庸,如今天下四分五裂,群雄逐鹿,老童为何我们不能是其中一员?” 他还真敢想,童敬倒吸了一口凉气,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只怕少主没这个意思。你看刚才他连陈状元的下落都打听了,就是没问他的身世。” 林钦怀轻轻一笑:“少主现在没有,但以后呢?这昏庸的朝廷容不下我们,也容不下少主,他迟早会明白这点的。既然少主阴差阳错占了庆川这块地盘,还在这建立了巨大的威望,我们不顺势而为都对不起老天爷赏赐的这么好的机会。你不会还对龙椅上那位忠心耿耿吧?” “怎么会!”童敬冷哼,过了好一会儿又才说,“这等大事,你怎么不捎上我?” 林钦怀微微一笑道:“少主失了忆,又跟咱们分开近三年,现在不了解咱们。咱们贸然都去投奔他,可能会让他不适,还是先让我探探路。你留在山上,少主不是要给咱们银钱羽箭吗?你都拿着。如今战乱起,流民不少,你用这些钱招些心性不错的培养。” “现在少主到底还是庆川府的知府,明面上不宜增扩太多的兵员。况且,咱们留一支精锐的奇兵在外,以后再有大军围攻庆川城,咱们也不至于束手束脚,什么都做不了。” 童敬想起这次他们来支援庆川只能派出百来号人,便觉得林钦怀说得有理。 他们现在这点人数,哪怕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但在几万大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确实得增员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还是老林你想得周到,我听你的。”童敬说道。 陈云州早就对青云寨的来历存疑,今日跟童敬、林钦怀的一番谈话,愈发肯定了他心里的这些猜测。 有哪个寨子纪律严明,一二十年说只抢劫不杀人就真的抢钱不杀人的?有哪个土匪窝人均神射手,十几岁的少年都熟读兵书的? 只是他怕走进他们的圈套,因此在两个老狐狸面前是一句都没敢提。 但这种不清不楚的状态让人心痒痒的。 于是出了客栈回府衙的路上,陈云州就慢慢向童良套话:“对了,阿良,你总大哥大哥的叫我,我原来叫什么名字啊?” 童良扭头看他:“大哥,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你也叫陈云州啊。你跟陈状元可真有缘分,名字一样,年龄还只差了一岁,可真是太巧了,你当时还想跟陈状元结拜呢。你一直没提起,我还以为你知道。” 陈云州…… 不是,这个名字烂大街了吗?他怎么一下子碰到两个跟他同名字的人啊,幸亏没搞个同年同月同日生,不然他都要怀疑这两人是他异时空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他只能讪讪地笑道:“那还真是巧啊。” 童良乐呵呵地说:“确实巧,听说大哥是因为在云州出生的,所以才取名陈云州。而陈状元家,他这一辈正好是云字辈,家里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陈云州记得云州是靠近西北的一个州府,距庆川府有上千里之遥,那当初他们为何会千里迢迢离开云州到庆川府? 陈云州故作讶异地说:“真没想到我竟是在云州出生的,云州离咱们这儿很远啊,当初咱们怎么会搬到庆川府呢?要去也该去江南那等富庶之地啊。” 童良挠了挠头说:“我也不知道,打有记忆开始咱们就住在山上了,林叔和我爹他们也没提过这事。” 见从他口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陈云州只能自己摸索,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他的名字来历。 他询问道:“那我跟陈状元谁大一点啊?” 童良笑呵呵地说:“陈状元比你大十个月,他是上一年年末生的。” 所以他现在比以前预想的还小差不多一岁,得,别人都是越活越年长,他倒好,越活越年轻了。 陈云州都不知道怎么吐槽好。 不过现在可以得出一个有用的线索,十九年前原主是在云州出生的,其父母当时应该也在云州才是。莫非他是云州人氏,家里遭遇了什么重大变故,所以才会举家搬迁到这里? 而且原主父母既然会用云州来给他命名,那云州对他们家的意义应该很重大。 陈云州觉得若想搞清楚,他可以派个人去云州查查十九年前云州发生过什么大事,有没有哪个家族在此后的一两年时间内出事,肯定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只是陈云州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胎死腹中了。 因为腊月二十一这天,他们派去仪州打探消息的探子回来了。 仪州还没陷落,消息比庆川府灵通许多。 十一月初的时候,西北的游牧民族北昌人趁着大燕内乱之际,率兵南下劫掠,连破五城,其中就包括了云州。如今,云州已经被北昌人占据,城中百姓逃的逃,死的死,所剩不多。 这情况,现在派人去云州,只怕也打探不了什么消息,一个不小心还要搭几个人进去。 陈云州只能作罢。 算了,左右是原主的身世,又不是他自己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他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守好庆川,其他都不那么重要。 陶建华看到这个消息恍然大悟:“难怪朝廷一直没派兵支援我们,敢情是真的抽不出兵力啊。” 现如今这种情况,朝廷必是要将大部分的兵力守在西北和江南两处重地,两线作战,压力很大,无暇他顾。只有等缓过劲儿来后,才会有空处理桥州、兴远州、庆川府这些地方的动乱。 郑深眉头皱得很深很深:“北昌人兵强马壮,骁勇善战,西北军节节败退,这情况很不利啊。而且以往他们南下都是抢完就退回草原,这次竟驻扎在了西北数城中,若是借此继续南下,深入朝廷腹地就糟糕。” 可不是,这次北昌人也有了占地为王的念头,这对大燕朝廷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坏消息。因为他们可以借助现在占据的城池,一步一步地往南往东推进。 陶建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如今江南的动乱还未平息,西北又乱,朝廷的援军肯定是指望不上了,那咱们的军费还有希望拿到吗?” 陈云州轻轻摇头,不怎么抱希望:“恐怕难。” 朝廷本来就没多少钱。 江南的战争持续了一年,至少也得花个几百万两银子。如今又要对抗北昌人,军费开支还得往上长。 可与之对应的却是朝廷税收的急剧减少。 江南动荡,连失数州,今年这些州府肯定是不能为朝廷提供税收的。 下半年怀州、兴远州、桥州三地大部分地区沦陷,田赋也被葛家军抢了,庆川府的田赋也没来得及送去朝廷,这四州的田赋也没指望。 这些加起来,朝廷今年恐怕要损失四分之一的收入。 收入减少,可开支却在进一步扩大,朝廷上哪拿钱给他们? 陈云州更担忧另一点:“怕是明年的田赋还要增加。” 陶建华震惊了:“还加?这……现在已经很重了,今年风调雨顺,咱们收了田赋,百姓所得余粮已不多,若是再增加,他们岂不是相当于白种地了?”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打仗要钱,不增加田赋从哪儿来?朝廷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便是田赋,盐税、商税所占比例极小。而且,明年征兵徭役负担肯定也会进一步增加。” 不然战场上损失的兵员从哪里补? 还有辎重后勤运输,这些活谁干? 明年若是年经好也就罢了,再苦百姓都能活下去,但若哪个地方再遇天灾,颗粒无收,沦为流民土匪甚至是投奔乱军的百姓会更多。 这就是个恶性循环,但没办法,朝廷要平乱,要抵抗高昌人的侵略,那就必须得增兵加军费,可钱不会凭空变出来,只能从百姓身上搜刮了。 陈云州仿佛看到了大厦将倾的一幕。 如今就看大燕王朝的气数尽没尽了。 若是能天降紫微星,力挽狂澜,这王朝还能如历史上的唐宋之类的,在经历剧变之后,由盛转衰还能再喘息个几十上百年,不然还真不好说。 经葛家军一事,如今陈云州对所谓的乱军没半点好感。 这些人烧杀抢掠,跟土匪没什么两样,相比之下,朝廷官兵简直要好太多。 所以真要有个胜出,那还是希望朝廷能赢吧。 这些消息加重了陶建华、郑深他们的危机感,两人商量之后,决定还是将这个消息通知城中各官员。 早点清楚如今的局势,就不会将希望寄托在朝廷身上了,大家也才能团结一心屯兵囤粮,齐心协力守卫庆川。 官员们得知西北五州陷落,更愁了,那尤劲松都快把胡子给揪完了。 兴远州、桥州都陷落了,相当于葛家军已经包抄了庆川府的两面,朝廷援军迟迟不来,若是庆川西北方向的仪州再落入乱军手中,庆川将面临三面被包抄的局面,而且彻底断绝于朝廷的来往,将被困在这一角。 因为庆川往南是大片的深山老林,穿过这些林子,再往前就到安南、真腊去了。 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为以防万一,庆川府的官员和百姓都动了起来。 村民们纷纷返家,砍柴囤煤送入城中。 这个季节没有什么粮食作物,他们就将蔬菜切片晒干做成干菜或是腌制成咸菜,空出来的地,全部都种上土豆。土豆的生长周期比较短,而且因为在地下生长,虫害没那么严重,相对比较好管理,等到春天就可以收获一批。 这样万一再被围城,多少有点菜吃,能改善伙食不说,也能让便秘不那么严重。 城中的大夫带着学徒上山进林采集药物回来炮制,因为这次打仗城中的药物已经基本上消耗光了。 工坊在城中重建起来,还留在城中的各商队帮忙从河水县运送铁矿回来,工坊则一心打造兵器。 经过上一次的并肩作战,如今庆川府几乎可以说是上下一心,都在为备战做准备。 但不管什么时候,总会有些不和谐的声音或是人。 这不,曹清明得知朝廷不会派兵来援后,震惊又后怕,竟然偷偷带着家里人跑了。 他刚跑路,乔昆就来告诉了陈云州:“大人,要不要派人将他们全家带回来?” 他们现在还没出城,要抓回来很容易。 陈云州不答反问:“他们家除了跑路,还做过什么?” 乔昆摇头:“没有了,就是前阵子打仗的时候用古董家具换了些细软,这次都带走了。” “那就算了,让他们走吧。”想了想,陈云州决定放曹清明一马。 曹清明这人确实靠不住,但目前为止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不像殷逊那样鼓动几百士兵跟他一起跑路。 他只是带着家人和银钱偷偷跑了。 虽不厚道,但人各有志,求生是人的本能,没什么好苛责的。 而且正好陈云州也不知如何安置他更好。这人软弱怕事又贪心,留着怕有朝一日变节坏事,可杀了吧,他目前这情况也罪不至死,如今走了倒不失为一桩好事,大家都不必为难了,也算是好聚好散。 乔昆有些意外。大人就是不放心才让他安排人悄悄盯着曹清明,可现在怎么就这么轻易让他跑了。 陈云州看乔昆的神色就明白他在想什么,轻轻摇了摇头说:“现在这情况,没有武力,带着细软跑路,你真觉得是好事吗?” 乔昆一怔,是啊,现在乱兵四起,土匪山贼也多了。曹清明带着一家老小还有钱出去,那不就是典型的肥羊吗?他这简直是就作死呀。 “大人英明,是小人狭隘了。” 曹清明到底是跟着大家一起守过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大人大大方方地放他走,既彰显了大人的大度和仁义,又清除了一个潜在的隐患,两全其美。 至于曹清明一家以后会遭遇什么,就不关他们的事了,毕竟这都是曹清明自己的选择。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26节 陈云州见他领会了自己的用意,欣慰一笑,又问:“谭雄此人如何?” 谭雄是庆川府的一名医官,医术一般,但名声不错,当时要组织医疗小队时,便将他派去给曹清明做了副手。 乔昆认真说道:“谭大夫为人不错,医疗队的许多工作都是他在主持。最近组织城中大夫、学徒进山采药的便是他,他也身先士卒,带着徒弟进山了,还没有回来。” 陈云州心里有数了:“曹清明一家既然走了,将他家的宅子、田地收归官府,你去将这事处理好,交给郑先生。” 等乔昆应下出去后,陈云州拟了一封任命书,让谭雄接任了曹清明的职务,并让他选拔一批上次做事手脚利索、记性好的女子编入医疗队,传授基本的护理药理知识。 现在城中青壮年大多去当了兵,体力好身体好的女性也要用起来才行。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林钦怀准时抵达军营。 陈云州放下手里的活,亲自去迎接他:“林教头,如今士兵的训练就交给你了。” 林钦怀含笑点头:“陈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唇亡齿寒,葛家军走到一地,抢光一地,无恶不作,若庆川守不住,我们以后也危矣。陈大人,不知这营中如今有多少将士?” 陈云州看向戴志明。 戴志明因作战有功,被提拔为了庆川军目前的统帅。 当然,这是他们内部的决定,朝廷那边的任命还没下来。 戴志明看陈云州的态度便知道这位林教头不简单,也不敢摆架子,连忙恭敬地说:“回林教头,总共有一万六千人。” 听到这话,林钦怀的目光看向了大营:“这么多人,营中的场地怕是有些捉襟见肘吧。” 戴志明连忙点头笑道:“林教头说得没错。咱们这原是两千人的营地,如今容纳了一万六千人,确实很拥挤,营房也不够,大部分士兵都是回家住。不过我们已经决定拓宽营房了,很快就能将规模扩大好几倍。” 林钦怀环顾了四周一圈说道:“这是城中,不远处就是大街和房屋,即便是扩建怕也是有些拥挤。而且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既是正式建制,那一切都应按照军营中的标准来,十日一休可回家,平日住在军营,训练更方便,而且也可培养同袍情谊和默契。” 他说得很有道理。 陈云州颔首:“那依林教头所见,当如何安排?” 林钦怀道:“将这一万六的兵力一分为二,一半留在这城中营地,一半搬到城外建营驻扎。一则缓解了城中营地太小的矛盾,二则外面的士兵可培训野外作战、斥候打探消息等能力,两军还可对练,彼此有竞争,方能更好地促使将士进步。” 这话确实有道理,有竞争才会有压力。 他们现在时间紧迫,确实要给将士们增加一些压力。 陈云州笑道:“林教头所言有理。我在城外有个庄子因战争遗弃了,但房屋都还在,而且面积很大,应该够八千人居住吃饭,就将他们安置在那吧,也不用重新建营房了,只需简单改造一下即可。” 庄子的面积一再扩大,最后已经有几千人生活在庄子上,而且还是拖家带口的。 现在要容纳八千将士绰绰有余,甚至还有现成的养猪场、菜地。 “如此甚好。”林钦怀高兴地说,“既如此,城中这八千人就让戴指挥使带领,城外那八千人让童良去吧。这小子缺乏历练,像个皮猴子一样,让他也好好练练。” 陈云州怔了怔,深深地看了林钦怀一眼,他拐了一圈借口什么营房太小,真实目的其实是这个吧。 林钦怀面色淡然地任凭陈云州打量。 没错,他就是要分化戴志明的兵权。 戴志明这人他了解过,才能只能说一般,只是赶上了好时候,遇到殷逊带兵跑路,军中无人可用,才被陈云州重用。 现阶段来看,他对陈云州是忠心的,可以后呢?人总是会变的,而且依戴志明的才能,也当不起大军的统帅。 庆川兵权不能掌握在一个人手中,哪怕陈云州威望很高,但也要有制衡之道。 所以林钦怀一来就提出由童良接管一半的兵力。 童良不是庆川城里的人,但在战争来临时,他留在了城中,训练将士,上阵杀敌,与庆川全城百姓一起抗击乱军,流过血和汗,在军中有一定的威望和名气。 庆川城中将士认可他。 而且戴志明也才当上这个统领没多久,在军中还没有建立起威信,这时候将兵力分化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对广大的底下层将士来说,童良也好,戴志明也罢,都是带领他们打退葛家军的英雄,谁来做他们的将军,士兵们都不会有意见。 他提的这个时机刚刚好。 陈云州识破了林钦怀的意图,犹豫片刻,最终答应了:“林教官说得很有道理,就这么安排吧。” 他不是信任林钦怀,而是信任童良。 童良待他一片赤诚,少年人的心思简单易懂,爽朗直白,为他甚至不惜留在岌岌可危的庆川城中冒险。 他理当回以相应的信任。 况且,童良在这次打退葛家军的战争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封他一个将军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这是他该得的。 林钦怀目的达成,欣慰一笑:“陈大人,三个月,三个月后,老夫一定会让你见到一个不一样的庆川军。” 看他这副自信满满的样子,陈云州高兴的同时又想给他出点难题,便说:“我相信林教头。不过在我看来,光会打仗不行,还要会种地养猪,自给自足才行,正好我那庄子上还有不少空地和猪圈,让将士们闲暇之余养些猪,种点蔬菜粮食吧。林教头,咱们军中能不能实现十天一肉的愿望,就靠你们了。” 这下轮到林钦怀笑不出来了:“陈大人,时间紧迫,这……” “几千人训练之余种个几百亩地,养个几百头猪难吗?”陈云州拍了拍林钦怀的肩,“我相信林教头可以教会他们这事的。” 养猪种菜可是革命先烈留下来的优良传统,要继续发扬广大才对。 陈云州可不光是想折腾林钦怀,看林钦怀的笑话,而是如果朝廷不给军需,他们必须要自给自足,那将士也得种地,就当让他们提前适应一下了。 本来心里有点不爽的戴志明看着林钦怀那僵硬的脸,顿时乐了,心里那点疙瘩也烟消云散。 林钦怀练兵还真有两下子。 他到军营的后第一件事,先给士兵们分类,先从士兵中选取了一部分比较有射击天赋的年轻士兵,组成骑射营,专门练箭术和骑术,人数不多,只有一千人,由他亲自负责,安置在城外的庄子上。 余下只有一万五千人,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留在城中,一部分留在城外。 这些士兵的训练有所重合。 林钦怀制定出了两页的军规,其中包括了整队、集合、操练中的各项详细规定,做不到会挨罚,若是一旬都合格没受过惩罚的士兵,放假时会奖励一斤粮食。 有赏有罚,纪律严明。 刚开始,还有些士兵散漫、拖拉,但在几百个人操练迟到三息被罚跑二十圈后,其他的士兵都老实了许多。 整顿了纪律,接下来是体力训练和武器训练。 体力训练主要是通过负重跑步、摔跤等来提高士兵的耐力和力量。一场战斗有时候一打就是整天,耐力不行可坚持不了多久。 林钦怀极重视这点,体力是作战的基础,他每天都会将士兵的潜能压榨到极致,然后如此反复。大冬天的,将士们每天训练时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每天训练完,衣服都臭烘烘的。 武器训练方面,他将这些人根据各自的身体素质不同分为好几营,分别传授刀剑矛枪斧棍棒等常见兵器的用法。 这两方面逐渐小有成效后,林钦怀又给他们加了一项阵法操演,以训练士兵协同作战的能力。 因为时间太紧的缘故,这个春节,他们都只在除夕放了一天假,初一又开始继续训练。 经过林钦怀的训练,这群临时召集起来的民兵逐渐有了正规军的样子。 看到军队一天天的变化,陈云州非常高兴。 就在这时,他们递上去的奏折也终于有了回音。 不出所料,朝廷果然没有答应给他们拨银子养兵。 但在圣旨中,朝廷对庆川府能守住庆川城还给了葛家军重击,消灭数万葛家军给与了高度的评价,因此对庆川府的官员大肆封赏。 光是封赏的圣旨就有十几道,其中陈云州的封赏最是丰厚。朝廷念他守卫庆川有功,特封为定远侯,食邑千户。 只是陈云州,拿着这封圣旨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随着这封圣旨一同到来的还有催他们上交去年田赋的命令。 朝廷命庆川府派人将田赋从仪州绕道送去西北的塞州,也就是目前西北大军驻扎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 064 动摇 庆川府的官员们得知这个消息后,升官的喜悦荡然无存。 官升得再大,也要有命去享才行啊。 新任司户参军崔弦没想到自己一上任就接手了这么个烂摊子,一张白净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大人,这……咱们庆川府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粮食啊?” 从去年十一月开始打仗,城中将士的一应开支,还有战后抚恤,都是从田赋中出的,如今庆川城这一万六千将士也是用田赋供养。 将士无论是打仗还是训练,消耗都非常大,所以饭量也特别夸张,一个人一顿的饭量能顶三四个普通妇人。 所以去年收上来的田赋已经消耗了近一半,只剩一半多,就是全缴上去也还差一大截。 而且若是将这些粮食都上缴了,那军营中一万六千名将士吃什么?总不能让人家上阵杀敌,还要自带干粮吧? 其他人也一脸愁容,这缴不上田赋,他们是抗旨,缴上了,没钱养兵,葛家军再打来怎么办?他们这些人连同自己的家人全都要完蛋。 陈云州轻轻敲了敲桌子说道:“此事我有办法解决,不过需得诸位统一口径。” 大家连忙看向他:“大人,您说。” 陈云州慢悠悠地说:“我上折子说田赋都被葛家军抢了,现庆川府已无粮可缴。朝廷总不能因此就治我们的罪吧?” 反正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葛家军也抢过好几个州府的粮食,多他们庆川一个很合理啊。 但关键是庆川府要上下一心,别捅到朝廷面前了。 所以陈云州才将他们召集过来说这个事,提前说好,大家统一口径。 这些官员也不是傻子,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崔弦当即递来投名状:“大人,下官与大人一同上书朝廷,这乱军实在是太嚣张了,将我们的粮食都抢光了。” “是啊,不是咱们想抗旨,是葛家军将田赋都抢走了。大人,下官愿一道上书朝廷,禀明此事。” …… 有了完美的背锅对象后,众官员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纷纷将罪名都推到了葛家军头上,而且还一个个全都表示愿意上书朝廷。 陈云州被他们吵得头晕,抬手制止道:“诸位大人的心意很好,不过凡事过犹不及,如果咱们大家都上书,还说得都差不多,反倒不妙,惹人生疑。此事就由我和崔大人上书朝廷说明情况吧,想必朝廷会体谅我们的难处。” 不体谅还能派人来两千里外找粮食不成?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27节 众官员对视一眼,也觉得有道理,就点头答应了。 有了决断,陈云州便提笔写奏折,他先请罪说他无能,让乱军得逞,抢走了田赋,如今庆川府已无粮可缴,请皇帝责罚。最后又多提了一嘴,朝廷可募捐军费,抵抗高昌人入侵,平定乱军,为此,他愿带头捐出他这定远侯的一千户食邑。 画饼嘛,谁还不会呢?朝廷给他画饼,他再把饼反手一个扔回去就是,谁能不说他一声高义? 这一千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的食邑在空中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朝廷手里。 陈云州做这事虽然有恶心皇帝的意思,但其实也是希望朝廷能采纳他的意见。 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若是庆川府有余力或是葛家军没打过来,他是愿意缴这笔田赋的,原因无他,高昌人到底是外族,不管大燕内部有什么矛盾,但面临外敌入侵时大家都应该团结起来赶跑侵略者。 这可是关乎着整个族群的命运,他相信没有人愿意做别人统治下的二等公民。 朝廷没钱,可京城那些权贵富商也没银子吗? 大敌当头,就应该由这些权贵阶层出血养兵,他们出点钱还可能保住自己现在的地位和财富,但若是让高昌人打入京城,他们恐怕就要步徽、钦二宗的后尘了。 若是乱军入京,依葛家军的残暴贪婪,他们的结果恐怕跟明末官宦没什么两样。 当初崇祯帝募捐百万两银子守京城没人愿意掏钱,最后闯王进京直接搜出了七千万两,这就是血的教训。 若一味搜刮百姓,压榨百姓,民不聊生,以后揭竿而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些既得利益阶层让利方能挽救大燕。 如今就看朝廷能不能想通,皇帝有没有这个魄力把这些官员治得服帖,这些官宦、富商能不能以大局为重了。 这件事成与不成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庆川知府能决定的,陈云州将折子递上去就不管了。 反正依如今乱糟糟的局面,朝廷也不可能会动他。至于平定天下后,大不了他爆马跑路,直接出海,朝廷还能拿他咋样。 这件事在陈云州这里只荡漾起了一圈极小的涟漪,很快就过去了。 他没放在心上,有个人却上了心。 林钦怀得知此事后,将戴志明、童良等将领召集到一块儿说了这事。 戴志明早就知道了,有些不解:“林教头,这事陈大人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你不用担心。” 榆木脑袋! 林钦怀叹了口气:“我知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将诸位召集过来,陈大人为建庆川军,为保护庆川不惜欺上瞒下,得罪朝廷,若有朝一日朝廷清算,陈大人这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 “林教头,谁要敢治陈大人的罪,先从我们的尸体上踏过去。”一个营指挥使气呼呼地说道。 “对,除非我们都死了,不然谁也不能治陈大人的罪。” “陈大人只是想保护庆川,何罪之有?若朝廷要罚,那就连同我们一起罚好了。” “若他们连陈大人这样的好官都要罚,那这朝廷不效忠也罢。” …… 众将士义愤填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个越说越大胆。 林钦怀皱眉怒斥:“胡说八道什么,这些话是你们能说的吗?我今日告诉你们这事,是因为我发现大家最近的训练懈怠了许多,所以想提醒你们,加强对下面士兵的训练,不要辜负了陈大人的这片苦心。咱们庆川能有军队守护自己的家乡来之不易,希望大家好好珍惜。” “你们今日多流些汗,他日在战场上就多一分幸存的可能,训练上不能马虎懈怠。”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今日我跟你们说的这些,你们心里有数就行,出了这道门就忘了,回去后加强各营的训练,明白了吗?” 众将齐声说道:“明白了。” 林钦怀忧心忡忡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大家鱼贯而出,走到门口,戴志明忍不住回头看了林钦怀一眼,总觉得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 等人全走之后,林钦怀脸上的愁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成竹在胸的笑意。 阿东是了解他的,叹道:“林叔,你这么做,小心少主不高兴,我看少主目前还没那个心思。” 林钦怀拒不承认:“我怎么做了?小子莫要乱猜长辈的心思。” 阿东说不过他,只能闷闷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实际上林钦怀就是故意的,朝廷如此不仁,完全没将庆川百姓的生死当回事,他当然要宣扬出去。 秘密这种东西只有没说出去的时候才是秘密,一旦被第二个人知道就会第三个,第四个。更何况,他今天可是一口气对几十名营指挥使以上的将领说了,这其中只要有某一个说漏嘴,这事就会传出去,然后越来越的人知道。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城中不少百姓都知道了,他们庆川牺牲了两万多人,好不容易守住了庆川城,官府没派兵来就算了,他们自己组建庆川军守城,结果朝廷非但没有任何军需援助,反而逼着他们将去年因乱军打来没交的田赋补上。 庆川百姓都愤怒了。朝廷这是根本不管他们的死活啊,怎么,只有京城的老爷大人们的命才是命,他们这些百姓就该死吗? 陈云州知道这个事是在三日后。 他看着乔昆:“为何这么晚才来报?可查出了这传言的源头?” 乔昆苦笑着说:“昨日听说这事,小的当时很生气,大人为了守住庆川城呕心沥血,可朝廷却……当时说的人也不多,小的没太当回事就想着算了,免得大人您烦心,谁知今天大街上大家都在议论这事,讨论的人太多,根本查不到源头。此事都是小人的错,请大人责罚。” 乔昆虽是为他不平,但有消息不报就是失职,若不惩戒,他下次还会干这种事。 陈云州冷冷地说:“念你初犯,罚俸一月,若再有下次,你就不必留在我身边做事了,我不需要一个擅作主张的下属。” 乔昆松了口气,恭敬地说:“多谢大人开恩,小的不敢了。” 罚过就过了,陈云州没再揪着这事不放,而是提了另外一件事:“工坊多秘密制造一些黑火、药,此外再从我们的人中选一些忠心机灵的去火、药工坊干活,让工坊试试能不能制造大炮,这是外形图,可做更改,内部构造让他们想办法,先试验小心为上。” “凡是在火、药工坊干活的人必须签卖身契,而且是品行端正之人,不能录用任何品行不端之人,以免走漏消息。” 陈云州画了一张大炮的外在构造图。 火炮这种左右,宋明清后就逐渐有了, 明朝的时候还有神火营,配置的全是火器,说明这些初步的火器制造并不是太难,只要有思路,敢于尝试,总是能制造出一些可用的。 陈云州之所以没让他们造枪,是因为枪的内部结构更复杂一些。他倒是大致知道一些古代火铳的制造方式,但这玩意儿不能像手、枪、步、枪之类的连发多颗子弹,只能打一枪,然后就要装载药包,不像装弹匣那样便捷。 要想造出现代那种好用便利的枪、支必须得工业发展起来才行,目前的冶炼铸造切割等工艺都达不到。 相较之下,还是红衣大炮更有性价比,而且在战场上能起到威慑敌军、打击敌军士气的作用。 乔昆小心翼翼地接过纸折叠收好退下。 他走后,陈云州亲自写了一封“告庆川百姓书”,让书吏抄写了几十份,张贴到庆川城各大城门和菜市口等人、流量比较多的地方。 在这封告示上,他先安抚庆川百姓,此事已解决,粮食都留下供养庆川军让大家不必担心。接下来,陈云州鼓励百姓们出城种地,为建设庆川贡献一份力量。 因为根据他们的统计,不算已沦陷的南庆县,庆川府一府六县的总人口加起来比去年少了二十多万人。其中一部分死于战乱,但更多是拖家带口跑了。 单是庆川城中去年就走了两万多人。 而与兴远州、桥州交界的百姓跑路的更多,因为他们担心葛家军会随时打过来,只能抛家舍业,带着妻儿老小跑路,少部分跑到了庆川其他地区,大多都沿着仪州北上,又或是从桥州最南部前往左南沿海地区。 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意味着庆川府今年的田赋收入会降不少。 而且因为战乱,商路不畅,如今来庆川的行商都少了很多,布匹、球轴承几乎都赚不到钱了,收入进一步缩水。 可开支却增加了,不但庆川城多了一万六千名兵员要供应,下属六县,陈云州还命他们各自组建三千人的军队,保卫县城。这一万八千人目前是由各县收没逃跑商人、地主的田产、宅子,以及向全县百姓募捐供养。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稳定的军费,还是只能从税收着手。 目前田赋是收入的主要来源,所以庆川府鼓励大家种地开荒。 只是失去南庆县,又跑了二十多万人,相当于庆川府实际上减少了近两成人口,所以得招募更多的百姓。百姓多了,不但能提供更多的田赋,对征兵徭役也更为有利。 不然人都没有,拿什么去打仗? 郑深提议:“大人,不若咱们派人扮作行商前去桥州、兴远宣扬我们庆川。悄悄招募这两州的百姓,既可解救一部分百姓,也可削弱葛家军的后备力量。” 这两地的百姓在葛家军的治下必然是水深火热,随时都会担心自家的女人被某个兵痞子看上,也担心随时被抓去当兵,更担心一个不慎就全家被杀。 这样的生活没有一点安全感,如果有选择很多百姓都会离开。 他们之所以没走,不会是很多百姓终其一生,甚至是世世代代都生活在极小的一片地区,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不知往哪儿跑罢了。 如今他们就可向这些百姓指一条明路。 这些百姓跑到庆川,那给葛家军盘剥的人口就减少了,此消彼长,可不仅仅是他们增加了实力这么简单。 陈云州赞许地说:“郑大人你这法子好,不如先从桥州开始吧,桥州百姓更信任我们庆川,招募会更顺利。” “大人不可,春耕在即,时间紧迫,两州同时进行比较好。否则一旦等葛家军知道,他们必然会加强对偏远地区的管制,防止百姓前往庆川。大人若是担心兴远州的百姓不知我们庆川的美名,可让前两年桥州投奔我们的百姓前去说服他们。”郑深提出了另一个建议。 陈云州思量片刻道:“郑大人这法子也可行,那就这么办吧。” 于是接下来庆川官府张贴告示,招募熟悉兴远州、桥州的商人、百姓,再对这些人做了简单的训练,然后就安排他们去这两州与庆川府交界的偏远地区宣传庆川的好,鼓励百姓投奔庆川,第一年田赋减半。 葛家军的大本营在怀州。 攻下怀州后,葛镇江带兵亲自坐镇怀州,还跟朝廷的一万追兵发生了激战,最后全歼了这部分朝廷军,只有少量残余逃走。 但怀州过去又是朝廷的地盘,为防朝廷大军攻来,葛镇江亲自带兵守在了怀州。 葛淮安和韩子坤则带着左右两路大军往后方挺进,扩大地盘。 葛淮安败走庆川后先是回了桥州,稍作休整,然后带着人去怀州见了葛镇江。 不巧的是韩子坤也在。 这个死对头肯定是故意来看他笑话的吧,葛淮安的脸当即就黑了。 偏偏韩子坤还哪壶不开提哪壶:“葛二哥,当初我就说我带兵去攻打庆川嘛,你非要跟我抢,这是何必呢?听说你们的精锐损失过半?” 去年左右两路军相继拿下兴远和桥州之后,他们就盯上了庆川这只肥羊。 南方五州都知道,现在最富裕的就是庆川府,其辖下搞出了好些值钱的玩意儿,来往商旅络绎不绝,这几年庆川府的商贸非常发达,赚了不少银钱。 所以韩子坤和葛淮安都想吞下庆川这个肥肉,壮大自己。 不过最后这事被葛淮安抢了个先,韩子坤只能眼馋。 但谁能想到葛淮安带了五万大军竟然连一个小小的庆川府都拿不下,韩子坤今天可不得好好笑话笑话他。 葛淮安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别说我,你要是去了,能不能从庆川回来都难说。” 韩子坤扯着嘴角笑了笑:“葛二哥,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据我所知,庆川府也只有两千常备兵力,而且都是没上过战场的软蛋,要拿下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简直就是在明说葛淮安无能了,带五万人都拿不下庆川,这个时候还嘴硬。 眼看葛淮安要发作,葛镇江终于开口了:“好了,失败不可怕,但咱们要知道失败的原因,下次才能反败为胜。淮安,你手底下的人我知道不是窝囊废,怎么回事,你说说。” 葛淮安脸色稍微好转,拱手道:“回大将军,那庆川府里的人特别团结,无论男人女人都上战场,死了一批又一批都不肯撤退。而且庆川府中的兵器也比咱们想象的多,全都是比较新的,粗略估计有数万兵器。这是末将缴获的兵器,请大将军过目。” 他命人送上来三把从庆川军手上缴获的大刀。 这三把是最新最完整的,刀锋锋利无比,刀身上一点划痕都没有,锃光瓦亮的。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28节 葛镇江也是有几分眼力劲儿的。他拿起刀,食指轻轻从刀锋的一侧划过,赞道:“好刀。这刀很新,应是刚锻造没多久,你们总共缴获了多少?” 葛淮安说:“一千三百多把。” “这么多?看来庆川城自己在锻造兵器。”葛镇江低头又看了一遍这刀说,“是咱们低估了庆川府,他跟桥州、兴远州不一样,此战失利不能全怪你。” 葛淮安之所以将刀带过来就是为的这个效果,不是他太废,是对方太厉害。 除了刀,他还做了另一个准备。 葛淮安拱手又说:“大将军,这刀其实并不是最恐怖的,最让人畏惧和意想不到的是庆川府用烟花爆竹制造的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他们称之为火、药。该物能炸毁三四丈的土山,不然我们早通过土山攻入了庆川城。” 当然,他没说具体用了好几大箱子,可不是一点点火、药就能炸开的。 韩子坤嘲讽地挑了挑眉:“真的假的?烟花爆竹还有这能力?那咱们以后打仗直接用烟花爆竹去轰算了, 还提刀上去砍什么砍,多麻烦啊。” 韩子坤明显是觉得葛淮安在吹牛。烟花爆竹谁不知道,但凡过年或是谁家办喜事或者铺子开业等等都会放,也没见炸死过人。 葛镇江也是将信将疑:“淮安,你确定烟花爆竹真这么厉害?” 葛淮安郑重点头:“大将军,末将绝不敢拿这种事开玩笑。此事,您可以派人去我们左路军中打听,每个士兵都清楚。军师还抓了好些个专门做烟花爆竹的,让他们研制这玩意儿。可惜这些家伙都是废物,快一个月了,半点成效都没有,前几天还炸死了一个人。” 听他说得信誓旦旦,又搬出了军师,葛镇江不由得信了几分:“火、药?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会如此厉害?” 韩子坤还是不信,耸了耸肩说:“葛二哥,既然朝廷有这等神器,为何咱们先前一直没遇到?连楚家军都没这玩意儿。若有这个,他早平了江南,咱们哪还有机会到南边打下如此基业啊。” 这也有道理。 葛淮安见葛镇江皱眉,连忙说道:“大将军,末将绝无虚言,至于朝廷为何没有,末将也不知。军师也来了,您可以问他。” 葛镇江点头,命人去将军师请进来。 军师行过礼后表示:“大将军,庆川府现在最大的杀器就是火、药。他们临时组成的军队,没什么作战经验,其实不足为惧。”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据属下多方打听, 这个火、药在庆川应还处于保密状态,庆川城中百姓和士兵一开始都不知道有这东西,我估计庆川府并没有将这上报给朝廷。这应该是庆川知府陈云州搞出来的玩意儿,说起这个陈云州也是一个奇人,现在流传各地甚广的玻璃镜子,还有马车上的球轴承都是他弄出来的。” “他也借这些赚了大笔大笔的银钱。他到庆川府不过三载,不但将庆川城与辖下七县的道路都重新修了一遍,而且还修了从庆川到桥州的路,这些都是他私人掏钱修的。” “庆川府还曾收留过桥州二十多万流民,在庆川、桥州两地百姓中的口碑、声望非常高。大将军,如今我们要将南方四州作为我们的后方经营,需要陈云州这等有能力又有号召力的官员。若能将其收为己用,再让他出面安抚庆川、桥州百姓,于我们葛家军有百利而无一害。” 韩子坤诧异:“我还是第一次见军师如此推崇一个人,说得我都好想去会会这陈云州了。” 军师拱手笑道:“韩大帅,这陈云州是昌平七年的状元郎,而且是三元及第,才华横溢,在京中读书人的圈子中也很有名气。若其肯归降,对咱们以后招降那些文人也会有所裨益。” 状元郎都降了,你们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葛镇江思量片刻说道:“这么说这个陈云州还真是个人才,那就依军师所言,派个人去招降他吧。” “大将军,属下愿前往。”军师主动请缨。 这可令在场所有人都惊诧不已。 这深入敌营劝降,那可是有不小风险的,万一对方恼羞成怒直接动手,那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军师,不可,此事太过危险了。” 葛淮安连忙劝道。 就连一直吊儿郎当的韩子坤也收起了戏谑的神色,认真地看着军师。 葛镇江倒是没阻拦,只是说:“军师,此事很危险,你可是想清楚了?” 军师轻轻摇头说:“大将军,陈云州这人年纪虽轻,但却是个倔强的性格,只怕除了我,其他人去都无用。庆川一战的失利,是我太过自大,不够了解庆川府,对此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愿前往弥补我所犯下的错误。” 葛镇江叹了口气说道:“军师不必自责,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胜负乃是家常便饭,你实不必将这一战的失误揽在自己身上。” 军师坚持:“大将军,若想强攻拿下庆川,我们必会损失惨重。朝廷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腾出手来对付我们,咱们实不宜跟庆川硬碰硬,但若不拿下庆川,若庆川跟朝廷左右夹击又会对我军不利。所以让属下走这一趟吧,若能成,将能减少数万兵力的伤亡。” “而且若能劝降陈云州,那火、药的配方自也成了咱们的。有这等大杀器,咱们还何惧朝廷的大军。” 最后一句打动了葛镇江:“好,那就依军师所言,若此事能成,他日大业成,我必封军师为万户侯,与我共享这天下。” 军师拱手笑道:“谢大将军。” 葛镇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此行就辛苦军师了,我可许那陈云州庆川、桥州两地。若他冥顽不灵,此事若不可为也不必勉强。你于我们的意义,不止几万兵力。” 军师感激地一拱手:“属下谨记。” “大人,城外来了一个老家伙,自称是葛家军的使者,要见您。”柯九接到了消息,连忙来禀告陈云州。 陈云州讶异地挑了挑眉:“多少人,在哪儿?” 柯九竖起两根指头:“就一个老头和一个随从,现在安置在偏厅中。” 陈云州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他来到偏厅,只见一个四十来岁,文人模样打扮的中年人坐在厅堂中喝茶,动作斯文讲究,只看他这个人完全没法将他跟杀人如麻的葛家军联系到一块儿。 陈云州踏进厅中。 听到声音,军师立即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在下葛家军左路军军师袁桦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这才说道:“原来是袁军师,不必多礼,坐吧。” 军师落座,上下打量着陈云州,夸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真是不假。陈大人芝兰玉树,才华横溢又爱民如子,实在令在下佩服。” 陈云州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浅笑道:“是吗?不知军师今日来庆川所为何事?” 他才懒得跟这老家伙寒暄。 军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陈云州道:“陈大人是个聪明人,那在下就直说了,这是我们葛大将军给大人的信。大将军非常欣赏陈大人的才干,若大人愿归降我葛家军,庆川府、桥州都归陈大人治理。他日等我主成就大业,必封陈大人为一方诸侯。” 陈云州没接话,打开信,信里的内容也差不多,不过更正式一些,最后落了大印。 可惜陈云州所求并不是高官厚禄。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饶是吹得天花乱坠,这些条件也打动不了陈云州。 军师见陈云州捏着信不说话,又道:“陈大人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主素来重视人才,知人善任,绝不会让明珠蒙尘,更不会让明珠蒙冤。” 这是暗戳戳地指朝廷将陈状元贬到庐阳一事。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是吗?” 军师来之前打听过陈云州为官之后的所作所为,再结合上次他们攻城时发生的事,大致明白他在顾虑什么,保证道:“陈大人,桥州吴大人的死是个意外。现在大将军整顿了军纪,我向你保证,以后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 陈云州心底嗤笑,这袁桦也是信口开河,他拿什么保证? 说到底为何那么多起义军最后都会变成恶龙,残暴血腥,对曾经跟他们一样艰难挣扎的底层人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变本加厉地去盘剥凌虐他们? 除了这些人被权势迷花了眼,失了本心,还有一个客观的原因:那就是他们缺乏补给。 没看家大业大的朝廷都没钱打仗,要四处想办法吗? 这种如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南方的乱军,没有稳定的大后方做支持, 只能去抢。而且士兵都是各处召集来的,参差不齐,什么人都有,大家没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为了鼓舞士兵在战争中拼命,他们也会纵容甚至是鼓励士兵去抢劫,作为他们打胜仗的奖励。 不然没信念,没好处,谁给你卖命? 这也提醒了陈云州,不光是要训练庆川军的体魄,还要给他们灌输统一的思想信念,不然武力值再高,那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军师见陈云州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知道陈云州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这是症结之一,如今只能尽量消除他的顾虑。 于是军师又说:“陈大人若是不信,可派几个人去怀州、桥州、兴远三地打听。” “何必这么麻烦,我先带军师去参观参观我们庆川吧。”陈云州笑着站了起来说道。 军师愣了下,没想到陈云州竟不按牌理出牌。 不过能参观庆川也不错,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可是个正大光明了解庆川府的机会。 他站了起来,拱手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陈云州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带着军师出门。 一出衙门,街道上不少人看到陈云州,立即恭敬地给他行礼,语气激动又欣喜:“陈大人,今日摊子上还剩些面,大人要不要尝尝?卖不完的。” 军师看了一眼天色,这才正午刚过,距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卖不完可以慢慢卖啊。 陈云州摆手婉拒:“多谢老人家的好意,我刚用了饭,肚子撑得慌,出来走走,下次吧。” 那摊主遗憾地点了点头:“大人可一定要来。” 这只是开头,陈云州一路走过去,无数的人给他打招呼,表情都充满了感激。 军师深刻地认识到陈云州在庆川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他的决定没错,若能劝服陈云州,拿下庆川指日可待。 衙门出来,走了约莫两刻钟,陈云州忽然停了下来,站在一个巨大的石碑前。 军师抬头望去,只见这石碑足有三丈高,碑前供奉着香火,地上还有许多黑色的纸灰。 他意识到了什么,抬头仰望石碑的顶部,只见上面篆刻着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英雄纪念碑”。 他顿时明白这是何物了。 军师也是个聪明人,他上前拿了一炷香,拜了拜,将香插入香炉中,说道:“他们都是庆川的好男儿,令人钦佩。不过,陈大人,战场上刀剑无眼,大家都不过是各为其主,此事也不是我们葛家军愿意看到的。” “这等灾祸,说到底皆是因朝廷残暴不仁而起,唯有结束这乱世,推翻这腐朽的朝廷,方能结束战乱,阻止这种悲剧。” 他倒是挺会说。 陈云州笑了笑,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并邀请军师一道。 马车往城外驶去。 车中,陈云州随意跟军师闲聊:“不知军师以前是做什么的?” 军师神色有些黯然:“在下才疏学浅,屡试不第,在村里教几个孩子糊口。江南洪灾,饿殍遍野,在下家乡也未能幸免,家里人全死了。在下发誓,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因此才追随葛大将军,以期有朝一日这天下能海河宴清。” 陈云州赶紧说:“是我失言,军师莫怪。” 军师笑着摇头:“不关大人的事。我家都还是好的,好歹我还活了下来,我那邻居……” 他开始跟陈云州说起江南水患当地百姓有多可怜,易子而食都屡见不鲜,绝户更是常见,朝廷又是如何地作恶多端…… 陈云州一概微笑听着,不时点头。 在军师说得口干舌燥之时,马车停了下来。 陈云州邀请军师下车。 军师环顾四周,碧绿的麦田一望无际,春风拂来,一浪高过一浪,美丽又祥和,真是个宁静又美好的春日。 他不清楚陈云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跟着陈云州走。 陈云州在前,穿过田埂上高低不平的小路,来到一处安静的村落。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29节 村口杨柳摇曳,轻抚水面,白墙黑瓦下,几个孩童蹲在墙边玩石子,不时几个扛着锄头的农民经过。 再往前,一阵朗朗读书声传来,整齐清脆,洋溢着少年人才有的朝气。 军师有一瞬间的失神,抬头就听陈云州笑着对他说:“军师要不要进去看看?” 军师怔了怔,道:“好。” 两人进了私塾,只见堂中坐着一个中年夫子,下面一群几岁到十几岁的少年。少年们捧着书,大声念着:“今因老病,重此证明, 所以表不忘初心,而必果本愿也。慈氏在上,实闻斯言……” 1 等少年们读完一段落,夫子发问:“什么是初心,刘鹏你说说。”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站起来,大声说道:“夫子,就是最初的愿望,最早的目的,这是要让咱们始终谨记最初的信念,不能走到半路迷失了方向。” 夫子赞许地点头:“说得不错。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初心易得,始终难守,发下宏愿,许下重诺容易,难的是如何在金钱权势中,在贫困潦倒的生活中都始终不忘最初的信念……” 这话仿若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军师脸上。 军师的脸蓦地一下变得通红,不是愤怒,而是羞愧。 这一刻,他骤然明白,陈云州是特意带他来此,提醒他,他们葛家军早就不是当初葛镇江喊着“天子不仁,今日起事,赋役宽减,百姓生路”的那个葛家军了。 而他也迷失在了权力和欲望中,早忘了自己的初心。他这样的人,拿什么去劝陈云州,让陈云州相信他,相信葛家军?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自白居易的《画弥勒上生帧记》 第65章 . 065 投名状 柯九一路上偷偷看了军师好几眼,等回到衙门,他忍不住问陈云州:“大人,他怎么突然变哑巴了?先前大人都不怎么搭理他,他还一个人说个不停。”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可能是想通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要去哪儿都不用管。” 这城里唯一必须要保密的地方就是火、药工坊,但那里是封闭式管理,没陈云州的手令就连陶建华、郑深都不能进去,就更别提军师这个外人了。 至于城中其他地方,随便他逛,也好让他看看什么叫民心所向。 将军师送回衙门后,陈云州转身就去了军营。 今天军营中在进行武器操练,各营将士手持武器,一招一式整齐划一,充满了力量,看起来气势极强。 陈云州站一旁安静地看着,直到林钦怀发现了他:“大人可是过来检验的?我让他们给您演练一下?” “不必了,林教头将他们训练得很不错。”陈云州看得出来,这些人已经初步完成了从农民到军人的转换,有了军人的气质。 这一切都多亏了林教头,所以说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 他收回落在校武场上的目光,对林钦怀道:“我今日是来找你的,咱们去营房中谈谈。” “大人请。”林钦怀将陈云州请进营房,亲自倒上茶水,这才问道,“大人找我何事?” 陈云州背着手说:“桥州知府吴炎大人死的时候,我许下过诺言,要收回桥州。” 闻言,林钦怀有些不赞同:“大人打算攻打桥州?恕我直言,现在时机还未到。庆川城距桥州三百多里,我们只有一万多兵力,兵员太过分散,敌我力量悬殊太大,这不是明智之举。” 陈云州笑了笑:“林教头说得是。我没想过现在就攻打桥州。现在咱们的将士训练之所以这么刻苦,在于他们心目中有个信念,那就是守卫庆川,守护自己的家园,但要攻打桥州呢?那是别人的家园,他们还会如在庆川这般卖力吗?” “今天葛家军左路军的军师袁桦过来劝降。他让我想起了葛家军当初揭竿而起,应者数万的盛况,那是因为葛家军提出了‘天子不仁,今日起事,赋役宽减,百姓生路’这个口号顺应了江南灾民的心愿。” “朝廷这些年屡次加田赋,百姓已是苦不堪言,后又遇洪灾,民不聊生,他们迫切地希望有人能给他们一条生路,让他们能够活下去。” “这是葛镇江最初能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但这个口号有很大的局限性,‘赋役宽减,百姓生路’的前提是安定,但葛镇江还未在江南站稳脚跟就被朝廷打得节节败退,只能逃一路抢一路。这既有客观原因,但也葛家军中多乌合之众,军纪不严,没有统一坚定的思想信念有关。” “有信念的军队,哪怕是饿死,哪怕是将皮靴都煮来吃了,也不会拿老百姓一针一线,这才能够人心所向,无坚不摧!” 林教头皱眉:“真的有这样的军队吗?” 陈云州笑着说:“现在没有,但我们要打造这样的军队,否则若有朝一日我们不敌只能战略性转移,缺衣少食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沦为跟葛家军一样的货色?我想林教头也不希望自己带出来的兵最后变成这样子吧?” 林教头明白了,陈云州今天来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个。 他直接开口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陈云州说出自己的计划:“以后除了军事训练,每日将士们新增一个时辰的思想教育课程。从教大家识字开始,然后背熟一条条信念,口号,我们庆川军要以保护天下百姓,让百姓人人有田耕,有衣穿为己任。具体的内容,大家商议后再定下来。” 林教头点头:“可以。”他也觉得应该给将士灌输忠诚于陈云州的思想。 这支军队是庆川军的基石,若基础不稳,以后很可能会出问题。 这个谈妥后,陈云州又说:“还有一件事,现在庆川府人口减了不少,有不少地空了出来。我打算在庆川城外周围划分出几片土地交给庆川军种,农时他们耕种,闲时训练。当然,这也不让他们白干活儿,种子农具等都由官府出,收成的两成平分给他们。” “为鼓励他们种地的积极性,可将土地平均分配给每个营,以营为单位耕种。种得好,收成多的,那就多劳多得。这部分粮食是他们在军饷以外的额外收入。” 陈云州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一是增加庆川的粮食储备,种得多收成才多,现在缺人手,军队的人也可利用起来,种地收割都是力气活,尤其是抢收的时候其辛苦程度并不比训练轻松,可以达到训练种粮两不误。 二来也是希望他们不要忘本,他们基本上都是农民出身,下地干活,方能体会农民的不易,有了同理心,才不容易走歪。 林教头惊讶地看着陈云州道:“大人可真是奇思妙想,也好,我相信他们很乐意。” 左右都是干活,还能多得两成收入,谁不愿意?想当初,他们在乡下种地时,刨除掉种子、农具等成本的投入,一年下来还不一定能拿两成呢,如今天天有人管饭,还发饷银让他们挣额外的收入,也就陈云州这么大方了。 陈云州心说,他这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啊,这可都是先烈们玩剩下的。 但他现在是个“失忆”人士,这种话不能说。 陈云州咳了一声说:“既然林教头没有意见,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吧。” 商讨完之后,陈云州离开了军营。 他打开系统,好一阵子没看,拥护值又涨了一大截,已经一百六十多万了。 小助手看他终于出现了,忙不迭地说;【宿主,这么多拥护值,你还兑换吗?我跟你说,第三层货架有惊喜哦。】 陈云州先前没换是因为打仗没时间,后来果树种植培育和瓜果培育,对目前的庆川来说不是那么必须,他就没动。 今天之所以打开系统是因为他有个想法:【可以抽个改良印刷术的图纸吗?】 小助手:【……】 【宿主,你直接让我给你作弊得了。】 陈云州见被它识破,索性也不辩解了,直接讲条件:【我原价兑换《果树的嫁接培育技术》和《吃瓜指南》,你送我改良印刷术的技术。】 到时候可以印一些册子,到处宣传,军中将士一人一本。 小助手:【宿主,这个机器生产取代人工就行了,你开启第三层货架就会有答案。】 陈云州挑眉,对第三层货架更好奇了:【这样啊,那既然没赠品,就还是按咱们先前的老规矩,打九折吧。】 小助手…… 抠不死你,这么多的拥护值,还是个死抠门。 抱怨归抱怨,但它还真怕自己不打折,陈云州这个死抠门就不兑换了。 陈云州是它见过最积极又最不积极的宿主,明明有大把的拥护值,他就是不肯兑换,还时不时地讲价,抠抠搜搜的,半点都不大方。 【宿主,三十万加四十万拥护值,总共七十万,打九折六十三万,兑换了哦。】 陈云州点头:【换吧。】 他也想看看第三层货架上到底有什么。 小助手生怕陈云州反悔似的,赶紧干脆利落地扣除了拥护值。 拥护值一扣,两本书都落到了陈云州手里。 陈云州收起书,查看被小助手说得神乎其神的三层货架。 第三层货架上只有三样物品,分别是:《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疫病论》、《蒸汽机详解》。 都是好东西,比第二层更诱人! 陈云州目光落到了最后的《蒸汽机详解》上,前面两本书的内容还要猜一猜,但最后这本不用说,肯定是蒸汽机的制造利用方法,详解意味着照着书就能制造出蒸汽机。 蒸汽机可是划时代的发明,人类由此进入了机器大工业时代,机器生产取代手工劳动,效率大大提高。比如现在的纺纱机、脱粒机、打米磨面机等等都可用蒸汽机带动从而提高生产效率。 不过东西是好,但这兑换值也太高了。 从第二层开始,陈云州就隐约意识到小助手这个货架上的东西会一层比一层贵得多,所以他一直不怎么花拥护值,毕竟攒这玩意儿不容易。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第三层最低都以百万拥护值计了。 《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需要一百万拥护值,《疫病论》需要两百万拥护值,《蒸汽机详解》需要四百万拥护值。 而且要从头开始,一项一项兑换,只有解锁了前一项,才能兑换后面的,不然哪怕拥护值很多也兑换不了最后一项。 见陈云州看着货架不说话,小助手得瑟地说:【宿主,我没骗你吧,这可都是好东西。】 陈云州翻了个白眼送它:【你也没说这么贵。】 小助手嘿嘿笑:【宿主你现在也兑换得起第一个啦,友情提示,第三层货架上的东西概不打折哦,这个我也做不了主的。】 陈云州:【我看你是不把我榨干不甘心。】 陈云州都怀疑这家伙是比照着他的拥护值来的。若是兑换了《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他就只剩几千拥护值了。 但不得不换。 先不提想要兑换《蒸汽机详解》必须得兑换炼钢法,就是《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对现在的庆川也非常有用,因为现在庆川对钢铁的需求量非常大,几万人的兵器可都需要钢铁铸造。 而且钢铁是工业的骨骼,想要进入工业时代,那炼钢法的提高势在必行。 这本书能帮他们庆川的钢铁业少走不少弯路。 换是要换的,只是:【说好开启第三层货架就有的印刷术呢?】 小助手装死不吭声。 陈云州挑眉,这家伙还跟他玩这套,他就不信治不了它。 【看来我这一百万拥护值只能放在角落里生灰了,本来还想今天就将《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给兑换了的。】 小助手立马冒了出来:【宿主,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兑换嘛?这个真的不能打折。】 陈云州:【不能打折可以送赠品吧,就送个改良印刷术给我就成了。】 小助手弱弱地说:【宿主,定向兑换要十万拥护值的,你现在还有一百零二万拥护值,可以开启定向兑换。】 陈云州为难地说:【那兑换《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又要差一大截了,如今庆川府的百姓都被我撸了一遍又一遍了,这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凑齐一百万。小助手,咱们也合作过这么多次了,你看我什么时候让你操过心,你总得给点优惠吧?要不就两万换本印刷术?】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30节 小助手有点眼馋百万拥护值,终于松了口:【行吧。】 话音一落,陈云州的拥护值就彻底清零了,两本书也送到了他手里。 小助手高兴地说:【宿主要继续加油哦。我得去龙傲天那边盯一阵子,要是我不在,你就多喊我两声。】 陈云州故意说:【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助手,竟喜欢看那随时随地发情的种马龙傲天,莫非你也要去做他们play的一环!】 小助手连忙否认:【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原来那女人是龙傲天仇人的女人,两人闹掰,女人和龙傲天的好兄弟给龙傲天戴了一顶绿帽子。龙傲天已经绝情弃爱,奋发图强了。】 陈云州…… 【太狗血了,然后呢?】 陈云州喊了两声小助手都没回音。 啧啧,真是个现实的小助手,看他这没有油水可捞跑得比谁都快。 没八卦成,陈云州只好翻看了一下《酸/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 酸性底吹转炉炼钢法指将空气由酸性炉衬的转炉炉底吹入铁水以氧化其中的杂质元素并发生大量的热,借以炼成钢水的转炉炼钢方法。 碱性底吹转炉炼钢法采用白云石高温烧成的熟料,混合焦油做成碱性的耐火砖炉衬,冶炼过程中吹入空气并加入生石灰。这样被氧化的磷与石灰结合起来,残留于渣内而不返回钢内,脱磷问题因此得以解决。1 这个办法能够大规模生产液态钢,从而加快冶炼速度。 这本小册子里详细讲解了其具体过程,照着操作就可以。 陈云州立即命人将乔昆叫来, 把这丢给了他:“将炼钢设备更改一下,以后照着这上面的方式炼钢。” “是,大人。”乔昆小心接过,识趣地没问这册子的来历。 等乔昆走后,陈云州翻开了《果树的嫁接培育技术》和《吃瓜指南》。 这两本虽然比炼钢法要便宜很多,但却更厚。 陈云州见过乡下的农民嫁接果树,很多都是在初春的时候将枝条锯断,然后取一截需要嫁接的果树枝桠用塑料包裹绑在锯面旁边即可,过阵子这根枝桠重新发芽就可以了。 不过书上将塑料薄膜换成了糯米纸。 除了嫁接,书上还讲了授粉、梳果、施肥、病虫害防治等等,非常详尽。最后还讲了如何育苗,如何剪枝,可以说是一本种植果树的百科全书。 吃饱了就要吃好,实现水果自由能大大提高幸福感。而且水果还能做成各种果干、蜜饯之类的,冬天卖到北方肯定受欢迎,因为冬季北方的蔬菜就只有提前囤的大葱、白菜,还有咸菜腌菜之类的。 这时候能吃上几片果干幸福感不知能提高多少倍。 可惜现在战乱,不然这还真是一门发财的好路子。 至于《吃瓜指南》也非常有用,上面讲述了冬瓜、西瓜、甜瓜、哈密瓜、越瓜、葫芦、南瓜、黄瓜、丝瓜等瓜类的种植储存技术,还有吃法,以及种子优良改造的法子。 可惜南瓜现在还没传进中原,不然金灿灿的南瓜可以放好几个月,也可以作为粮食的补充。 这其中陈云州最感兴趣的还是西瓜,谁能拒绝夏天里那一牙冰西瓜呢? 这两本陈云州让郑深拿去印刷,然后每个县发两本,让各县推广普及。这些瓜果除了个别,大部分都是可以种在屋前檐下,不占土地,还可做食物的补充。 军师从城外回来后,就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连晚饭都没吃。 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陈云州昨天带他去私塾就是为了动摇他的信念,反过来想要策反他。 对方既然想让他倒戈,那必定还会有其他动静。 可哪晓得早上起来吃过饭,伺候的下人却表示:“袁先生,我家大人公务繁忙,因此命小的来伺候袁先生,小的名叫冯至。先生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 军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是要策反他吗?怎么就这么把他给晾着了?现在这时候不应该好吃好喝供着他,生怕怠慢了他,还要在他面前许以重利吗? 他有点生气都想扭头走人,干脆回去得了。回了葛家军,谁不敬他一声军师?何必在庆川府受这等窝囊气,可想想他又不甘心。 这就跟个姑娘遇到渣男是一样的道理。 起初渣男甜言蜜语,殷勤备至,但没多久,他就消失无踪了,这样的落差任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军师板着脸问:“这么说,我去哪儿他也不管了?” 怎么感觉怨念好深啊。冯至连忙陪笑:“袁先生哪里的话,您是客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若是要出门, 小的这就安排人备车。” 军师站起身,背着手往外走:“不用车,我就随便逛逛。” 冯至闻言连忙跟了上去:“听说先生第一次来庆川城,小的给您带路吧。” 军师没有反对。 几人来到大街上。 庆川城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小摊小贩叫卖声络绎不绝,过来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这让军师想起元宵节怀州街上的情况。 元宵佳节大燕有赏花灯的习俗,这是个很隆重的节日。 去年,葛家军占领了怀州,为表庆祝,官府特意搞了一条街的花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弄得非常隆重,比之在江南也不差。 可是元宵节那天,去赏花灯的除了葛家军几乎见不到几个平民百姓,女子更是凤毛麟角。 连这样的胜景怀州百姓都不愿意出来,更别提平日里了。他们见了葛家军就根老鼠见了猫一样,眼神里满是恐惧,小心极了,能避的远远都会避开。 再次见过这样正常的市井生活,他才能体会到两地百姓对官府的态度差距有多大。 可现在葛镇江他们丝毫没意识到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的。 军师心事重重,沿着热闹的大街向前,走着走着街道两旁摆摊的人逐渐少了。军师诧异地抬头,只见斜前方前几个站如松的士兵手持长矛守在门口,大门上方写着“军营”二字。 营中隐约传来吼叫声,气势如虹。 见他望着军营的方向出神,冯至连忙笑道:“袁先生可是想进去看看?” 军师有些诧异:“这地方我也能进去看看?” 照理来说军事重地,应该防备着他才对。 冯至笑眯眯地说:“我家大人说了,袁先生是贵客,只要这城中官员能去的地方,大人您都能去。” 军师…… 他才觉得陈云州冷落他,不把他当回事,结果对方又给他来这一出。 深吸一口气,他说:“那我就进去看看。” 冯至连忙上前跟守在大营门口的卫兵交涉了一番,又拿出陈云州特批的条子,然后弓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邀请军师。 军师踏入军营就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校武场中,几千士兵只着短打在用力挥舞着武器,神采奕奕。 不过最让他意外的是校武场四周墙壁上张贴的一行行大字:为庆川而战、今日不流汗,他日就要流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人人有饭吃,人人有衣服穿、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各州百姓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 每个口号都简单易懂,读起来也朗朗上口。 除了这些,校武场最前面还有几行大字,左边是红色的:服从指挥,刻苦训练,诚实守信,友爱团结;右边是黑色的:不赌不嫖、戒酒戒躁、不收贿赂、不得斗殴! 这些看起来都很新,墨迹都还很黑。 军师问冯至:“这是最近才贴上去的吧?” “昨晚弄的,大部分小子连这些字都不认识呢,还得专门教他们每个字怎么念,是什么意思!”林钦怀站在他身后,笑着说道。 军师回头见林钦怀有些意外:“您是庆川军的统帅?” 林钦怀摆手:“我不是,我是总教头,鄙人姓林。你是葛家军的军师袁先生吧,昨天大人向我提起过你。正是因为见了你,大人才想起这些,让我张贴起来,每日还要抽出一个时辰教这些士兵文化课,背这些口号军规。” 军师感觉心上又被扎了一刀。 他讪讪地说:“是吗?” 林钦怀看着校武场中精气神十足的庆川军,自豪地说:“我才训练他们不到两个月,两个月前他们都还是只会拿锄头的农夫。袁先生,你觉得我们庆川军比之你们葛家军如何?” 这还用比吗? 葛家军只要打胜仗,占地盘,能弄回来更多的物资就行了。至于其他方面,葛镇江自己都是江湖草莽出身,江湖习气重,信奉武力值,并不注重思想和纪律。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被林钦怀牵着走,笑道:“庆川军自是最好,陈大人也很好。可惜就是生不逢时,就怕哪一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这是暗指朝廷不仁,现在用得着陈云州还会容他。但等朝廷平乱后,只怕朝廷是不乐意看到庆川府百姓只知陈云州而不知朝廷的。 林钦怀岿然不动,笑眯眯地说:“可若是这鸟大得能偷天换日呢?” 军师心头一震,吃惊地看着林钦怀。 林钦怀脸上依旧挂着笑,眼神却饱含深意。 军师了然,是啊,天下大乱,各地烽烟四起,群雄逐鹿,有能者居之! 庆川虽偏居一隅,但上下齐心,有兵有粮,还有火、药这等大杀器,为何要屈居人下?还是葛镇江这等莽夫! “袁先生,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是成就千古贤名,还是背负一世骂名,只在一念之间。” 丢下这句搅乱人心的话,林钦怀就大步走进了校武场。 军师…… 你们庆川上下是不是都有毛病,说话总是说到一半就跑,这是人干的事吗? 军师在庆川呆了三天,除了第一天,后面两天都没见到过陈云州,一问不是审案去了,就是去城外查看春耕的情况了,总之就是不见人,让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都无处可说。 最后军师实在呆不下去了,提出告辞。 等他走的时候,陈云州才匆匆露面:“袁先生,最近实在太忙,招待不周,还请海涵,先生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在这祝先生一路顺风!” 军师…… 这就完了吗?不是要策反他的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就没见过这样的。他们每次要招降某个官员,无不许以高官厚禄,金钱美人,可这陈云州倒好,半文钱的礼物都没有,更别提其他承诺了。 军师终究还是要面子的人,见陈云州没一点挽留他的意思,勉强笑了笑,拱手道别:“这阵子叨扰了,感谢陈大人的招待,告辞,后会有期。” 说完就利索地上了马车。 等马车走远, 柯九挠了挠头说:“大人,这个军师好像在生气,这是为何?” 郑深哈哈大笑道:“他生你家大人的气呢。” 柯九更搞不懂了。他家大人好吃好喝供着,这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31节 回到衙门,没了外人,郑深对陈云州说:“我看这个袁先生似乎很想留下,大人为何不争取?” 陈云州轻笑:“上赶着不是买卖,咱们越主动啊,这人越拿乔,就得晾着他。而且咱们庆川府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他想投效我们,将他在庆川府曾犯下的孽债一笔勾销,那也得有所表现才行。”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的诚意。没有诚意,口空无凭,我凭什么相信他?” 郑深一想也是,这个军师曾带兵攻打庆川,造成庆川两万多好儿郎战死。虽然他不是主因,但他也是刽子手之一,想要投效他们庆川,那至少也得递点投名状才行。 不然谁知道这人是真投效还是葛家军的探子?多面细作又不是没有。 只有付出了代价,他才无路可退,没法回葛家军。 葛镇江兄弟看着军师空手而归,立即意识到这事失败了。 葛淮安怒气冲冲:“这个陈云州不识好歹,大哥都亲笔写信去招降他了,他竟然还拿乔。” 军师苦笑着拱手道:“大将军,是属下无能。” 葛镇江倒没动怒,指了指椅子,让军师坐下,然后问道:“具体什么情况, 你与我们说说。” 军师将自己在庆川城三天的见闻如实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私塾和军营中的两场对话,最后他气愤地表示:“这个陈云州,滑头得很,既不明确拒绝,也不肯开口答应,还天天避着我,分明是忌惮咱们葛家军,又不愿跟咱们葛家军闹翻。” 葛淮安冷哼:“这人莫不是看朝廷的援军迟迟不到,所以打算当墙头草。” “那可未必,兴许是待价而沽呢!”韩子坤故意跟葛淮安唱对台戏。 葛淮安不服气:“大哥开出的条件已是极好了,这人未免太不知足了。若咱们也有火、药早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拿下庆川了。大哥,我有一计,咱们不若安排人向朝廷透露这个消息,届时朝廷肯定会下令让他将火、药的配方上贡,咱们再派人半路拦截就是。” 韩子坤冷笑:“二哥,你这是打算把朝廷的大军都招过来吗?”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葛镇江连忙阻止了他们,然后看向袁桦:“军师,你怎么看?” 军师沉吟数息道:“这事有些冒险,若咱们拿到手倒是罢了,但若是没有,让这东西落入了朝廷的手里,将对咱们极其不利。除非有万全的把握,否则属下还是觉得不宜冒险的好。” 葛镇江点头:“军师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还是先不要冒险的好。” 最好还是他们赶在朝廷知道之前,拿下火、药的配方,再将知情人全部除掉,这样他们就握有一样大杀器了。 他定了调,葛淮安和韩子坤也不争了。 这时候军师又说:“大将军,如今咱们已占据三州大部分地区,是时候约束整顿军纪了。这次属下去庆川,发现庆川的百姓极为拥护庆川知府,陈云州在庆川极为得人心,属下认为,咱们也该学他这点,若想长治久安,就得约束部下。” 葛镇江还没发话,韩子坤就开怼了:“军师,我说你怎么还改不了妇人之仁?不就杀几个不听话的刁民,多大点事?你看现在无论是怀州,还是兴远、桥州的百姓,哪个不对咱们服服帖帖的?” “难不成你还要为了几个刁民处罚跟着咱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不成?要这样,以后谁还愿意替咱们卖命?” 这下连葛淮安都没反对他。 一时间厅堂内寂静无声,气氛有些尴尬,还是葛镇江站出来解了围:“军师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子坤、淮安,你们要约束手底下的人,不得滥杀无辜,想杀人上战场。” 可这样的话终归不是军令,不是军规军纪,有什么约束力呢? 军师沉默不语。 韩子坤不情不愿地点点头:“知道了,大将军。对了,我手底下那些弟兄们闲了两个多月了,手痒得很,大哥,不如让我带兵去把那仪州也拿下吧。到时候彻底切断了庆川与朝廷的联系通道,庆川孤零零地夹在角落里,不降也得降了。这就叫不战而……军师,叫什么来着?” “不战而屈人之兵!”军师补充。 韩子坤一拍额头:“对,就这个意思。” 葛淮安不甘人后, 连忙站出来表示:“大将军,我们左路军也愿去攻打仪州,合围庆川府。” 他急于表现,但上次就让他表现砸了。 葛镇江考虑一番说道:“子坤这提议很不错,届时只剩庆川府孤单一州只能任咱们宰割。左路军攻打庆川失利,先休整一段时间,招兵买马,补足兵员。这次就让右路军去吧。” 他得平衡手底下的两路大军,各给一次机会,公平才能服众,这也是上位者的平衡之道。 韩子坤欣喜若狂,高兴地拱手说:“是,大将军,末将誓在麦黄之前拿下仪州!” 南方麦子成熟是在四月下旬到五月中旬之间。 现在已进入了二月,大军整顿出征,也得花一段时间,所以右路军估摸着要到二月底中下旬才能正式进军仪州。 韩子坤这是发誓要在三个月以内拿下仪州。 韩子坤自信满满,立下了军令状就赶紧走了,葛淮安和军师也一道离开了葛镇江的府邸。 等人走后,葛镇江下令:“让卫九来见我。” 卫九就是跟着军师一道去庆川的那位手下。 军师回到自己在怀州的府邸,休息了几日,直到听说韩子坤已回了兴远州点兵,他才召来一个不起眼的下人问道:“牛飞,你家里人都逃去了庆川吧!” 牛飞是个粗壮的汉子,脸上有一道疤,是被一名葛家军给打的。 当时若不是军师阻止,他已经被对方打死了。 后来他就一直在军师的府上做下人。 听到这话,牛飞点头:“是的,小的亲人当初都逃灾去了庆川,小的没走,本想将家里弄好了,就去将他们接回来,谁知道……” 去年吴炎大人将一些死去或是逃走的灾民的土地分给了他们。 他种了自家六亩地,又租了十几亩,本想着有个好收成,就将家里人接回来,谁知道秋收后乱军来了,他攒的上千斤粮食也全被抢了,甚至连小命都差点也丢了。 “你还认识跟你一样遭遇的人吗?”军师又问。 牛飞苦笑:“军师,这样的人多了去,小的有好几个老乡亲戚都是这情况。” 军师拿出一封信,递给他:“找个信得过的,城外的,悄悄送给庆川知府,能做到吗?” 牛飞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军师。 几息后,他反应过来,热泪盈眶,当即就跪下猛磕头:“小人能,小人保证,一定将信送到,绝不会牵连到军师。”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 066 仪州陷落 “大人,那袁桦派人送信过来了。”郑深接到信就连忙去找陈云州。 陈云州头都没抬:“都说什么了?” 郑深语气沉重地说道:“葛家军右路军准备攻打仪州!” “什么?”陈云州猛然抬头,一把从他手里夺过信,快速看了起来,看完后,他用力一把将信拍在桌上,“这个葛家军才消停几天,又来了。” 郑深担忧地说:“大人,仪州的情况恐怕跟桥州差别不大,城中只有两千普通守军,肯定不是几万葛家军的对手,他们守不住城的。” “一旦仪州失守,葛家军将对咱们庆川形成包夹之势。” 虽然现在仪州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能跟他们守望相助,但到底不是威胁。 可仪州一旦陷落,他们庆川府的商路将基本上断绝,与朝廷的通道也没了,别说物资了,就是想递封奏折去京城,恐怕都得派人偷偷摸摸北上,以免被葛家军发现。 陈云州低头仔细看了一遍这信,然后放到火上,烧了个一干二净,问道:“送信的人呢?” 郑深知道他要问什么连忙解释道:“大人,这是一个桥州百姓,其家里有亲戚因天灾前两年来了我们庆川。我已派人将其亲戚找了过来,确认了其身份。他这次来希望留在咱们庆川别走了。” “至于这封信,是他一个在袁桦府上当差的朋友秘密给他,让他送过来的。” 这么说,送信人的身份大致没问题,不过也不能不防。 陈云州便道:“他既想留下,那就给他落籍,再安排人悄悄盯着他。” 随后,他对守在门口的柯九下令:“派人去将陶大人、林教官、戴指挥使、童指挥使请来,我有要事相商。” 至于庆川府其他官员,陈云州没请。 因为这件事的真假虚实还不确定,不宜宣扬,免得引起百姓的恐慌。 半个多时辰后,几人相继来道偏厅落坐。 童良满头大汗,还穿着铠甲,不解地问:“林叔,咱们在城外拉练呢,大哥突然将咱们叫回来干什么?” 林钦怀递了张帕子给他:“擦擦汗,喝口水,一会儿大人来就知道了。” 少许,陈云州大步从外面走进来。 几人忙起身见礼。 陈云州示意他们坐下:“诸位不必多礼,今日将你们叫来是因为我刚接到探子带回来的消息,葛家军右路军可能要去攻打仪州。” 刚坐下的陶建华蹭地站了起来,不可置信地问道:“大人,真的假的,这消息准确吗?” 陈云州没提军师半句,只说:“八九不离十吧,不过为了确认消息的准确性,我刚才已经又派出了一批探子前往兴远州、仪州探查此事。” 葛家军右路军,也就是韩子坤带领的大军就驻扎在兴远城中。 兴远州和仪州两州主城相距四百多里,那边的路比庆川的还难走。韩子坤带着大军去攻打仪州,必然要准备粮草,征集后勤的民夫服役。 这动静不小,只要一查就知。 骤然听到这个坏消息,大家脸上的笑容都荡然无存了。 虽然这次葛家军不是来攻打他们庆川府的,可唇亡齿寒,等他们拿下仪州,下一个遭殃的就会是庆川。 沉默少许,陶建华开了口:“大人,咱们得通知仪州知府衙门。虽然仪州守军不多,但城中百姓的数量应该跟咱们庆川差不了太远。仪州若是提前做好守城准备,囤积物资,赶制守城的工具,至少也能撑一段时间。” “当初桥州之所以那么快被拿下,是因为桥州前一年受了灾,城中人口较少,而且两千守军在运送粮草的途中全部覆灭了。再加上葛家军打了个措手不及。仪州目前的情况,要比桥州好不少。” 陈云州颔首:“陶大人说得有一定的道理。” 仪州现在的情况跟去年庆川差不多,庆川在不动用火、药的情况下,也能借助守城之利,坚守一段时间,只要仪州府上下一心,坚持一段时间肯定没问题。 童良举手:“可坚持一段时间后呢?仪州照样守不住,咱们庆川要出兵吗?” 他这可是问到了大家的心坎里。 其实大家目前最纠结的就是庆川府要不要出兵。 他们不出兵,朝廷没有援军,仪州必然失守,形势将对庆川极为不利。 他们出兵,可庆川府只有一万六千兵员,这些人若是都派出去了,谁来守卫庆川城?万一葛家军左路军再卷土重来,庆川城危矣。 所以现在庆川的处境是左右为难,出兵不是,不出兵也不是。 戴志明看了看几个,想开口又不知该怎么说,他自己都很纠结。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32节 少许,还是林钦怀站了起来,拱手道:“大人,给我一万人,由我带兵去伏击葛家军右路军。” 闻言,戴志明诧异地扭头看着林钦怀,他认真的吗? 葛家军右路军去攻打仪州的不会低于五万人,一万对五万,这次庆川军可没上回那样的守城地利之便了,硬碰硬,他们能以一敌五吗? 戴志明是不敢下这个军令状的,所以刚才他才没敢开口。 不过他想到林钦怀练兵的手段,明显比他这个撞大运爬上来的厉害得多,兴许对方还真有办法。 也不知道大人从何处找来这么一号厉害的人物。 陈云州没第一时间给林钦怀答案,而是环顾众人一圈,问道:“诸位可有什么想法?” 郑深抬头看向林钦怀道:“大人,我觉得可以让林教头一试,但若事不可为,林教头也不必勉强,现阶段还是当以保持我们庆川府的有生力量为先。” 陶建华点头说道:“我同意。仪州能救当然就救,若不能只能先放一放,目前当以我们庆川府为先,他日总有收回失地的时候。” 两人都同意让林钦怀去试一试,但不赞同太过冒险,跟葛家军右路军硬碰硬。 可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还没战便给自己预设这么多立场,留这么多后路,士气上便低了敌军一大截。 不过两人也是好意,陈云州没有争论,看向林钦怀道:“既然林教头主动请缨,大家也没意见,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不过具体的行动,还要等探子回来之后再说,这段时间大家可以暗中默默做准备。” 陈云州决定相信林钦怀一次。 从练兵的手段来看,林钦怀明显是军旅出身,很熟悉这一套。 他既有作战经验,庆川军又是他训练出来的,由他带领,胜算要大不少。 更何况一支铁血之师,必须得经过战火的考验,否则只能是温室中的花朵。庆川军已经集中训练了快四个月,无论是体能、战斗技巧都比以前提高了不少,也该去战场上磨练磨练了。 会后,陈云州单独留下了林钦怀。 陈云州还没开口,林钦怀就问:“这事是那位袁先生送回来的吧?” 陈云州挑眉:“林教头知道不少嘛。” 林钦怀笑着说:“大人,若真是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您就不会让人再去打探一番再下决定了,毕竟战争这事抢的就是先机。” 陈云州无话可说。 没错,他还是没有全然相信军师。 军师到底是外人,来了一趟庆川哪怕有所触动,可这点触动能抵得过荣华富贵、权力的诱惑吗? 搞不好军师在庆川的那番“表现”都是诱他们入圈的陷阱。 所以他不可能仅凭一封信就相信军师的“通风报信”,他宁可保守一些,等探子带回来消息再做决定。 见被林钦怀看穿,陈云州索性承认:“没错,他这封信不知真假,所以我安排了几批探子再去打探情况,中间可能需要好几天,这段时间你将要出征的人员名单提前定好,若消息传回来,决定出兵,那要保证在三日内出兵,时间太长,我怕仪州撑不住。” 林钦怀点头:“好,我明白了。” 他走后,陈云州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仪州知府。 如果军师信上的内容无误,那留给仪州做准备的时间不多,必须尽快行动起来。 信中,陈云州先告诉了仪州此事,然后分享了一些庆川当初守城的经验,发动尽可能多的百姓,提前囤积物资,将城市周围二三十里的百姓都召集到城中,不要给敌军留下任何补救或是人力。 兵器不够,石头、砖块、木棍、竹竿等等都可凑合着先用用,开水、瓦片、玻璃、火油、炭火等物都可用在守城中。此外,如果时间允许,还可在城外挖掘陷阱、沟渠等,可以一定程度上给葛家军的进攻制造障碍。 最后为安仪州知府的心,陈云州还告诉对方,庆川府不会坐视不管,会派兵前去支援。 写完之后,陈云州将信给郑深过目:“郑叔看看,我这封信妥否?可还需修改?” 郑深看完后给信落上大印:“大人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应该没问题。” 陈云州稍稍放了心,又问:“郑叔可了解仪州知府?” 郑深想了想说:“仪州知府孙崎嵘,三十多岁吧,大概是四年前到仪州上任的,具体什么来历我就不清楚了。” 两地隔了几百里,消息不畅。以前兴远州还没落入葛家军手中时,庆川这边无论是北上去京城,还是东边去江南,都是从兴远州走,跟仪州没多少来往,所以对当地的官员也不了解。 不清楚就不清楚吧,陈云州将信塞入信封中,交给柯九派人送出去,然后回头看向郑深说:“我预感这一仗免不了,那后勤必须跟上。你提前将粮草准备好,配合大军押送粮草的名单也早些确定。” 郑深去办这些事后,陈云州又找来乔昆,询问他:“能不能改良马车,增加负重又不减轻速度?” 乔昆琢磨了一会儿说:“小的可以让师傅试试。大人,现在马车车轴都换成球轴承后,载重已经比以前多了,再增加重量,轮子会承受不住。” 这就没办法了,木制、铁制的轮胎都很有局限性,但想要弄橡胶轮胎,大燕境内没原材料,即便有技术都弄不了。 陈云州想了想说:“那就将轮子做宽一些,增加其受力面积。” 乔昆记在心里回去就试。 庆川城中虽还一片太平,但暗流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开始涌动。 六天后,派出去的探子陆陆续续回来了。 带回来的全是坏消息。 兴远州在强制征召民夫徭役,大军已经出城往西去了。 很明显,韩子坤确实是打算去攻打仪州了。 陈云州又派了人去打听葛家军的行踪和行进路线,还派了人去桥州盯着东路军,然后召集众官员到衙门议事。 这次,所有的官员都来了,因为这么大的事铁定瞒不住,提前说清楚,给大家一个心理准备,也免得引起内部动荡和不安。 很多时候出事,谣言满天飞,就是因为信息不畅所导致的。 “今日将诸位召集过来是因为我们派出去的探子发现葛家军右路军已经开始往西集结移动,我怀疑他们要去攻打仪州。” 这个消息就像一滴油溅进沸水中,众官员瞬间炸开了锅。 尤劲松喃喃自语:“这又要打仗吗?这就不能让百姓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吗?” 他活了五十几岁,前半辈子的人生可谓是风平浪静,平淡如水,谁知道人临到老了,却碰上了这等多事之秋。 崔弦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他们打下了仪州会对咱们庆川出兵吗?” “是啊,大人,这葛家军野心勃勃,仪州之后下一个就是咱们吧?要是左右两路大军围攻咱们,庆川恐怕危矣。” …… 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因为这事不光是关系着仪州,也是关系着庆川府的安危。 不过这次再也没人提向朝廷求援了,许是失望了太多次,大家已经意识到,要守护住自己的家园只能靠自己,派人送信去京城也是白搭。 陈云州叹了口气:“唇亡齿寒,我和陶大人也非常担忧这点,因此我们决定派一万将士前去支援仪州。” 大家面面相觑,没想到才结束战争之后没多久,他们又要主动参战。 陈云州给了大家几息的时间消化这个消息,然后接着说:“大军由林教官带领,崔弦大人你担任粮草押送官,务必保证大军粮草的供应和安全。” “啊……”崔弦站了起来,没想到自己刚升官就接了这么个重担,有些不知所措。 郑深站出来笑道:“崔大人不必担心,粮草和随行人员的名单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要辛苦崔大人跟随大军跑这一趟了。” 这话一出,大家就明白了,陈云州早就得到了消息,也一直在做备战的准备,大家顿时放心了许多,这至少不是毫无准备的一场仗。 “我们支持出兵,帮助仪州守住城池。”马上有官员表态。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现在隔岸观火,袖手旁边,他日他们庆川就被彻底困死在这个角落里了。 陈云州欣慰地笑道:“诸位上下一心,我相信此战咱们必胜。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现在就去做各种战前准备吧,稍后,官府会将这消息张贴出来,让城中百姓知道,以免引起大家的恐慌,诸位出去也尽量安抚好下属和百姓,不要引起城中动荡。” “是,大人放心,我等当竭尽全力。”官员们都一一起身离去,最后只有林钦怀被留了下来。 陈云州将他带去书房,关上门道:“林教官,目前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桥州那边暂无动静,东路军短期内应不会来攻击我们庆川府。你尽管放心大展手脚,不过你此去要带童良吗?” 林钦怀说:“我正想跟大人说这事,没有上阵杀过敌终究是纸上谈兵,我想带着童良,他自己也愿意。” 既然他们双方都同意,陈云州也没阻拦的道理。 他说:“好,让童良当心一些,不要冲动,有你看着他,我也放心。今天将你叫过来,是想跟你说说韩子坤这人。” “韩子坤性情暴戾,为人桀骜不驯很自大。据探子送回来的消息,我粗略估计,他们应该带走了七八万大军。” 陈云州将探子、斥候传来的信息摆在林钦怀面前。 单个的信息还统计不出来,但这么多探子的信息综合在一块儿能拼凑出很多信息。 至于判断敌军的大概人数,最常见的方法就是算敌军带了多少锅,挖了多少灶。因为每口锅能煮多少饭是几乎固定的,而将士行军打仗,这种关键时候也不可能克扣士兵们的粮食,必定是要让他们吃饱的。 当然,这种估算出来的数据只能是个大致的范围,并不精确。 林钦怀一一看过这些信息后道:“应该差不多,不过七八万中估计有一两万是押送粮草的队伍。韩子坤五六万大军去攻打仪州,信心应该很足,而且依照葛家军走一路抢一路的作风,他也不会太担心粮草之事,所以带的粮草应该不会太多。如果咱们再次烧了他们的粮草,说不定能有奇效。”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说道:“林教头此法虽好,但恐怕葛家军已经在提防咱们了。我思虑许久,咱们庆川军一万人去攻打五六万大军,无天堑城池高地可守,仪州城中也无强援,即便能赢那很可能也是惨胜,当前的阶段,咱们还不宜跟葛家军硬碰硬。” 林钦怀听懂了一些:“那大人的意思是?” 陈云州手指落到北边的兴远州上:“围魏救赵。葛家军左右两路军号称有十万人,但这人数应该是有些水分,去年左路军攻打我们庆川,桥州只留了两万守军,我估计韩子坤的人马跟葛淮安应该相差不大,也就是说兴远城内的守军力量较为薄弱,而且主帅韩子坤不在。” “咱们趁此机会,偷袭兴远,不求能拿下兴远州,只要让兴远州守军产生危机感,派兵向韩子坤求援即可,韩子坤必然不可能让咱们占了兴远州,将他们右路军困在西边一角,必定会回撤大军,这样仪州之危不攻自破。” 林钦怀赞叹地看着陈云州:“少主虽失了忆,可对行军打仗还是非常有见地。围魏救赵在当前,于庆川军来说确实是个更好的选择。” 他们不需要真的攻下兴远州,只要韩子坤怕自己的大本营失守,撤军回防,目的便已达成。 陈云州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二十一世纪小学生都看过三十六计,这真的不算什么。 他咳了一声道:“既然林教头同意,那咱们就这么定下来了。我让乔昆安排几个人跟着你们,带几箱炸、药,以备不时之需。此外为防止城中有葛家军的探子,咱们对外的说辞,还是要去支援仪州,以达到迷惑敌军的目的。” 林钦怀这才明白陈云州为何刚才要让人把即将打仗的事张贴出来,公之于众,原来除了避免百姓一知半解,听信了谣言不安,也是为了迷惑敌人。 “是,大人放心,我会保密。大人在城中等我的好消息吧。”时间紧迫,拱了拱手,他便离开了。 两日后,庆川军一万人正式出发。 陈云州临时任命林钦怀为将军,统领一万大军从庆川出发,北上支援仪州。 阳春三天,碧空万里,阳光下,一张张坚毅的面庞从容地抬起头,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陈云州站在大军前,阳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让他看起来格外的高大威严,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他接过柯九递来的粗碗,往前一举:“庆川的好儿郎,等你们凯旋,我带全城百姓在此给你们接风洗尘!为保护庆川而战,为抗击乱军而战!” “保护庆川,守护家园!”战士们高盛呐喊。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33节 陈云州端着粗碗,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将士也拿过碗喝了酒,然后整齐划一地出发,消失在漫长的官道上。 庆川军出发后,陈云州并没有闲下来,他们陆陆续续派了好些探子,盯着桥州、兴远、仪州的动静,尤其是桥州那边,他们要提防葛淮安趁机偷袭。 除此之外,吸引桥州、兴远州两地偏远地区百姓移居庆川的计划也取得了不小的进展。 每天都陆陆续续有几千人到庆川。这些人无不拖家带口,甚至将家里的锅碗瓢盆都一块儿带上了,通常是几十百来人一支队伍,都是一个村的,或是沾亲带故的亲戚。 这些人进入庆川就会有人带他们就近安置。 前期到的,有现成的地可以分配,只用缴田赋,不用交租子,地还是属于官府,若哪一日攒够了钱,想买地也可将这地买下来。 后面来的没有现成的地,只能自己开荒,开荒的地只要种上三年就归他们自己所有,而且免前三年田赋。 为防止这里面有敌军的细作,陈云州让下面的人将这些百姓都安置在了距庆川城三十里以外的地方。 可能是葛家军的治下,日子实在是太苦,不但要被打劫,有时候还会性命不保,所以这段时间来投奔庆川的人不少,短短半个月就来了近十万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持续增加中。 这些人的到来缓解了庆川人口不足的问题,因为庆川府进行了第二次征兵,又征召了四千人入伍,城中的守军人数重回一万。 这让陈云州的兵力不足恐惧症稍稍缓解。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到了兴远州的战场上。 林钦怀带着大军一路北上,然后往东,舆图都掌握在他和阿南手里,普通士兵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去的哪儿,也没怀疑。 不过在大军进入兴远州两天后,军中不少将领逐渐察觉到行军的路线不对,找到林钦怀,林钦怀这才向他们吐露了实情,此次他们真正要打的兴远州,而不是仪州。 兴远州距庆川要近一些,而且山路比较少,行军速度更快,只用了五天时间,大军便兵临城下。 兴远州中葛家军守军看着乌压压的庆川军,懵了。 本来,他们这算是守在后方,应该是安稳无比的,谁知道小小的庆川军竟敢主动出击攻打他们。 城中守军连忙派斥候前去探查庆川军的人数和战斗力。 林钦怀故布疑阵,让人多挖了两倍的灶,每天做饭时都将这些灶火点燃,浓烟漫天,远远看过去甚是壮观,而且还故意安排士兵在行军的路上多踩踏几脚,留下更多的脚印以迷惑对方。 葛家军果然上当。 葛家军右路军的精锐都被韩子坤带去攻打仪州了,现在在城中主持大局的是一个叫郭逵的中年参将。 这人也是私盐贩子出身,浑身上下最大的优点便是忠心。他是葛家兄弟和韩子坤的同乡,最早就追随葛镇江,在江南时曾帮韩子坤挡过一刀。 所以他这个参将并不是完全靠战功坐上去的,水分很大。 看到斥候送回来的一条条消息,他未战先怯,赶紧召集下面的指挥使们商议。 指挥使们一看斥候预估庆川军有两三万人,顿时就慌了:“咱们城中的守军只有一万多,对方快比咱们多了一倍的人数,这仗怎么打啊!” “而且庆川军中有一种杀伤力很强的武器叫火、药,上次左路军就是因此吃了亏,五万人攻打只有两千守军的庆川,最后折损了两万多人,灰溜溜地跑回来了。” “你们没发现吗?他们的武器都是崭新的,身上的盔甲也都是新的,装备精良,人数又多,还有火、药这种大杀器,这一仗怎么打?” …… 大家都很悲观。 这也是韩子坤太过自信了,觉得兴远州位于怀州、桥州、庆川府和仪州之间,他现在去攻打仪州,兴远州相当于是大后方,有两州大军保护,安稳得很,所以留的都是相对平庸的将士。 低迷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有人说:“郭参将,咱们快派人去通知大帅吧,不然兴远州万一失守,你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 郭逵犹豫片刻,答应了,派了两名驿卒去仪州送信。 第二日,他就非常庆幸自己的决定,因为庆川军对他们发起了进攻,双方激烈交战两个多时辰,虽未攻下兴远州,但兴远州伤亡达到三千多人。 庆川军再来一回,他们的兵力将下降到一万以下。 郭逵急了,赶紧又派了好几支驿卒加急赶往仪州送信,请韩子坤回防。 这时候有人又提议,要不要去桥州求援,因为桥州比仪州要近很多。 但郭逵想到韩子坤和葛淮安的不对付,最后还是否决了属下的提议,而是舍近求远派了一支驿卒前往怀州求援。 斥候劫了一支三人的送信小队,林钦怀看到信就乐了,这郭逵果然上当。 韩子坤不想后方失守,就会迅速放弃仪州,赶回兴远。 陈云州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高兴,还跟郑深喝了两杯:“估摸着再过几天,林教头就会带大军回来了,仪州暂时保住了,咱们也可安心了。” 郑深笑着摇头:“你们俩好生能守住秘密,竟将我和陶大人都给骗过去了。不过这林教头也真是打仗的一把好手,咱们庆川城有了他们,安心多了。” 提起这个,陈云州问道:“郑叔,你可知道二十年前云州曾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二十年前?那时候郑深还只是一个闷头读书,希望能考取功名的书生,他哪会知道几千里外云州发生过什么。 “不知道,大人为何问起这个?”郑深不解地问道。 陈云州放下酒杯道:“郑叔,你在京中认识不少人,能否帮我查查,二十年前云州曾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吗?” 郑深顿时明白了,陈云州应该是在查自己的身世。 他不愿问林钦怀,让他去查,是还没完全信任林钦怀。 “好,回头我写封信给友人去查查,若有大事发生,朝廷的史书或是六部的卷宗中必然有这方面的记载。”郑深痛快地答应了。 陈云州举起酒杯:“谢谢郑叔。”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郑深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一下,不知不觉又聊到了公事,“这葛家军太不得人心了,截至目前为止,已有十六万人投奔咱们,照这个数字下去,到四月,人数可能达到三十万之多……” 这么多!陈云州有些讶异,正想说话就见柯九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他立马放下筷子看过去:“发生了何事?” 柯九把信递给陈云州,说话都结巴:“大,大人,不好,不好了,仪州陷落了!” “什么?这才几天啊。”陈云州一把抓过信,飞快地拆开,一目十行扫完。 郑深也赶紧放下了酒杯,凑过去一起看这信。 等看完后,他这样脾气好的人都气得破口大骂:“混账东西,废物,这个蠢货,大好的局面都被他们给毁了……” 仪州知府孙崎嵘收到陈云州的信,非但没有赶紧组织城中百姓囤积物资,组织人员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反而偷偷瞒下了这个消息,将他名下的田产、房屋铺子,还有古董字画之类的全部悄悄卖掉,换成了细软。 在韩子坤的大军打到仪州的前两天,他就拖家带口,丢下了仪州百万百姓,带着变卖家产得来细软跑路了。 而且他怕消息泄露走不了,对外还说是他老子给他托梦,说有一桩心愿未了,他要带家人去城外的寺里为他老子烧香祈福还愿,住上两天。 直到第二天,仪州通判才发现孙崎嵘家已经是人去楼空了,值钱的玩意儿全不见了,就只剩几个一问三不知的奴仆。 仪州通判这一查知道了孙崎嵘暗中变卖家当的事,猜到应该是葛家军要打过来了。 这时候,他们那么点人,又没做好准备,仪州肯定是守不住的。 这人也是狠的,竟放火一把烧了仪州城中的平义仓,然后张贴告示,让百姓赶紧出城逃生,而他则带着两千守军和一群百姓往庆川的方向跑,现在这时候估计要逃到庆川境内了。 于是,韩子坤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便占领了仪州城。 本来大好的局面,就因为孙崎嵘的贪生怕死和自私贪婪给毁了。 陈云州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了。他自己死就算了,还要拖上他们庆川一万大军。 深吸一口气,陈云州快速下令:“柯九,立即派人加急将信送去给林教头,让他撤兵回庆川。” 韩子坤的几万大军没有任何战损,再加上桥州和怀州可能也得到了消息,林钦怀若不再速速撤兵回庆川,恐怕就走不了。 柯九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即派人连夜连晚,马不停歇地赶去兴远州。 两天后,林钦怀接到这封信也是怒火中烧。 他们庆川府为守住仪州牺牲了一千多名好男儿,可这孙崎嵘倒好,将仪州直接拱手让人了,甚至连仪州的官员、百姓都没知会一声,只顾着自己先跑路。 若哪一日这人落入他手中,定要用他的血肉来祭奠死去的仪州百姓,庆川好男儿。 “林叔,怎么办?咱们要撤军吗?”童良很是不甘心地问道。 他们明明占据了优势,结果却一无所获,只能灰溜溜地败走。 林钦怀眯眼望着兴远巍峨挺立的城墙:“不,韩子坤带兵回来,最少还需两三日,明天咱们发起最后的冲锋,势必要拿下兴远州,以免庆川被切断北上的通道!” 若拿不下,那也只能退了,他们只有一天的时间。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 067 胜利 敌众我寡,敌守我攻,无论是兵力还是地形,庆川军都不占优势。 而且韩子坤的大军即将回防,他们也没时间跟郭逵一直耗。 所以只能兵行险招,出奇制胜,速战速决。 林钦怀召来军中的将领秘密商议了一番。 天黑之后,光线暗淡下来,在葛家军看不到的地方,庆川军秘密行动了起来,六营三千精锐悄悄换上了上次收集的葛家军左路军兵服偷偷离开了大营。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庆川军就又对兴远城发起进攻。 而且这次的进攻比前几次都更加猛烈,简直有种不计一切代价都要拿下兴远的气势。 守城的将士压力很大,焦急不已,询问郭逵:“将军,咱们的援军什么时候到啊?” 郭逵黝黑的脸上也是一片急色:“应该快了,这信都送出去好几天了。大家再坚持坚持,等大帅回来必定会重重赏咱们。” 两军激烈交战一个多时辰,伤亡惨重,将士从上到下都异常疲惫之时,忽地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列大军。 大军疾驰而来,刚开始小得像蚂蚁,然后慢慢地变大。 终于,葛家军看清楚了这支大军举着的“葛”字大旗在朝阳中迎风招展。 葛家军喜极而泣,兴奋地大喊:“兄弟们,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下方的庆川军也发现了这一幕。 林钦怀那张儒雅的脸已经被血和汗给模糊了,只有一双眼睛还亮得惊人。 他仰头看着不远处的高大城墙,眼底闪过不甘,恨恨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下令:“撤!” 传令官立即将命令传达下去,庆川军立即如潮水一样往后退,连攻城的器械都不要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34节 上方的葛家军看到这一幕欢欣鼓舞。 一个将领对郭逵说:“将军,援军到了,不若让末将带兵出城追击,配合援军将庆川军一网打尽。” 眼看援军到了,庆川军败走,一些将领的心思活络了起来。这可是痛打落水狗,抢功劳的好时机。 但郭逵是个非常保守呆板的人。 他只略一思考就拒绝了:“不可,大帅的命令是让我们守住兴远,我们只需做好这点即可,不要多事,以免节外生枝。” 提议被驳回,那将领虽有些不甘,但韩子坤极为信任郭逵,他也不敢违抗军令,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庆川军顺顺利利地撤退了。 哎,这可都是功劳啊! 若是将这批残部留下,砍了敌人的首级,到时候大帅必定会大大嘉奖他,再往上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可惜,这个郭逵死板得很。 庆川军刚一撤退,援军就到了城下。 最前面的一士兵仰头用江南口音大声喊道:“郭将军,我们乃是左路军周将军麾下先锋营,奉命前来支援,周将军带大军还在后面,大约明天就到。” 郭逵一听到熟悉的乡音,半点都没怀疑什么,下令:“开城门,迎援军!” 说着,他自己也急匆匆地带着众将领下城墙,前去迎接友军。 看守城门的士兵们得了命令,立即取下挡在城门后面的大圆木、铁链,然后拉开厚重的大门。 金色的阳光一下子照射进来,紧接着援军宛如天神冲了进来。 守在城门口的士兵欣喜地迎了上去,然后他们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冲进来的“援军” 一刀一个,瞬间便将守在城门口的士兵几乎一网打尽。 脚步慢一些没来得及第一个冲上去迎接“援军”的士兵有幸躲过一劫,见到这种情况连忙高声疾呼:“他们都是假冒的,不是援军,我们上当了……” 这时候城楼上的守军也发现了远处的异样,赶紧追着跑下城墙向郭逵禀告:“将军,那刚撤退的庆川军又卷土重来了……” 城楼上方,城门口的叫喊声汇聚在一起,郭逵的耳朵被这杂乱的吵声弄得有些耳鸣。他失神片刻,才反应过来,大声下令:“关城门,关城门……” 轰! 一声爆炸在城门口响起,浓烟滚滚,本要提刀冲上前阻拦敌军入城的葛家军看到这剧烈的爆炸脚步一顿。 就这么怔愣的功夫,又有越来越多的庆川军冲入城中。 他们悍勇无匹,气势如虹,一批人坚守在城门口,保住城门,另一批一往无前地冲向城中,跟葛家军展开激烈的交锋。 刹那间,整个南城门入口,都是短兵相接的摩擦声,打杀声。 郭逵站在石梯上,看到这一幕,立即明白,他们中了敌人的奸计。 庆川军今日故意加大了攻势,他们守城守得很艰难,这时候突然看到援军出现,心神骤然放松,不会想那么多,尤其是对方准确地说出了来自哪支大军,说的还是他们江南的家乡话。 所以他放松了警惕,没有严格盘查对方的身份就轻易放了对方入城。 这都是他的失误! 如今已引狼入室,失了守城的先天优势,只能跟对方拼了,他相信援军肯定会来的,只要再坚持一两天。 “众将传令下去,让其余四城城门的将士统统过来支援南门,务必要守住兴远!”郭逵连忙调集人手。 两军在南城门展开了肉搏战。 这一仗打得南城门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随着庆川大军的陆续入城,葛家军节节败退,一些怕死的士兵出现了畏战的情绪。 今天他们的心理落差实在是太大了,刚开始跟庆川军打得你死我活,就在交战最激烈的时候,援军突至,逆转了形势,让他们兴奋不已。 但下一瞬援军变敌军,他们的高兴瞬间变成了惊恐和沮丧。 这样巨大的转变对士气的打击非常严重。 士气低落,加上庆川军越战越猛,逐渐有士兵当了逃兵,先是几个,没多久变成了十几个,最后他们甚至组成了小队,带着武器,还有他们抢劫来的金银珠宝,甚至是同袍藏在营房中的细软偷偷跑路了。 郭逵得知这个消息时,气得差点吐血:“一群混账东西。凡是发现逃兵,直接杀了!” 可已经晚了。 葛家军军心涣散,节节败退。 有将领对郭逵说:“将军,庆川军人比咱们多,咱们暂时先撤离兴远州,去跟大帅汇合再做打算吧。” “是啊,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现在距东门不远,快速出城与援军汇合后再将兴远夺回来。” …… 好几个将领劝郭逵撤退。 再不走,他们恐怕都走不了了。 但郭逵很固执,坚决不肯退:“不行,大帅下了令,让我们守住兴远,我等怎能不战就退,这如何对得起大帅的栽培和信任?” 他拔出佩刀,高声疾呼:“冲,所有葛家军的好男儿,跟我一起冲上去,守住庆川,大帅回来会重重奖赏……你……” 他话才喊到一半,忽觉背后一痛,整个人趔趄了一下,他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的副将。 副将提刀干脆利落地又往他的胸口扎去。 郭逵连忙提刀险险挡住。 可他到底是受了伤,身体不灵活,刚躲过一刀,又一刀快速砍了过来,他这种伤员如何能躲得过! 副将一边对郭逵步步紧逼,一边厉声大喝:“你们不动手,是打算跟着他一块儿送死吗?杀了他,咱们提着他的头去投效庆川军!” 话音一落,一刀划破了郭逵的胸口。 郭逵再也撑不住,往后一仰倒了下去,甲胄砸在地上发出擦擦的声响。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郭逵恍恍惚惚想起,副将原是怀州守军指挥使,眼看不敌,杀了都监,投效了他们葛家军。 如今这一幕不过是历史重现罢了。 他只悔识人不清,落得如此下场,辜负了大帅的信任。 刺啦一声! 大刀再度落下,重重划破他的脖子,斩下了他的头颅,彻底断绝了他的生机。 副将提着郭逵的头发,对身后几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同僚说:“还愣着干什么?走啊,招呼手底下的人,兴远守不住了,咱们去投效庆川军。” 大家都被他的心狠手辣给震住了。 彼此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跟了上去。郭逵已死,如今葛家军群龙无首,士兵四处逃窜,定然是守不住的,这时候若还坚持要守城,只有死路一条。 中午,城中的葛家军越来越少。 未免误伤自己人,假扮敌军的庆川军都已经脱下了敌人的兵服。 下面的人来报:“林将军,童指挥使、姚指挥使……他们已经分别占领了四个城门,并关上了城门。如今城中还余少量的敌军在活动,我们的人在一条街一条街的搜捕。” 林钦怀身上的甲胄全是干涸的血迹,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颜色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下令:“继续搜捕,务必在今日之内肃清城中的敌人。” 这样以后他们才能安心守城。 小将领命而去。 不多时又有人来报:“林将军,我们发现了一队敌人,他们提着郭逵的头说想要见您。” “人在哪儿?” 林钦怀挑眉问道。 士兵指着斜右侧的那条巷子。 林钦怀骑马过去,便看到几百名葛家军堵在巷子中。最前面那人手里提着郭逵的首级,后来跟着几个穿着铠甲的将领,再后面是一群惶惶不安的士兵。 他们像是鹌鹑一样,密密麻麻挤在狭窄的巷子中。 林钦怀的目光落到郭逵的脸上,郭逵临死前应是极为震惊,两只眼珠子瞪得老大,看起来有些瘆人。 他应该刚死不久,因为头的断口还在滴血。 提着郭逵首级的那名将领看到林钦怀顿时笑了,上前就跪下激动地说:“将军,将军,属下总算是将您给盼来了。” 林钦怀可以确定自己没见过这家伙,他眯眼打量着这人:“你是何人?” 那人抹了一把眼泪:“回将军,属下是怀州守军指挥使向广。当初这该死的乱军攻下怀州,怀州守军实在是太少了,属下不得已,只能暂时假装投靠了他们。但小人心里其实一直都念着朝廷,无时无刻不想着能早日回归朝廷,今日总算是如愿了。” “向广!”林钦怀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笑着说,“你过来。” 向广听到这话大大松了口气,赶紧起身,高兴地跑到林钦怀跟前:“将军……” 刚说了两个字,他的胸口就插入一把刀。 他抬头震惊地看着林钦怀:“为什么……” 他帮他们杀了郭逵,他还带着好几百人投效啊! 怎么会有人嫌人多呢? 连葛家军号称有十几万大军都不嫌啊。他上次投效,葛家军可高兴了,还特意给他升官加爵,这人为何会一句话没说就对他动手。 林钦怀一把抽出刀,冷冷地说:“三姓家奴,两面三刀,不杀留着你在背后捅我一刀吗?” 这玩意儿一看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毫无忠诚可言,留着必定是个祸害。 他们庆川军不要这样的人! 巷子中的葛家军看到这一幕都惊呆了,连忙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林钦怀抬头看着他们:“尔等不管什么原因加入了葛家军,但你们犯下累累罪孽,罪不可恕,放下武器,庆川军会安排你们去做苦力,若诚心悔改,可饶尔等一命,若冥顽不灵,心存歹意,杀无赦。” “我数到三,一,二,三!” 他快速数数,他可没时间跟这几百人磨叽。 听到他一口气就数到了三,半点都没停顿,有个脸上稚气未脱的年轻士兵终于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重重将武器丢到了地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想当兵,我不想打仗,是他们强行抓走了我,只要不让我打仗,干苦力就干苦力,我愿意听你们的去做苦力。” 他这话引起了不少士兵的共鸣。 因为这些士兵中不少是平民百姓被强征,稀里糊涂就拿着武器上阵挡炮灰的,很多人本来并不愿杀人。 他开了这个头之后,空气中立即响起“啪啪啪”武器砸在地上的声响。 那几个将领见手底下的人都扔了兵器,犹豫片刻,跟着将兵器也放在了地上。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35节 林钦怀命人将武器收了起来,把这些人押送到牢房中临时关押,等城中稳定下来再安排他们的去处。 到傍晚时分,城中的葛家军总算是被清除得差不多了。 当然,也不排除有个别漏网之鱼悄悄藏了起来,但几个虾米已经掀不起什么风浪。 将士们奋战一天,都非常疲惫,林钦怀传令下去,扎营休息。 各营的伤亡人数也报了上来。 这一天,他们虽然拿下了兴远,但损失也非常严重,死了差不多三千人,还有一千多伤员,只有四千将士还能战斗。 虽然守城会占据地利优势,可光凭他们这些人,要面临数万大军的进攻,压力定然非常大,所以必须得发动兴远城中的百姓。 林钦怀想着陈云州在庆川做的一切,依葫芦画瓢,弄了一堆条例出来。 次日上午,庆川城中的血腥味似是还没散去,城中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偌大的城市,死一般的寂静,大街上都看不到几个人。 忽然,一阵敲锣声打破了城中的寂静。 锣声只敲了三下便停止了,紧接着响起一道洪亮的男声:“兴远的诸位父老乡亲,小的是兴远州高县刘家沟人氏,去年冬天,乱军占领了我们的家园,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小人家的粮食、牲畜都被抢走了,父亲、母亲、兄弟都被他们杀了,妹妹也被他们抢了……” “我能理解老乡们的感受。老乡你们受苦了。不过现在大家不用担心了,庆川军跟乱军不同,他们纪律严明,绝不会骚扰大家,也不会抢夺诸位家里的任何东西,具体的军纪军规,现在都张贴出来了,大家可放心地出来查看。” “若有士兵违反规定,骚扰抢劫杀害百姓,请大家到军营报案,将按军规处置。此外,若父老乡亲们发现还有葛家军躲在城中,也欢迎大家到军营中举报,每抓到一人,奖励举报者一贯钱。” …… 每一条街道上,都安排了敲锣宣传。 为取信兴远城中的百姓,安排去做这个工作的都是兴远州出来的士兵,甚至还有两个在兴远城中有亲戚的。 这两人直接去找上了自家亲戚,先说服了他们的亲戚,然后由他们的亲戚出面,给躲在家中不敢出门的兴远城百姓做工作。 本地人出马,效果立竿见影。 逐渐的,有百姓小心翼翼出门,见没遇到任何阻拦,也没有抢劫后稍稍安了心。 躲在屋里的看这些人出去又平安回来了,戒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到傍晚时,寂静的街道上总算是恢复了一些人气。 到第三天早晨,街道上甚至出现了卖早点的商家,包子、馒头、面条、米粥的香味在宁静的早晨飘得老远,渐渐有人出来吃早餐,店铺也陆陆续续开门,兴远城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 林钦怀听到这个消息,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这两天,他们在整理葛家军留下的财富、粮食、兵器等物。 葛家军人数众多,粮仓中还留有不少粮食,够他们目前的五千多名将士吃好几个月的。 粮食不愁,林钦怀稍稍安心,命人彻查俘虏的葛家军,凡是江南来的,那多半是葛家军的死忠,而且手里很可能沾了不少百姓的血,时间紧迫也没法挨个甄别索性通通杀了。 其他怀州、兴远州,甚至是桥州、庆川被强征进葛家军的,相互举报,查证后,罪大恶极的也全部杀了。 那些不得已被逼杀人,强征入伍的,通通留下来,分开安置,建造砖窑,烧制四四方方,几十斤重的砖块。 林钦怀打算在城墙上堆一批砖头,等大军攻城,推下去怎么也能砸死砸伤一批敌军。这样的远距离攻击,安全还节省兵器,而且也能给这些俘虏安排事情做。 别的像是照顾伤员,挖井打水做饭洗衣之类的,他可不敢让这些人做。 烧制砖块就不一样了,随便他们怎么动手脚,反正砖是拿去砸人的。 不过想要守住城,光靠这些俘虏烧制的砖块可不够。 林钦怀学陈云州发动城中百姓,让人在城中张贴出告示,一是征兵,二是出钱请百姓帮大军赶制兵械,帮忙照顾伤员等等。 但告示贴出去后,反响平平,并没有几个人愿意出来帮忙,甚至还有些百姓又躲回了家中。 庆川,派人给林钦怀送信之后,稍稍冷静下来,陈云州想起了另一件事,仪州通判带着人来投奔他们。 具体人数不知,但应该有好几千人。 这么多人一下子进入庆川城,陈云州担心里面会有细作,所以他安排了人去接应他们,将他们暂时在城外,一一核实身份后,再根据其所擅长的安排去处,分散打乱安置。 这样即便里面有不安好心的,也弄不出什么幺蛾子。 等彻查一遍没有问题后,庆川府可以将仪州的两千守军吸纳进军中,壮大庆川府的兵力。 决定好这些人的去处,陈云州又不可避免地担忧起出征的一万庆川军。 他若是有原主的记忆就好了,这样也比较了解林钦怀,可以预判一下对方接下来的行动,从而做出有效的配合,不然这么干等着,实在是忧心。 想了一会儿,陈云州叫来柯九问道:“阿东还留在军营中吧,你派人把他叫过来。” 柯九连忙派人连夜去叫阿东。 阿东明显是从床上爬起来的,头发有些乱,看着陈云州拱手道:“大人,您这时候叫小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陈云州简单地将目前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问道:“依你对林将军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阿东思量了许久,说道:“林叔这个人,您别看他平时脸上总挂着笑,似乎很好说话,但其实他这人特别固执……咱们在背后都叫他笑面虎,就连良哥也非常怕他。少主您以前也有些怕……” 陈云州点点头。 也是,林钦怀必然是个极有主见,而且非常大胆的人,否则也不敢提出带一万人去帮仪州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样的人未必会乖乖听他的退兵。 他得做好两手打算。 陈云州提笔写了一封厚厚的信,又叫来乔昆,将现在工坊中制造的火、药全部拿来,交给了阿东:“你带着人将这封信,还有这些炸、药送过去交到林将军的手上。这一去非常危险,若是遇到敌军,打不过,你们可能需要引爆这些火、药跟敌人同归于尽,以免这些东西落入敌人手中,反过来杀害我们的弟兄。” “阿东,你可愿意?若不愿,我不会勉强你。” 阿东接过信说道:“少主,您失忆不记得了,小的是孤儿在街上乞讨快被人打死了,是林叔路过救了小的,并将小的带上山养大,还传授小的武艺。对小的来说,青云寨就是小人的家,您,林叔、童叔、良哥……他们都是小人的亲人。如今林叔和良哥可能有难,就是少主您不提,小人也要求您允许小的前往兴远州。” 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路上小心,多带几个斥候在前面探路,我等你们回来。” 阿东冲陈云州笑了笑:“少主,时间紧迫,请允许小的连夜出发。” 陈云州明白这事拖不得,早点去对大家都好,便说:“好,柯九,你带着我的手令送他们出城。” 阿东走后的第三天,陈云州收到了斥候的汇报,同时来的还有林钦怀的一封信。 林钦怀在信中简要阐述了拿下兴远城的意义和重要性。 拿下兴远城,相当于是怀州和仪州给隔开了,破坏了葛家军试图包围困死庆川的意图。 而且现在韩子坤将大军带走了, 兴远城中的守卫力量相对薄弱,是他们拿下兴远的好机会,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想拿下兴远州恐怕就要跟几万敌军硬碰硬了,牺牲将会非常大。 所以他决定冒险试一试,若不成他会立即带兵退走。 陈云州看完信,叹了口气,林钦怀此举虽冒险了一些,但说得也是事实。危机危机,危险中也伴随着机遇,端看能不能把握住。 如今都过去好几天了,他们拿没拿下兴远城应该也已经有了结果。 陈云州只庆幸自己让阿东提前出发,跑了这么一趟,没有在庆川干等消息,不然再迟一些,可能东西就送不到林钦怀手里了。 现在他们要做的是考虑此事带来的结果。 若是林钦怀拿下了兴远城,韩子坤肯定会带兵反攻,葛镇江和葛淮安也可能派兵出去,虽然守城占有优势,可庆川军人数到底是少了一些,必须得想办法支援林钦怀。 若是没拿下兴远城,他们就得做好庆川开战的准备。 拿下仪州后,葛家军肯定是不会放过庆川这块肥肉的,所以各种物资现在就要提前准备起来。 好在,第二日,探子就送回来了消息,庆川军顺利拿下了兴远城,随之一同送来的还有林钦怀的一封信。 看得出来林钦怀写这封信时应该很赶时间,信很短,只有一句话:不负使命,拿下兴远,勿念! 陈云州合上信,松了口气,派人去将庆川府的诸位官员请了过来, 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大家。 大家都意外极了。 “一万人攻打兴远,还真拿下了兴远,林将军可真是天生的将才啊!” “是啊,不过现在仪州失守,那韩子坤肯定会带兵回来攻打林将军,这可怎么办?” 陈云州道:“如今我叫大家来便是商议此事。我想在庆川建一支骑兵,人数不用多,两三千就行,组成机动营,可以随时偷袭骚扰敌军,或是拦截埋伏敌军,这样可以减轻林将军他们守城的压力。” 派兵去支援兴远州,人数太少,很可能会将这部分人折进去。 所以派出机动性比较强的骑兵时不时地骚扰一下,牵制住敌军,让他们没法全力攻打兴远城,就能给林钦怀减轻一些压力。 “大人这提议倒是不错,只是咱们能凑得出这么多马吗?”有官员担忧地说。 南方草地少,养马不多。 陶建华道:“这个咱们可以找城内外的商贾巨富想想办法,兴许他们能有些门路。建骑兵对我们庆川军来说非常重要,我认为这事现在就可以考虑起来了。” 他们俩都这么说,而且还在想方法解决这方面的难题,其他官员想了想,没有反对:“那咱们召集商贾到衙门谈谈这事?” 陈云州说:“不用。我今日将诸位召来,是为了告诉大家目前的情况,免得诸位大人从别的地方听到些小道消息惊慌。大家回去做好自己的事,安抚好百姓,若发现城中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地时间告诉我。” “是, 大人。”众官员拱手道别。 等人走后,陈云州将夏喜民请了过来。 夏喜民这阵子也瘦了许多,原本富态圆润的脸变得有些尖,看不到肉了。 去年战争时,他组织还留在城里的商贾捐了一批粮食给庆川军。 后来郑深那边有太多账目要处理,就将他请了过去帮忙,如今他已经算是半个官府的人员了。 “夏员外请坐。”陈云州热情地招呼他。 夏喜民行完礼落座就问道:“大人,听说咱们已经拿下了兴远州?” 陈云州点头:“暂时是拿下了,但葛家军肯定不会那么容易放弃,我今日叫你来就是……” “马吗?大人,若您要个一千匹马,我可以想办法找人给您凑齐。但现在这种情况,要凑齐三千匹实在太难了,我们庆川府养的马本来就不多。” 陈云州闻言也不失望:“一千就一千,有劳夏员外了,钱你到郑先生那儿拿。” 夏喜民点头,犹豫了一下说:“大人,您若是需要几千匹战马,只能去北边,但要耗费两三个月的时间,可能更久。大人若是信得过在下,在下愿去一趟北方购马。” 陈云州当然希望有战马。 骑兵机动性强、冲击力强,若有一支强悍的骑兵,随时可以支援各部,绕到后方包抄敌军,能达到出奇制胜的效果。 若能建设这样一支骑兵,将极大地提高庆川军的战斗力,对他们以后攻打桥州,收回南庆县等地也有巨大的好处。 思考良久,陈云州问:“现在兵荒马乱的,夏员外不怕吗?” 夏喜民一听就明白陈云州是心动了,笑道:“在下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结交了不少人脉,此事虽有一定的风险,但也不是不可以避免。况且,这世上吃饭都有噎死的,什么事能没有风险呢?只要回报对得起这个风险便值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36节 这倒是! 陈云州拍了拍额头:“我倒不如夏兄通透,此事就有劳夏兄了。夏兄这份情我陈云州记下了,他日夏兄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直言。” 夏喜民笑呵呵地说:“陈大人守住了庆川,守住了我们的家园,在下心里实在是佩服。这事本也是为了我们庆川的安危,我身为庆川人,冒这点险不算什么,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话是这样说,但有多少人携家带口跑了。 患难见人品,夏喜民的这份担当让陈云州佩服不已。 他也非常庆幸,自己这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志同道合,又值得托付信任的朋友。 这一刻,陈云州在这个陌生的时空逐渐找到了归宿感。 阿东的到来,让林钦怀大喜过望:“我的信你们还没收到吧,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阿东摇头说:“我走的时候还没。少主收到了探子的信息,当天派了人给您加急送了信之后犹不放心,半夜把小的叫了过去,让小带这些过来,说不管您攻没攻下兴远都用得着。” “攻下了,火、药可以帮咱们守城,没攻下,火、药也可断后助咱们回庆川。” 林钦怀高兴极了:“还是少主想得周到,这可是咱们目前最急需的。对了,少主还说了什么?” 阿东摇摇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您自己看吧。” 林钦怀捏着信掂了掂,很厚。 他打开,信的开头说若是没打下兴远,速速回庆川,不得延误。 若拿下了兴远就仔细看后面的。 林钦怀翻到后面,上面全是陈云州教他如何发动百姓的法子。 可能比打仗,陈云州比不过他,但对于如何治理地方,如何获得百姓的信任,陈云州比他有法子多了。 看完之后,林钦怀豁然开朗,赞道:“少主这封信可真是及时雨啊!” 他总算是明白,为何他都掏钱让这些百姓帮忙了,他们还是不愿意。 说到底,还是信任问题。 兴远城中的百姓刚遭受了葛家军的盘剥,甚至是肆意屠杀,对军队没有好感,哪怕他们说得再好听,可时间太短了,还不足以让这些百姓放下戒心,站到他们这边。 陈云州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建议林钦怀亲自去见这城中威望最高的人,请他们出面来发动百姓,这样效果会好很多。 林钦怀采纳了陈云州的建议,第二日放下身段,亲自去拜访城中最德高望重的齐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有七十多岁了,祖辈积德行善,在城中威望很高,葛家军入城后,老先生还曾以老迈之躯,拄着拐杖去找韩子坤,劝其放兴远百姓一条生路。 当时韩子坤正在射箭,就跟齐老先生打了个赌,说齐老先生愿意当一次他的靶子不退缩,不吓得腿软,他可以网开一面。 齐老先生答应了。 韩子坤一箭穿过齐老先生的耳朵,当时就将这位老先生的耳朵给穿破了。 可齐老先生硬是挺住了,巍然不动。 韩子坤这人虽暴戾霸道,行事乖张,但他有个优点,讲信用。 这事之后,葛家军才停止了在城中的杀戮。 林钦怀找上齐老先生,说明了来意。 齐老先生听完后,冷漠地说道:“我答应你,不是我更相信你们,而是依韩子坤的性情,拿下兴远之后必定会大开杀戒,这次谁说情恐怕都没用。我是为了城中的百姓。” 林钦怀也不在意他的冷脸,郑重地拱手道谢:“齐老先生,日久见人心,我们庆川军不一样。多谢老先生相助,这份恩情我们庆川军记下了。” 有齐老先生出面,庆川军发动城中百姓一起守城的计划总算顺利起来,两日内就征召了六千名士兵补充兵力,城中不少百姓也自愿加入到后勤中。 这时候,韩子坤率领的五万大军也兵临城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 068 援军来了 郑深安顿好仪州官兵和百姓后,向陈云州汇报:“大人,这些人都没问题,全是仪州本地人,现在两千官兵已经安排去了军营,交由戴指挥使训练。其余百姓分散安置到了各地开荒种地。” 陈云州也觉得里面应该不会有葛家军的奸细,因为葛家军战前也料不到他们庆川会插一脚,不可能提前在里面安插探子。不过凡事小心为上,查一遍大家都放心。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说:“有劳郑叔了。” 这些琐碎的事几乎都是郑深在经手,说他是庆川府的大管家也不为过。 郑深摇头笑道:“分内之事,大人何须如此见外。对了,仪州通判卢照想见您。这人有些意思。” 陈云州好奇地挑眉:“如何说?” 郑深叹了口气道:“若当初仪州知府是他,仪州不会这么快陷落,定然能守一段时间。他走的时候不但将仪州的平义仓全部烧了,百姓家中带不走的粮食,也全让人烧了,连仪州府衙都没放过,仪州城被烧了一半,韩子坤拿下仪州的第一件事就是救火,据探子刚送回来的消息,他们救火还烧死了好几十个人。” 陈云州…… 韩子坤这一仗最大的损失竟是因为火灾,都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估计韩子坤也憋屈得很。 陈云州放下毛笔说:“看来这位卢通判也是个妙人,他没带人北上,反而跑来了我们庆川,现在也不走,估计有其他目的,那就见一见吧。” 陈云州看到卢照时深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卢照长得很矮,只到陈云州肩膀的位置,面容也长得非常丑陋,他不胖,但两只眼睛先天就眯成一条缝,特别小,而且眼尾往上挑,看起来就很不善,不像个好人。 但实际上,这位卢通判算是比较有责任和担当了,至少没有光顾着自己逃跑,还通知甚至是带着一万多名百姓跑路,比他的顶头上司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下官卢照见过定远侯。”卢照一见面就行礼,将位置摆得非常低。 他不提,陈云州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没啥实惠的侯爷封号。 笑了笑,陈云州客气地说:“卢通判不必多礼,快请坐。近日庆川事务实在是太忙,招待不周,请卢通判见谅。” 卢照连忙拱手道:“不敢当,侯爷能收留我们,将仪州百姓安顿好,下官已是感激之极。而且侯爷还派兵相助我仪州,让万余庆川好男儿身陷囹圄,此等大恩,下官没齿难忘。” 陈云州摆手:“此事不提也罢,完全没帮上忙。” “这也是我们仪州不争气,但凡我们能多撑个两三日,仪州之危可解除,庆川军也不会被困于兴远城。下官实在是惭愧。”卢照一副难受愧疚的模样。 陈云州不愿意为了既定事实跟他扯东扯西,笑着说:“过去的就过去了。对了,卢大人可是要回京复命?我们庆川府可安排大人北上,到时候还请卢大人多向朝廷美言几句,尽早出兵收复仪州、兴远、桥州。” 卢照闻言,沉默少许苦笑道:“侯爷,下官弄丢了仪州,回京只怕项上人头不保,可否求侯爷收留,他日侯爷若要收复仪州,下官愿效犬马之劳。” 陈云州这才明白他为何不北上而是往南,敢情是怕朝廷追究。 “卢大人真是太高看我了,我们庆川自保尚且艰难,哪有余力收复仪州。至于卢大人担忧之事,想必朝廷也能理解。若卢大人怕朝廷误会,我可修书一封向朝廷说明情况,仪州陷落主要责任在知府孙崎嵘。” 卢照感激地说:“多谢侯爷愿为下官说情。只是朝廷如今的情况,听说北边和南边的战事都不利,如今仪州又陷落了,哪怕责任不全在于下官,下官恐也难逃这一劫,回京必是死路一条,求大人收留,下官对仪州的情况知之甚详,他日大人想拿下仪州,下官多少也有些用。” 这家伙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陈云州总觉得有些奇怪,可又不好明说,毕竟有些事说出来可是大逆不道,尤其是卢照不知底细,现在说得好好的,谁知道回头会不会把他卖了。 见他一副不愿走的模样,陈云州只好说考虑一下。 将人打发走后,陈云州找到郑深说明了情况,嘀咕道:“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是觉得咱们早就在觊觎仪州,想要跟葛家军抢地盘似的。” 郑深当然知道陈云州没这个意思。 但那个林钦怀呢?对方积极练兵,主动带兵去帮仪州,只怕心思没那么简单。 可因为对方是陈云州的亲戚,郑深也不好说。 今天陈云州既提起了, 郑深便多说了两句:“大人,如今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恐怕很多地方势力都生出了别样的心思,现在朝廷腾不出手,无暇顾及,只能装作没看到,但等平定天下后,肯定不会容许地方做大。” 这种事陈云州在历史上看多了。 他扯了扯嘴角说:“不稀奇。” 郑深见陈云州还没危机感,只好将话说得更直白一些:“大人,去年打退葛家军后,我们向朝廷请求支援,要军饷,朝廷没答应,只给大人封了侯,口惠而实不至,最后甚至让咱们如数上缴田赋,只怕就是朝廷已经有些忌惮大人您了。” 陈云州指着自己:“不是,我们庆川军现在才多少人?连自保都困难,这怎么就引得朝廷忌惮了?” 他觉得他现在还是个弱得不能再弱,只能在乱军面前艰难生存,怎么就让人忌惮了。 郑深轻轻摇头:“大人你有所不知,当今皇上生性多疑,疑心病特别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好施重刑,而且如今朝中奸佞甚多,卢照所以才不敢回京。” “像卢照这种情况,若是遇到明君仁君,顶多也就要他一个的命,但如今龙椅上那位……卢照回去全家老小都跑不掉,一个弄不好,甚至会牵连三族。” “大人带领几千将士和百姓守住庆川,朝廷必然是不信的,尤其是我们连续两年没有足额缴纳田赋,只怕朝廷怀疑咱们早生出了异心,暗中屯兵才能打退乱军。” 陈云州因为陈状元的关系,本来就不大喜欢这个皇帝老儿,后来虞书慧的事, 太子的事,让他对这个老皇帝更不感冒了。 但他没想到这老头疑心病竟然这么重。 这也不怪卢照要死粘着他不肯走呢。 “难怪乱军要反,哎,有的皇帝最大的缺点就是活太久,迟迟不死。”陈云州在郑深面前也没了忌讳,直接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这老皇帝要是早几年死了,太子上位,兴许就不会有这场乱局了。 郑深看着陈云州的口无遮拦,忽然觉得林钦怀恐怕是对的。 就陈云州这样的脾性,真进了京,只怕会比那位陈状元死得更快。 郑深目光落到舆图上,沉默少许道:“如今天下大乱,皇帝昏庸,外族入侵,乱军又不做人,咱们庆川有城有兵有粮还有民心,大人有在这乱世中建一番宏图大业的基础,想必那位卢通判也是这么想的。大人好好思量,庆川这次若是守住了兴远州,朝廷一定会更忌惮您的。” 说完,他拍了拍陈云州的肩膀,不顾陈云州在叫他,转身就跑了。 陈云州无语了,这郑老头,丢下这么个炸、弹,自己跑了,什么人嘛。 不过郑深说得也有道理,若是能拿下兴远州,以后再收复桥州,那他们庆川军也将成为一股不小的力量,朝廷怕是容不下他们的。 他倒是可以一走了之,可陶建华他们呢,这些官员将领们拖家带口的,怎么跑? 哎,真是一愁未解一愁又起,人生真是太难了。 韩子坤觉得更难。 他辛辛苦苦带着大军日夜兼程,赶了四百多里路,好不容易到仪州,仪州城门大开着,他一兵一卒都没费就轻轻松松拿下了仪州。 可他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仪州城中的百姓都跑了一大半,而且仪州城中的府衙、粮仓、好点的房子都烧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37节 他进城第一件事就是带人救火。 好不容易浇灭了大火,却发现值钱的东西不是被人带走就是烧毁了,搜刮了整座城池,最后就搜到了七八百贯钱,还有零零总总几百石粮食和一些细碎的金银珠宝。 这点东西够干什么? 他们辛辛苦苦打仗是为了捞钱扩张势力,不是来干白工的啊。 现在拿下这么一座被烧得不成样子的破城,有什么用?既不能补充他们的粮仓,也没有兵员可征召,还不够兄弟们这趟的辛苦费。 这样的仪州对他来说实在是鸡肋得很。 弃了吧可惜,留着吧,还得花大价钱修缮被烧毁的房屋,否则没法住人。 至于召集百姓、商贾入驻仪州,盘活仪州,依他们葛家军如今的凶名在外,肯定是没人愿意来的。 而就在这时,韩子坤又接到了庆川军去攻打他们的大后方——兴远州的消息。 韩子坤暴跳如雷,只留了一万人驻守仪州,然后迅速带着余下的五万大军返回兴远州。 兴远州对他来说比仪州重要多了,一是离怀州、桥州更近,三州相邻,可互成犄角之势,一旦发生点什么可相互支援,不至于腹背受敌。 二则城中还有不少粮草辎重财物。 在仪州没弄到粮食和银钱, 他手底下这几万大军如今就靠兴远州的粮食养活了,所以兴远绝不能有失。 不过好在留了郭逵看家。 郭逵这人保守不冒进,手上又有一万多人,应该能守到他回去。 韩子坤虽愤怒,倒不是太担心,毕竟庆川军才建多久,有多少人,他们葛家军清楚得很。即便是去攻打兴远州,也派不出太多的兵力,毕竟他们还要留一部分人守着庆川呢。 只是等他紧赶慢赶,回到兴远时就发现自己高估了郭逵,低估了敌人。 他已经被敌人偷了家,回不去了。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丑,只怕要被葛淮安那家伙给笑死。 韩子坤面色铁青,立即派斥候出去打探消息。 第二日,他就大致摸清楚了状况,知道兴远城中只有几千庆川军后,韩子坤冷冷地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来人,传令下去,明日攻城,攻下城池,杀一人奖五银!” 他可没说是庆川军还是城中百姓。 一听这消息,士兵们都沸腾了,城内有数万人,杀两个就十两银子,若是对方家里还有财物,那能拿更多。 这个消息极大地激励了葛家军的士气。 城中,林钦怀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即明白了韩子坤的意图。他是想以此激起将士的血性,葛家军本就是亡命之徒组成的,对这些人来说,只要利益足够,杀人算得了什么? 不过林钦怀也不着急。 对方人多, 但他们占据了地利,自古以来攻城都要比守城难数倍。 只要他们够小心谨慎,几千人也不是不可能守不住兴远。 韩子坤这次去仪州并没能补充军粮,他们携带的那些粮食能吃多久?真打消耗战,急的只会是韩子坤。 林钦怀带着人上城楼重新检查了一遍先前的部署,这才回营休息。 次日,韩子坤的人就对兴远城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这次韩子坤直接将本来打算用在仪州的云梯拿了过来。 这云梯高大数丈,能容两百精兵,云梯在前,大量的步兵在后,等到云梯靠近城池,上面的精兵在前面撕开一个口子登城,地下的步兵也可攀爬上云梯,源源不断地进入城中。 这云梯有成千上万斤,异常沉重,寻常器械根本奈何不了它。 不过林钦怀有奇招。 他命人伸出一根带着大铁钩的石头,钩住云梯,不让其逃离,然后又拿了一根木头,前端绑着火、药和引线,然后直接将木头伸过去,同时点燃了引线。 引线滋滋滋地燃烧,溅起细小的火花。 早中左路军大败的事迹中听过火、药的威名,下面的士兵马上想将云梯推走,可却怎么都挪不动。而且引线燃烧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眨眼之间就到了木头的顶端,引起了爆炸。 只听轰的一声,云梯上端炸裂,几十个士兵高处摔下去,云梯瞬间燃起熊熊大火,中下端的士兵赶紧逃离,可火势太猛, 慌乱中发生踩踏,尖叫声,哭嚎声在云梯中响起。 下面的士兵也不好受,掉下来的人、木头砸死了好些人,尤其是有些木头还带着火,稍微碰一下,不死也要脱层皮。 韩子坤引以为傲,派了几十名工匠耗时十几天打造的登云梯瞬间化为了生命的囚笼。 “好,好,火、药果然不俗!”韩子坤非但没沮丧,眼睛里反而精光灼灼。 这些人也有火、药,若是拿下他们,岂不是能知道火、药的配方? 不过这只是一计,他真正的杀招还没出呢? 韩子坤冷冷地看着,命人继续进攻,不过攻势明显比一开始弱了不少。 打了一整天,除了一开始伤亡比较大,后来受伤的人数就少多了。 到第二天,葛家军又陈兵于城墙下,一个穿着铠甲,戴着头盔,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前面的将领坐在楼车上对庆川军——高声劝降。 没错,这次他们没有直接进攻,而是派人劝降。 那人细数朝廷的残暴不仁,劝庆川军不要为昏庸的朝廷卖命了,当然,他们还许下了种种好处,只要肯投降,每人赏钱百贯或良田十亩,开的价格之高,令人叹为观止。 这人说了半个时辰后,又有一个上来替换,他们就这么轮流从早说到晚。 第三天,他们照旧陈大量兵力在城外几百米处,然后又是新一番的劝降。 林钦怀察觉到了异常。 他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敌军的动向。 许久,他放下了望远镜对严阵以待的童良等人说道:“他们这是想耗死我们。这次城下只有大约一万人,葛家军的大部分兵力还在营中。” 童良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骂道:“这个韩子坤好生奸诈,他有五万大军,五天一轮换,士兵们在下面站一天也不累,但咱们就不同了,咱们这些人为防止他们突然发动袭击,整天都要紧张地守在城墙之上。” 他们虽然临时在城中征召了六千青壮年补充兵力,可这些人都没经过任何训练,上阵杀敌时,哪怕敌人的头颅都送到了他们面前,他们也会犹豫不决,毕竟第一次杀人,很多人都会下不去手。 所以庆川军才是守城的主力。 四千庆川军随时都得严阵以待,这样一熬就是一天,天天如此,时日一长,身心俱疲,谁吃得消? 而且林钦怀还担心另一个问题,这样熬下去,他们的人逐渐会产生惰性,这就跟狼来了是一个道理。 葛家军第一天来劝降,他们会提防警惕,第二天也如此,但十天半个月后呢? 很多人逐渐会松懈,下意识地认为葛家军又来劝降了,不会将这些人当回事。 可万一哪一天葛家军来的是两万人,三万人呢?对方也不是来劝降的,而是攻城的呢? 那时候他们会一点防备都没有,手忙脚乱,很容易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 这一招可以说是阳谋,但你知道也没法子,除非是主动出击,打破如今的局面。 但这些葛家军也狡猾得很,劝降的人站在几十米开外的楼车上,全副武装,身前还有厚厚的木板挡着,大军则在几百米开外,即便是很厉害的弓箭手,有效射程也就在三四十丈左右,再远虽也能射中,但超过这个距离后,箭支的威力会递减。 这么远的距离,除非是特制的某些巨型超远距离弓弩才有效。 但现在兴远城中没有这样的工匠和材料。 林钦怀思量片刻后说道:“童良,你下去,训练那批新人。崔大人,你知道玻璃、水泥是怎么做出来的吧?” 崔弦点头:“陈大人早将制造方法公布出来了,我可以一试,不过品质可能没陈大人他们工坊制造的好。” 林钦怀不在意:“无妨,组织城中百姓制造出来,现在左右无事,咱们在城墙上挖一些洞,方便以后投掷火、药,再弄些玻璃碎片在城墙上,多少能给敌人制造一些障碍,同时将城墙坏的地方修一修。” 其实这是其次,他主要是想给守城军找点事情做,大家有事做,就不会听葛家军在说什么屁话了。 庆川军立即忙了起来,但葛家军仿佛看不到,仍旧继续天天跑来劝降。 过了两天葛镇江和葛淮安的援军也到了。 两人派出的援军不算多,各有五千人,估摸着是觉得以兴远城内守军的力量加上他们这么多兵力已经足够了。 可惜他们实在是来得太迟了。 韩子坤对葛镇江倒没什么意见,怀州距兴远城有快五百里,路途遥远,而且郭逵最早通知的是他,葛镇江来晚了两三天很正常。 但桥州距兴远城三百里,距离近多了,葛淮安的援军却还是跟葛镇江的同一天抵达。他很难不怀疑葛淮安是故意的。 葛淮安在庆川军手中吃了亏,巴不得他也吃亏吧,一个蠢货! 韩子坤恼怒却没表现出来,仍旧照旧每日派人去劝降庆川军,雷打不动。 这一劝就是十天。 两支援军都有些不耐烦了,这时候韩子坤才说:“既然这庆川军冥顽不灵,顽固得很,咱们明日再劝一次,若是不肯听劝,咱们就直接动手。” “韩大帅就是太谨慎了,我们差不多六万人,庆川军才几千人,况且,前几日大将军听说兴远不慎陷落的消息,送来了一批轒辒、饿鹘车、临冲等攻城器械,咱们人多,又有如此强有力的武器,何惧之?”左路军的周将军说道。 韩子坤笑了笑:“周将军说得是,明日就有劳周将军了。” 次日,葛家军照旧来劝降。 但城墙上的将士经过林钦怀的提醒,每日都会粗略数一数来的人数。这天拿着望远镜数人头的小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儿:“快去通知林将军,今天葛家军很不对劲儿,来的不止一万人。” 等林钦怀赶到时,葛家军已经集结了数万人,直奔城下,藏在最后面的攻城器械也一件件运了过来,无数的士兵向蚂蚁一样冲到城下。 林钦怀下令:“推,将砖头都推下去。” 先前累积堆在城墙上,看似是用来堆高城墙的砖块被人轻轻一推就哗啦啦地往下掉砸中城墙下方的敌军。 但砖头的攻击只有一波, 而且敌军只要有盾牌等坚硬的东西挡在上方即可逃过这一劫。 接下来敌人发动了猛烈的攻击,冲车,登云梯,狗梯等全部派上了用场,轒辒也推到了城门口,对城门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庆川军以及新征召的六千士兵,总计一万余人全部上阵杀敌。 这一仗打得天昏地暗,死伤无数,有好几次,城门都险些被攻破了。 眼看到下午了,不多久就要天黑了,将士们都疲乏不已,以为这一仗即将能胜利了,却不料崔弦慌慌张张地跑上了城墙,把还在浴血奋战的林钦怀拉到了一边,惊恐地说:“大将军,不好了,刚才有百姓发现在西边城墙跟下似乎有人在挖洞。我已悄悄派人去检查其他地方,恐怕今日之内这个洞就会挖穿。” 更恐怖的是不知道敌人究竟偷偷挖了多少个洞。 只怕韩子坤一开始就打的这个算盘。 攻城太难,尤其是在城中粮草供应充足的情况下,对方一旦下定决心死守,想要攻下难度非常大,损失也会很大,所以往往要出奇招才行。 先前韩子坤天天派人来劝降,可不只是为了麻痹庆川军,同时也是为了牵制住庆川军。 他知道庆川军人数不多,要提防他们随时攻城,那大部分的兵力都会守在南城门,以应对危机。 这样一来,其他地方的守卫力量会相对薄弱,他派人悄悄从城墙下方开始挖洞,庆川军也很难发现。 林钦怀瞬间想明白了韩子坤的险恶用心。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38节 他赞许地看着崔弦:“多亏崔大人发现得及时,否则等敌军潜入城中就晚了,你再多安排一些人去仔细查查,找出大致的位置,我这就安排人过去。” 等崔弦走后,林钦怀叫来童良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他:“你带兵过去,不要声张,在每一处布置几十名弓箭手,并在洞口堆上一堆木柴,若是洞口被挖开了就射箭放火,将烟雾扇进去熏退对方。” “林叔,不如用火、药,埋在洞口,留一长截引线在外面,一旦敌人来了,咱们直接引爆就是,到时候洞穴一塌这些人都得死在里面。”童良建议。 林钦怀摇头:“不可,火、药太少,不一定能炸毁洞穴,一旦让他们进了城,咱们麻烦就大了。火、药太多,这就在城墙地下,万一将城墙轰塌了怎么办?” 虽然城墙有一丈多厚,不是那么容易破坏的,可他们也冒不起这个险。 现在这时候还是以稳妥为主。 童良领命下去,带着人一个个在各洞口布置好柴火、弓箭手,同时命令搬来了水泥砖头。 天快黑的时候,城外的葛家军还没退,这些洞穴中逐渐传来了动静,地面上的土都在动,站在旁边都能听到地洞里的人说话的声音。 “差不多了,天黑了,咱们现在出去庆川军也不容易发现。” “没错,他们刚打了一仗,现在累死了,没有防备,正是咱们施展的好机会!” 听到这悉悉索索的声音,童良立即下令点燃火把。 天太黑了,弓箭手视线受阻,还是早点动手吧,稳妥些。 柴堆上淋了半桶油,火势一下子就猛了起来。 下面的人不防,挥动最后几锄,挖开了地洞的出口,刚打开口子却见外面火光漫天,羽箭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他们射来。 “有埋伏,快退,快退!” 打头的人惊呼。 但已经迟了,早就准备好的庆川军直接将几根燃烧的大木头塞进了洞口,然后另一名士兵端起一盆水泼了过去,木头上的大火熄灭,发出滋滋滋的声响,随后一阵浓烟冒了出来。 早准备的庆川军拿着块木板盖在木头上,烟雾顿时往地洞里窜进去,呛得里头的人不住地咳嗽。 其实火灾中,很多人并不是被烧死的,而是被烟雾熏死的。 尤其是地洞这种狭小不透风的空间,里面人又多,很容易发生窒息。 很快,地底下传来更剧烈的咳嗽声,还有求饶的声音,童良一概不理。 等了半刻钟,下面彻底安静下来,没了声响。 童良命人拿开木头,并将木头拿了起来,然后命人搬来水泥搅拌成糊状倒进了洞穴中。水泥的凝固性很强,挖掘难度也比泥土大多了,这个洞以后想挖开会比以前都难。 直到洞穴中的水泥不再往下流,童良这才让人拿来砖块铺在上面,最后又在上面抹了一层水泥。 他们总共发现了八处洞穴,全都用这种方法将洞穴填了起来。 可这也不是办法, 因为能挖洞的地方太多了,崔弦便带着城中百姓在城墙根的地方都铺上一层砖头,然后再抹一层水泥,增加敌军挖掘的难度,然后安排人,每隔一刻钟就要在城墙下方巡视一圈,以防敌人卷土重来。 韩子坤准备了这么久,本以为能趁着庆川军身心疲惫的时间悄悄潜入城中,哪知计划刚实施就被人发现了,一下子损失了几百人,这段时间全白忙活了。 计谋失败,韩子坤只得带着余下几千名还没来得及趁夜潜入城中的士兵撤退。 队伍撤退,在夜色中返回大营。 但刚走没几百米,忽然空气中传来一阵轻响,紧接着前面的士兵纷纷倒地。 离得近的发现了端倪,仓皇大喊:“有埋伏,有弓箭手……啊……” 又是一波箭雨袭来,数百名士兵倒地。 韩子坤大骇,疾声高呼:“撤,快撤……” 副将掩护他:“大帅快走!” 韩子坤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带着亲卫往侧面逃了。 其余的士兵也想跟着逃,但他们太慢了,不少人都中了箭,有些则走散了。 十几息过后,射出去的箭没再引起什么动静,林钦怀收了弓说:“走,回城。” 弓箭营的都指挥使意犹未尽:“将军,这里面好像有韩子坤,咱们不追吗?” 林钦怀见好就收:“天太黑了,穷寇莫追,走吧,速速回城,不要耽搁。” 现在这种光线不利于弓箭手发挥,刚才他们是因为埋伏在敌军回来的必经之路上,而且双方离得很近,敌军的密度也够大,盲射都能扫中一批人。 但现在葛家军已经散开了,他们这些弓箭手也没了优势,追击也是浪费箭,搞不好还要将他们给搭进去。 弓箭手们听命,跟着林钦怀迅速回城,但没有人发现,阿东悄悄落了队,往与兴远州相反的方向跑了。他摸黑跑进了一片树林中,林中有萤火一闪一闪的。 阿东很快就根据这萤火的方向找了过去,借着微弱的光线认出了来人。 阿东很是高兴,一拳捶在对方胸口,高兴地说:“童岳,是你啊,童叔呢?快带我去见他。” 童岳带着阿东往林子深处走去,穿过大片的林子,最后来到了一片山谷中。山谷呈葫芦口,开口很小,而且地势比较高,站在开口放哨的人很容易将四周的情况收入眼底。 葛家军绝对想不到,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藏了一支军队。 营地中生着火,但避免香味传出去,他们并没有做饭,吃的都是干粮。 阿东被带到了童敬面前,将手里的信交了出去:“童叔,林叔给您的。” 童敬将剩下的鸡蛋大的窝头一口塞进嘴里,一边大力嚼一边拆开信快速看完,然后对阿东说:“行,我知道了,今天太晚了,你林叔让你别回去了,留在我们这里过夜。” 阿东乖巧点头,坐了下来,接过童敬递来的窝头一边啃一边问:“童叔,少主有捎什么话吗?” 童敬撸了一把他的脑袋:“少主说等你们回去给你们庆功。那,这些都是少主命人连夜加工准备的箭,有五十万支。等葛家军下次攻城,我带几百人的骑兵队伍偷袭,余下的人你带着,趁机将人和箭都带进城中。” 他这次带了两千人过来,但只有五百匹好马。 这些人都是他在山上训练的,射箭都有一手,如今箭支充足,他们可以进城慢慢跟敌人耗,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至于他们这五百骑兵,主要是起到一个骚扰牵制的作用,让葛家军没法将全部的兵力都投入到攻城中,必须得留一部分在后方防守。 还是他们的良马太少了,不然光他们这几千人就能让葛家军疲于奔命。 阿东看着一箱箱密密麻麻的铁箭,还有熟悉的伙伴,仿佛又回到了山上跟少主、良哥他们并肩作战的日子。他抹了一把脸上干涸的血迹,望着童敬说:“童叔,我们一定会胜利的吧。” 童敬抬起手,擦掉他眉毛上凝固的血:“那肯定,打了一天的仗,别撑了赶紧睡,明天还要打仗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 069 真正的目标 第二天,两军又打了一仗, 但较之前一天的规模小了许多。 等葛家军退回大营后, 阿东悄悄将人和弓带回了城中。 林钦怀检查了这些箭,非常满意, 锐头形箭头和宽翼形箭头各二十万支,倒钩形箭头十万支,箭头都是用钢铁打造的,短期内要打这么多箭可不容易。 有了这些可以极大地减轻他们守城的压力。 城中粮食充足, 最缺的就是武器,因为兴远城中没有武器打造工坊,武器坏了就没法用了,这批箭简直是及时雨。 林钦怀将这些弓手安排在城墙上,专门对准攀爬城墙的敌军射击,这样距离更近,爬墙的士兵身体又没法像平地上那样灵活,命中率要高很多。 葛家军猝不及防,吃了大亏。 韩子坤连忙调整策略,架起木幔,继续进攻,对于木幔这种大型防御木具,林钦怀采用火油,直接烧。 双方你来我往,又交战了数个回合,却谁都奈何不了谁。 林钦怀坚持固守城池不出,仗着高大的城墙做天堑跟葛家军打持久战。葛家军想突围强制登城墙,可又总是差了那么一点,而且背后还时不时地有一队骑兵骚扰。 打了半个多月,发起了好几次进攻,企讹羣爸幺司爸衣刘9六伞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战事进入胶着状态。 短期内谁也没办法拿下对方。 表面上来,双方是打了个势均力敌,有来有往。 可从长远看,这么下去,对葛家军明显不利。 首先几万大军每日的消耗就不是一个小数目,没从仪州拿到粮,还丢失了兴远城这个大粮仓,若非怀州、桥州相继运了一批补给过来,葛家军的军需就要告罄了。 而且随着气温上升,高温多雨的夏季就要来了。 野外扎营,蚊虫蛇鼠蚂蚁众多,为避免有埋伏,营地周围的树木都被砍光了,太阳曝晒,异常炎热。等到大暴雨天气,营帐中又会潮湿得很,甚至会进水。 又闷又热又潮这样的环境,住几天十几天还行,长期下去,身上很容易长各种疹子疙瘩,死是死不了,但奇痒难耐,抓破之后还可能会流脓感染其他疾病。 所以眼看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还拿不下兴远,韩子坤也开始急了。 同样着急的还是葛镇江。 葛镇江也意识到这么下去,几千庆川军就要拖住他数万大军,即便有一天攻下兴远州也不划算,毕竟兴远又不是多富庶的地方,也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 这么消耗下去,未免太不划算了。 他看向袁桦道:“军师,你可有什么高见?” 军师还没说话,葛淮安先开了口:“大将军,不若让末将去攻打庆川。我就不信,他们庆川这等小地方还禁得起两线作战。” 经过小半年的休养生息,他手底下的兵马又恢复到了七八万,可以去一雪前耻了。 葛镇江睨了他一眼:“咱们暂时不宜再开战。” 打仗不要钱的吗?他好不容易攒这么点家底,继续跟庆川这么死磕下去,还能剩多少?况且上次葛淮安带五万人都没拿下庆川,再多带一两万就行了? 这时候葛镇江也意识到了,庆川这地方虽小,可上下特别团结,是个硬骨头,不好强攻。 提议被驳回,葛淮安摸了摸鼻子:“大将军莫非是想让韩子坤那家伙退兵?我看他未必乐意,现在丢了兴远,他手底下的那帮子人拿什么供养?莫非让他去仪州?” 想到最后一个去处,葛淮安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让韩子坤这个自大狂非要去攻打仪州,显得他多能一样。 葛镇江皱眉不悦瞥了葛淮安一记,问袁桦:“军师,你怎么看?” 军师摇着羽扇,思忖少许道:“大将军,依属下看,兴远城既久攻不下,不如与庆川议和。” “议和?”葛镇江仔细品了品这几个字,并不排斥,既然攻不下和谈也不失为一种比较好的选择,“怎么个议和法?” 军师缓缓开口道:“用仪州换兴远。当初庆川军之所以攻打兴远,最开始的目的便是为仪州解围。他们应该是怕仪州陷落,庆川被咱们包围了,如今咱们将仪州还给他们,大家都别打了,继续打下去,谁也占不到便宜。” 葛镇江眼睛一亮:“军师这主意甚好,若能如此解决最好不过。” 兴远州对他们的来说比仪州重要多了。 若是兴远州落入庆川军手中,那仪州城跟怀州城相聚八、九百里,两地相距甚远,中间还隔了兴远州,行军得十来天,若是哪天仪州出事,他们很难及时去支援。 兴远州就不一样,三州相邻,不管哪一地遇袭,都能相互策应支援,这样才能将他们的力量发挥到最大。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39节 葛淮安听了这话,一拍手掌说:“大将军,军师,咱们可以用这办法将庆川军骗出城。只要他们出了兴远城,那还不是任咱们宰割。” 这是还没和谈就想着黑吃黑了。 但葛镇江本来发家就不怎么清白,听到这话赞许地说:“淮安这主意不错,不过得从长计算,庆川未必肯跟咱们换。” 兴远州的地理位置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比仪州重要。 葛淮安满不在乎:“由不得他们,他们要是不答应,咱们就举全军之力,亲自拿下庆川。大哥要是出马,还怕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庆川,现在楚弢的大军在江南受阻,朝廷可没功夫管咱们。” 最近朝廷在江南和西北的战事节节失利,所以葛家军现在的压力很小,怀州这边的兵力也可动用。 军师闻言摇头道:“大帅,不可,这样只会如了朝廷的意。那陈云州既然一直未将火、药的配方上交朝廷,说明他也是有野心,有私心的,与其闹翻不若合作,他们就占据庆川小小一地,能有什么大发展?咱们则可往东往北大力扩张,快速占领地盘。” “到时候大将军占得大燕半壁江山,那陈云州识趣的,自是会投效大将军,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葛镇江赞许点头:“军师言之有理,既然庆川不好打,那就将他们困在角落里,阻其扩张即可,等拿下了天下,区区庆川又能翻得起什么浪花!” “大哥说得对,到时候那陈云州还不屁颠颠地来投效大哥。”葛淮安也奉承道。 葛镇江抬头对袁桦说:“既如此,那此事就交给军师了,你代我拟一封信,我派人送给那陈云州。” 明媚的春天眨眼就过了,转眼进入四月初,灼灼桃花坠落,长出一个个指头大的青色小果,绿叶也一天比一天厚实,一片片密密麻麻地挨在一起,遮住了烈阳。 庆川也进入了丰收的季节。 去年秋天种下的麦田丰收了,放眼望去一片金黄,清风一吹,麦浪起伏,端是好看。 陈云州站在田埂中间,看着这一幕幕很是高兴,总算是又有粮食进仓了。 庆川城中的一万两千名将士通通出来干活,收割粮食,然后挖地蓄水种值水稻。 不过短短十来天的时间,金黄的麦田就变成了一个个波光粼粼的水田,田中一棵棵单薄的水稻秧苗叶子轻浮在水面上,随波摇动,看起来是那么的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走。 旁边的旱地上,玉米已经长到了人的膝盖上方。 陈云州穿过一片片土地,蹲下身在田边洗了洗手,站起来继续边往马路上去边问郑深:“将百姓手里多余的粮食都收购了吗?” 郑深笑道:“大人尽管放心,都买走了,家家户户基本上就只留了两三个月的粮食,这样刚好跟水稻成熟能接上。” 小麦一收割,陈云州就下令按照去年的市价将多余的粮食都收购进了城中的仓库中,上个月,他们又建了四个大仓库用来囤粮。 一是因为庆川军人数不断增加,所需要的军粮也一直在增加。 二来是他担心葛家军还会来攻打庆川,城中要多囤粮,民间要少留粮。这样万一葛家军去乡下劫掠也不会有多少粮食。 “那就好。”陈云州上了马车,郑深也跟上。 两人一边回城一边聊起了如今的局势。 郑深叹气:“上个月,朝廷在江南的战事失利,局势恐怕会进一步恶化。” 陈云州有些诧异:“不是说楚将军很厉害吗?怎么连一群散兵游勇都拿不下,再这样下去,朝廷就不担心这些乱军打到京城?” 郑深无奈地说:“高昌人这次快打下塞州了,朝廷不得已,调集了更多兵力在塞州,顾不上江南那边,听说江南的军需都成问题了。” 陈云州明白了,朝廷现在是顾头顾不上尾,顾尾顾不上头,军需有限那边情况更紧急就先顾着哪边。 看来京中的权贵老爷们还是不肯放血。 “哎,不用管他们的,再让人准备一批大刀,看有没有机会送入兴远。”陈云州还是更关心自己的这一亩三分地,京城这些老爷们爱咋咋地吧,他也爱莫能助。 郑深说:“刀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等童将军回来。童将军和林将军可真是打仗的好手,仅凭几千将士就能抵挡住葛家军数万大军攻城,比咱们去年看起来还游刃有余。” 童敬每隔几日会带着骑兵回庆川休整几日,主要也是为了携带新的物资,同时向陈云州禀告兴远的战况。 陈云州笑道:“他们都是将才,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去年都是临时招募的兵员,他们那五六千人好歹都是经过训练的,况且还有咱们给他们提供物资。只是一直这么耗下去,城中的粮食也只能坚持三四个月了,若是葛家军打算长期围困兴远,城中的物资迟早有耗尽的那天。” 兵器、火、药这等物资还比较好运输,因为需要的量比较少。 但粮食是消耗品,送少了没用,多了肯定是没办法在葛家军的眼皮子底下做这种手脚的。 除了粮食,木柴等燃料也比较紧缺,现在天气暖和了,据说兴远城中除了煮饭,其他时候都不得开火了。 其实城中的粮食大军倒是够吃,可目前的情况是,因为没赶上这一季收割小麦种植水稻,城里普通百姓已经开始断粮。 为防城内先乱起来,林钦怀已经以工代赈,组织百姓修筑城墙,搬运东西,在城中所有能用的空地上种植蔬菜、红薯等作物,以此来给这些缺粮的百姓发粮。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郑深看的比较开:“大人莫急,兴许葛家军先坚持不住了呢?兴远城还能撑好几个月呢。” “这倒是,当务之急是咱们庆川要继续多囤积物资。”陈云州强调这点。 郑深有些哭笑不得,大人就是太谨慎了,他们都囤了够庆川城十万人消耗一年的各种物资了。只怕葛家军的储备都没他们这么丰富,大人还像过冬的松鼠一样不停地往城里搬东西。 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衙门。 马车刚一停,陶建华就急切地迎了上来:“大人,葛家军那边派人送信过来。” 陈云州下了马车问道:“哦,他们说什么了?” 陶建华笑呵呵地说:“葛家军撑不住了,想跟咱们议和。” 陈云州下意识看向郑深:“郑叔,你这张嘴可真是开过光啊,要不再说点好听的?比如天下太平,风调雨顺之类的。” 郑深也没料到这么巧,愣了愣摆手无奈笑道:“巧合,纯属巧合。” 陶建华没听懂二人的话,追问之下才得知原委,他也怂恿郑深:“郑先生,你就说说呗,万一好使呢?这全天下的黎民百姓都要感谢你。” 郑深一把推开凑上来的陶建华:“陶大人,你怎么跟大人一样也笑话我,我要有这本事,那我祝陶大人早日秃顶。” “呸呸呸,好你个郑深,嫉妒我长得好看是吧,咒我掉头发,你这人好阴险歹毒……” 陈云州无奈摇头,两个加起来都快要凑齐百岁的人了,还这么幼稚。 他没理会两人的官司,径自走入书房,拆开信认真看了一遍,等放下信的时候郑深跟陶建华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在书房里喝茶了。 陈云州把信递给郑深,然后问陶建华:“陶大人,你怎么看?” 陶建华敛了笑说:“如果真能够交换,那倒是达成了咱们最初的目的,只是如今死了这么多人,再将兴远让给他们,我实在有些不甘心。可一直这么打下去,林将军他们守城也很艰难,每日都有伤亡。” 放弃吧,不甘心,继续守他还是担心守不住。 郑深跟他的看法截然相反:“这葛家军就是地痞流氓,他们的话不可信,搞不好这是个圈套。” 陈云州也赞同:“不是没这个可能。葛家军的话不能全信。” 陶建华怔了怔道:“那……咱们回绝了他们?” 陈云州摇头:“为何要回绝,他们可能算计咱们,反过来咱们也可算计他们啊!最后谁算计算谁还不知道呢。既然是他们主动求和的,那我写封信,让他们先将仪州的一万多大军撤了,将仪州让出来。” 郑深…… 大人的行事作风真是越来越彪悍了。 陶建华听后倒是颇兴奋:“那咱们要派人去顺势拿下仪州吗?” 但不一会儿他又自我否认了:“不行,听说仪州城大半被烧了,如今城里的人也跑得差不多了,这就是拿了下来,要让仪州城恢复成往昔的模样,怕是也要花不小的代价。” “而且咱们这点兵力一分为三,兵力太过分散了,守城的难度将增加不少。搞不好这就是葛家军的阴谋,想将咱们的兵力分散,各个击破。” 陈云州说:“也不是没这个可能。但送到嘴边的肥肉不吃实在是有些不甘心啊。” 郑深笑道:“这有何难的?大人忘了还有卢照吗?将仪州的兵马交给他,让他自己回仪州招兵买马,拿下仪州,收复仪州。若失败,跟咱们关系也不大,若成功了,仪州至少目前还是咱们的盟友。” 卢照坚持要留下,陈云州没赶他走,但现在庆川的官职也满员的,而且他就比陈云州低了一级,陈云州是没资格给他授予官职的。 所以就将他全家安置在了城中一处空闲的院子中,没再管他们。 但这卢照也是个人才,说什么不能白吃白喝白住仪州的,自己跑到郑深手底下帮忙做事。 他也不嫌郑深没有官职。 郑深确实有些忙不过来,来了卢照这么个熟手,便将一部分不大重要的工作分给了他。 卢照这段时间都是兢兢业业的在郑深手底下做事。 所以郑深这时候想起了他。 陈云州一想也有道理,立即命人去将卢照请过来。 卢照过来开始有些不解,等听郑深说明了事情的缘由后,激动不已:“我就知道,只有侯爷才能收复仪州,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侯爷,谢谢您!” 他投靠陈云州,一是为了躲避朝廷的追责,二是期望有一天陈云州能从乱军手中夺回仪州。 本以为这一天会很遥远,但他没想到才一个多月这天就到了。 陈云州轻轻摇头道:“卢照,不是我们,而是你。光复仪州是仪州百姓,仪州通判,与我们庆川无关。我们只能将两千仪州守军还给你,如果不够,其余的人手只能靠你自己去召集了。至于粮草,我们可借一部分给你们,等你们光复了仪州收了秋粮再还我们即可。” 卢照惊愕地望着陈云州,被惊喜冲晕的头这时候清醒了,原来陈云州压根儿就没打算收编他们,拿下仪州。 这怎么行,朝廷现在靠不住,仅仅他们仪州自己绝不是葛家军的对手。他好不容易抱上大腿,现在傻乎乎地跑出去自立门户单干,那才是蠢了。 卢照是个聪明人,他清楚野心是要与实力相匹配的。 就他在庆川这一个多月的见闻,庆川比他们强多了,只是积累不够,再假以时日,那所谓的葛家军绝不会是对手。 好不容易上了这么艘大船,坚决不能下去。 卢照毫不犹豫地跪下行了大礼:“侯爷,当初走投无路,是您收留了我们,我卢照的命从那时起就是侯爷的,侯爷若需要下官回去收复仪州,守住仪州,下官义不容辞。侯爷,仪州土地广袤,气候湿润少天灾,今年必定粮食丰收,可为庆川军提供粮草兵员。” 怕不够,他顿了一下又说:“下官那老母亲已有七十,身子骨不好,实不宜舟车劳顿,下官恳请侯爷容她在庆川颐养天年。下官不能在母亲面前尽孝,就由下官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代劳吧。那两小子被拙荆惯得不成样子,日后还请郑先生和侯爷多教导一二,若是郑先生不嫌弃,就让他们在郑先生身边伺候吧。” 太忠了! 陈云州和郑深、陶建华都沉默了。 卢照这投名状递得太令人震惊了,竟将他的老母和两个儿子留下做人质。 他膝下就两个儿子,没其他的儿女,老母亲就更别提了,这算是他最亲最重要的人。 但也不得不说他非常聪明。 他才来庆川一个多月,大家都不了解他,陈云州凭什么相信他的忠心? 仅凭他嘴上这几句话吗?不可能。 陈云州看向郑深,征求他的意见。 郑深跟卢照相处更多,此事听听他的意见比较好。 郑深也被卢照的果决给惊呆了。这卢照可真是个人才,做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从火烧仪州到今天的投诚,一桩桩真是出人意料。 若非其出身差了一些,只是个举人,入仕较晚,怕是早就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40节 得到陈云州的暗示,郑深上前,笑呵呵地扶起他:“卢大人,都是自己人,你快快起来,陈大人不喜这一套。” 卢照看向陈云州。 陈云州轻轻点头:“卢通判,坐下说话吧。” 卢照见自己没被一口拒绝就知道有机会。 他这才依言坐下,继续加大自己的砝码:“侯爷,如今咱们拿下仪州、兴远两地的机会来了。下官可带人回去伏击那一万多葛家军,然后退回仪州城中,龟缩不出,仪州城中现在什么都没有,又距怀州较远,葛家军应是不愿花大力气再去攻打仪州。” “如此一来仪州可守。而兴远州这边,葛家军既已提了议和,他们恐也是经不起这样持久的消耗了,只能咱们再坚持一阵子,葛家军应该就会退军。这样两州便都在我们的控制中,我们庆川军的实力较之葛家军也不弱了。” 他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的野心。 陈云州感觉身后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把他往前推,不容他后退。 他忽然有种预感,再这么下去,以后的去留只怕由不得他了。 “楚弢将军在江南战事失利了,目前葛家军是没什么压力的。”陈云州淡淡说道,事情未必会向卢照说的这么简单容易。 卢照闻言顿了一下说道:“侯爷,依葛家军的野心,迟早会再次攻打庆川,他们不会允许后方有他们没法控制的力量。咱们只能争,必须得争,既注定了要为敌的,得罪他们又何妨?兴远也不是他们的,抢了就抢了,端看谁有本事。” 真是狂妄。 但他说得也有道理,陈云州他们本来也是打算坑葛家军的。 陈云州挺欣赏卢照的,此人做事虽激进了点,但看问题很犀利,做事也非常果决。 “行,那就依卢通判说的办,你可召集仪州旧部,等我们跟葛家军谈妥就行动。” 陈云州只将仪州那边的事告诉了卢照,至于兴远这边他们打算怎么办并没有说,以防消息走漏。 卢照是个聪明人,知道陈云州还没有完全信任他,也没多问。 没几天,葛镇江就收到了庆川的回信。 他让人叫来葛淮安和军师,还有一众将领商议:“庆川方面的来信大家都看到了,他们要求咱们的大军先从仪州撤离,三天后,他们的人再从兴远州撤离,诸位怎么看?” 其他几个将领对视一眼说道:“攻打兴远这段时间,咱们已损兵折将一万多人,再打下去还不知何时才能拿下兴远,如今朝廷势弱,正是咱们东进北上的好时机,实不宜在兴远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是啊,兴远州比起江南各地还是差了不少,咱们应趁着朝廷战败的机会打回去。” …… 葛淮安嗤笑了一声:“可万一庆川军反悔了怎么办?那岂不是白白将兴远让了出去,还丢了个仪州!” “葛大帅,不能这么说,兴远城现在本来就在庆川军手中,除非韩大帅打回来了,不然怎么叫让呢?” “是啊,兴远这等偏远落后的州府,丢了就丢了,当务之急是往东边扩张。怀州以北的定州虽然面积不如兴远州大,但人口却更多,打过去正好能增加咱们的兵力。” “大将军,依末将看,咱们目前实不必与兴远较劲儿,等拿下了江南,回头要攻下一个小小的兴远州还不是很简单的事。” 葛家军中的将领大多出自江南,也就最早跟随葛镇江的那批人。他们最难忘的还是故土,如今发现有机会打回去,对兴远的兴趣就远不如从前了。 葛镇江本来是打算拿下庆川、仪州,作为大后方,这样他们葛家军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东进北上了,不然背后有一支不小的力量,始终是个隐患。 但攻打庆川失利,如今在兴远又踢到了铁板,短期内是没法拿下了。 他也赞成将领们的意见,不然也不会主动给庆川那边写信了。 “诸位所说有理,那此事就这么定了,若能拿回兴远自是最好,若庆川军不守信用,他日再算这笔帐。” 说完,他示意将领们退下练兵,准备下个月攻打定州。 将领们满意离去,只有葛淮安很郁闷:“大哥,咱们真的要放弃庆川和兴远州啊?” 葛镇江眯着眸子:“当然不,让你手底下的周将军带一万精锐埋伏在兴远通往庆川的必经之路上,如果庆川军守约退出兴远州,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到时候从仪州退回来的那支军队直接接受兴远州,如果他们反悔也没关系。” “你明日就挑些兴远、桥州的将士,有家人留在我们手中的,忠心无疑的那种,扮做流民混入庆川城中,到时候让子坤、老周配合你们,来个里应外合,争取一口气拿下庆川。” “此事关系重大,你不要与子坤再置气了,平日里你们吵吵闹闹我不管,但不能耽搁大事,否则休怪我葛镇江不念兄弟情谊。” 可能是觉得这话有些重了,他稍稍放缓了语气补充道:“淮安,这可是关系着我们的大业,你我兄弟的前途和脑袋,要以大局为重。” 葛淮安震惊极了,没顾上这些,惊讶地问:“大哥,咱们,您这次的真正目的是拿下庆川,而不是兴远?” 葛淮安轻轻一笑:“当然,淮安这就叫兵不厌诈,出其不意,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兴远,咱们反其道而行之,你学着点。拿下庆川,兴远独木难支,还能撑多久?” “此事是机密,除了执行任务的人,你不得告诉任何人。庆川军发展得太快了,如果现在不除,以后再想根除就难了。” 连续在庆川军上吃了两次瘪,葛镇江已经将庆川军视为了心腹大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庆川军必须得除,庆川也必须得拿下。 他之所以放出这种风声,说什么要攻打定州,韩子坤坚持不住了,都是为了麻痹庆川军。 葛淮安既激动又疑惑:“大哥,你放心,我知道正事要紧,这次不会跟韩子坤那厮吵架的。不过大哥为何要瞒着军中将领,可是他们中有人叛变了?” 葛镇江摇头:“那倒是没有。但咱们从江南到怀州,损失惨重,后续的队伍中征召了太多桥州、怀州、兴远三地的士兵,这些人虽跟了我们,却未必与咱们是一条心的。我怀疑这里面可能有人跟庆川军通风报信,所以故意放出假消息迷惑庆川军,放松他们的警惕。” “淮安,军师说得对,以后要约束手底下的人,不要太过,招致当地百姓的怨恨。” 现在他们治下的百姓流失很严重,有向庆川跑的,有向东边跑的,还有向北边跑的。人若是都跑光了,谁给他们种地,谁给他们服役? 还有军队减员之后,上哪儿补充兵力? 以前他们什么都没有,只能边打仗边抢劫,走到哪儿抢到哪儿,现在算是有了稳定的后方,就不能再实行先前那一套了。 葛镇江也是最近听下面的人汇总了各州县的人口数量,发现跟往年对比减少了很多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葛淮安有些不服气,可惧于葛镇江的威严,不大情愿地点头:“知道了,大将军,末将以后会约束他们的。” 下了决定后,葛镇江与葛淮安商议好,然后派人秘密送信给了陈云州。 双方谈了好几次,最终商议下来,双方于四月二十四这天撤军,葛家军先从仪州撤军,三日后,韩子坤的大军先退到兴远州南边一百里远一个叫牟广镇的地方。 到四月二十八这天,庆川军撤离兴远城,将城留给韩子坤,如此完成两城的交换。 时间一晃到四月二十七这天,韩子坤的右路军一大早便起来拔营撤离,庆川军派出了一小队骑兵一路盯着。 林钦怀拿起望远镜站在城墙上,看着韩子坤的大军逐渐远去,翘了翘唇:“韩子坤的大军已经撤离了,快看到人影了。” 城楼上的将士你看我,我看你,惊喜之余又忍不住有些担忧:“将军,他们真的退了吗?那咱们要守约将城让给他们吗?” 林钦怀放下望远镜,指着庆川的方向:“让个屁,死了这么多兄弟才拿下的兴远,轻轻松松就拱手让人,他葛镇江想得美,用一个烧成了炭又偏远的仪州换兴远,做梦啊,不换!” 听到这个消息,城墙上的将士都乐了:“将军英明,将军英明……” “行了,别拍马屁了。”林钦怀叫来阿东和童良,“你们俩带着城里的百姓、士兵们出去挖陷阱,这葛家军肯定还会打过来的。” “是,将军。”两人带着大部队出去。 不一会儿,兴远州城墙下就挤满了细细密密的人群,挖坑的,埋碎玻璃、碎瓦片、荆棘的,还有设置拒马桩的,忙得不亦乐乎。 远处一座小山上,周将军凝目看着远处的这一切,身边的亲卫问道:“将军,庆川军果然出尔反尔了,那咱们怎么办?还要继续埋伏吗?” 周将军冷笑:“都知道他们反悔了,还埋伏干什么?走吧!” 亲卫疑惑地跟着他下了山找到了埋伏的大队伍,本以为周将军会带着他们去跟韩子坤的右路军汇合,然后商量对策,哪晓得周将军直接带着他们往南直奔庆川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 070 斩首行动 乔昆向陈云州反映:“大人,最近涌入庆川的这批流民中有些人的行为很可疑。这些人进了城后,经常四处溜达闲逛,也不找活干,似乎一点都不为钱发愁,而且偶尔他们还会碰头交头接耳的。” 流民们基本上都是穷苦百姓,背井离乡求生,兜里基本上没什么钱。 那种拖家带口的大户例外,但这些人并不是。 而且即便目前不缺钱,但坐吃山空也不是长久之计。正常人在庆川落脚之后,肯定还是会考虑找些谋生的法子,哪有功夫天天闲逛,不时还去喝个茶听个戏的。 所以乔昆一听说了这个消息就察觉到了异常。 陈云州听完他的陈述,也赞同他的看法,随即问了几个关键的问题:“有多少人?大致什么时候进城的,可是同一批人?这些人男女比例是多少,年龄大致在哪个阶段?此外,他们有没有什么共同特征,分布在城中的哪些区域?” 这可把乔昆给问住了。 他有些汗颜地说:“回大人,小的一接到消息就来禀告大人了,目前只发现了几十人,大部分是男性,年龄在二十多到五十左右,只有少量女子,其余的,小的这就回去查。” “几十人,不少了。你尽快查清楚,不要打草惊蛇了,最迟明后天将名单给我拿过来。”陈云州吩咐道。 乔昆连忙点头退下。 他走后,陈云州让人将郑深和陶建华请过来,说明了这情况。 郑深一听立即派人去将最近一个月入城的登记名册拿过来。 等待的间隙,陶建华说:“发现的都几十个了,还有没发现的呢?这肯定是那葛家军搞得鬼,就知道他们不是诚心跟咱们交换的。” 郑深笑呵呵地说:“咱们不也一样,兵不厌诈嘛,现在就看谁技高一筹了。” 陶建华瞪了郑深一眼,想反驳又找不到理由,只能气闷地端起茶。 陈云州见状笑道:“这事多亏发现得早,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看样子,葛家军已经将目的换成了我们庆川,大家都当心一些。” 陶建华正色道:“大人,要不暂时先将城门给关了?” 陈云州摇头:“不急,这一两天葛家军还打不过来,先看看具体情况。不能有点异常就关闭城门,扰乱百姓的正常生活。” 陶建华点了点,没再说什么。 很快衙役将名册拿了过来,郑深快速浏览一遍后道:“大人,最近最近这段时间来投奔咱们庆川的流民果然有些不对劲。从四月十一到四月二十四这段时间,人数每日逐步递增,从先前的二三十人增长到了快一百人每天。” “而且这些人中多是青壮年男子,只有少量的女子,老人和小孩更是寥寥无几,但因为他们分散开来,不特意查看,很难注意到。” 因为这些人都是分散从几个城门口入城的。 平均下来,一个城门口一天只有十几人,而且还分为了好几批,入城时间段也不同,基本是上午下午各一两批,中间间隔一两个时辰,不看汇总的数据,单是城门口的登记,很难发现这其中的猫腻。 陈云州拿过名册翻了翻,果然如郑深所言,这些人分布得非常均匀,而且在登记名册上除了他们的名字、年龄、籍贯,后面还备注了来投奔谁,在庆川可有认识的人。 这些人大部分都填了,有的是来投奔远亲,有的是有认识的邻居朋友。 这样一来,守城登记的书吏更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来历有异了。 而且古代户籍名册各地都是独立的,没有联网也没有照片,甚至还经常因灾荒战乱户籍流失的,一旦某地出现大的动荡,连官府都不一定还有保存完好的户册,所以要冒充某个人太容易了。 像他这具身体的原主就是如此,一介黑户土匪都敢冒用县令的身份,而不被人发现。 他先前也是打算用外地流民户贴丢失为由给青云寨的人重新制造一个身份,将他们从土匪洗白。 他会钻空子,别人的不会吗?这世上从来不缺聪明人。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41节 哪怕还没有乔昆的调查名单,陈云州已经笃定这批人里大部分都有问题。 他将名册递给旁边伸长脖子的陶建华,然后对郑深说:“郑叔你安排人盯着各个城门口,留意进出城的生面孔。” 郑深叹气:“好。哎,本以为和谈了,能够稍微消停一段时间的,看来是我妄想了。” 陶建华指着这些人说:“肯定是乱军派来捣乱的,抓起来严刑拷打一番就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真够粗暴的,陈云州不赞同:“先别打草惊蛇。回头我让乔昆悄悄引几个人上钩,进了武器、火、药工坊再抓起来,既能查清楚他们的目的,又不至于惊动其他人。” 这法子是好,但陶建华还是有些担心:“我多安排一些斥候出去打探打探消息,同时让戴志明增加一倍的守城人数,以防葛家军突袭。” 郑深接着道:“那我再检查一遍各项物资的储存,增加看守和巡逻人数,以防对方捣乱。” 他们安排得都很合理,陈云州便没再说什么。 乔昆效率很高,第二天就将调查结果送到了陈云州的案桌上。 陈云州拿出来,跟入城登记名册一一对比:“八成是一致的,这些人确实有问题。乔昆你们的情报网络这次可真是立了大功。” 乔昆是既惊又喜:“大人,那要不要小的派人将他们悄悄拿下?” 陈云州将入城登记名册递给他:“先不要动手。你让下面的人放出风声,就说武器工坊与火、药工坊要招一批新人,但要签卖身契,引诱几个细作,等他们进了工坊再抓起来,这样不会惊动其他人,免得打草惊蛇了。” 乔昆很是兴奋:“大人这法子甚好,那小的安排几个工坊的老人透露出点小道消息。” “嗯,做戏做逼真一些,顺便招几十个信得过的,跟他们一起签卖身契,以免他们怀疑,等人进了工坊再动手。”陈云州叮嘱道。 进了工坊,可以以保密为借口,名正言顺地将人扣押下来,即便这几个人失踪,他们的同伙暂时也不会怀疑。 乔昆做事很靠谱, 第二天就将人给骗进了工坊中, 绑了起来, 秘密关押进了庆川府衙的牢房中。 狱卒只拷问了半个时辰, 三人就招了。 陈云州看完后知道这些人为何会这么容易被发现了。 他们并不是专门的细作,而是投奔了葛家军的桥州人、兴远人,甚至是庆川人。这次派他们潜入进庆川城,时间太匆忙,只简单地训练了一天就陆陆续续让他们开始做任务了。 他们的任务也非常简单,潜伏在庆川城中,等待上面的指令,在葛家军攻打庆川时做内应。 至于葛家军什么时候行动,行动计划是什么,联络的上司是谁,他们完全不知道。 这就是几个小卒子,难怪葛家军能放心将他们放出来的。 但葛镇江兄弟要明白,细节决定成败,小人物也会坏大事的。 查清楚原委后,陈云州让牢房那边将这三人秘密处决了,然后安排人悄悄暗中探查这群人头头是谁,并做好大战的准备。 他已经猜到了,葛镇江这玩的是声东击西的戏码。 表面议和,交换两座城池,将他们的注意力都牵引到兴远上面。 如果陈云州是诚心跟葛镇江换兴远的,会让出兴远,那他得考虑林钦怀他们撤军的事,全体将士如何安全撤退是重中之重。 如果陈云州打算赖账,那就会担心葛家军的报复,重新围攻兴远,也会将重心放到兴远,从而忽略了庆川城,给对方可趁之机。 对方的真实目的,不是在兴远,而是在庆川。 陈云州将郑深、陶建华还有戴志明召来,说了此事。 陶建华脸都黑了:“这葛家军心可真够黑的,又惦记上咱们庆川了。不如早日关闭城门,然后将可疑人员抓起来,再彻查一遍,以保万无一失。” 他是趋向于保守的守城策略。 但陈云州不打算这么干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练兵半年,也该派上用场了,不然他们一味的守,葛家军还以为他们庆川军好欺负。 葛家军这样子,是准备跟他们杠上了,那必须找机会消灭葛家军的有生力量,削弱对方的势力。 陈云州说:“我提议先观望观望,如果有机可趁,可将计就计。他们安排的这些人,要么是在战争发生后在城中制造混乱,里应外合,配合外面的葛家军攻城。要么是在葛家军出其不意攻打时大开城门,引葛家军入城。” “我倾向于后者,目前来看,对方潜入庆川城中已有近千人。这还是咱们发现的,暗中可能还有咱们不知道的细作。这么多人,基本上全是青壮年,如果出其不意,足够拿下一个城门,为敌军创造入城的机会了。” “是与不是,让细作打探一下庆川城方圆百里内的兵力布置即可。如果是后者,咱们可引一批葛家军入城,提前设下陷阱,来个瓮中捉鳖。” “如果是前者,咱们可等敌军到来之时再拿下这些人,再安排人假冒他们,给葛家军错误的信号,打他个措手不及。” “已经暴露的细作那就是废了棋子,非但起不到效果,甚至可能反过来噬主,没必要太过紧张。” 陶建华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说:“听大人的。” 葛镇江是个老江湖又如何,他家大人也不差啊。 戴志明斗志昂扬:“下官认为大人说得有道理,咱们庆川城中如今也有一万多人,不是全然没有战斗力,未必不能跟葛家军一战。” 林钦怀、童良他们一万人打下了兴远城,还守了快两个月,数万葛家军都拿他们没办法。 自己这边也不能太废了。 陈云州笑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暂时就先这么定下。那些人乔昆盯着,陶大人多派一些人出去,咱们要随时探查到敌人的行踪,戴指挥使继续练兵,保持一切如常。” 此外,陈云州还悄悄去了一封信,将童敬召了回来。 现在敌人攻打的目标已经换成了他们庆川,即便第一波失败,恐怕葛镇江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 接下来几天庆川城中一切如常,每天仍有小一百人以流民、探亲、行商的身份进入庆川。 这些人全被记在小本本上,长相特征都全部记了下来。 四月二十八,斥候小队在庆川与兴远州交界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支葛家军,人数应有上万。 四月二十八,驻扎在牟广镇的韩子坤部并未南上接收兴远,而是从牟广镇拔营往南出发。 四月二十九,有斥候在庆川与桥州相接的地方发现了葛淮安左路军的行踪。 五月初一,这些消息一一放在陈云州的案桌上。 他看着舆图,对比着每支大军现如今的位置。 “明日,斥候最早发现的那支队伍应该就会抵达庆川了。但韩子坤部和葛淮安部要落后一些,可能会晚上半天一天。” 陈云州看向乔昆:“那些人最近可有异动?” 乔昆点头:“小的正想跟大人汇报此事。昨晚,下面的人发现了他们的头头,是个四个月前就拖家带口潜入咱们庆川的小商人,这人藏得非常深,咱们的人跟了好几天才发现有人秘密跟他碰头。” 陈云州大喜:“派人悄悄将他全家控制起来,询问出他们的任务。明后日大军就要陆续抵达庆川了,他肯定接到了具体的命令。” 刑讯逼供后,这名细作没抗住严刑烤打,交代了他们的任务。 他们负责在明日早上卯时整,控制住守城的士兵,打开城门,引兵入城。 而且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他早前还花重金收买了守城的都头的儿子,复制了城门的钥匙。 看到摆在桌上的钥匙,陶建华和戴志明都脸色铁青。 陈云州把玩着钥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缺乏见利忘义之人。 他说:“动手吧,该抓的全部抓了,今日城门照旧在申时关,不过关城门之后,郑叔你带人连夜在南城门附近修一堵墙,就用砖块砌,咱们将计就计,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这一天,庆川城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一千多人陆陆续续被抓了,而且还不断有人悄悄被带走。 到天黑之后,几千人打着油灯出动,数百辆推车推着早就准备好的砖头、水泥等物将南城门附近的街道出入口全部给封了,至于房屋大门,也全用砖头堵住,住的商人百姓,全部暂时迁移走。 几千人从申时就开始干起,昼夜不歇,总算是在天亮之前修好了。 这时,东边天际第一缕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破空而出,光耀大地。 庆川城的城门突然地打开了,一群胳膊上系着一条红带子的男人迎着朝阳冲外面吹了一声口哨,然后抬起胳膊上的红带子用力挥舞,给外面的人发信号。 早已潜伏在城外的葛家军看到信号顶着晨光拿着大刀杀入了城中,上万人齐头并进,声势浩大。 等他们冲进城,身后的的城门竟然关了起来。 听到背后传来关门声,骑在马上的周将军下意识地回头,就看到先前引他们入城的那群“内应”竟然都冲出了城,还将大门给合上了。 周将军马上意识到中计了。 他犹豫了一瞬,在撤退和进攻之间选择了后者。 攻城太难了,他们好不容易攻入城中,这时候撤退,先前的布置都白费了。 至于大门被关上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韩子坤的大军很快就会到了,到时候何愁城门打不开。 他们只需要撑一两个时辰,大军到来,直接踏破城门,届时庆川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不过现在不宜再茫然进攻了,他们这一万人,守住城门即可。 周将军立即掉马往后:“撤退,都撤退到城门处。” 可太迟了,密密麻麻的箭头像雨一样从四面八方袭来,甚至还有一支险险擦过周将军的脸,擦出一道血痕。 周将军顾不得痛,高声疾呼:“找掩体,往后撤!” 但放眼望去,四周空荡荡的,连块石头,连根柱子都没有,上哪儿躲去? 没办法躲,周将军心一横,伏在马背上一扬马鞭:“冲……” 只是冲出几百米,前面没路了,等待他们的是一道光滑的墙壁,有丈余高,墙壁上方还有人拿着弓对着他们射击。 对方占据地利,周将军只能退。 亲卫掩护他撤退:“将军,不好了,左右两条路也全被堵死了。敌人的箭太多太密了,咱们没有任何掩体,这样下去兄弟们抵不住。” 敌人占据地利优势,四面八方扫射,他们根本没地方躲。 周将军心一横:“先退到城门口,打开城门,一部分人退出去,一部分人守在城门口,他们的围墙建得比较远,城楼上方又有盲点,守在城门口箭支射不到。只要在城门口坚持一个时辰就好。” 他举刀一面挡箭一面撤退。 可顾得了前,顾不了后。 城楼上,陈云州搭弓,对准了周将军的后腰。 嗖地一声,铁箭疾驰,从上而下,射中周将军的腰,他一个吃痛摔下了马。 旁边的亲卫要去扶他,但又有两支箭从不同的方向射中亲卫的脑袋和后背,亲卫啪地倒在了地上,嘴角流血,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周将军。 周将军吓了一跳,赶紧一手按住后腰,一手拄着刀站了起来,发现四周已是尸横遍地。 还活着的士兵拿着武器毫无章法的抱头鼠窜,几个试图躲到城门下方的士兵刚跑出几步远就中箭倒地了。 铁箭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撒。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带的先锋军一万人几乎全军覆没。 剩下几百人吓得跟鹌鹑一样,丧失了所有斗志,直接丢掉武器,举起双手,跪地求饶。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42节 大势已去! 周将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提刀横在脖子上,想一刀了结了自己。 可他终究还是下了不了决心,最后只能颓丧地将武器丢在了地上。 庆川军过来打扫战场,将他捆了起来,其余的人收尸的收尸,收箭的收箭。 “真痛快啊,什么时候再来一波这样的傻子送上方门就好了。大人说的站桩输出真是太爽了。” “快把箭收了,今天可是射出去十万支箭,好贵的。要不是可以回收,大人可不允许咱们这么漫天乱射。” …… 周.傻子.将军听到这话,心里苦涩不已。 等被带上城楼,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也不看站在面前的陈云州。 陈云州瞥了他一眼,滥杀无辜的时候倒是挺勇的,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就知道痛了。 刚才他要是真的一刀了结了自己,陈云州倒敬他是个汉子。 “绑起来,吊在城楼上,我给韩子坤的接风洗尘礼!” 庆川军哈哈大笑,将被俘的周将军等几个将领绑起来,挂在城楼上。 而城门口的尸体,则被陶建华命人搬出了城,堆在马路中央,以打击打击韩子坤大军的士气。 距辰时还差一刻,韩子坤的大军抵达了庆川。 入目便是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尸体,血淋淋的,很多将士大睁着眼珠子,看起来很是瘆人。 有些胆子小的士兵已经忍不住后退了。 韩子坤铁青着脸看着尸体,又仰头远远看着挂在城墙上的几个人,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废物葛淮安,他手底下的也是一群废物,大哥给他们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竟也能输。 左路军输了不打紧,但原定的计划没法进行了,莫不要让他们右路军强攻? 副将看着尸体,小声问:“大帅,咱们现在还攻城吗?” “攻个屁,撤退,找地方扎营,等葛淮安来了再说。另外派点人将尸体都给烧了。”韩子坤冷冷地说。 城楼上,陈云州看着韩子坤的队伍撤退,然后过了一会儿,一营将士抱着干的木头过来,堆积在尸山旁,将尸山围了起来,然后点燃了火。 城楼上的陈云州见状很满意:“不错,下次这种善后的事也都丢给他们,咱们还能省不少木柴。” 挂在城墙上被太阳快晒成肉干的周将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不去看那火光漫天的一幕。 韩子坤等了快一个时辰, 总算是等到了葛淮安的大军。 葛淮安带了两万大军过来, 看到自己的属下被吊城墙上, 脸都黑了, 他就跟庆川犯冲,上次围攻庆川半个多月,损失了两万多兵力。 这次更好,才第一天,打了个照面,一万人马就全军覆没了。 韩子坤暴躁地踢了一下桌腿:“现在怎么办?你的人没用,大好的计划竟被他们给搞废了。” 葛淮安很生气:“什么叫我的人没用?分明是你来晚了,若是你早点来,咱们的人马何至于搞成这样?” “呸,老子辰时不到就来了,那时候他们都死光了,尸体都被人抬出来丢在路上了,怪老子。是你的人太没用了,一个时辰都没撑住,一群废物!”韩子坤生气地骂道。 葛淮安本就因先锋军覆灭而憋了一肚子的火,如今韩子坤竟还落井下石,他怎么受得了,当即上前:“你他娘的说谁是废物?你才废物,将自己的大本营都丢了,如今连块地盘都没有,只能做只丧家之犬!” “你说谁是丧家之犬,要不是你……”韩子坤气得一拳打了过去。 葛淮安也不示弱,抬起手臂就反击。 两人扭打成一团,其他的将领见了顿觉头大,赶紧去将两个人拉开,劝道:“韩大帅,葛大帅,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拿下庆川,咱们自己人不能起内讧了。” “哼!”两人不约而同地冷哼了一声,别开头,根本就不去看对方。 底下的将领无奈极了。 两个主帅不对付,今天甚至当着大军的面扭打起来,这仗还如何打?彼此又如何能交付后背?只怕敌人还没打来,他们要先内乱了。 果然,下午议事时,两人又发生了分歧。 葛淮安坚持要先救周将军他们,跟庆川府衙谈判,用俘虏换回周将军。 韩子坤围兴远府一个多月,手里也俘虏了几十名庆川军。 但韩子坤不同意,几个废物,换回来做什么?他提议不用管周将军,明日就对庆川发起强攻。 葛淮安当然不同意。他还有两万人马看着呢,周将军这一仗虽然败了,但很早就跟着他,是他的心腹死忠。 这时候他要是完全不顾周将军的死活,连试都不试下救对方就下令攻城,下面的人会怎么想? 两人因此又产生了分歧,吵得脸红脖子粗的,谁都不服谁,最后什么都没商议出来,反而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欢而散。 下面的将领见这情况,完全无法开战,只的赶紧写信,命人连夜送往怀州。 只有葛镇江才能镇住这两人。 葛镇江看完信后大发雷霆。这两个家伙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动不动就跟斗鸡似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吵。 他气得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 军师连忙让人上了一杯温热的茶水,低声说道:“大将军,可是庆川战事不顺?” 葛镇江揉了揉眉心:“子坤和淮安真是越来越越不像样了,真是气死我了。” 军师默默接过信看了起来,心里却想,韩子坤和葛淮安之所以走到今天这种水火不容的地步,不是你当初一手促成的吗? 葛镇江起事后,势力壮大,旗下将领好几个,以韩子坤和葛淮安最为勇猛,兵马也最多。葛镇江用他们,但也担心他们做大,有一天自己这个大哥会失去对他们的控制。 所以葛镇江一直故意放任,甚至是暗中推波助澜加剧韩子坤和葛淮安之间的矛盾。 本来两人只是彼此看不顺眼,性情不和,关系不怎么好而已,但随着两人手里的兵马越来越多,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恶劣,争物资分配权,争城池,争人才,见面跟仇人似的。 若是葛镇江一开始防备心不这么重,一视同仁,秉公办事,哪会弄成现在这样子。 说到底种什么因结什么果。 军师看完信后,轻轻摇头道:“大将军,主帅不和是大忌,两位大帅这样恐怕是打不下庆川的,而且再这么下去,弄不好会给陈云州利用的机会。” “属下建议,暂时放弃攻打庆川,撤兵吧。” 葛镇江抿唇,沉默少许说道:“就这么放任庆川做大吗?军师,我有种预感,如果现在不铲除掉庆川,他日这陈云州必成大患。” 军师默不作声。 其实不用以后,现在就是了。 虽然庆川军还处于守势,但人家已经在葛家军的眼皮子底下夺走了兴远州和仪州的控制权。 这一仗,葛家军一败涂地,输得非常惨。 这还是己方兵力是对方好几倍的情况,若是兵力差距不这么大,只怕葛家军早被打得落花流水了。 乌合之众就是乌合之众。 就在厅堂内陷入沉默时,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焦急地说:“大将军,江南的龚鑫称帝了,建大岳,国号平天。” 葛镇江蹭地站了起来,一把夺过信快速打开浏览了一遍,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当初龚鑫的势力还没他大,见了面还得称他一声大哥,现如今,龚鑫竟拿下了江南东南沿海五州,拥兵十万,建立大业。 而自己竟被一个小小的庆川府给拦住了,最近这大半年非但没能扩张势力,还丢掉了先前拿下的兴远州,折损了好几万兵力。 这么下去,他与龚鑫的差距只怕会越来越大。 想到这里,葛镇江戾气横生,额头上青筋一根根鼓起,吓得旁边伺候的奴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军师看到这一幕便明白葛镇江在想什么。 葛镇江当初可是江南起事那群人中的头头,现在却被曾经的小弟比了下去,他如何甘心。 轻轻叹了口气,军师再度劝道:“大将军,这庆川不利我们,拿不下便暂时放一边就是。当务之急是扩大咱们葛家军的地盘,否则龚鑫和汪迅昌的兵马扩张到南边,到时候咱们再想发展就难了。如今不是跟一个小小庆川府争这一时之气的时候。” “他日大将军成就大业,那陈云州是个聪明人,自会俯首称臣。” 这番话算是说到葛镇江的心坎里去了。 庆川再重要也没快去扩张抢地盘重要。 龚鑫和汪迅昌都在不断扩张, 若他不抓紧, 就要落于人后了。 将信揉得皱巴巴的, 丢进火炉里。 葛镇江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快速开口道:“传令下去,让左右两路大军撤军。左路军退守桥州,右路军北上,拿下定州。” “至于战俘,跟庆川军换了,只要他们的要求不过分都答应。” 他现在准备北扩,短期内不想再跟庆川军发生矛盾,所以在这种小事上让一让也无妨。 韩子坤接到这个命令,很不爽,他抓的俘虏凭什么要换不成器的右路军。但葛镇江的话他不能不听,所以哪怕再不情愿,他还是将俘虏丢给了葛淮安,然后带着大军先一步撤离了。 城楼上,戴志明看着韩子坤撤离,蠢蠢欲动起来:“大人,下面只剩葛淮安的左路军了,人数少了一大半,不若让下官带兵出去,拿下这葛淮安。” 陈云州背着手,站在金色的阳光下,身形挺拔如松,轻轻摇头:“不可。万一这是他们俩商量好的计谋,引咱们出城,韩子坤再杀个回马枪呢?现在咱们庆川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他们要战咱们就跟他们磨,但咱们不能以人换人,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不值得。” 明明能磨死对方的,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守城的优势,出去跟他们厮杀? 戴志明只得按捺下自己的冲动。 陈云州笑着说:“戴将军再等等,南庆县、桥州……咱们要收复的地方多着呢,到时候你不想上都不行。” “大人说得是。”戴志明也笑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正欲退下,却见一骑飞来,到了城楼下方,那人高举着一封信,表示自己是来送信的。 陈云州命人丢了根绳子下去将信提起来,打开一看,乐了。 信中葛家军表示,他们本不欲与庆川军为敌,是庆川军出尔反尔。但这一次就算了,若有下次,他们葛家军一定会追究到底。 放了两句狠话,然后葛淮安表示愿意用手上这六十七个庆川军换城楼上的周将军五人。 六十七换五个,这么划算,当然要换。 陈云州一口答应了下来,派人送信去给葛家军。 双方商议好了换俘虏的时间和地点。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43节 葛淮安收到信,眼底闪过诡谲的笑容。庆川城最大的障碍就是这个陈云州,只要陈云州一死,庆川城必定会大乱,到时候他们的机会就来了。 只是往常他们找不到机会接近他,但现在机会来了。 第071章 在城墙上挂了八天, 周将军五人差点被晒成咸菜。 他们的状态不好,庆川这边六十七名被俘人员的情况更糟糕,一个个瘦骨嶙峋的, 脸上、身上都是伤, 身上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腐臭味道。 庆川去交换俘虏的是名叫汪洋的都统。 他看到这些俘虏的惨状,恨得牙痒痒的,若不是因为双方人数相当, 他们这边又有如此多的伤员,他绝不会放这些混蛋回去。 深吸了一口气, 汪洋命人先将伤员带走, 他带着其他人在后面断后, 以防葛家军耍花招。 好在没出什么岔子,他非常顺利地就将这些被俘的人员带了回去。 进城后,城中的百姓看到这些被俘将士的惨状,很多都忍不住哭了。这葛家军也太坏了,竟然如此虐待俘虏。 汪洋命人先将他们送去医疗处, 然后安排人联系他们的家人,自己则去了府衙向陈云州禀明了情况。 陈云州知道俘虏的日子肯定不好过,但没想到这么糟糕, 大夏天的身上都散发出腐臭味了, 这一个弄不好可是会感染的,现在这时代可没抗生素。 陈云州叹了口气说:“让军医全力救治他们, 先将他们的伤治好, 至于其他的, 让他们安心, 庆川不会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的,等他们身体养好了, 庆川会根据他们每个人的情况,给他们安排相应的活计或是让他们学一门手艺。”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一技之长无论什么时候都能有口饭吃。 一次性给他们一笔钱,就怕他们守不住。这些人里很多都可能会留下残疾,心里肯定难受,若是通过喝酒、赌博等这类不良习性发泄,很快就会把钱花光。 而且万一被人惦记上,谋财害命都有可能。 汪洋领命而去,下午又来了一趟。 陈云州有些纳闷:“可是还有事?” 汪洋恭敬地说:“大人,被俘中一名叫焦辉的伍长说有重要的事想亲自禀告大人。咱们怎么问他都不肯开口,说这事只能告诉大人您。” “焦辉双腿残疾了,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行动不便。” 陈云州明白了:“那我去看看他吧。” 无论是真的有事,还是因为受伤对下半辈子仿徨茫然,所以想见陈云州要个保证,陈云州都该去一趟。因为这六十七人都是庆川的英雄,陈云州本就打算忙完去看看他们,择日不如撞日,索性就今天了。 汪洋带着陈云州去了医疗处。 庆川城的医疗处征用了一个携家带口逃离庆川的富户家的院子。这院子很大,前后三排房屋,中间还有假山花园池塘,如今夏日炎炎,池中荷花绽放,清香扑鼻。 经过陈云州的改造,这里前面第一排成了看病的地方,后面两排的房子改成了病房。医疗处总共有六名军医,十二名学徒,还有三十名护理。 战时这里主要接收伤员,非战时,这里也会给普通百姓看遍,若是军属,诊金药钱减半,普通百姓则跟其他的药铺一样。 陈云州直接去了最后一排房屋处。 掀开帘子,陈云州就看到一个个伤员躺在床上,屋子里点着驱蚊的干草药,散发着一股浓浓的药味。 很多伤员都认出了陈云州,激动得想要爬起来:“陈大人……” 陈云州连忙摆手:“大家受了伤,不必起身,躺着先养好身体,等你们身体康复之后,官府会送你们回家,安排好你们以后的生活。” “我们相信陈大人。” “是啊,陈大人,我们总算回家,又能看到大人了。” …… 陈云州示意大家休息,然后跟汪洋一块儿到了焦辉的床边。 焦辉的床靠窗户边,现在庆川很多人家的窗户都换成了玻璃的,透光性非常好,亮堂干净。 看到陈云州,焦辉一脸急色,左手肘撑在床榻上,想起身,但因为受伤撑不起来,他露出一抹惨笑,眼神黯淡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坐到他床边,微微俯身:“焦辉,你想说什么?” 焦辉一脸激动,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汪洋,声音压得很低:“这事小的只能告诉大人。” 汪洋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 陈云州稍微压低了身,头快凑到了焦辉的嘴边。 就在这时,看起来都快要死了的焦辉忽地伸出藏在薄被中的手,猛地刺向陈云州的胸口。 寒光一现,陈云州身体比脑子更快,一个侧身躲过这致命的一击,紧接着手肘如刀拐过去,打在焦辉的手上,焦辉手里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汪洋等人隔了几息才反应过来。 他两步窜到陈云州面前,紧张不安地上下打量着陈云州:“大人,您,您没事吧?” 陈云州掸了掸袖子:“无事。” 汪洋后怕不已:“都是小人的错,差点害大人受伤。焦辉,你为何要刺杀大人?” 他这话勾起了房中其他病人的愤怒:“是啊,焦辉,我们真是错看你了,你竟然要杀大人,你还是不是人啊!” “焦辉,你个畜生,陈大人对咱们不好吗?好不容易回来,你竟然对大人下手。” …… 刺杀失败,面对众人的责难,焦辉紧抿着唇,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 陈云州瞥了他一眼,问旁边的汪洋:“可核查过他的身份?” 汪洋连忙说道:“每个人都查过,确认身份无误。焦辉是庆川城外桐梓坡的人,家里还有个老母,去年母子俩随村民们一同搬入城中暂居。其母因病于年底去世,他主动加入了庆川军。” 土生土长的庆川人,身份绝对没问题。 “此事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没查清楚他们有没有叛变,就贸然请大人过来,差点酿成大祸,请大人责罚。” 汪洋跪下说道。 他心甘情愿领罚,若是大人有个好歹,他就是庆川的罪人。他现在只庆幸大人身手敏捷,反应快,才没有受伤。 陈云州淡淡地说:“此事不全怪你,但你确有疏忽之责,他在身上藏了匕首你都不知。念在第一次,等这件事了结后,你自己去领十军棍。” 焦辉两条腿都废了,身体极差,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份又没有问题,谁会怀疑他这样一个弱者呢? 就连陈云州也对他没多少戒心。 但这事给陈云州提了个醒,以后不能小瞧任何人,行事要更当心一些。 “谢大人。”汪洋感激地磕了个头。 陈云州往旁边一张空床上一躺,拉过薄被盖上,然后对汪洋说:“起来吧,封锁这间病房,立即派人去通知陶大人、郑先生、戴指挥使他们,就说我遇刺了情况很不好,可能挺不过去。” 啊?汪洋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陈云州。 还是站在门口的柯九反应快,眼珠子一转,惊恐地大喊:“大人,大人您没事吧?来人啊,大人遇刺了,快请大夫……” 听到这话,汪洋虽还没搞清楚陈云州的目的,但立即爬了起来,飞快地按陈云州所说的办。 不一会儿,军医跑进了病房,还有好几个士兵四处去通知庆川城中几个主事的官员。 而病房内,这些受伤不轻的俘虏们目瞪口呆,不知道陈云州唱的哪一出,就连焦辉也睁开了眼,困惑地看着陈云州。 很快外面就响起了凌乱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陶建华和郑深先后跑了进来。 “大人,大人,您怎么啦?受伤严不严重?”两人喘着大气跑到陈云州的病床前将目瞪口呆军医给挤到了一边。 陈云州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无事。刚才有个交换回来的庆川士兵想刺杀我,被我躲过去了。你们现在就当我被刺杀了,受伤很重,危在旦夕,然后派人秘密将这事传出去。” 陶建华和郑深对视一眼,有点搞不懂陈云州的想法:“大人这是何意?” 陈云州笑着说:“我怀疑这城里还会有葛家军的细作。目前正是引蛇出洞的好机会,你们派人出去散布我不行了的消息,然后派人盯着那些跑到医疗处想方设法打探消息或是想钻空子进医疗处的人,全部抓起来。” “葛淮安搞这么一出,肯定没撤军的打算。如果韩子坤跟他是一伙儿的那就算了,如果韩子坤的大军已经走了,戴指挥使、童叔,你们可有把握留下葛淮安这两万人?” 戴志明和童敬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就听到这句,两人齐齐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明白了,这一切都在陈云州的算计中。 二人不约而同地说:“当然可以!” 陈云州点头:“那行,现在陶大人出去派人将城门关了,弄得很紧张的样子,放一两个细作出去给葛淮安通风报信。郑叔,你留在这,守着病房的门,不得让任何人进出,以免泄露消息。戴指挥使、童叔,你们下去做准备吧,这次能不能拿下葛淮安就看你们了。” 几人连忙行动了起来。 不一会儿,外面就又来了好几个官员想要探望陈云州,但都被黑着脸的郑深带人挡在了外面。 郑深一副故作轻快的样子:“你们哪里听说的啊?胡说八道,大人没事,大家都去忙吧,大人现在没空见你们,改日吧。” 他正说着话,汪洋端了一盆血水出来,泼在檐下的水沟里,然后红着眼睛疾步走进了病房。 几个官员看着散发着浓郁腥味的血水,脸一下子白了:“郑先生,你给咱们透个底,大人……大人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郑深还是那句话:“大人无事,就是最近太累,前两天感染了风寒,诸位大人莫问了,城中事务还要仰仗诸位大人,大家都回去吧。” 他强硬地命人将这几位官员打发走了。 几人魂不守舍地从医疗处走了出去,一个个唉声叹气的,仿佛是天塌下来了。 很快,除了他们,又有几名听命听到风声的官员过来,可全都吃了闭门羹。 这一幕幕落到有心人眼里,无疑是证实了陈云州受伤不轻,甚至是命不久矣的传闻。 病房里却死一般的寂静。 病人和军医都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只有陈云州怡然自得,对柯九说:“房里找找,有没有书,给我打发打发时间。” 没有公务要忙,暂时也不宜出医疗处,只能找本书看看了。 从事发后就一直沉默的焦辉听到这话,忽然开口:“陈大人,您,您就不恨我吗?您就不问问我,为何要这样做?” 陈云州抬头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有关系吗?” 他也不与这人废话,直接对郑深说:“杀了,丢到城外的乱葬岗,葛淮安应该会更相信。” 他不管焦辉有什么苦衷。从焦辉对他动手那一刻起,焦辉在他这里就是个死人了。 郑深点头,示意下面的人动手。 焦辉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临死前可能还想替自己辩解:“我……我是不得已的,我不动手,他们,他们就要杀了晚娘,晚娘怀了我的骨肉,我不能看着他们……”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44节 他话还没说完,汪洋已经一刀割破了他的喉咙,将人带了出去。 一室皆寂。 陈云州示意柯九:“清理干净,弄一套旧一点的士兵衣服过来。” 郑深马上领会了陈云州的意图:“大人这是想出去?” 陈云州笑道:“我出去看看,柯九和你留在这。” 郑深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 他看得出来,陈云州虽然一直在笑,但心情非常糟糕。 任谁都一样,被自己信赖的子民背叛,心里能痛快吗? 罢了,就让大人去找找葛淮安的不痛快吧。 葛淮安换回了周将军并没有撤军,而是在原地等候消息,看能否有机可趁。 陈云州是庆川城的主心骨,他一出事,庆川城必然大乱。 下午,一个赶在封城之前逃出来的细作带回来了好消息:“大帅,那陈云州必然遇刺了,只是生死不知,现在陶建华正在封锁消息,本来下午刚开的城门,现在又封锁起来。而且城里很多官员都慌了,照这情况看,要不了一天,庆川城必然大乱!” 葛淮安很满意。 没一会儿,斥候回来禀告,焦辉死了,被扔在了乱葬岗。而且庆川城楼上的守军突然增加了不少。 这无疑更加确定了葛淮安的猜测。他给焦辉的匕首上可是涂了见血封喉的蛇毒,只要擦破一点皮肤就药石罔效,陈云州肯定逃不过。 他心头大喜,当即就召集众将领商议部署明日的攻城策略。 次日卯时正,天才麻麻亮,葛家军左路军就突然对庆川城发起了进攻。 葛淮安本以为自己能趁着陈云州死了,庆川城内大乱之际,趁虚而入。 谁知大军先锋营刚逼近城墙下方,一颗颗巨石从天而降,将铠甲、盾牌都砸得稀巴烂。 第一波石头攻击之后,还不待下面的葛家军反应过来,第二波羽箭密密麻麻从上而下扫射下来,让人避无可避。 连续两拨攻击,直接让葛家军损失了一两千人,而且还一下子将葛淮安酝酿起来的气势给打没了。 更糟糕的是,他以为已经遇刺身亡的陈云州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站在巍峨的城楼上,振臂高呼:“庆川的好男儿,守卫庆川的时刻到了,为我们庆川的好男儿报仇的时候到了!” 随后,鼓声如雷。 “杀……”庆川军受到鼓舞,爆发出更加猛烈的反击。 甚至他们主动打开了南城门,放葛家军进城。 冲在最前面的葛家军士兵见城门大开,机会难得,提着武器就冲了进去。 很快一支支利箭飞来,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像是被风吹倒的麦浪一样,齐刷刷地倒了下去,紧接着是第二排。 不一会儿,城门口就堆了厚厚一层尸体。 葛淮安目眦欲裂。 好个奸诈狡猾的陈云州,故意等韩子坤走了,诱他攻城。 他下令让轒辒在前面开道。 轒辒是大型木制战车,由粗木编成,上面覆盖着生牛皮,下面可以容纳士兵。这样石头、箭支等都不能对士兵造成伤害。 而且生牛皮还不怕火攻。 这一招果然奏了效,轒辒推进城,箭支飞过去,撞在生牛皮上滑落下去,里面的士兵安然无恙,很快就可冲入城中,跟庆川军展开正面的搏杀。 但就在这时,城楼上方一团火、药掉落,轰地一声响,将结实的生牛皮炸开了一个大洞,正好位于下方的士兵更是炸得头破血流,当即倒地。 紧接着,第二团火、药又掉了下来,再度炸开一个洞。 轒辒笨重,移动速度并不快,底下的士兵想跑都跑不了,进又进不了,机灵点的,赶紧往城外跑,跑得慢的,不是死在箭下就是死在爆炸中。 这一仗打了两个时辰,从天光微明打到日上中天,死伤无数,城门内外,城墙上全是血。 葛淮安损失惨重,两万兵员不断减少,己方的士气降到了冰点,但庆川军却越战越猛,甚至是主动出城与他们搏杀。 葛淮安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短短半年,庆川军就能跟他们正面作战了吗? 他心惊不已,意识到自己这一仗败定了。 若是继续打下去,不但他的老本都要折在这里,他自己恐怕也要永远留在这。 “撤!” 葛淮安当即下了命令。 余下的葛家军立即汇隆,跟着撤退。 但这时候庆川军却不愿意了,戴志明举起染血的大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冲,兄弟们,今天咱们杀个够本,杀死这些狗日的!” “冲啊……” 声音震耳欲聋,连大地仿佛都颤了颤。 葛淮安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惧意,他再次下令撤退。 大军一路往东,上了马路,直奔桥州的方向。 葛家军在前面跑,庆川军在后面穷追不舍。 跑出四五里,路过一片树林时,打头的士兵忽地齐刷刷地掉进了坑里,发出一声声惨叫:“啊,有埋伏……” 葛淮安骤然勒紧缰绳,然后停了下来,大军也全部停下。 就在这时,箭头从四面八方射来,士兵们逃的逃,举刀挡的挡,一时间林子里全是慌乱的叫声。 前有伏击,后有追兵。 葛淮安意识到今天恐怕是要完了。 他迅速跳下了马,将身上的盔甲一脱,然后扯过旁边一个士兵,扒了其衣服,强制将盔甲套在对方身上,然后一把用力强制将这名面色惨白的士兵扶上了马,然后一扬马鞭,重重打在马屁股上。 马儿吃惊,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紧接着他身边的亲卫大喊一声:“快跑啊,往山林中跑去……” 葛淮安也捏着嗓子大声喊。 普通士兵早就没了主见,一听这话,慌乱地往林子中钻,毫无章法,各自为主。 葛淮安要的就是这种混乱。 越乱他才越能逃跑。 趁着戴志明带人在跟后面的将士厮杀,他抓了一把泥土抹在脸上,然后带着几个亲卫就往树林里钻。 他唯恐被庆川军追上,哪怕前面有树林、荆棘挡路,他都不管不顾地往前冲,荆棘、树枝在他脸上划破了一道道细碎的伤口,他就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这样不管不顾地狂奔了一个时辰,葛淮安实在是累得没有力气了。停下来,听了听,后面没什么动静,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庆川,陈云州,老子与你势不两立。迟早有一天,我会打回去的。” 几个亲卫也累得快虚脱了,跟着坐在他身边,默不吭声。 这次他们损失实在是太大了,两万人几乎全军覆没,回去只怕是没法向大将军交代。 歇了几口气,唯恐被追上,他们不敢在这久留,站起身,继续逃。 但跑出去没多远,几人就踩中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只听卡擦一声,几人齐刷刷地被吊了起来,头朝下,腿上系着一圈很粗的绳子。 葛淮安恐惧不已,大叫:“什么人?放开我们,我可以给你钱。” 童敬慢悠悠地从林子中走出来,笑呵呵地看着葛淮安:“给多少啊?我看看你的命值不值钱?要是价格足够,我们青云寨也不是不可以放你一马。” 一听说是山寨土匪,葛淮安松了口气:“你们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肯放了我。你们要是不信,可以跟我一同下山,我拿给你们。” “十万两有吗?”童敬笑呵呵地拍了拍葛淮安的脸。 葛淮安眼底滑过一抹怒色,但很快就被他给藏住了。 他谄媚地说:“有的,有的,只要大人肯放了我,十万两也可以。” 童敬忽地拔刀,贴在葛淮安的脸上轻轻拍了拍:“好啊,回头我让人送信给葛镇江,看你这个好哥哥,舍不舍得拿十万两银子来换你。” 葛淮安心头大骇,对方认识他,还准确地喊出了他们兄弟俩的名字,绝不可能是什么普通土匪。 但他不甘心就这么认命了,垂死挣扎:“我,我不知道你说的葛淮安是谁。我,我们就是普通的逃兵,我只是知道主帅的银子藏在哪儿,你放我下来,我带你们去找。” 童敬啐了他一口:“呸,葛淮安,你当老子没见过你吗?来人,将他带回去。” 几个山寨中人灵活地从树林中钻了出来,将六人放了下来,捆绑成粽子,带回了城中。 这时候,战场已经打扫完了,能用的箭支、大刀、长矛等武器都被收了起来,碎裂、卷边的武器、盔甲等物也被捡起来,送回去重新锻造。 敌军的尸体运去了乱葬岗就地烧了。 庆川军阵亡的将士则火化后安置在城中的英雄纪念碑后面的公共墓地中。 幸存的将士在营地中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大街上,百姓们奔向走告,诉说着大胜的喜庆和欢乐,也有亲人死在这场战争中的人在屋里失声痛哭。 欢乐与悲伤同一时间在城中的各个角落中响起。 童敬押着葛淮安回城,看着这一幕,默默叹了口气。 等他赶到知府衙门时,陈云州刚从英雄纪念碑回来,身上还穿着黑衣,神情肃穆。 童敬将葛淮安带了过去:“少……大人,葛淮安这厮好生狡猾,跟个士兵换了衣服,然后让那士兵带了几个人突围想骗过我们,然后自己趁乱逃入森林中,但我老童经验丰富,才不会上他这当,追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将这狗东西给抓回来了。” 葛淮安脸色惨白,紧抿着唇,眼神像是要吃了童敬一样。 童敬直接给了他一脚。 陈云州点点头,笑道:“有劳童叔了,童叔辛苦了,将这人关入大牢,童叔洗漱一下,一会儿在衙门用晚膳吧。” “好嘞。”童敬也不推辞,带着葛淮安去了牢房。 陈云州则大步进了衙门,今日虽然战事结束了,但还有很多事要忙。 他进了书房,先问郑深统计的数据:“今天伤亡人数多少?” 郑叔叹气:“初步统计,死了三千二百五十三人,重伤三百二十人,轻伤一千一百三十人。俘虏了敌军两千六百人。”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45节 其实这个伤亡已经很不错了。 陈云州点头:“阵亡将士的家属抚恤一定要到位。重伤失去劳动力的,可授田给他们,但不能买卖,只能自己种或是租出去,以保证他们的生活。” 不然万一他们因为某种原因将地卖了,以后吃什么,靠什么为生? 但一人几亩地,若是自己家里还有人种,可以省掉租子,若是自己家没有劳动力种,租给别人,每年也能收几百斤的租子,保证基本的生活。 “好,落下残疾的我会安排进工坊中。”郑深说道。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战后事情。 随后郑深问起葛淮安:“我进来的时候听说生擒了葛淮安,大人打算怎么处置他?” 陈云州思量片刻道:“晚上让狱卒审一审他,看能不能问出点有用的东西。然后我写信给葛镇江,看他这个当哥哥的愿意用什么来换他这个弟弟,若是他们愿意给大笔的银钱或是拿桥州换,就把葛淮安放了。” 这是很理智的做法。 只是陈云州开的口未免太大了,郑深说:“葛镇江怕是不会同意。” 陈云州冷冷一笑:“他不同意,就将葛淮安杀了祭奠英灵。” “也行。若能用他换回大笔的财物,补贴阵亡将士的家属也不错。”郑深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柯九欣喜地跑了进来,将一封信递给了陈云州:“大人,仪州来信,咱们已经顺利拿下仪州了。卢大人在半路设伏,重创了韩子坤留下的一万多葛家军,只有一半的人仓皇逃了,他们人少就没去追。” 陈云州接过信,心情好了许多。 郑深拱手笑道:“恭喜大人,一日夺两城,如今庆川、兴远、仪州都在我们的掌握中了,今日可真是双喜临门。” 今日下午,林钦怀也派人送了信过来,兴远城方圆两百里内都没了葛家军的踪迹,敌军是真的撤了,短期内应该不会再卷土重来了。 林钦怀打仗是把好手,但让他治理一州,他完全没经验,也没那个耐心。 如今兴远州安定下来,再由他接管也不合适,因此他写信向陈云州求援,希望陈云州能安排个人去管理仪州。 当时战事刚结束,陈云州粗略看了一遍信,也没有时间处理。 现在最要紧的事处理完了,也该考虑这个事了。 陈云州将林钦怀的信一并取了出来,两封信一起丢在桌子上,有些头痛:“仪州的事倒是简单,由卢照上书朝廷,不要提咱们庆川,就说是他带兵收拢仪州百姓,重新拿回了仪州,朝廷必然会嘉奖他,应该会直接任命他接管仪州。” 仪州这么偏,又不是什么肥得流油的大州,朝廷肯定看不上。而且由卢照这个熟人管理,朝廷肯定也更放心。 “就是兴远这边有点麻烦,咱们安排人去接手兴远肯定不合适,名不正言不顺,我还没这权力。” 兴远知府去年被葛家军杀了。 葛家军任命了一个傀儡知府,帮他们搜刮民脂民膏,不过林钦怀攻入城中以后已经将这人给杀了,这几个月,兴远城中没有知府,都是崔弦帮忙处理政务和民生后勤等,林钦怀只管打仗练兵。 本来谁做兴远知府,陈云州管不了,也不想管,但他怕再来个仪州孙崎嵘这种贪生怕死的,完全不顾城中百姓死活,敌军还没打来就跑了。 这样他们辛辛苦苦拿下了庆川,全为他人做了嫁衣。搞不好没多久,兴远又要落入葛家军手中,那庆川军阵亡的几千人都白死了。 郑深知道陈云州在愁什么,想了想劝道:“大人莫急,战事刚结束,兴远的事有林将军看着,不必急于一时,先将其他事处理完再说也不迟。” 陈云州轻轻摇头:“这事咱们迟早要面对的。我倒是有个想法,咱们向朝廷禀明此事,但将兴远的守军掌握在咱们手里,如此一来,新来的兴远知府若是肯好好尽本分也就罢了,实在不行,若万一哪天葛家军卷土重来,就让守军控制住兴远,不会再让仪州的事重现。” 郑深听明白了,陈云州是打算架空兴远知府,只要执掌了兵权,一个兴远知府掀不起什么风浪。 依他们庆川军如今在这几州的名声和势力,想办到是件很容易的事。 只是这样的事迟早会传入京中,朝廷恐怕得给大人穿小鞋了,弄不好一顶谋逆的帽子就要扣下来。 哎,这么下去,只怕很多事由不得他们了。 这事回头跟陶建华商量商量,早做打算。 “这样也可,将林将军留在兴远,哪个知府来都越不过他。”郑深提议。 陈云州点头:“回头给林叔造个身份,上书朝廷给他请功,并禀明兴远的情况,仪州咱们就别掺和了,装作与咱们无关,免得朝廷那边有意见。” 两人商议好,陈云州当天就写了一封奏折,派人加急送往了京城,邀功,诉苦一样不落。不管朝廷认不认,给不给赏赐,该嚎的时候还是要嚎,不哭穷,不卖惨,谁会把你当回事? 葛淮安的嘴巴很硬,审了半天,受了刑,浑身都是伤,他仍旧什么都不肯开口。 陈云州去牢房中看过他一次,但这人就跟锯嘴葫芦一样,什么都不愿意说。 陈云州也不介意,吩咐狱卒他们曾经是怎么“招待”庆川军俘虏的,现在就一一还给葛淮安就是,只要不把人打死即可。 随后,他写了一封信去给葛镇江。 葛镇江看完这封信暴跳如雷:“这个陈云州,可真贪,十万两,他怎么不去抢?” 十万两不行,庆川方面提议,可用桥州换葛淮安。 这两个条件都太离谱了,葛镇江是不愿的。 但他又不能完全不管葛淮安。 葛淮安是他的得力手下,也是他的亲堂弟,他不管,下面的人会怎么看他?以后还会像现在这样服他吗? 尤其是葛家军中元老,几乎都是盐贩子出身,混江湖的就讲个义字。 就在葛镇江愁眉苦脸的时候,一个将领给他出了个主意:“大将军,现在咱们奈何不得庆川,不若将这封信送去京城,让朝廷来收拾他。” 葛镇江诧异,看向袁桦:“军师,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袁桦轻轻摇着扇子:“冯参将这主意我看可以一试。” 冯参将见素来足智多谋的袁桦都同意了,笑着说:“大将军,现在陈云州拿下了三州,朝廷可不会容他。咱们再安排一些人去京城放出风声,就夸他手里有多少兵,占了多大的地盘,多么多么厉害。” 葛镇江懂了,这是反间计。 他指着冯参将:“没想到你脑子这么好使,那就这么办。” 第072章 京城, 早朝上,一片肃穆。 头发斑白,脸上的肉松松垮垮长满了老人斑的嘉衡帝端坐于龙椅之上, 冕冠轻垂, 一句话都没说,却压得底下的群臣喘不过气来。 原因无他,楚家军伐龚鑫失败了, 还丢了两城。 消息传回京中,皇帝震怒, 底下的群臣一个个噤若寒蝉。 兵部尚书急火攻心, 病倒了, 连夜请了御医去府上,听说现在还没醒过来。 兵部侍郎胡潜只恨自己年纪不够大,身体不够差。 他心里叫苦不迭,瞥了一眼斜前方的户部尚书,硬着头皮说:“皇上, 楚家军粮草供应已断两月,如今军中将士一日只能食一顿,兵器更是半年未曾更换, 磨损严重, 有些切瓜都难。” 这可不能怪他们的将士不拼命啊,实在是吃不饱, 武器也坏了不少, 拿什么去打? 户部尚书富国祥狠狠瞪了胡潜一眼, 跪下道:“皇上, 户部去年严重超支,如今已是入不敷出。整个户部上下已两月未发薪俸, 户部上下不少官吏家中已揭不开锅,只能靠典当度日。能用的银钱,户部皆已拨去了工部。” 这可不是他们户部贪昧了,实在是没钱了,兵器折损没有更换这事更怪不了他,要找就找工部去吧。 工部尚书晋峰见球踢到了自己面前,连忙老泪纵横地诉苦:“皇上,工部去年总共获得户部拨款两百四十万两银子,其中三十万用于建造皇陵,筑造司、盐铁司、花纲司、水利司等共用款项六十万两。余下的一百四十万两银子全用在了军器司。” “共计打造大刀三万把,弓六千,箭二十万支,长矛八千,各类战车、马车一千四百辆……去年十二月直今打造的一万二千把大刀,弓三千,箭八万皆已奉命送抢塞州。自三月起,户部已不曾拨过银钱,如今工部各坊的铁、桑木、拓木、牛筋等皆已告罄。” 这可不是他们工部不干活,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材料只有那么多,户部迟迟不拨款,他们也没办法。 嘉衡帝见这些臣子一个个推诿,暴怒:“这么说,倒是朕的错了!” 底下大臣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随着战事失利,皇上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傻子才会在这时候当出头鸟呢。 见无人说话,嘉衡帝恼怒到了极点,开始点名:“富国祥,你说此事如何解决?胡潜,晋峰,不若你二人去江南替了楚弢?” 这哪是要让他们去替楚弢啊,这是暗示他们再不想办法解决,就送他们去江南送死。 三人瑟瑟发抖。 富国祥连忙表示:“皇上,如今已是五月,很快就会进入秋季,粮食丰收,届时亏空就会补充……至于现在,微臣提议,不若向京中官员、勋贵、富商借钱,筹备军费,待得战事平定,国泰民安,户部再偿还这笔钱。户部可打借条,约定偿还的时间和利息。” 至于到时候户部还有没有钱,能不能还得起,那就不关他的事了,反正现在先将锅甩出去。 晋峰也连忙说道:“皇上,听闻东驼岭发现了一处新的铁矿,工部会再召集一批役卒前去开采,尽快为楚家军提供武器。” 胡潜苦笑,户部工部倒是可以糊弄糊弄,但他们兵部难啊。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两个老狐狸现在就是在拖。 他们在皇上面前说得好听,可大家都不是傻子,谁会轻易借一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的银钱?所以这借钱肯定是雷声大雨点小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户部没搞到钱,工部那边也别指望有什么进展了,最后战败的后果还是他们兵部来承担。 他很心累,却也只能表态:“皇上,兵部会尽快再发出征兵令,再招募一批兵员赶赴江南,保持我们在兵力上的优势。” 嘉衡帝面色稍缓,咳了一声:“诸位爱卿最好说到做到,若是三个月内,楚家军再拿不下那龚贼,朕唯你们是问。” 现在嘉衡帝最厌恶的龚鑫,一个乱臣贼子,竟敢称帝,置大燕于何地?若不将这乱贼铲除,那些乱党有样学样,安能有大燕在? 几人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担忧。这一关暂时是过了,但等三月之后呢? 三月内楚家军在江南的战事若再不取得进展,只怕他们这些人都要遭殃。 就在殿内的气氛陷入凝滞时,吏部尚书虞文渊站了出来,拱手道:“皇上,吏部昨日收到了一份喜报,因太晚,宫门已关,微臣未来得及向皇上禀告。” “哦,什么喜报?”嘉衡帝兴致缺缺地揉了揉眉心。 他的身体越发地差了,就上朝这么一会儿功夫,便觉疲惫不堪,也没功夫听这些大臣扯皮。 虞文渊将一封奏折举在头顶上方,恭敬地说:“皇上,庆川知府陈云州收复了兴远州,歼灭葛家军三万余人,生擒葛家军左路军统帅,也是葛镇江的堂弟葛淮安。” 其余大臣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之后,赶紧向嘉衡帝道喜:“恭喜皇上,天佑我大燕。” “皇上圣明,区区乱臣贼子作乱,不足为惧,相信大军定会尽快平乱,收复各州。” …… 朝廷上的气氛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嘉衡帝也非常高兴,无他,吃败仗太多了,这骤然出现如此大一个喜讯,谁能不高兴? 他翻开陈云州的奏折看完,目光落到胡潜身上:“这陈云州很不错,一个文官出身,如今也不过二十岁出头,却能以一府之力收回兴远,尔等不汗颜吗?” 这话说得大臣们都低下了头部。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46节 胡潜连忙说道:“皇上,陈知府三元及第,乃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唯二的三元及第者,才华横溢,岂是微臣等凡夫俗子所能及的?” 众人无语地看着他,你一个堂堂的三品大员,拍个区区五品知府的马屁,也不怕跌份。 不过大家换位思考一下,若自己是胡潜,只怕也会如此,只要能让皇上高兴,拍拍马屁又何妨? 嘉衡帝瞥了胡潜一记:“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陈云州上奏说,这次庆川损失惨重,伤亡一万多人,希望朝廷能给些这些阵亡将士一些抚恤,诸位爱卿怎么看?” 富国祥心里咯噔了一下,得,这庆川又来要钱了。 一个将士五两银子的抚恤金,那加起来也得小一百万两银子了,户部现在上哪儿拿去? 更何况,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下次庆川再要钱怎么办? 他连忙说道:“皇上,庆川军民骁勇善战,臣等佩服,只是值此艰难时刻,国库实在是凑不出银子,况且庆川府去年的田赋便没上缴。皇上,不若将这部分粮食留给庆川做抚恤所用。” 嘉衡帝捏着奏折,点点头:“富爱卿言之有理。” 富国祥松了口气,但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因为皇帝又说。 “庆川方面,请求朝廷支援他们一部分兵器,现在他们用的都是庆川府以前留下的残兵断器,以及缴获敌军的武器,还有一部分是城中百姓将家里的铁锅、锄头、砍刀等熔了锻造所得。” 要完抚恤又要武器,这个陈云州胃口不小啊。 富国祥跟晋峰对视一眼。 两人不是傻子,这个庆川府肯定有猫腻,没有兵器怎么可能两次打退葛家军,歼敌五六万,还从葛家军手中夺回兴远州。 只怕庆川府在偷偷开采铁矿,锻造兵器。 晋峰求之不得,不然这重担又要压到他们工部头上,现如今这乱局,只要能尽快平乱,将高昌人打回漠北,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他站出来说:“皇上,庆川上下能抗击葛家军,收回兴远实属不易,只是如今江南和西北战事吃紧,工部实无余力锻造兵器。早年工部在兴远州北部的长平县发现过一处铁矿,但因这处铁矿杂质含量比较高,且距京城甚远,因此没有开采。” “微臣提议朝廷可特许庆川府开采此矿,锻造兵器,消灭葛家军,收回桥、怀二州,与楚家军汇合,解江南之困。” 这提议实在是太大胆了。 当即就有不少臣子反对,其中以大理寺少卿徐汇反应最是激烈:“皇上,不可,盐铁岂能容人私营,万不可开此先河。” “是啊,铁器乃是国之重器,一个小小州府怎可私开铁矿,不妥!” “皇上,微臣记得,当初陈云州在京城时,晋尚书对其颇为赏识,今日晋尚书将此等大权都放给陈云州,很难让微臣不怀疑晋尚书的用心。” …… 晋峰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刘庆,你他娘的少血口喷人,老子与那陈云州只聊过两次,何来关系不错一说?我这都是为了大燕,如今国难当头,特许他开矿铸铁又如何?等得他日平定乱军,将其召回京中就是。” 说白了嘛,既然这陈云州这么好用,又不用他们出兵器就能打胜仗,为何不用? 富国祥也是这个意思:“是啊,皇上,晋尚书所言极是,特事特办,如今情况紧急,况且长平县那矿也不怎么好,不若让庆川军开采即是,也好早日解了乱军之困。” 他也觉得让庆川军打仗挺好的,又不问他要粮草辎重,能省多少银钱。 不像西北军、楚家军,天天都催粮草,催抚恤,催军饷,催得他头大。 “皇上,不可,微臣最近几日听到京中有些传言,这庆川军已扩大到了快十万人,一个小小的州府扩员如此之多,很难不让人怀疑其居心!”徐汇连忙反对。 礼部侍郎牛开元也站出来道:“皇上,微臣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据说陈云州抓住了葛淮安,向葛家军勒索了二十万两银子。国库如此艰难,他们明明有钱,却向朝廷要钱,其心可诛,皇上当心养虎为患啊!” “是啊,皇上,微臣也听说了,其实仪州也落入了陈云州的手中。当心此人乃是第二个葛镇江!” …… 后面这些话就有些诛心了,让本来还想替陈云州说话的富国祥等人都不敢开口了。 嘉衡帝的脸色也由晴转阴:“徐爱卿,此事可当真?” 徐汇连忙表示:“皇上,好像是前阵子京城来了一队从南边来的流民,这事是从他们口中传出的。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况且,楚将军带兵十余载,骁勇善战,尚且不敌,那庆川府不过一偏远落后的州府,一州仅有两千卫兵,如何能力抗葛家军?” “微臣有理由怀疑,陈云州可能早就投靠了葛家军,故意跟乱军里应外合,骗取朝廷的银钱!” 牛开元连忙跟上:“大人,微臣私以为徐大人所言有理。前年,庆川府在田赋一事就多有推诿,去年更是借口被抢,一粒都未曾上缴。若是被抢了,他们要养数万兵员,跟葛家军作战,何来的粮草兵器?奏折上所言,要么是虚夸业绩,要么是早已跟乱军勾结。” 这话虽是猜测,但却有一定的合理性。 楚家军都奈何不了乱军,一个区区的知府却能守住庆川,并打退敌军,收回兴远,未免也太可笑了。 嘉衡帝显然也信了这番说辞,重重将奏折摔在地上:“混账东西,朕给你们荣华富贵,给你们高官厚禄,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眼看他动了真怒,大臣们脑门都快贴到地上了,就连刚才跳得最欢的徐汇都不吭声了。 还是胡潜站出来打破店中凝重的气氛:“皇上,此乃徐大人的一家之言,并无确切证据,依微臣之见,不若派人走一遭庆川。” 虞文渊今天上奏本来是为了博皇帝开心,谁知会弄成这样子。 他也连忙补救:“是啊,皇上,正好陈云州请朝廷任命新的兴远知府,接管兴远,不若派人去看看。这葛家军当初就被楚将军打得节节败退,不得已退走怀州,势力应该很弱,因此让陈云州捡了个漏。” 这分析也有一定的道理,同是乱军,也有强弱之分。 嘉衡帝面色稍霁:“那依虞爱卿所见,派谁担任兴远知府一职最合适?” 本来能有个外放的机会,对那些考中了进士却还一直不受重用,等着授官又或是丢到穷困县历练的低级官员来说,是个不错的差事。 但现在庆川情况不明,万一陈云州真的跟葛家军勾结了,那去就是送人头的。 虞文渊肯定不能安排自己人去,他正琢磨,大殿外面一耳聪目明的年轻官员站出来道:“皇上,微臣愿意前往兴远州,为皇上分忧解劳。” 嘉衡帝抬头望去,示意大太监刘安去将人带上来。 很快刘安就将年轻人叫到了前面。 嘉衡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衙门当差?” 年轻人约莫二十来岁,长得斯文有礼。 他跪在殿内说道:“回皇上,微臣太仆寺主簿钱清荣。” “姓钱?你跟博远侯什么关系?”嘉衡帝问道。 博远侯连忙站出来说:“回皇上,是微臣那不成器的长子。” 嘉衡帝很满意,钱清荣这身份去了兴远也不用担心被陈云州给收买,他定然会如实将庆川的情况上报。 “不错,虎父无犬子,博远侯你有个好儿子。传朕旨意,任命钱清荣为兴远知府,即日上任,不得耽搁!” 早朝后,嘉衡帝又特意将钱清荣留下嘱咐了几句,让他去了兴远,尽快摸清楚庆川的情况,及早汇报给朝廷。 拿下了兴远,收回了仪州,打退了葛家军,陈云州发现自己的拥护值并没有长多少,两个月了,才不到二十万,要凑齐两百万,猴年马月去了。 他怀疑这是因为他没在兴远州亮过相,兴远百姓、仪州百姓的拥护值都跑到了林钦怀和卢照身上去了。 这怎么行? 好不容易攻打下两个地方,结果他这半点好处都没捞到。 在确定葛家军全部退回了怀州、桥州后,陈云州决定去兴远一趟。 朝廷的官员恐怕还得一个月后才能到达,在此期间,兴远城中百业待兴,有些惠民、利民的举措也该及早布置下去。 首先当务之急就是在兴远州推广红薯。 现在才五月份,这时候种下一批红薯,还能赶得上。 将庆川事务都交给陶建华和郑深后,陈云州带着柯九,拉了十几车红薯,前往兴远。 林钦怀见到他如释重负,自从仗打完之后,他在城中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如今看到陈云州就跟见了救星一样。 陈云州被他这反应逗笑了:“此战辛苦林叔了。召集兴远城官员议事吧,我有事情要跟大家说。” 兴远城中目前只有几名低级官员,最要紧的职务还都是庆川这边的人担任着。 陈云州将他们叫过来:“我已上书朝廷,说明了庆川,想来最迟下个月,朝廷就会派新的知府大人过来,这段时间还要辛苦诸位管理好兴远州。” 众人连忙说不敢当。 陈云州又道:“一会儿将城中百姓召集起来,我带了一些红薯过来,发给大家,教大家种植之法,红薯产量更高,而且对土壤、水分的要求要低很多,山地都可种植。” 林钦怀听到这话高兴不已,连忙去安排,还让发红薯的人告诉他们,这是陈大人亲自从几百里外送过来给他们的。 这法子果然奏效了。 到了傍晚,陈云州就看到自己的拥护值嗖嗖地往上长,每次都是两三点的加。 满意地关上了系统,陈云州跟林钦怀、童良、崔弦等用过饭后谈起了接下来的规划:“林叔,童良跟我回去,你留在兴远如何?我担心新来的兴远知府会跟孙崎嵘那厮一样,为免兴远再陷落,咱们必须得在庆川留个人。童良阿东他们太年轻了。” 此举正合了林钦怀的意。 他辛辛苦苦拿下兴远,可不是为朝廷做嫁衣裳的。 他笑着说:“好,庆川的兵都练得差不多了,少了我,也还有童敬在,新兵让他练即可。大人放心,我会守住兴远的。” “如此就有劳林叔了。”陈云州举杯敬他,然后接着说,“下午,崔弦将最近统计的名册给我看了,如今兴远城中只有四万多百姓,人实在是太少了,不少房屋闲置。林叔,人口兴,城才能兴,我建议可向托拖家带口,家世清白者半赠半送城中的闲置房屋,以尽快增加城中人口。” 不光是城里,兴远州都应该发布吸引流民、灾民的措施。 被葛家军占据半年多,兴远州的人口总计减少了五十多万。一半逃往其他州府寻求生路,一半是被葛家军杀了。 兴远州原本也只有两百来万人,这下人口一下子减少了四分之一,可不是个小数目。 林钦怀知道,征兵养兵首先就得需要人,没有人何来的兴盛一说。 他赞许地说:“大人说得是。如今新任知府还没来,大人暂代知府之职,兴远上下听大人的,大人尽管吩咐。” 陈云州算是看明白了,除了打仗,林钦怀就想当个甩手掌柜。 罢了,不为难他了。 陈云州转头跟崔弦认真商议了起来,边喝边聊,一直聊到夜深,最后还是童良受不了崔弦一直霸占着陈云州,将陈云州给拉走了。 次日,陈云州就代兴远知府发布了一系列的通知。 第一是兴远本地阵亡将士、百姓的抚恤,兴远城中四间屋子的房子或是四亩地,任选其一。 第二是招募人口,欢迎外州府百姓前往兴远定居,若是选择居住在城内,可半价购得一座房屋,二十年内不得买卖,若是住在城外,每一口人可获两亩田地的租种权,前五年免租,只需缴纳朝廷规定的田赋即可。 第三,本地百姓没有房子的,可优先购买城中的闲置房屋,只需付四成的价格。房屋面积太小想置换的,打六折,但二十年内不得买卖。 此外,兴远全州百姓,今年田赋减两成。 第四,鼓励兴远百姓种植棉麻等作物,庆川府会全部按照市价收购。 …… 官府的告示张贴出来后,立即在全城引起了轰动效应。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47节 因为这些几乎惠及了兴远州每一个百姓。 仅仅一天时间,便让陈云州的拥护值上涨了二十万,这还是因为兴远城中只有几万百姓,城外偏远一些的地方都没听到消息。 但随着知府衙门的告示张贴下去,陈云州可以预料,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拥护值都蹭蹭蹭地往上长。 除了拥护值开始狂涨,好消息还一个接一个。 夏喜民的商队回来了,途径兴远,知道庆川拿下兴远后,他没再绕路,直接从兴远城中经过。 陈云州看着他们带回来的三千匹良马,佩服得五体投地:“夏员外,你真是太厉害了。” 这么多马,排队都有几百米长,在这乱世能买到马,还将马顺利运回来,可不容易。 夏喜民哈哈大笑:“多亏了几个朋友帮忙。对了,大人,如今兴远收了回来,北边的路是畅通无阻的,我有些朋友很喜欢咱们庆川的布料、镜子等物,大人可否派兵去兴远北部清楚匪患,保证商路畅通?” 现在兴远、庆川、仪州都很安全,但去年战乱发生后,兴远和北边的冲州交界处,多了不少土匪。这次他们这么大的队伍回来都遭遇了两拨土匪,好在自己这边人多,不少人都有一定的武力值,不然还真要阴沟里翻船。 但这并不是每支商队都能有他们这个规模的。 长此以往,小商队根本不敢往南走。 陈云州一听还有这种事情,当即保证道:“没问题,夏员外所言甚有道理,回头我便安排人去剿匪。” 不光是要剿匪,而且还要宣传三州的太平。 现在的传播速度太慢了,等百姓口口相传,那得后年马月去了,只能自己出击。 陈云州将这个任务交给了童良。让他带一队人马去北边剿匪,并在附近的村落张贴官府的告示,严厉打击土匪,土匪自愿下山的可入册编入良民中,安生种地做买卖都可,冥顽不灵的,直接杀了。 此外,他们还派了一支百人小队,驻扎在两地商路的必经之处,为进入兴远的商队保驾护航,此外,还给各商队发放兴远、仪州两地的招募百姓公告。 这些商队头一次碰到这么热心的官府,感激之余,自然也愿意帮他们将这些招募的公告在途径的镇子、城里发放。 于是钱清荣还没到兴远便先看到了兴远官府发出来的公告。 彼时,他刚进入冲州,距冲州城都还有两百多里,到兴远城更是有五六百里。 这么远,他竟然都能收到兴远官府发的告示,钱清荣好奇极了,指着张贴在客栈柜台上的纸询问掌柜的:“冲州怎会有这张告示?” 掌柜的一遍拨弄着算盘珠子,一边跟他闲聊:“这是我一个常客送过来的,说让我放在柜台上,若是看到流民,就告诉对方。” “真有告示上说的这么好吗?”钱清荣挑眉问道。 掌柜的耸了耸肩:“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过我那熟客说,他们的商队从定州路过兴远往北时,遇到了土匪,兴远官府灭了土匪,还护送了他们一程。他感动极了,这一路上,走到哪儿都给人发这种纸。” “我也是头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官府,这位客官你说稀奇不稀奇?” 钱清荣点头:“确实稀奇,我活了二十几岁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奇怪的事。” 掌柜的叹道:“应该是真的,我那熟客都在我这客栈住过一二十回了,若不是真的,他不会如此卖力地给对方发告示。哎,现在世道艰难,处处不太平,若都能像这兴远官府就好了。要不是离得太远了,我都想去兴远了。” 这年月,挣钱能比全家老小的小命更安全吗? “掌柜的说的是,这兴远听起来是真不错。”钱清荣附和道。 掌柜的抬头笑道:“公子这是打算去哪儿啊?现在定州、怀州、桥州不能去。乱军在攻打定州,恐怕要不了多久定州就要陷落了,怀州、桥州也在乱军的控制下,听说那些人哦,名义上是兵,实际上跟土匪没两样,看到好的就抢。” 钱清荣含笑说道:“多谢掌柜提醒,那我去兴远州看看,就不叨扰掌柜的算账了。” 谢过掌柜,钱清荣带着小厮阿元上了楼。 一进客房,阿元就迫不及待地说:“公子,您说那个兴远州真有这么玄乎吗?您都还没上任呢。” 钱清荣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道:“应该是陈云州做的吧。哎,真是没想到,当初那个书呆子竟也能变成这样有趣,真是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他跟陈云州是同届考生,两人都考中了。但一个是风光无限的状元郎,一个落在榜单倒数。 阿元却很愁:“公子,您还笑得出来。他把收买人心的活都干了,您去兴远州怎么办?还有减田赋这事,他这样擅作主张,回头您怎么向朝廷交代?依小的,这人就是不安好心。” 现在全京城的人谁不知道户部缺银子啊。 年初那会儿,皇上还下令让朝中大臣,京中勋贵,富户募捐银子打高昌人,最后弄了五十多万两银子,皇上大发雷霆。 他们走的时候,户部尚书富大人又出来以户部的名义借银子,还说一年给一成的利息,可写借条,也不知道能借多少银子。 户部都穷成这样了,肯定不会减免兴远州的田赋。 可他家大人还没到,兴远州就发布了减税的告示。陈云州倒是当了好人,可他家大人呢? 回头不认账,兴远州的百姓肯定怨声载道,可减免吧,朝廷这里怎么交代? 钱清荣伸出手指将他的眉毛提了起来,往两边拉:“多大点事啊,怎么愁得跟个小老头似的?你家公子都不担心,你怕什么?” 阿元无奈叹气,公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好好的京官不做,非要跑来这劳什子兴远。 第二天,钱清荣带着阿元继续启程。 一天后,他们遇到了一支商队,说是去庆川的,钱清荣便跟着商队一块儿出发。 这支商队说是去庆川买便宜布料的。 去年乱军还没去庆川的时候,他们商队经常往庆川跑,庆川的布料、茶叶、镜子等都物美价廉,非常受欢迎。只可惜后面发生了战乱,他们不敢再过去了,如今听说庆川、兴远都太平了,他们才又敢去。 钱清荣有意打听陈云州的消息,可惜这商人也没见过陈云州,但他说陈云州在庆川、在庐阳的名声特别好。 钱清荣这下肯定了,陈云州应该没背叛朝廷,跟葛家军沆瀣一气。 只是这些人口中的陈云州跟他曾经所见过的那个状元郎相去甚远。 四年前,他虽跟陈状元没多少交际,但同一届的考生,多少远远打过照面,也听说过对方的很多事迹。他记得那状元郎就是个书呆子,才华是有的,但性子执拗,说话直爽,身上还有股迂腐劲儿。 跟现在这位在庆川、兴远都混得风生水起,声名在外的陈云州完全不同。 难道遭遇一场挫折就能让人发生如此大的改变吗? 等他们的队伍走到冲州、定州、兴远三州交界的地方时,遇到的百姓更多了。不少拖家带口,携带着所有家当,明显是去投奔兴远的。 这其中很多是定州出逃的百姓,皆是受那纸告示所惑。 及至进入兴远,他们就看到了传说中那一队为过来商旅“保驾护航”的军队。 对方见到他们这一百多人的队伍,立即下来先盘查了他们的身份,确定不是土匪流寇才放行,然后还根据这些流民的情况,指引他们去哪个地方比较好。 一家几口都是青壮年,身体好的,他就让人去仪州。要是身体不大好的,就安排去附近几个县。 钱清荣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这一趟兴远之行,还真是让他长了不少见识。 他借口自己想去兴远城定居,继续跟着商队南下。 三日后,钱清荣进入了兴远城。 兴远城墙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似乎在诉说着那场战事的艰辛。这一路上,他已经了解清楚了兴远这一仗的全部经过。 陈云州的人马能拿下兴远真的很不容易。 进入城中,城里井然有序,街道上人、流如织,百姓们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他们的眼中绽放着一种名叫“希望”的光。 兴远城的百姓的安全感比之冲州都更强,这完全不像是一个刚经历过战乱的城池。 粗粗转了一圈,钱清荣带着阿元去了知府衙门,拿出敕牒和告身,亮明了身份。 衙役见新大老爷来了,连忙去通知林钦怀。 林钦怀急忙从军营中赶了回来,见新的知府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顿时松了口气,跟这种年轻的官员打交道总比来个阴险狡诈的老狐狸好。 他笑着上前拱手道:“下官见过钱大人。” “林将军免礼,陈大人已经为你们请功了,只是朝廷最近太忙,过阵子,将军的正式任命应该就下来了。”钱清荣笑呵呵地说。 确认陈云州并没有勾结葛家军后,等他上书了朝廷,朝廷肯定会对这些人嘉奖的。 林钦怀压根儿不在意朝廷这点嘉奖,笑着说:“谢皇上隆恩。钱大人舟车劳顿,辛苦了吧,下官带您进去看看院子,晚上给您接风洗尘。” 钱清荣拦住了他:“不急,我在路上听说陈大人在此,我想先去拜见陈大人,毕竟我们也是同年,如今都在南边为官,如此缘分,理当庆祝一番。” 林钦怀的眼神变得有些微妙:“钱大人也是嘉衡八年的进士?” 钱清荣笑呵呵地点头:“对,不过当时陈大人三元及第,才惊四座。我就不行了,勉勉强强够挂在末尾。” 林钦怀收回先前的话,这他娘的还不如来只老狐狸呢! 这人一见到少主就会识破少主的身份,怕是不能留他了。 第073章 兴远的招募计划对庆川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有些从东边到兴远的流民听说了两州的情况, 觉得庆川军更强大,去庆川更安稳,一部分便转道南下, 去往了庆川。 这些流民都是附近几个州府的百姓, 为避战乱逃离家乡的。 自五六月起,庆川涌入的流民逐渐增多,每天都有几百上千人。 庆川对接收流民早有一套熟悉的流程, 都不用陈云州或郑深出面,下头的让人就能将这些流民登记在册, 然后打散安置在各县, 不出一点岔子。 短期内, 这些流民的涌入对庆川产生了不了多大的情况,但正所谓积少成多,一个月几万人,一年下来可就是有几十万人。 这么多人可以提供不少劳动力和税负。 而且万一哪天又打仗了,也不用担心兵员问题。 所以对流民的涌入, 陈云州是持热烈欢迎的态度。凡是新来的流民,官府都按人头提供两斤土豆,不是让人吃, 而是给他们做种子的。 一个土豆可以根据芽包的地方削成几块甚至是十几块, 两三个月后就能长出十几株土豆,一株结几个土豆, 这种收比相当不错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土豆生长时间短, 对季节气候没那么挑剔。现在这月份了, 流民们种植水稻肯定是来不及了, 种些土豆充饥最合适不过,在西方, 土豆可是主食。 这样他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实现粮食自主,在庆川安定下来。 除了各地百姓自发涌入兴远、庆川,没想到葛镇江又跑来凑热闹。 六月初,葛镇江派人送了一封信给陈云州,说愿意用两万百姓换葛淮安。 陈云州看完信直接递给了陶建华:“就没见过这样换的。” 哪家是用百姓来换主帅的啊? 只听说过用城池、俘虏交换,葛镇江是真抠门。 陶建华也很无语:“这个葛镇江怕是不想落得个不管自家兄弟的名声,但又不愿意出钱,不愿意割让城池,所以拿人来换,太小气了吧。”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48节 陈云州叹气:“做买卖不都是漫天叫价,坐地还钱的吗?他舍不得桥州,那用南庆县换也成啊。” 陈云州自然也是知道,葛淮安的命不值十万两银子,更比不上桥州。他就是故意把价码开高点,然后等着葛镇江还价,讨价还价不就是这样的吗?谁一上来亮底价啊。 其实别说十万两了,一万两他都愿意把葛淮安丢给葛镇江。 葛淮安这种暴虐成性又嗜杀,不注重军纪的将领,难成大事。可能初期能帮葛镇江开疆拓土,但葛镇江的地盘一旦稳定下来,铁定是个拖后退的料。 所以陈云州让人折磨葛淮安,却还没打死他,就是想多换点利益。要是能换一万两,那都可以给阵亡的家属们每家发个一二两银子了,能让他们的家人吃一两个月的饱饭了。 陶建华也很想收回南庆县,于是道:“大人,要不咱们将条件改一改,换成南庆县?这个要求对葛镇江而言应该不算太过分。” “从一州直接降到一县,这也跌得太快了。”陈云州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道,“南庆县过去是桥州的万柳县吧。两县相距四十里,不行,太近了,除非一口气拿下两县,不然单是拿回南庆县没用,咱们还得分兵力驻守南庆。” 他们庆川城距南庆县比较远,有一百余里。如果葛家军在万柳县发起进攻,他们的支援最快也要一天多才能到。 陶建华想了想道:“也是。而且咱们现在兵力比较分散,若是拿下了南庆、万柳两县,那必须得在两县陈兵上万才行,人太少很容易被敌军攻破,这样压力太大了。” 这两个县都是小县城,城中人口才两三万人左右。现在被葛家军祸害一圈,能不能有两三万都不好说。 人少,意味着县城的面积也比较小,城中的资源也很少,城墙不够高,不够结实。 陈云州也有这个顾虑。他们庆川底子薄,才打了两场打仗,损兵折将不少,如今休养生息更重要,不能一味地冒进圈地盘。收回失地,也得能守得住才行,不然毫无意义。 “罢了,换百姓就换百姓吧,总比将葛淮安留在这吃白饭的强。不过不是两万,我要五万人,全部由葛镇江送到仪州。” 这是陈云州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的。 主要是为了防止这所谓的五万百姓是葛家军伪装的。 送去仪州就不怕了,仪州城早就被卢照烧了,现在家徒四壁,穷得叮当响。 现在距秋收还有两个多月,仪州没什么粮食了,很多老百姓都以野菜、瓜果等充饥。要是突然来五万大军,哪怕就是把仪州府都抢光了,也没有粮食满足五万人一个月的需求。 军队里缺粮可是会出乱子的。 而且仪州那么远,中间又隔着个兴远,分出大军去占领仪州对现在的葛镇江来说有害无益,他只要脑子没烧坏,就不可能让大军冒充百姓。 别说,葛镇江还真打了这样的算盘。 庆川、兴远不是在招募百姓吗?他安排一些将士、细作混入流民中,送过去,有机会就再占领几个县,没有机会就蛰伏起来,待得他日拿下庆川、兴远时做内应。 可陈云州这封信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重重将信拍在桌子上骂道:“这个陈云州,好生奸猾,竟然让咱们将人送去仪州,而且还狮子大开口,要五万人。” 军师拿起信看完后道:“估计他也是防着咱们安插人进流民中。五万人其实也不是难事,定州的百姓想走的,都可以让他们走,只是要咱们护送比较麻烦。哎,如今军中缺将领,桥州距庆川太近了,韩大帅在前方征战,后方必须得留个信得过的人守住桥州方可安心。” 葛镇江也在考虑这点,为了扩大地盘,他肯定是要往更北、更东的地方扩张的。 可因为庆川府的存在,后方必须留一部分兵力,以防庆川军突袭。 这些人中他最信任的莫过于葛淮安了,其他将领哪怕有些才能,他也不放心将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对方。 所以在军师提出用百姓换葛淮安后他就同意了。 这些个刁民一穷二白的,又不服管教,留着是个祸害,杀了也要费力气,还容易引得下面的人恐慌,传出去都说他们葛家军凶残。不如就用这些废物去换葛淮安吧,以后说出去,谁不赞他葛镇江义气? “五万太多了,四万,人我只给他送到兴远和怀州交界处,剩下他们自己想办法。他们要不答应,那就算了。” 军师笑着点头:“大将军已做出了很大的让步,若庆川再不答应,此事传出去,也无人会怪大将军,只会说这陈云州贪得无厌。我想陈云州不傻,必然会同意的。” 葛镇江点点头:“那一会儿军师替我写封信给那陈云州。对了,京城那边还没消息吗?” 军师轻轻摇头:“这个是冯将军负责的,得问他才清楚。” “这么久了,朝廷还没把陈云州给抓起来,这皇帝老儿真是不行。”葛镇江抱怨道。 军师却有另一番见解:“听说楚家军在龚鑫手里又吃了败仗,估计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如今朝廷自顾不暇,这陈云州哪怕有反心,只要没明目张胆地起兵,朝廷现在肯定不会对他怎么样。冯将军还是想得太简单了,除非哪一日庆川军显现出非同一般的战力和野心,不然朝廷不会轻易动他的。” 葛镇江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还是军师比较有远见,罢了,指望不上朝廷,那只能咱们自己想办法。” 等他拿下定州、青州等地,回过头再收拾这庆川府。 四万人,陈云州也不嫌弃,派了汪洋带一百名士兵去接应护送这批百姓前往仪州。 为安抚这批百姓,汪洋还带了一个好消息给大家。 凡是愿意去仪州的百姓,每人分两亩地,不可买卖,不可转租,只能自己耕种,若是自己家种不了,可归还给官府,从明年起开始缴纳田赋。 仪州动乱,跑的人不少,空出了大片的土地。又因为仪州比较偏僻,很多人到了兴远就不走了,所以现在仪州都还有不少地没人种,空在那长草。 现在正好将这批土地拿出来吸引流民,安抚百姓。 别说,这一招还真奏效,甚至连本来打算去兴远的流民都有些想跟着去仪州,还问汪洋行不行,汪洋自然答应了,谁还嫌人多啊。 于是,本来只有四万人的,一路走走停停,不断地有人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到了仪州之后,队伍竟然扩大到了六万多人。 由此可见,这分地对百姓的吸引力有多大。 卢照早前就接到了陈云州的通知,提前丈量好了仪州辖下的几个县空出来的土地,登记成册,等人来之后,先将这些人分为几部分,让各县领回去再分配土地。 仪州一下子就多了六万多人口。 更重要的是,因为大队伍走了九百多里才到仪州,沿途不少人知道了这个消息,陆陆续续又有人加入了队伍中,没办法,不要钱的土地实在是太香了。 这样以后他们就只用交朝廷每年三四成的田赋,自己还能落个六七成。要是租地主的土地,自己顶多只能落两三成的收入,这差别可太大了。 于是仪州也源源不断地涌入了不少百姓。 仪州、兴远、庆川三地相加,一天内涌入的百姓多达好几千,一个月下来就是十数万人,要知道三个州府,现在都不足两百万人,这对他们而言可不是个小数目。 人口涌入的同时,因为三州如今比较安全,来往的商旅也逐渐多了起来,庆川的商贸也在逐渐恢复。 最高兴的莫过于夏喜民他们这些商人,因为战乱他们的生意几乎全部停摆了,如今又可重新焕发活力。为了让庆川、兴远这一带的商业进一步活跃,他们派出去的商队也自发拿着三地的招募告示,沿途一路散发。 于是,很快从冲州到江南,不少地方的百姓都知道了,南边有个“世外桃源”庆川府、兴远州、仪州,那里没有战乱,官府还分房子、分地,免租。 于是各地也陆陆续续有百姓涌入这三州,尤其是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地区,老百姓们实在是怕了,不管哪支军队来,先抢再说。 抢完了,还要征兵征役,家里的男丁不少都被强制拉去参军、服役,很多都回不来了。 于是只要快打仗了,就有一批百姓拖家带口赶紧跑路。 很快,庆川就进入了发展的黄金时期。 庆川府的各个工坊重新开了起来,还又招了一批人员,便宜结实的布料、独家才有的球轴承,因为养猪业大发展,现在油脂也多了,因此庆川府还建造了肥皂工坊。 除了这些,庆川又多了一向独特的产物——机械钟,纯铜打造,外壳是上好的红木,精致又美观,而且独此一家。 机械钟推出来,广受好评,夏喜民的商队直接将所有的钟都包揽了,准备拿去京城发一笔财,又可为庆川提供源源不断的财富。 陈云州看着逐渐丰满的荷包和已经破百万的拥护值,满意极了,去年打仗花掉的银子总算是又要回来了。 而且按照这种速度,下半年就能够凑齐两百万拥护值了,到明年,再凑四百万应该不成问题。蒸汽机一出,生产效率又能提高很多倍,而且许多的手工劳动都可用机器代替,比如米面脱壳、造纸的搅拌、冶炼炉的驱动等等。 说不定到时候还可以搞个蒸汽驱动的车辆坐坐。自从坐了马车之后,他可真是太怀念现代的汽车、高铁了。 高铁这个时代是没指望了,但蒸汽火车说不定有生之年还是有指望的。 就在陈云州畅想美好未来时,他收到了林钦怀的信。 看完信后,陈云州无语了,这是什么孽缘,京城那么多人,皇帝偏偏派了个陈状元的同期过来。 要是换做其他人,这么热的天气,好几百里肯定是不愿意特意跑到庆川见他的,但这个钱清荣是个例外。 见肯定是不能见的,一见面就会被拆穿,这个时候他的身份还不能泄露。 陈云州琢磨了一会儿,将童敬父子和郑深叫了过来,把信丢给他们:“你们说怎么办吧。” 这事,他们这些人可脱不了关系。 但凡这些人谁提前阻止过他,或是提醒过他,他早点搞清楚了状况,也不可能一直冒充人家陈状元,弄到如今这样不好收拾的局面。 所以要愁大家一块儿愁吧,没道理都他一个人扛着。 童良看完信后直接表示:“大哥,让我去解决了他,死人就不会泄露秘密了。” 陈云州一巴掌拍到他脑门上:“你给我说话注意点,你现在是庆川军的指挥使,不是什么土匪恶霸,别给动不动就喊杀人,你要给下面的将士做好表率。” 童良摸着咯嘣痛的脑门:“大哥,这……不然留着他始终是个祸害啊。” 陈云州不理这个一根筋的家伙。 他们这些人当了一二十年土匪,已经习惯用打打杀杀的方式去解决问题了。但在陈云州这里,除非是迫不得已,不然他不想轻易对一个无辜的人下手。 现在钱清荣这人到了兴远,没有滋事找麻烦,也没向朝廷告他的恶状,只是想拜访拜访自己这个“同年”,并不过分。 童敬一时半会儿也没好的办法,便说:“不如让老林先拦着,他拦不住了再说,或者到时候你提前去仪州或是河水县避开他。” 郑深捏着信轻轻摇头:“不妥,若是一味阻拦或是逃避,会让钱清荣生疑的。庆川军收回了兴远,钱清荣得以外派到兴远州,于公于私,他来拜访大人都是很正常的行为,大人不能不见。” “那怎么办?真要让他来见大哥啊,那不是露馅了?”童良捂住额头问道。 郑深笑了笑:“咱们又不是没有陈状元,他要见就让他见呗。” 陈云州马上领会了郑深的意思:“你是说让陈状元下山见他?这样行吗?庆川、兴远两地的百姓都有不少见过我的,早知道会来这么一号人,上个月我就不去兴远的。” 他不去,兴远百姓、衙役都没见过他,这样直接让陈状元去兴远见钱清荣就不会露馅了。 “如果要见,那就不能安排在这两个地方,得寻个偏僻点,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 郑深赞同:“不如在庆川与兴远中间的仙桃镇会面。那地方有数千桃树,从山脚一直蔓延到山上,如今正是品桃的好季节,而且山上有细流瀑布,风景优美,天气又凉快,正好避暑。大人就以避暑的名义,约这位钱知府在仙桃镇见面,到时候由我、童将军陪着陈状元去即可。” 这种地方确实适合两个文人碰面。 但此事事关重大,陈云州也有些不放心,说道:“我也一块儿去吧,对外就宣称我要去仙桃镇避暑,半道再换成陈状元,然后将我安排在队伍中做护卫,到时候你们都别看我,以免被陈状元发现端倪,他表现不自然。” 郑深也同意:“还是大人想得周到,做戏要做全套。不然若是大人还在庆川府,回头别人一打听或是来往商贾说漏了嘴,传入这位钱知府口中就露馅了。大人去也好,半道换成陈状元,返程的时候你们俩再换回去,如此就天衣无缝了。” “不过大人还是别扮作护卫了,陈状元认识你,你跟在他身边,万一他不小心说漏嘴就麻烦了。你先带着柯九去仙桃镇上等着,我们落后一天,以免陈状元看到你。” 陈云州忘记了,他不认识陈状元,但陈状元认识他。 “行,那就依郑叔说的办。” 相较于陈云州他们的如临大敌,钱清荣到兴远的生活却非常惬意。 他很年轻,而且没什么架子,也不管事。 每天就坐在衙门里翻翻卷宗,有事让他处理,他就看看,提两句意见,没事他就四处溜达,半个月下来,城里稍微有点名气的饭馆都快被他吃了一遍。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49节 除了四处寻觅美食,他这人还喜欢找人聊天。 府衙的衙役、伺候的小厮、饭馆的掌柜小厮、街边摆摊的小贩,他都能跟人聊到一块儿去。 钱清荣每日的行踪都会送到林钦怀手上。 林钦怀看他整日无所事事,吃喝玩乐,稍稍放下了戒心。这个二世祖怕是来镀金的,哪怕跟陈状元认识,怕是也不会跑几百里去庆川拜会对方。 只是,他的心放得太早了。 六月中旬,就在钱清荣到兴远知府衙门十八天的时候,林钦怀忽然接到消息,钱清荣来了。 当时林钦怀正在练兵,身上穿着厚厚的铠甲,满头大汗。 未免被朝廷怀疑,上次陈云州过来时就将庆川军都带走了,现在军营里的四千多人都是进城后在兴远本地征召的将士。 这些人虽然经历过了一场战争,但很多人都没经过系统的训练,纪律性、组织性、服从性都要差一些,就更别提对兵器的使用,还有排兵布阵了。 一听说这事,林钦怀将练兵的事交给了阿东,自己大步走出去迎接钱清荣。 钱清荣看到林钦怀满头大汗,立马将手里的竹筒递了上去,笑呵呵地说:“刚才在街道边买的,说是西瓜汁,西瓜放到井中侵泡一夜,有人要买的时候再从井中捞出来切开取其红瓤捣碎,下面铺了一层叫珍珠的玩意,冰冰凉凉的,非常适合夏天喝,听说是从庆川那边传过来的吃法,也不知道林将军吃过没?” 林钦怀自然没吃过。 他轻轻摆手:“多谢钱大人好意,我是个粗人,不喜欢喝这种甜的东西,大人留着自己喝吧。不知大人今天到军营中来有何贵干?” 钱清荣笑了笑:“没什么事,就是今天逛街的时候路过军营,想起了将军,所以过来看看,打扰将军练兵了。” 林钦怀自然是嫌他碍事的,但这嫌弃也不能明晃晃地说出来。 他虚伪地应付道:“钱大人哪里的话,钱大人若不嫌弃,可进军营一观。只是如今天气热,将士们满身都是汗,臭烘烘的,就怕大人闻不惯。” “那倒不会,但军营重地,我还是不打扰将军练兵了。”钱清荣笑呵呵地道了别。 等他走后,阿东立即过来:“林叔,这人今天怎么来了?” 林钦怀眼底闪过一抹担忧:“不清楚,先不用管了,他有什么目的迟早会暴露的。” 同一时间,阿元也在询问钱清荣:“公子,这兴远的守卫军好有气势啊,老远都听到他们的声音,感觉比京城的神威营气势还强。” 钱清荣背着手,笑呵呵地说:“你不觉得这兴远也挺有意思的吗?我这个兴远知府当得更有意思,什么事都不管,这兴远也不会乱套,一切都井然有序。” 阿元没听出他话里的深意,还跟着点头:“是啊,这兴远虽然刚经历过战乱,但比咱们经过的好几个州府要有生气得多。” 不错,才经历过一场战乱,兴远没颓废反而越发的兴旺了。 钱清荣笑了笑,背着手回了衙门。 等第二天休沐见到林钦怀的时候,他就对林钦怀说:“林将军,咱们兴远能从乱军中收回来,多亏了陈大人。我已上书朝廷,向皇上说明了兴远的情况,估计朝廷的封赏过阵子就会下来了。如今兴远安定,我想去拜会陈大人,你与陈大人应该相熟吧,可知道陈大人喜欢什么?” 他喜欢你滚远点,行不行? 林钦怀本来听说他已经上书了朝廷还挺高兴的,哪晓得还有下一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林钦怀只能推脱:“我与陈大人也不是特别熟,仅有几面之缘,他喜欢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钱大人,如今正是盛夏,出门太热了,不若等天气凉快一些再出行吧。” 钱清荣摆手:“无妨,我这人不怕热。我与陈大人也算是有半个同门之谊,如今安顿好了,自是要去拜访一番,择日不如撞日,就最近挑个日子吧。” 林钦怀无语了,你们只不过是在同一个考场中呆过几天而已,估计连话都没说过,这怎么就成了半个同门了?这小子可真会扯关系。 看来这小子是非要见人不可了。 林钦怀思量片刻后说:“钱大人不怕舟车劳顿,那我派人写封信去跟庆川那边沟通一下,不然万一陈大人不在庆川城,大人你就要扑个空了。” “那就有劳林将军了。”这时候钱清荣倒是很好说话了。 林钦怀应付了他几句,回来后,只能写信给陈云州,看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如果没有,那就只能等钱清荣出城之后,让人穿着葛家军的兵服动手了。 到时候把这事全部推到葛家军残部的头上,报到朝廷,朝廷死无对证,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只是这小子看起来还安分,比较好打交道。他这一死,不知道朝廷会派谁过来。 如果不是他非要见陈云州,林钦怀其实是不想搞死他的。 如今他只希望钱清荣哪天能突然想开,改变主意,别自己找死了。 好在没过两天,钱清荣虽然还没改变主意,但他上次送去庆川的信有了回音。 看完后,林钦怀大大松了口气。 是啊,他们又不是没有真状元,钱清荣要见便让他见就是,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何至于闹到杀人的地步。 第二天,林钦怀就笑呵呵地去将帖子递给了钱清荣:“钱大人,陈大人那边回了消息,说陈大人正好要去仙桃镇避暑,因此邀请钱大人一块儿去。仙桃镇就在兴远州过去二十多里的地方,风景宜人,正好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了,大人不若也一同去避避暑?” 钱清荣看完信笑呵呵地说:“陈大人真是太客气了。如此也好,本来要走五六天,这次应该只需两三天就能到。” “差不多吧。”林钦怀停顿片刻道,“大人,当初葛家军败退,还有一部分士兵逃进了山林中。因为南方山林比较多,不好搜查剿灭,到时候还是下官陪钱大人一块儿去吧。” 钱清荣很痛快地答应了:“那就有劳林将军了。” 庆川方面约定好的是七月初一在仙桃镇会面。 为表尊重,钱清荣提前了四天,也就是六月二十七这天就出发了。 林钦怀带了十二名护卫随行,这些人全部都是山寨里出来的人,都知道陈云州的真实身份,不怕泄露秘密。 六月三十他们准时抵达了仙桃镇。 仙桃镇旁边有座五六百米高的山,从山脚下到山上都种满了桃树,如今正是吃桃子的季节,桃树上一颗颗红亮亮的桃子饱满多汁,看起来很是诱人。 田边的老农见有贵人来,摘了一篮最大的送给他们。 钱清荣直接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就啃了起来:“好甜,真好吃,林将军,你要不要来一个?” 林钦怀有时候是真看不懂这个钱知府,明明是京中贵公子出身,但却半点架子都没有,跟谁都能打成一团,吃东西也不挑剔,赶路也不喊累。 哎,希望这次之后,这小子消停点,他实在不想弄死这家伙。 林钦怀轻轻摇头:“不必了,钱大人吃吧。现在太阳太大了,咱们在树荫下歇一会儿,晚些时候再上山吧。” “好啊。”钱清荣点头答应。 林钦怀留了两个人保护钱清荣,自己则带着余下几人去溪边喝水洗脸。 钱清荣一路上都是坐马车,并不是很累,如今下了马车,他也闲不住,跑到地里看老农摘桃子。 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了稀奇的东西。 钱清荣指着那边一块地上被锯断的桃树上发出的一支支嫩芽,好奇地问:“大叔,那边的桃树长得好好的,怎么砍了啊?” 老农取下草帽一边扇风一边跟他解释:“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官府那边教咱们的,刘家寨那边有几颗桃树结的果子更好,又大又圆,小的剪了些枝桠过来嫁接,据说明年就能结出那样好的桃子。要真这样,我把这几亩地的桃子全部嫁接成那样的。” 钱清荣叹为观止:“还能这样啊,那岂不是以后想吃好吃的桃子都不用重新种了,只要嫁接就能快速结出果子。” 老农点头:“官府是这么说的。而且官府还说想要桃子长得多,就不能让树长太高,太大,要剪掉一些枝桠,少留一些。小人也搞不懂,官府怎么说咱就怎么弄吧,官府这两年推出的新种子收成很不错,定然不会害咱们。” “大叔说得有道理,官府没必要害人,明年我再来这山下尝尝大叔的新桃子啊。”钱清荣乐呵呵地说。 老农似乎是没见过这么接地气的贵人,笑道:“只要公子不嫌弃,桃子随便吃。” 不远处的树荫下,林钦怀看着钱清荣跟个老农也能聊得津津有味,不知该说什么好。 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就由他去了。 直到老农摘满了一筐桃子要走了,钱清荣才跑了回来。 “走吧,上山了。”林钦怀说道。 一行人上了山,路上的景色果然如林钦怀所言,绿草萋萋,飞瀑流水,宛如一副宁静的画卷,不过最让人心旷神怡的还是,不知是树林茂密还是山泉水比较多的缘故,山中的气温低了许多,让人仿佛一下子从盛夏回到了春日。 仙桃镇避暑的地方在山腰处,挨着一处水潭,旁边有几座房子,再往上还有一些房屋,零零散散的,总共应该有十几座房屋。 林钦怀带着钱清荣去了最大的院子。 院里也种着两棵桃树,旁边还有一棵高大的银杏。 银杏树下坐着一名头戴纶巾,身穿青色袍子,手里捧着书的年轻人,听到脚步声,年轻人抬头,目光对上了钱清荣,似有些疑惑的样子。 钱清荣大步上前,笑呵呵地说:“陈大人,三年前京城一别,没想到咱们会在这仙桃镇见面。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跟你同年,不过勉勉强强上了榜,后来去了太仆寺。” 陈状元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原来是钱大人,久违了,请坐。” 钱清荣掀起袍子,坐到他对面,也看到了他先前看的书:“陈大人看的是《妙法莲华经》?” 陈状元点头:“钱大人好眼力,莫非你钱大人也喜佛经?” 谁料钱清荣却摇了摇头说:“我不喜欢,我娘以前很喜欢,特别虔诚,日日抄佛经,因此耳闻目染之下,我也略知一二。” “哦。”陈状元点了点头,不知该怎么接话了,他对钱清荣只隐约有点印象,根本不熟。 就在气氛要陷入诡异的沉默时,郑深端着一盘洗干净的桃子出现,笑呵呵地说:“二位大人别光顾着聊天了,尝尝桃子,这是山上的桃子,特别甜。” 陈状元拿了一个,慢吞吞地吃着,吃着就不用没话找话说了。 郑深眼角余光看到了他的动作,不由得发愁,真是没想到,好好一个状元郎在山上呆了三年,越发地沉闷寡言了。哪怕路上教了他许多,他也还是这副闷葫芦的样子。 钱清荣拿了一个桃子,捏在手里也不吃,笑道:“我刚才在山上遇到一老农,说是官府教了他们嫁接之术,以后长出来的桃子会跟先前的完全不同,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不同法。陈大人能否为我解惑?” 陈状元吃桃子的动作一滞,眼神下意识地瞟向郑深。 郑深差点扶额,不会吧,这刚碰面就要露馅了吗? 第074章 郑深到底是个老江湖, 见指望不上陈状元就自己接过了话题,拱手先介绍自己:“见过钱大人,在下乃是陈大人的幕僚, 姓郑名深。嫁接之事小人经手过, 嫁接之后长出来的桃子更大更圆更甜,会更好吃。” 其实郑深也不清楚细节。当时陈云州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卷宗,让人印刷了好几十份, 分发到各县,让各县县令推广果树的种植方法。 他事情多, 当时也没仔细看就交给了下面的人, 如今才觉书到用时方恨少。 不过没关系, 反正钱清荣也不懂,他可以随便忽悠。 钱清荣刨根问底:“那为何将另一枝桠嫁接到桃树上长出来的桃子就会更好吃?还有,为何将桃枝固定在树枝的断口它就能重新长起来?” 郑深答不上来。 既然科学走不通,那只能往玄学上靠了。 郑深故作高深地说:“我也不清楚,嫁接技术的发现颇为传奇。南边一老农, 某天误入一山林深处,无意中看到一座庙宇。他进去之后,在里面迷了路, 又累又渴, 看到供桌之上有个又大又红的桃子。老农实在渴得厉害,就吃了那桃子。” “吃完他便昏了过去, 醒来后已是在山下。回去后, 他做了个梦, 梦到的便是这嫁接之术, 说是嫁接之后的桃子,就如那仙桃一样, 又大又甜。” 钱清荣挑了挑眉:“这么神奇?那山林在何处?可还能觅得仙踪?”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50节 郑深摇头道:“事后,老农带着一众乡邻进山寻找,几乎把林子都翻了一遍,却再也没寻到那处神奇之地。钱大人若是感兴趣,等得冬日可进山一探,现在这季节,林中草木繁盛,蛇虫猛兽出没,很不安全,还是冬日进山更安全。” 钱清荣其实一开始是不相信郑深这些话的。 什么神仙!若天上有神仙,怎么不解救他们这些苦命之人?为何善人不得善终,恶人却能逍遥法外。 可现在郑深却主动邀请他冬日去探查追寻仙踪,莫非是他想多了? 钱清荣按捺下心里的怀疑,拱手笑道:“如此就有劳郑先生了。不知陈大人可否去过那神奇的山林?” 安静吃桃看戏的陈状元冷不丁地被点名,愣了愣,轻轻摇头:“不曾。” 郑深心里叫苦不迭,他都开始编故事了,这个钱清荣怎么又回头找陈状元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就三个人,陈状元现在还顶着“庆川知府”的名头,钱清荣自然不会冷落他。哪怕他不说话,钱清荣偶尔也会主动找他说两句。 郑深只能笑着开口替他圆回来:“我家大人公务繁忙,那处林子在庆川过去,快要到真蜡去了,距庆川城还有好几百里,大人实在是没时间。对了,钱大人,你才从京城过来,可知如今京中是什么情况?哎,咱们庆川跟葛家军开战两次,伤亡惨重,如今阵亡将士的抚恤都发不起,我家大人愁得夜不能寐。” 算了,与其让这个钱清荣问东问西,还不如他自己主动出击。 提起这个,钱清荣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他放下桃子,苦笑道:“朝廷现如今的情况也很不乐观。江南、东南九州二十三县皆已落入乱军手中,塞州那边的战况也不怎么好,西北军可能会退守井州。” 郑深也惊了:“怎么会这样,这都夏天了,高昌人还不肯退兵吗?” 以往这些蛮夷可都是抢了就跑的。 钱清荣无奈地说:“估计是看朝廷势弱,被乱军缠住,有可趁之机吧。如今两线作战,朝廷压力非常大,国库空虚,年初户部尚书已经上书皇上,在京城募捐了一次。我南下那会,户部又在准备向京城勋贵、官员、富商借银子,现在楚家军的武器、粮草都供应不上了。” 所以你们就别指望朝廷还能给你们发什么抚恤银子了。 郑深早就预料到了朝廷的情况不乐观,但没想到这么糟糕。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那朝廷可有什么良策?” 钱清荣无奈摇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下还在慢吞吞啃桃子的陈状元,悠悠道:“暂时没听说。如今葛家军去攻打定州,定州也没多少驻军,怕不是葛家军的对手,说不定朝廷会让庆川攻打桥州,将葛家军给拖回来。” 别说,还真有可能。 陈云州早有这种猜测,他们还商量过,如果朝廷下旨怎么办,陈云州当时的意思是,想办法拖一拖。 这样固然对不起定州的百姓,可他们庆川兵员并不多,起步又晚,朝廷什么都不发,原本的那点家当打两仗都耗光了,拿什么去打? 陈云州现在只能对庆川的百姓负责,有余力才会去管其他人。 郑深眉头紧蹙,苦笑着说:“朝廷可真是看得起咱们庆川。我们庆川只有去年临时征召的两万兵员,后来打了两场仗阵亡了一万来人,如今就只有一万人,守住庆川都困难,哪有那个本事牵制住葛家军北上的步伐啊。” “不过朝廷有命,我们也不得不从,只是还请钱大人帮忙美言几句,至少给咱们阵亡的将士发一笔抚恤,不能让这些忠心耿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流血又流泪啊。” 钱清荣点头:“郑先生一心为庆川,实令人佩服。不过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兴许朝廷会有其他方案,先生实不必担心。” 说要让庆川出兵的是你,说只是猜测的也是你,好话歹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完了。 心里吐槽,郑深面上不显,拱手道:“借钱大人吉言了,希望如此吧,庆川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百姓实在是禁不起又一场战乱。” “大人,钱知府,郑先生,时候不早了,用膳吧。”童敬从里面出来,站在陈状元身边,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郑深松了口气,老童来解救他了,不然再跟这人聊下去他头发都要掉一大把了。 陈状元也如释重负,连忙将啃了一半的桃子放下。 钱清荣侧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陈状元被他看着,有些紧张,眨了眨眼,开口道:“钱大人,请!” 钱清荣站了起来,笑道:“陈大人先请,对了,不知这位是?” 他指着童敬。 郑深主动解释:“这位是童敬,庆川兵马都监。” 童敬主动跟钱清荣行了一礼,再次邀请他进屋用膳。 膳厅内已经摆满了饭菜,几人落座,郑深跟童敬和林钦怀使了一记眼色,然后主动给陈状元斟满了酒,再踢了他一脚。 陈状元会意,拿起酒杯:“钱大人,我敬你一杯,敬咱们同年之谊,敬你我在庆川相逢。庆川、兴远都是好地方,你肯定会喜欢的。” 说完他先干为敬。 钱清荣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紧接着郑深端起一杯酒,笑道:“钱大人远来是客,我敬你一杯。” 钱清荣只得又举起了酒杯。 刚喝完,旁边的童敬也大咧咧地笑了起来:“钱大人,我老童是个粗人,不会说话,有失礼之处,请钱大人多多海涵,这杯我老童先喝了。” 钱清荣只得又端起了酒杯。 好在下一刻林钦怀端起酒杯,没对准他,而是对陈状元说:“陈大人,咱们今日又见面了,我敬你一杯。” 跟陈状元喝了一杯,林钦怀下一个看向钱清荣,笑呵呵地说:“钱大人,您来兴远,下官都没好好陪您,今日敬你一杯。” …… 几个人轮番灌钱清荣的酒,中间间或穿插着一两杯敬陈状元的,以免做得太显眼。 钱清荣进了屋,连筷子都没拿就被连番灌酒,十几杯下来,他白皙的脸庞上渐渐变得红润,眼神也有些迷糊,说话都开始大舌头了:“来,陈大人,多亏你收复了兴远,不然我还要在太仆寺继续养马,这一杯我,我敬你……” 话还没说完,他杯子里的酒已经开始往外晃了,洋洋洒洒,洒了好些在面前的饭菜里。 见他这情况,郑深咳了一声,劝道:“钱大人,你喝多了,别喝了。” 钱清荣一口喝光剩下的半杯酒:“没,没,我没醉,我还要喝,再来,陈大人,咱们……咱们今日不醉不归,来啊……” 门口的阿元听到这声音连忙进来,朝众人施了一礼,然后去扶钱清荣:“公子,您喝多了,别喝了,回去歇息吧。” 郑深一脸惭愧:“不知钱大人酒量如此浅,都是在下的错。来人,扶钱大人去客房休息。” 然后又对阿元说:“我让厨房备点醒酒汤,一会儿给钱大人送去。钱大人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下面的人。” “多谢郑先生。”阿元感激地说。 林钦怀站了起来,挥手让仆人退下,自己帮忙将钱清荣送回了房间。 他们一走,膳厅内三人安静了下来。 陈状元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 他知道,今天晚上郑深他们临时起意灌醉钱清荣,就是怕他应付不了钱清荣,被钱清荣发现端倪。所以为了一劳永逸,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钱清荣灌醉了。 郑深摆了摆手:“不怪你,是我们拉你过来的,你如此配合,已是不易,别想了,不是什么大事,吃饭吧。” 陈状元点了点头,默默地拿起了筷子。 三人心不在焉地吃着饭。 过了一会儿,林钦怀回来了。 郑深问:“安顿好了?” 林钦怀点头:“睡觉了,幸好这书生的酒量不行。今天算是糊弄过去了,明天怎么办?这个钱清荣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郑深想了想说:“不如明日让人上山说府衙有急事请陈大人回去一趟。反正状元郎已经露过面了,这时候找借口走人应该也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才对。” 听闻明天就让他走,陈状元大大地松了口气,渴盼地望着三人。 童敬跟他在山上相处了三年,早就将他当成了晚辈,看他这样子有些可怜,便说:“要不让小陈今晚就下山吧,明天钱清荣问起就说衙门有急事先回去了。” 郑深不赞同:“不行,走得太急容易引起钱清荣的怀疑,还是明天当着钱清荣的面让人找来,可信度更高。” “郑先生说得对,左右就一个晚上的事,再等等。况且,此事也得征询少主的意见。”林钦怀说。 童敬是个行动派:“那我这就派人下山去找少主。” 客房中,阿元送走了林钦怀后关上了房门,将蜡烛移到了屏风外面,然后走进屋,给钱清荣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担忧地问:“公子,您没事吧。” 钱清荣揉了揉眉心,将衣领扯开,露出白里透红的锁骨。他这人喝酒,上头快,很容易脸红冒汗,看起来酒量很差,实际上他很能喝,只是他常在人前喝酒,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接过茶水一饮而尽,钱清荣将杯子递给了阿元,笑了:“没事,这庆川真是有意思,比京城有意思多了。” 他们几个轮流灌他的酒,刚开始钱清荣还没察觉,等到三四轮之后,他就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最后索性装醉脱身。 阿元将杯子放下,忧心忡忡地说:“公子,该不会京城的传言是真的吧,这庆川府早就跟葛家军勾结到一块儿了,瞒着朝廷而已。” 钱清荣若有所思。 在兴远的时候,他是完全不相信这事的。因为兴远百姓对庆川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对葛家军的厌恶和恐惧也是写进骨子里的。 他天天出去吃喝玩乐,随意找人聊天,看起来不务正业,但其实他是通过这种方式了解兴远。 百姓们的反应总是做不得假。 这里面哪怕有托,也不可能每个都是骗他的。因为他每天的行程很随机,遇到谁,跟谁聊天他自己事前都是不清楚的。 半个多月下来,他至少跟上百名庆川百姓、衙役们聊过天,若这些人都是骗他的,那兴远城中大半的百姓都得跟他做戏才能不露馅。 但显然不可能。 可若他们没有猫腻,为何今晚要灌醉他? 还有那位状元郎,腼腆,不多话,跟记忆中的书呆子没什么两样,不,比三年前更呆了。 今日所见的陈状元会是兴远、庆川百姓人人交口称赞的陈大人吗? 会是那个敢于几次跟朝廷谈条件,三番两次拖延甚至是不缴纳田赋的人吗? 不像,一点都不像。 在来之前,钱清荣其实是有些期待的。 他本以为被贬三年多,昔日的那位同年在南方经过磨练成长了,变成了一个凌厉果决,有治世之才的能人,再不是当初那个迂腐、一根筋、执拗的读书人。 所以他很期待见到陈状元。 他的仕途不顺利,在京城郁郁不得志,心中苦闷。如今看着昔日那个被大家嘲笑太傻、太天真的状元郎重新在南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他很受触动。 所以才会主动请缨到南方。 可今天见到陈状元后,他大失所望。 昔日同僚并没有破茧成蝶,甚至比以前更呆了,唯一欣慰的便是他眉宇之间平和了许多。 可这不是钱清荣想要的。 但陈状元现在这样子,庆川、兴远的情况何解?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51节 他这种性子肯定是没法带领庆川、兴远击败葛家军,并将庆川、兴远、仪州打造成如今商贾、流民口中的世外桃源。 倒是那个郑深,对庆川、对朝廷的情况很是了解,说是他主政庆川都比陈状元可信。 至于林钦怀、童敬二人,又是何来历?他们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钱清荣感觉心里的疑团越来越深了。本来在兴远的时候,他就觉得林钦怀这人有些奇怪,本以为对方是怕自己过来夺了他的兵权,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就在他愁眉苦思之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阿元公子,小的给钱大人送醒酒汤来了。” 钱清荣赶紧重新躺回床上装醉。 山下,陈云州和柯九也在吃桃子。 夜风凉凉,躺在院子中,吃着桃子,看着星星,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桃子的皮太厚了,而且还有毛,黑乎乎的洗得不大干净。 陈云州这时候就有些怀念上辈子吃过的各种桃子了:“哎,要是没毛就好了。” 柯九咬了一口桃子,乐呵呵地说:“公子,这桃子怎么会不长毛呢,洗洗就好。” 少见多怪,油桃就没毛。 陈云州没有多说,只有有点惆怅,穿越三年多了,哪怕已经有了亦师亦友的朋友,有了将他视为兄长的弟弟,什么都不缺了,陈云州闲下来的时候还是会怀念在现代的日子。 也不知道他的身体还在不在。 老爷子会不会很伤心? 好在老爷子不止他一个孙子。 “大人,郑先生派人送信来了。”柯九的声音拉回了陈云州游离的思绪。 他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柯九赶紧将油灯拿了过来。 陈云州拆开信快速看了一遍,看完后不禁扶额。 真没想到,陈状元在山上呆了三年竟如此呆了。 罢了,再让陈状元去应付钱清荣肯定会出乱子,还是赶紧让他下山吧。左右已经见过了,以后书信来往即可。 将信放到灯火上烧了,陈云州吩咐柯九道:“明天你安排一个人上山,说河水县那边洪河水位暴涨,恐有决堤的风险,文县令派人来请陈大人去一趟商议对策。” 这么大的事,陈状元要走人,钱清荣总不好再挽留吧。 柯九连忙跑过去嘱咐来人,让其回山上告诉郑深。 本来按照原计划,他是要去三十里外百里沟等着郑深他们过来,到时候在那里跟陈状元交换身份的。 但现在出了岔子,陈云州有些不放心,决定在山下等着,明天他们走了之后,他再在后面跟着,确认没问题了,双方直接在路上换回来。 清晨,钱清荣醒来,使劲儿揉了揉肚子。 饿死了。 昨晚郑深他们是真狠啊,一口菜都没吃,就猛灌他的酒。 他在装醉,也不好让阿元去厨房里给他拿点吃的,最后吃苦的竟是自己。 下次再有这种事,他说什么也要先填饱了肚子再说。 想了一晚上,他还是觉得这其中有事,说不定是葛镇江在韬光养晦,怕自己一口气拿下太多的城池,会成为朝廷的眼中钉,所以明明占领了兴远、庆川、仪州,对外却搞这些名堂,欺骗朝廷。 而陈状元现在就是他们明面上推出来的傀儡。 不过具体是什么情况,还得想办法找陈状元单独聊聊才行。 钱清荣对着镜子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在院子中打太极拳的郑深听到开门声立即收了拳,拱手行礼:“钱大人,昨晚实在是不好意思,请大人见谅。大人饿了吧,我让厨房煮了些软糯的清粥,宿醉过后喝些粥比较好。” 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钱清荣心里想骂娘,嘴上却只能说:“郑先生想得真周到,麻烦了。陈大人起了吗?” 郑深笑呵呵地说:“我家大人一向起得早,现在爬山去了,钱大人先用膳吧,一会儿他应该就回来了。” 这是他们提前制定好的策略,将陈状元赶出去爬山,这样就能跟钱清荣错开又不突兀了。 钱清荣不再说什么,笑了笑,去了膳厅。 郑深洗了手,过来陪他用膳:“他们都习惯早起,已经用过膳了,在下陪钱大人吧。” 钱清荣看着面前的稀粥,腌制的咸菜,清炒的青菜,香葱煎蛋,都怀疑郑深是故意的,这些玩意儿哪填得饱肚子啊。稀粥好歹也搭配两个馒头什么的吧。 心不在焉地吃完了一顿清汤寡水的早饭。 终于陈状元回来了。 他脸颊红扑扑的,额头上都是汗,有些喘气。 仆人连忙端来水让他洗手。 钱清荣留意着陈状元的手,细腻白皙,除了指腹有些茧子,其他的地方都干干净净的,露出的一截胳膊也白生生的,没有任何的伤疤。 显然,这位同年这几年生活上没吃过什么苦,应该也没受过酷刑。 等陈状元站起身擦手,他立即热情地招呼对方:“陈大人,快快来喝茶,刚沏的新茶。” 被人叫住了,陈状元只得缩回本来要回房的脚步,转身走到偏厅,扯了扯嘴角,冲钱清荣行了一礼,然后坐到他对面,中间隔了个郑深。 阿元连忙拿起茶壶给陈状元倒茶,但不小心脚步一歪,人摔在了地上,茶壶口也跟着倾斜,里面的茶水一下子倒了出来,洒在了郑深的腿上,烫得郑深“咿呀”了一声。 钱清荣眉头一皱,瞪着阿元:“笨手笨脚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郑先生,您没事吧?” 郑深轻轻摇头:“还好,茶水不是很烫,就是衣服湿了一块儿。” “那就好,阿元,快伺候郑先生更衣。”钱清荣似是松了口气,凶了阿元一句。 阿元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将茶壶放一边,然后拉着郑深就往外走,嘴上还一个劲儿地赔礼道歉:“郑先生,对不起,小的太笨了,小的陪您去更衣吧。” 陈状元也想跟去,但慢了一步。 钱清荣按住他:“陈大人,让阿元去就好,咱们聊聊,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的说的?” 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还特意朝陈状元挤了挤眼睛。 陈状元没看懂,很是疑惑:“说,说什么?我,我没什么好说的。” 单独面对钱清荣他非常紧张,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钱清荣看了一眼外面,知道要不了多久,郑深就会回来,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借着给陈状元倒茶,站起身,凑到陈状元跟前再次问道:“你真的没什么跟我说的吗?要是有人逼你,胁迫你,你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陈状元赶紧摇头:“没有的事。你误会了,我很好,童叔、林叔他们对我都挺好的,真的。” 都叫上叔了,这呆子不会是被人给忽悠傻了吧。 钱清荣还想说什么,外面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大人,大人,衙门来信。” 陈状元宛如找到了救星,连忙站了起来,几步跑出去:“把信给我。” 来人立即将信递给了陈状元。 陈状元看完后,抬头愁眉苦脸地对钱清荣说:“钱大人,抱歉,河水县的洪河可能要决堤了,我得赶紧回去了。” 郑深这时候也换好衣服出来了,听到这话连忙问道:“大人,事情紧急吗?” 陈状元赶紧将信递给了郑深。 郑深装模做样地看了一遍,然后不好意思地表示:“钱大人,河水县的文县令请我家大人去一趟,洪河水位上涨,我家大人得先走一步了。这山上的风景很美,还有鲜嫩的竹子,大人可在山上多玩几天,下次咱们再聚。” 钱清荣刚才也看到了那封信上的内容。 太巧了,才来一天就有事要请陈状元回去。 钱清荣都怀疑陈状元是故意让他看到信的。 他看着一脸凝重的郑深,点头道:“正事要紧,游山玩水什么时候都可以,当务之急还是去河水县。这样吧,正好我没什么事做,就与陈大人同行吧,看看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我有个亲戚以前的工部水利司任过职。” 这话一出,陈状元浑身都僵硬了。 郑深倒还沉得住气,感激地说:“钱大人有心了,只是河水县在庆川以南百里外,距兴远城更是有好几百里之遥。来回路上都得十来日,心意我们领了,还是别耽误钱大人的正事了。” 钱清荣看到从外面回来的林钦怀,笑道:“无妨,让林将军先回兴远即可,有林将军坐镇兴远,出不了乱子的,我没上任中间那么几个月不也没事吗?” 本来想找借口劝钱清荣回来的林钦怀无话可说了。 他跟郑深对视了一眼,两人在空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郑深旋即改了口:“既如此,那就有劳钱大人了。那咱们收拾收拾,一会儿就下山吧。” 于是大家都回房收拾行礼。 等关上门,林钦怀冷下了脸:“既然这小子如此不知趣,非要盘根问底,那留不得他了。” 童敬没吭声,默认了他的决定。 郑深到底要心软一些,犹豫片刻后道:“要不先征询征询大人的意见?” 林钦怀不同意:“别告诉少主,不要让他为难。这个钱清荣非要跟着你们去河水县,应该是产生了怀疑,不能再留了。” 要是以前,少主早就解决了钱清荣这个碍事的,哪会如此兴师动众就为了骗过钱清荣。少主的心是越来越软了,但成大事不拘小节,少主狠不下心,他能。 童敬也说:“是啊,现在咱们庆川还很弱小,若是被朝廷知道大人的真实身份,肯定是要问罪的。郑先生,到时候咱们就不得不反了,到时候朝廷、葛家军都可能会掉过头来攻打我们。死一个钱清荣,能给庆川多争取几个月甚至是几年的时间,划算。” 郑深叹了口气:“好吧。” 不一会儿,大家都收拾好了东西。 钱清荣带着阿元走到陈状元身边,笑道:“陈大人,河水县洪河是什么情况?最近下雨很多吗?” 陈状元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对,最近经常下雨,河水泛滥。” 至于河水县,昨天郑深没跟他说,他完全不知道。他求助地看向了郑深和童敬。 但两人都默不作声。 既然钱清荣已经注定是一个死人了,大家也懒得应付他。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52节 陈状元找了一圈,一个帮手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应付钱清荣。 钱清荣又问:“听说前几年庆川这边受过灾,严重吗?” 陈状元心不在焉地回答:“有些严重,死了不少人,桥州那边更严重,好些流民到了我们庆川。” 这是昨天郑深跟他交代过的。 他实在是怕了钱清荣没完没了的问题,主动低声劝道:“钱大人,河水县的事我去就行了,你回去吧。兴远离不了人,咱们,咱们下次再聚吧。” “无事,兴远一切良好,下面还有那么多官员呢,我不在都没事的。”钱清荣笑呵呵地说,“一会儿我跟陈大人坐同一辆马车吧。我也认识朱宜年,去年底听说过他的近况,一会儿咱们好好聊聊。” 陈状元有些恍惚,当初他就为了替朱宜年的父亲说话,才被皇帝贬到庐阳县的。 他被贬,朱宜年全家流放,一南一北,断了音讯,生死不知。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仿若是上辈子的事。 陈状元舔了舔干涩的唇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一会儿车上说。”钱清荣指着下山的路说,“这路挺不好走的,陈大人当心。” 陈状元偷偷看了他一眼,该当心的是他吧。 陈状元人是呆了一点,但不傻。先前郑深、童叔他们一直怕自己应付不了钱清荣,不会让自己单独跟钱清荣相处,现在都放任不管了。 他们怕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了,所以才觉得无所谓了,任他跟钱清荣相处。 陈状元有些心软,他跟钱清荣虽然没什么情谊,可到底相识一场,现在看对方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 他试图再做最后的努力,将人赶走:“我,我真的没事,你赶紧走吧,咱们俩在京城的时候也没什么交情,现在……现在也不必来往了。” 钱清荣听到陈状元又一次赶他走,甚至还有撕破脸的意思,也察觉到了不妙。 大家是同年,又没什么矛盾,即便不喜欢他,面子也会做好,不可能这么直白地赶他走。 再看陈状元那紧张的样子,还有他现在跟陈状元在一块儿这么久也没人管,钱清荣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些人莫不是打算弄死他了? 钱清荣顿觉后背发凉。 越想越觉得自己猜中了。 他们最初应该是没打算弄死他的,不然也不会安排他跟陈状元在这山上见面,昨天还灌他酒,隔开他和陈状元。 那到底是什么触怒了他们? 钱清荣想起来了,是自己说要跟着去河水县后他们的态度就变了。 这样看来这些人是不怕弄死人的,但他们先前没打算弄死他,是怕麻烦还是觉得没必要又或是不想杀人? 不管哪一种,传说中杀人如麻的葛家军行事风格都很不同。 还有陈状元这人,虽然迂腐、固执、呆了一点,但人并不坏,依他的性情,不可能跟烧杀抢掠的葛家军同流合污。 所以这些人应该不是葛家军,但他们另有秘密,而这秘密就藏在庆川。 自己一再探究这个秘密已经触怒了他们。 他现在改口,不去河水县了还来不来得及? 钱清荣心里没底,他可不想这么死得不明不白的。 只怕是不保险,那他留个买命钱怎么样? 咳了一声,钱清荣紧紧挨着陈状元,勉强笑道:“陈大人,咱们是同年,在这异乡遇到多难得啊。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朝廷在考虑要不要放开兴远、庆川的铁矿,允许庆川采矿锻造兵器。” “啊?那后来呢?”哪怕陈状元不理事,但他也知道青云寨的这些人很缺铁。一个寨子如此,就更别提庆川军了。 见他感兴趣,钱清荣笑呵呵地说:“这个得等我考察完了再说。工部那边有各地一些铁矿、煤矿的分布图,回头我写封奏折回去,恳请皇上同意开矿,将这些送过来。” 后面,听到两人对话的童敬和林钦怀对视一眼。 童敬用眼神询问林钦怀:还要不要弄死这家伙? 林钦怀也很犯难,名正言顺的开矿权,还有这几个州铁矿、煤矿的准确位置,太诱人了。这到底是杀呢还是不杀呢? 第075章 钱清荣站在一座黑瓦白墙的小院外硬是不肯动。 童敬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钱大人, 进去啊,站这干什么?当门神啊。” 钱清荣眼珠子左右转动,发现童敬、林钦怀一左一右矗立在他身边, 郑深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 几人将他围在中间,他想跑路都跑不了。 快到山脚下时,他寻了个借口, 说是突然想起衙门里还有事想开溜,可这些人却不肯放他走了, 还把他提溜到了这小院中。 这些人干什么?是准备就在这里动手吗?这地方偏僻得很, 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确实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只怕骨头都烂掉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钱清荣心里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凉,他这辈子还没来得及做出一番事业,也没有为母亲讨回公道,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破地方, 他不甘心。 可敌众我寡,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一个人怎么对抗得了身后这么多人, 今日怕是要栽在这里了。 深吸一口气, 钱清荣看了一眼惴惴不安跟在自己身后的阿元,苦笑了一下对林钦怀和童敬说:“两位大人, 我这奴仆他什么都不知道, 求你们放他离开吧, 我保证他不会回京城的。” 童敬实在受不了钱清荣的磨唧, 直接一脚踢了过去:“男子汉大丈夫,婆婆妈妈成什么样子。” 钱清荣一个趔趄扑在大门上, 将没有关严的木门给撞开了。 他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只见院子西边半敞的厅堂中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年轻人低垂着头在专注地泡茶,只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看样子应该是个读书人,就是不知道怎么和背后这两个凶神恶煞的家伙混在了一起。 炉子上的水已经烧开了,咕咕咕个不停,冒出一阵阵白烟。 年轻人用帕子包着炉子的把手,端起水壶倒入茶壶之中,轻轻一荡,晃了晃,将茶杯洗了一遍,然后用左手拎着袖口,右手拿着茶匙添加茶叶,再加入少量热水,动作行云流水,流畅极了,自有一股风流。 碧绿的茶叶在清水中慢慢舒展开来,宛如翩翩起舞的舞娘在尽情地绽放自己婀娜的身姿,一股幽幽的茶香弥漫在鼻间。 可钱清荣却没心情欣赏眼前这美好的一幕。 童敬见钱清荣进了门站着又不动了,而且脸上还一副悲凉愤懑的表情,很是无语。 他也懒得跟钱清荣废话了,直接将钱清荣推了过去。 听到声音,陈云州放下茶壶,抬起头冲钱清荣笑了笑,将刚沏好的茶推了过去,笑道:“尝尝,不是什么名贵的好茶,就是附近百姓今年在山上摘的春茶,胜在新鲜。” 钱清荣看着绿油油的茶水,脑子里冒出一个揣测:这茶水里该不会下了毒吧? 见他不动,陈云州笑了笑:“钱大人可是不喜欢喝茶,那换西瓜汁如何?听说你好像喜欢喝这个。” 连他的喜好都打听清楚了。钱清荣心里悲凉,这是不打算放过他,非要逼着他喝是吧。 钱清荣觉得自己今天是逃不了了,索性端起茶杯,仰头一口喝完。 喝完一杯,等了几息,毫无反应,钱清荣觉得这毒药可能见效比较慢,不是见血封喉的那种。可他等不及了,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太难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道,反正都要死,那就给他个痛快吧。 钱清荣将空茶杯重重按在陈云州面前:“再来一杯。” 颇有种壮士奔赴战场,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陈云州将另一杯推到他面前:“新倒的比较烫,喝这杯温的吧。” 钱清荣二话不说,端起茶杯一口喝完,然后将空茶杯推到陈云州面前,又拿起另一杯先前倒好的。 只见他一杯接一杯,喝茶如牛饮,一会儿就把陈云州给童敬他们几人准备的茶水全给喝光了。 陈云州不解地看向林钦怀几人,这人怎么回事,感觉不大正常的样子。 林钦怀轻轻摇头表示不知道。 好吧,那可能是天气太热,从外面进来口渴了。 陈云州一一将空茶杯给添满。 钱清荣开启第二轮,继续喝。 一壶茶几乎全进了他的肚子里,撑得他肚子胀得慌,有些难受。 他蹭地站了起来:“茅房在哪里?” 陈云州冲旁边呆愣的柯九使了个眼色。 柯九连忙说:“钱大人,请跟小的来。” 等人走后,陈云州疑惑地看着林钦怀:“他平时也这样的吗?” 林钦怀也是满头雾水:“没有啊,前几次跟他打交道都蛮正常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想不通,陈云州索性也不想了,让一旁的衙役重新拿了一副茶具出来,给林钦怀他们泡茶喝。 另一边,钱清荣进了茅房,解决了三急之后犹不肯出来,偷偷掀起帘子的一角瞅了瞅,看柯九还站在外面守着,他简直欲哭无泪。 好奇心害死猫,早知道就别这么好奇的,管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眼看柯九没有走的意思,钱清荣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他也不想死在臭烘烘的茅房里,索性掀起帘子垂头丧气地往厅堂走去。 他想明白了,哪怕是死他也要做个明白鬼,弄清楚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只是等钱清荣走到厅堂,看见林钦怀几人,包括陈状元都坐了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谈笑风生,连茶壶、茶罐都没换时,他愣住了,没毒的吗? 所以他们不是打算毒死他,那到底打算怎么弄死他?给个准话行不行? 钱清荣快崩溃了,从在下山途中想清楚一切开始,他就一直提心吊胆的,一个多时辰了,这心都还悬着。 这么下去,他们还没弄死他,他都得先要被吓死了。 钱清荣气哄哄地走过去,直接一屁股坐下,然后眼睛一闭,一副认命的样子:“你们要动手就赶紧动吧,给个痛快!” 厅堂内一片寂静。 陈云州看看郑深,又瞅瞅童敬、林钦怀,好笑道:“你们都跟他说了什么?” 这会儿其他几人也明白过来钱清荣自打来了这小院为何会如此反常了,敢情是以为大家要在这里毁尸灭迹,把他弄死在这。 童敬忍不住哈哈大笑,宽厚大掌拍在钱清荣的肩膀,差点没把钱清荣给拍到地上。 “跟他开个玩笑,他以为咱们要弄死他呢!” 钱清荣扶着椅子坐稳,憋屈得很,你们那是开玩笑吗?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些人是真动过弄死他的念头。 不过听到这话,他心里松了口气,看样子今天是不用死了。 陈状元看他这副憋屈的样子,开口解释道:“钱大人,你不用担心,童叔他们没……那个意思。”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53节 钱清荣翻了个白眼,你自己要不要听听,自己说这话时有多心虚。 陈状元见自己善意的谎言没起到效果,摸了摸鼻子,讪讪地闭上了嘴。 陈云州看这群人都不靠谱的样子,只得出来道:“钱大人,是我让他们带你过来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你一直想见的庆川知府陈云州。” 啊! 钱清荣震惊的眼神在陈云州和陈状元身上打转,感觉脑子都有些不够用。 陈云州又补充:“三年半前,陈状元到庆川,路上出了些意外,晕倒在路边被我救了。醒来后,他不想做官了,正好我没做过官,想尝尝当官的滋味,于是我们俩就交换了身份。” 陈状元点头确认,脸上很平静,没有半点不甘或是愤怒。 钱清荣张了张嘴:“你们……你们把这个秘密告诉我,就,就不怕我上报朝廷吗?” 陈云州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会吗?” 钱清荣不说话,他又不是傻子,这会儿要是说会,只怕这辈子都走不出这座小院了。 陈云州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放下茶杯道:“钱大人不是想去庆川逛逛吗?我陪你。” 他能说不吗? 钱清荣这会儿一点都不想去什么庆川了,他只想回兴远,不,他想回京城,跑得远远的。 但他知道,现在由不得他了。 陈云州也没征询他的意见,站起身,说道:“咱们还是按原计划吧,我与钱大人、郑叔回庆川,林叔,你回兴远,童叔你送陈状元回去,时候不早了,启程吧。” 钱清荣只得苦逼地跟在陈云州身后出了门。 大门口停着几辆马车,陈云州回头看着钱清荣笑道:“听说钱大人想与我共乘,钱大人请吧。” 钱清荣想收回自己先前说过的话。他想跟那个腼腆、老实的陈状元同乘一车,而不是这个看起来就要阴险狡诈得多的陈知府啊。 阿元同情地看着他家公子。想他家公子多么肆意的人啊,遇到这个假陈大人后,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哎,这可真是应验了一物降一物那句老话。 二人上车,钱清荣还是有些拘束。 陈云州笑了:“钱大人可放宽心,我若是想要你的命就不会让你见我,只有死人才能保住秘密。” 钱清荣看马车驶入了大路,马路上偶尔能看到一些行商旅客,安心不少,说道:“你就不怕我当街戳穿你的秘密?” 陈云州耸了耸肩:“你觉得他们会信你还是信我?” 好嚣张,太有恃无恐了。 等快到庆川城的时候,钱清荣就明白陈云州的底气来自哪里了。 距城池还有六七里,外面劳作的农民很多都认出了柯九,纷纷跟柯九打招呼:“九爷,大人在车上吧?小的地里这瓜熟了,摘两个带回去给大人尝尝吧,很甜的。” 柯九连忙拒绝。 没走多久,一队马车过来,又停下来跟柯九打招呼并让行:“柯九,听说大人去避暑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 一路上一直有人在跟柯九打招呼,送东西,热情极了。 钱清荣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 他真切地认识到,陈云州在庆川有多受欢迎,多得民心。 进了城,这种情况更夸张,打招呼的人多得柯九都回不过来,只能微笑着点头示意。 钱清荣都麻了,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老神在在,淡定地喝着茶。 许久,马车停了下来,钱清荣掀开帘子,本以为是到了知府衙门,谁料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座好几丈高的巨大石碑。石碑前供奉着新鲜的水果,还有人跪在前面磕头上香。 他下了马车好奇地看了看,没找到寺庙佛像之类的。 等他走近一些,抬起手背挡住刺目的阳光,这才看清石碑顶端的一行大字:英雄纪念碑。 在碑底,写着一行小字:纪念庆川保卫战中所有阵亡的将士、百姓。 石碑中间是密密麻麻的名字,一个接一个。 几个小孩子玩闹着跑过,年纪大一些的女孩食指竖在唇边:“嘘,我娘说这里不能打闹,咱们去别处玩吧。” 其他几个小孩点头,拉着手赶紧跑了。 那跪在石碑前上香的妇人站了起来,擦了擦眼泪,拎着空空的篮子佝偻着背,慢吞吞地走了,阳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当时葛家军打来,我们庆川只有两千守军,但却被都监殷逊带走了六百人,好点的兵器也全部被他带走了。我们只能连夜征兵,收集铁器锻造兵器,没有兵器就用石头、砖块做武器。” “实不相瞒,一开始我有打算过投降的。兵力悬殊太大了,朝廷迟迟没有支援,仅凭我们这点人,还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怎么打得过葛家军的五万人?” “如果葛家军能善待百姓,那我投降又何妨?说句大逆不道的,现在这世道,对老百姓而言,龙椅上坐的是谁有差别吗?照样是要缴大量的田赋,辛辛苦苦一年也吃不饱饭,朝廷都不管我们了,我们实在没必要这么拼命,只要能安生的活着,庆川属于谁又有什么关系。” 陈云州幽幽地叹了口气。 钱清荣知道陈云州说的都是真的。 他回头看着陈云州:“那后来你们为何改变了主意?” 陈云州指着石碑上的第一个名字“无名氏”:“是他,桥州一名被强制征召入伍的士兵。那天……没人要求他,但他用他的性命通知我们,葛家军是豺狼虎豹,入了城会烧杀抢掠,有钱的逃不掉,有好看点女人的家庭也逃不掉,我们只能反抗到底才有一条活路。” “他死了,桥州知府吴大人本打算去年底就辞官回家乡颐养天年的,也死了。还有无数的桥州百姓、庆川百姓,乃至于兴远百姓、官员都死在了葛家军的手里,我们只能抵抗。” “这座纪念碑后面埋葬着一万一千二百名庆川壮士的骨灰,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钱清荣心里也不由肃然起敬。 楚家军这样的正规军因为种种问题,跟乱军打仗都是有输有赢,一年多了还没剿灭掉叛军。庆川这样什么都没有,一穷二白,只靠全城百姓齐心协力守住城池,可想而知有多艰难。 陈云州冲着纪念碑的方向拱手行了一礼,然后转身说:“衙门距这不远了,钱大人是随我回衙门休息还是在街上逛逛?我们庆川城弄了好几种夏饮,很好喝,可惜没有冰块,不然味道更好。” 钱清荣狐疑地看着陈云州,这人放心?不怕他偷偷跑路了。 “看我作甚?莫非钱大人没带银钱?借你可以,不过先说好,要还的哦。”陈云州侧头瞥了他一眼。 钱清荣气结,他是出门不带钱,会借钱不还的那种人吗? “不借,我……自己逛逛,你回去吧。” 陈云州也不勉强:“行,衙门还有很多事我得回去忙了,钱大人自己逛,有事找巡街的衙役。” 说完就真的不管钱清荣径自回去了。 起初钱清荣怀疑陈云州派人在后面跟着他,小心翼翼的,但转了一圈后他发现身后没人。 “这个陈云州,还真有些意思,竟然真的任咱们在街上逛,也不怕我跑了。” 阿元一听这话就激动了,忙不迭地说:“公子,那咱们雇一辆马车走吧。” 钱清荣拍他脑袋:“傻啊,庆川、兴远都是他们地盘,咱们能跑多远?别动这些歪心思了,那边有个卖夏饮的摊子,走,咱们去尝尝。” 我的公子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吃的。 “阿元,过来付钱。”那边钱清荣已经挑好了两竹筒杨梅汁,招呼他付钱。 阿元只得认命地跟了过去。 另一边柯九也在问陈云州:“大人,真的不派个人盯着钱大人他们吗?” “不用,要走要留,都随他,这种事勉强不得。”陈云州想得很开。 柯九发愁:“可他万一跑回了京城怎么办?” 陈云州背着手一边往衙门走去,一边说道:“放心吧,钱大人是个聪明人,不会跑的。我要是他,即便心里有上奏举报的心思,这会儿也不会表露出来,怎么也要回到兴远再做打算。” 毕竟还在别人的地盘上,又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柯九挠头叹气:“那这事还是没解决啊。” 陈云州笑笑没多说,这种事哪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他之所以把钱清荣“请”到庆川,就是想看看能不能感化他,让他真心实意向着他们。 不然凭什么几句话就指望对方能够改变立场。 回到衙门,郑深见他身后没人,也诧异地扬了扬眉问道:“钱大人呢,没随您回衙门?” “他说想在街上逛逛,由着他去吧。”陈云州朝里走去,“郑先生,咱们去找陶大人商议商议。” 陶建华看到他们本来还以为事情顺利解决了,谁知却听说他们直接将钱清荣给带回来了。 “不是,那他知道大人的身份了,这,这事闹得……” 陈云州笑着说:“陶大人放宽心,这事我仔细考虑过了。若是将他杀了,朝廷那边很可能会起疑,还会派人来,下一个来兴远的,恐怕就不是钱清荣这样立场并不是很坚定的了。” “现在先看他怎么做,他若是帮咱们隐瞒自是最好。若不能,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朝廷自顾不暇,即便知道我是假的又如何?难不成朝廷还能派兵来攻打咱们?顶多就是找借口让我去京城罢了,我不去就是。” 郑深赞许地点头:“是这个理,如今这形势,大人万万不可回京。” 陈云州笑着道:“赌一把吧,若钱清荣肯帮咱们,什么铁矿、煤矿咱们都能搞到手,甚至今年的田赋都能想办法在不触怒朝廷的情况下赖掉。” 没错,今年陈云州照样不打算缴纳田赋。 现在庆川养了好几万大军,兴远、仪州两地人口暴跌,新迁移进来的人口不少免除了田赋,他要再老老实实按朝廷的要求缴纳田赋,庆川军吃什么? 陶建华见他们都想好了,只能叹道:“行吧,希望这位钱大人能站在咱们这边。” 陈云州点点头,略过这个话题,问起他走这几天庆川的情况,三人就公事讨论了起来。 钱清荣是真能玩,直到傍晚,他才慢悠悠地回了知府衙门。 陈云州当时在跟夏喜民商量布料增产的事,就让柯九去安排了钱清荣的住处。 到了晚上,陈云州也只简单地为钱清荣办了个接风宴,就他、陶建华、郑深。 四人也没聊陈云州的身份这样敏感的话题,而是聊起了庆川的风土人情,历史名人等。 一顿饭宾主尽欢,次日,陈云州继续在衙门处理堆积出来的卷宗,钱清荣又自己跑出去玩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这样,除了吃晚饭的时候,几个人能碰碰头,平时都见不到人影。 钱清荣一直在等陈云州沉不住气,找他谈话,但等来等去,最后先按捺不住的是他。 六天后,钱清荣找到陈云州,故意说道:“我这出来好一阵子了,府衙的事务繁多,我也该回去了。” “这么巧?我打算明天去一趟河水县,本是打算邀请钱大人一块儿的,看来恐怕没机会了。”陈云州遗憾地表示。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54节 钱清荣想骂人。 明天出去,今天都还没邀请他。 这人分明是故意的,要不是自己找来,这个“明天”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了。 陈云州看着钱清荣那不爽的表情,笑了笑给他台阶下:“要不钱大人再多呆几天,咱们去洪河边上钓鱼,回头让厨子做点全鱼宴尝尝。听说洪河里面有好几百斤重的鱼,也不知咱们这次去能不能一饱眼福了。” 钱清荣很想拒绝,但想到陈云州这令人捉摸不透的性子,还是算了吧,他要真说不去,这人只怕就直接点头了。 他哼了一声:“既然陈大人盛情相邀,那我就勉为其难再多呆几天吧。” 陈云州笑了笑,没有戳穿他。 第二天,两人带了几个随从,轻车从简。 出了城没多久,钱清荣就发现了异常,他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会儿说:“陈大人,这路好平,新修过的吧。” “我家大人自己掏腰包修的。”柯九在一旁自豪地说,“不止这,庆川府辖下七个县到庆川的路,庆川到桥州的路都修好了,非常平整,下雨天也不会踩下去就一脚的泥,这可都是我家大人的功劳。” 钱清荣看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平整马路,有些酸了:“陈大人可真是偏心,到桥州的路都修得好好的了,却不管去兴远的路。” 陈云州哭笑不得:“机缘巧合,本也是打算修的,但去年不是打仗吗?要是今年冬天还很太平,钱大人,咱们组织百姓将庆川到兴远的路修好如何?” 要拉拢人也得给好处。 而且修通了两地的路,对过往商旅,对他们庆川都有好处。 钱清荣惊讶地看着陈云州:“真的,我可没钱哦,先说好。” 别想他自掏腰包修路。 陈云州哈哈大笑道:“无妨,这笔钱我来出,不过人你出。回头我让郑先生将以前修路的卷宗整理出来,钱大人带回去看看,可以提前做准备了,等秋天咱们就动工。” “好,那就多谢陈大人了。”钱清荣高兴地说。 因为这事,他的态度转变了一些,开始跟陈云州聊起了这一路上的见闻。 次日上午,他们进入了河水县的地界。 钱清荣观察了一周发现河水县的水稻长得比前一天看到的要好很多,根深茎粗,叶子翠绿,谷穗饱满。 一路往前走都是这样。 很快钱清荣就发现了原因,这些田里的水有三四寸深,淹没了一截水稻的根茎。 水稻对水的需求量大,水分充足才能长得好。 但若说是一两块田这样可能是离水源近或是农夫勤快,又或是今年河水县的雨水特别充足。 可河水县与庆川府只相差一百多里,如果河水县这几天下了大雨,庆川城应该是能发现的。 但自从钱清荣来了庆川,并没有下雨。而且脚下的路面很干燥,旁边的野草都被晒得卷起了叶子,这就奇怪了。 他直接将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陈云州笑了笑说:“钱大人不必急,明日就知道了。” 当天晚上,他们去河水县歇息一晚,第二天在文玉龙的陪同下,一块儿去了洪河边。 一到地方,钱清荣就明白为何河水县的水稻长势这么好了,原来是引了洪河水灌溉。 一百多名只着短打,露出黝黑结实膀子的村民正在河边忙活,每个引水点都安排了人轮流看守,以免出现故障、淤泥堵塞等等情况。 文玉龙跟他解释:“钱大人,咱们县修了一个几乎可以连通全县的水利工程,从洪河引水灌。这是前年陈大人过来,帮忙设计的,当时陈大人几乎把咱们河水县都给走遍了,鞋子都坏了两三双。” 钱清荣算是明白陈云州在庆川的威望为何会这么高了。 又修路又修水利工程,养兵还不让百姓额外掏钱,阵亡将士百姓的抚恤比朝廷都给得到位,也难怪百姓会真心拥护他,信任他。 平心而论,陈云州做这官比陈状元更合适,他们俩当初若是没交换,这会儿庆川应该已经落入了葛家军的手中,哪还会是这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深吸一口气,钱清荣走上堤坝,站在陈云州旁边问道:“陈大人在看什么?” 陈云州轻抬下巴:“对面。” 钱清荣看过去,洪河对面属于桥州了。那边大片大片的田地荒芜了,长满了野草,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一大片,都看不到一户人烟。 只是一河之隔,但却是天差地别。 陈云州叹道:“住在河边的百姓都搬迁到了庆川,对面的土地就荒废了下来,其实挨着河,地下水渗透,是极好田,但有地百姓也不敢种。” “庆川现在确实比桥州好太多,甚至比我一路经过的许多州府都要好很多。像冲州这些还没被战乱祸害过的地方,百姓也是愁眉不展,惴惴不安的,不像庆川的百姓,自信从容,是陈大人给了他们莫大的安全感。”钱清荣由衷地说道。 陈云州淡笑道:“我只是尽本分罢了。不说这个了,钱大人,你觉得河水县这个水利工程怎么样?” 钱清荣赞道:“很好,如今只要不出现特别大的天灾,河水县百姓应该都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陈云州侧头看他:“那如果是将这搬到兴远呢?上次去兴远,我看过舆图,兴远东边的农山县境内也有一个湖泊,等到冬日将湖泊的淤泥清一清,禁止百姓围湖造田,然后修建通往各村落的沟渠,引湖水灌溉全县的农田,明年农山县就可成为第二个河水县。” 这个最简单,照搬河水县的模式即可。 钱清荣很不解:“陈大人,兴远州出了成绩最后还是算我头上。你这样不遗余力地帮我,会不会太吃亏了?” 陈云州摆手:“这叫什么吃亏呢?我不过是出个主意,最后决定做不做,能不能做好的还是钱大人,以后兴远百姓感念的也还是钱大人。” 饵已经下了,就看钱清荣上不上套。 兴远刚经历过战乱,葛家军还在隔壁,这时候来兴远是有些冒险的。 钱清荣一个官宦子弟,进士出身,年纪轻轻地跑到这地方来,会不想做出一番成绩吗? 只要他有上进心,他就得承陈云州这份情。 承了这么多人情,他还好意思出卖陈云州吗? 而且他要是出卖了陈云州,只怕庆川、兴远的百姓恨死他了,他也别想在兴远干出一番成绩了。 就在钱清荣思索的时候,文玉龙还热情地说:“钱大人,你们也要建水利工程吗?下官可派一些得力的工匠过去帮忙,你们管他们一天两顿饭,再给个来回的路费就成。” 饭都喂到嘴边来了,钱清荣傻了才会拒绝。 他拱手道:“陈大人大义,文大人大义。二位大人都是仗义之辈,结识两位大人,实乃钱某的荣幸,那钱某就多谢两位大人了。” “好说好说,今天看守放水口的百姓抓了几条大鱼,送了一条给咱们,走走走,去吃鱼,洪河的鱼鲜美无比。”文玉龙笑呵呵地招呼他们俩。 陈云州和钱清荣在河水县只呆了三天就回去了。 回到庆川,钱清荣没再进城,半道就跟陈云州道别了,理由是他出来半个月了,衙门里不知堆积了多少事务,得回去了。 看着他就这么走了,郑深有些不放心:“能行吗?” 陈云州倒是看得开:“该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顺其自然吧,其余的交给林叔,林叔知道怎么办。” 他已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给了好处,多管齐下,若这样钱清荣都还不肯跟他们交心,那也没办法了,只能放弃。 郑深叹气:“我观这个钱大人是个比较清正的人,希望他别想不开。” 不然林钦怀动手,就不像他家大人这么温和了。 好在最后的结果没让他们失望。 八天后,陈云州收到了林钦怀的信,说钱清荣写了一封奏折上报朝廷,写完后特意请林钦怀去看看,让他给提点意见,说是自己刚到兴远,很多情况不了解,可能有疏忽。 其实就是找个借口给林钦怀看奏折,让林钦怀放宽心。 钱清荣在奏折中洋洋洒洒用了一千多字写庆川兴远两地的百姓为了抵抗葛家军花了多少代价,死了多少人,如今两地的百姓锐减,而葛家军虽然暂时放弃了庆川、兴远,往定州挺进,但保不准哪天又会掉过头来攻打两地。 因此他恳请官府为庆川、兴远提供一批武器,以抗击葛家军,以免两地失守。 看完后,陈云州就笑了。 这钱清荣是个聪明人啊,他没明着提要开铁矿,而是要武器。上次他就说过,已经有官员提出允许庆川开矿锻造兵器,这次想必还会有不愿意掏钱、不愿意麻烦的官员会再度提出这个建议的。 到时候,朝廷上下恐怕都会以为是他们自己恩准的庆川开矿,根本不会想到自己落入了小年轻的算计中。 第076章 七月中旬, 坏消息再度传入京城,葛家军拿下了定州,定州知府窦魁殉城, 定州守军降的降, 死的死,最后只余几人逃出来报信! 至此,大燕已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国土, 而且塞州还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落入高昌人手中, 可谓是内忧外患。 御书房中, 被紧急传唤入宫的十几名大臣跪成一片, 个个冷汗直冒,恨不得将脸贴进地板上,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无人说话,殿内的气氛压抑了到了极点。 “诸位爱卿,就没什么要说的?”嘉衡帝的声音从龙椅上传来, 听不出喜怒。 但越是如此,大臣们越是不敢吭声,因为憋得越厉害, 待会儿爆发就越强, 谁也不想皇帝的这把火最后烧到自己身上。 少许,殿内响起了虚浮的脚步声, 慢慢在众大臣身边滑过。 大臣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唯恐倒霉蛋是自己。 不一会儿, 脚步声终于停了。 有隔得远一些的大臣悄悄抬头瞄了一眼, 看看是哪个倒霉蛋被皇帝盯上了。 倒霉蛋胡潜紧张得闭上了眼睛,浑身轻颤, 等他提着胆子睁开眼睛时,正好对上了嘉衡帝浑浊阴翳的双眸。 不知何时嘉衡帝蹲下了身,目光紧紧盯着他,将他的恐惧、失态全纳入了眼中。 胡潜脸色煞白,牙关打颤:“皇,皇上……” 嘉衡帝长着褐色老人斑的手抬起了胡潜的下巴:“胡爱卿这么怕朕?朕是食人的猛虎吗?” 胡潜疯狂摇头否认:“不,不是,微臣不敢……” “那就是你心虚了。胡爱卿心虚什么?”嘉衡帝冷冷地问道。 胡潜知道自己今天是逃不了了,不管有没有错,先认错总归没错:“皇上,微臣才疏学浅,办事不利,求皇上责罚!” 嘉衡帝甩开他的下巴,站了起来,重新回到龙椅之上:“戈尚书的病还没有好?” 胡潜连忙说道:“还没,昨日微臣去探望过一次,戈大人还躺在床上。” 他比谁都希望戈尚书的“病”能够早点好起来。其他五部都是尚书在前面顶着,就他们兵部,自打去年江南动乱之后,戈尚书就三天两头生病,今年更是“长病不起”,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上朝了。 兵部的事全丢给了胡潜,胡潜真是苦不堪言,每次上朝如上坟。 嘉衡帝端起参茶喝了一口,下令:“来人,去将戈箫给朕抬进宫中。” 闻言,大臣们齐刷刷地松了口气,看来今天倒霉的是戈老头。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55节 只有胡潜高兴不起来。皇上今天打算拿他们兵部开刀,戈尚书到了霉,他怕是也跑不掉。 如今战事失利,他们兵部就经常都是被批的对象。 不多时,胡子白了一大半的戈箫蹒跚着踏入殿中。 他的身体似乎极虚弱,一步三挪,非常缓慢,像是随时都会摔倒昏过去似的。 “咳咳咳……”连续咳了好几声,戈箫走到殿中,跪下有气无力地说,“微臣戈箫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衡帝晾了他一会儿才说:“起来吧。” “谢皇上。”戈箫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扫了一眼跪在旁边的胡潜,主动说道,“皇上,老臣听说定州陷落,落入了那贼子手中?” 嘉衡帝语气很冷:“没想到戈尚书在病中也关心国家大家大事。” 戈箫摇头,一脸惭愧的样子:“皇上,在此国难当头之际,老臣哪怕是在病中也放心不下兵部的事,恨不能以身报国,无奈身子骨不争气,不能为皇上分忧,老臣实在是惭愧啊!” 说着说着眼泪都涌了出来。 嘉衡帝烦躁得很:“够了,戈尚书,朕唤你进宫不是听你哭的。葛家军已拿下了定州,兵部可有章程?” 这话哪是问兵部啊,分明是在问戈箫。戈箫今日要说不出个办法,有他好受的。 戈箫拱手道:“皇上,那葛镇江狼子野心,吞并了定州必然也不会满足,他定然还会以定州为据点,继续北上或东进,盯上仁州又或者吴州。” “若是吴州倒也罢了,再过去便是江南,跟龚鑫会有利益之争,若能引得他们双方交战,无论谁胜谁负对朝廷来说都可削弱其力量,坐收渔翁之利。” 嘉衡帝的目光落到舆图之上,吴州过去便是田州。 田州现已被龚鑫拿下,属于龚鑫的地盘。若是葛家军还想继续往东扩,势必会跟龚鑫发生冲突,两军若能打起来那是最好不过。 这老头虽然天天以生病为由躲在家中,关键时刻倒是比其他人有用点。 只是嘉衡帝仍旧不满意:“这么说是要将吴州拱手让给葛家军了?” 听出嘉衡帝的不悦,戈箫立即改了口,道:“不让吴州也有办法。皇上,老臣曾听说庆川知府组建了庆川军,抵挡住了葛家军的进攻,还消灭了数万葛家军?” 嘉衡帝点头:“没错。” 提起这个他就生气,一支地方府衙拉一群农民都能打退那群乱军,结果楚弢带领的十万大军却时常吃败仗,真是群酒囊饭袋。 戈箫拱手道:“皇上,何不下旨让庆川军攻打葛家军,这样葛家军兵力回防,就无余力继续东进北上了,吴州、仁州都可安矣。” “是啊,皇上,戈尚书这主意不错。庆川军既能打败葛家军,战斗力应该不错,不若由他们从背后突袭葛家军,从而收复桥州、怀州。”大理寺卿徐汇连忙跟着说道。 户部尚书富国祥和工部尚书晋峰都没说话。 这事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所谓的庆川军是野路子,朝廷没拨过任何款项,也没提供过任何武器支持,现在要对方主动出兵打仗,这跟庆川保卫战可不一样。 守城和攻打城池难度不是一个量级的,主动攻城难度要大很多倍。 而且大军去几百里甚至是上千里外打仗,那么多兵员的吃穿住用行、武器、铠甲、攻城器械等等,哪一样不要钱? 这可不是一纸圣旨就能完全解决的。 若是这些都没有就让庆川军出征,只怕对方未必会答应。 虽然每次庆川府那边来的奏折都非常恭敬,但口惠而实不至,嘴上说得很好听,可前两年的田赋却总是找各种借口理由推脱少缴、不缴。 纵观全大燕,哪个地方有庆川府这么大胆? 若非现在是多事之秋,只怕皇上早就治那陈云州的罪了。 显然,在场不止有他们两个聪明人,不少大臣也想到了这点,可因为朝廷没银子,又是募捐,又是借银钱的,已经搞了两回了,再出钱,国库没有,那肯定又要问他们要。 大臣们都被迫出了两回银钱了,实在不愿意再出了。 虞文渊站出来道:“皇上,正巧吏部收到了钱清荣的奏折。他已经证实庆川牺牲了数万百姓和将士才险险守住了庆川,如今庆川兴远两地百姓因战乱死亡和逃离的人数高达四分之一,人口锐减,不少田地荒芜。如此一来,若是那一天葛家军卷土重来,他们未必守得住。” “因此钱清荣上奏,旧事重提,请皇上恩准庆川开矿铸造兵器,以抗击葛家军。微臣认为可开恩允许庆川军开矿以筹措军费,抗击葛家军,有了兵器,庆川军对上葛家军才有一战之力。” “想必那定远侯也会感念皇上的恩德,一鼓作气拿下桥州,回报皇恩。” 说白了,就是用开矿作为交换条件。不然一点好处都不给,庆川军就是有心怕也无力。 富国祥和晋峰一听没他们户部和工部的事,顿时松了口气,两人也纷纷声援虞文渊:“皇上,微臣认为虞大人这提议很好,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平乱,其他的都可放一边。定远侯若能收复失地,剿灭乱臣贼子,他日再将他召回京中,加官进爵便是。” 这是让皇帝尽管用,不必担心庆川军有异心,等战争快打完的时候,以嘉赏为由把陈云州召回京城就可控制庆川军了,也不担心再出一个葛镇江、龚鑫之流。 这次连先前反对声音最大的徐汇和牛开元也都没吭声。 葛家军来势汹汹,如今朝廷除了拱卫京师的十万大军,已无军可派。 在这种形势下,还讲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就很可笑了。 嘉衡帝扫了诸位大臣一眼:“诸位爱卿若是都没意见,暂时就如此吧。兵部速速下令,加急送往庆川,让陈云州出兵。” 胡潜松了口气,连忙说道:“是,皇上。” 其余大臣也稍稍安了心,今日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如今只盼庆川军争气点。 景阳宫中,一身粗布衣裳的秋碧匆匆走进内室,对坐在窗台边形销骨立的虞书慧说道:“公主,武大人悄悄派人传来消息,如今陈大人在庆川建了庆川军,打退了葛家军,很受朝廷器重,皇上打算下旨让陈大人带兵去攻打葛家军。” 虞书慧缓缓回头,目光黯淡,再无先前的鲜活:“然后呢?武峣想说什么?” 秋碧扑通跪下,紧紧抓住虞书慧的手说:“公主,现在皇上正是想用陈大人之际,必然会想办法拉拢陈大人,赐婚就是手段之一。武大人说,若公主愿意,他会想办法让公主称心如意,逃离这个牢笼。” “公主,您不是挺喜欢陈大人的吗?只要皇上赐婚,您就能离开京城,离开景阳宫了。” 虞书慧抽回了自己的手:“秋碧,你转告武峣,不用管我了。我如今就是个废人,不值得他们用心,更不值得他们冒险,此事休要再提了,我在这景阳宫中呆得很好。” 秋碧眼泪顿时滚了出来:“公主,您……您为何要这么倔呢。您去求求皇上,跟皇上认个错吧,再这么下去,您身子吃不消啊。” 景阳宫虽无冷宫之名,却有冷宫之实。 现在虞书慧身边伺候的人都被调走了,只有秋碧一个守着她。 皇宫里是最现实不过的一个地方。虞书慧的同胞兄长,最宠她的太子死了,皇帝现在又不待见这个女儿,将她关进了景阳宫中,不准她踏出景阳宫一步。 看她落了势,别说是往日看不惯她的公主妃嫔,就是太监宫女也敢踩她一脚。 如今景阳宫每日的吃食都是别人吃剩下的,冬天是冷的,夏天是馊的,这待遇连稍微得势一些的太监宫女都尚且不如。 之所以成这样,还要从虞书慧跟仇人安庆侯之子焦成福的婚约说起。 嘉衡帝不顾虞书慧的哀求,下旨赐了婚。 虞书慧不愿嫁给焦成福,在嘉衡帝的寝宫外跪了三天都没能让皇帝收回成命。 她因此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似是想开了,出宫参加了姑母安泰公主举办的宴会,还特意邀请焦成福见面。 见面后她给焦成福下了蒙汗药。 等焦成福饮下掺了药的水昏迷过去后,虞书慧拿出藏在身上的小刀就往焦成福胸口捅去,一连捅了十几刀,直接把焦成福给捅成了个血人。 若非焦成福的小厮听到动静察觉不对跑进去,焦成福还不知道要挨多少刀。 可惜虞书慧力气小,而且匕首比较短,没扎中要害,焦成福在鬼门关闯了一圈之后,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但身体极虚,走路都要喘气,时不时心口痛。 经过这事,他怕了虞书慧,说什么都不肯娶虞书慧。 安庆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哪还敢让宝贝儿子冒险啊。 安慧公主就是个疯子,要是嫁进他们焦家,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事。皇帝没说杀她之前,他们也不敢轻易弄死她啊,到时候他们有所顾忌,这公主却什么都敢干,搞不好他们一家老小的命都要搭进去。 所以安庆侯先是悄悄托人花了重金请贵妃帮忙说情,然后自己在宫门外跪了三个时辰,只求皇帝收回成命,他们家高攀不起。 这事说起来也是皇家理亏,嘉衡帝在贵妃的劝说下,总算是取消了这桩婚事。 但经此一事,安慧公主的婚事也成了个老大难。 本来因为太子的关系,朝中有追求想升官发财的人家都不想娶安慧公主,如今出了这种事,那些没什么本事,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也不敢了。 好些有适龄儿郎的勋贵都赶紧给儿子定了亲,甚至连一些三四十岁的老鳏夫也通通以最快的速度找了继室,不然谁知道皇帝会不会因为想要磋磨安慧公主赐婚给他们。 嘉衡帝知道这些事,勃然大怒,正逢江南动乱,他也没心思管安慧公主的婚事了,就下旨将安慧公主圈禁在了景阳宫中,任其自生自灭。 武峣也想过救安慧公主,找个风评不怎样的二世祖娶了安慧公主,好歹让她逃离景阳宫这个牢笼。 但安慧公主一直不同意。 想到焦成福的事,大家都不敢勉强她。可现在都过去一年多了,安慧公主关在景阳宫中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再这么下去,秋碧担心她的身体会挺不住。 如今听说陈云州得了势,秋碧才想用陈云州来激起她的求生欲。而且能远离京城,对安慧公主来说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可她没想到公主竟还是不肯同意。 秋碧抱着安慧公主的腿失声痛哭:“公主,您别这样,太子殿下泉下有知,定然是不愿意看到您如此的啊。” 安慧公主轻轻摸着秋碧的头说:“太子哥哥死了,嫂嫂也死了,盼英盼庆也死了,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秋碧,你走吧,不用管我了,去其他宫里,好生过日子,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 “公主,奴婢再也不提了,求求您,求求您,别赶奴婢走好不好?”秋碧生怕被赶走,赶紧给她磕头。 安慧公主扶起她:“傻丫头,跟着我只有遭罪啊。” “那奴婢也不管,公主在哪儿,奴婢就在哪儿。”秋碧连忙说道。 安慧公主抱住她,眼泪不停地往下滚:“傻丫头,傻丫头……” 主仆俩抱在一起,哭做一团,外头路过的老嬷嬷听到这哭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七天后,陈云州收到了朝廷加急送来的旨意。 第一道是恩准庆川军可采矿锻造兵器,并指明了庆川、兴远、仪州三府四处铁矿的位置。庆川就是洪河边上的那处铁矿石,已经被开采了大半。 仪州倒是有两处,但规模不是很大,最主要还是太远了。陈云州暂时不考虑,所以只能将目光落到兴远。 兴远的铁矿位于长平县,规模很大,占据了一座山头,具体有多少储量不清楚,但肯定比庆川这处要大得多,最重要的是长平县不远处还有一座煤矿。 铁矿煤矿都有了,这不冶炼锻造最好的地方吗? 因为几百里远,运送铁矿煤矿太麻烦了,陈云州准备去实地考察一遍,看情况,若是这地方不错,就派人就地开采冶炼,再将铁器运走,这样运输成本会低很多。 第二道圣旨就没那么让人高兴了。 朝廷下旨命庆川军攻打桥州,将葛家军的主力拉回来,阻止其继续北上东进扩张。 桥州要收回来,葛家军也要打,但不是现在。 马上进去八月,水稻成熟了,正是秋收的时候。怎么也要先把粮食收了,再将小麦种下去后才考虑这件事。不然耽搁了秋收,没有粮食,庆川军这么多人吃什么? 但朝廷的圣旨也不能违抗。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56节 陈云州回了一封奏折,先是表示皇恩浩荡,全庆川上下感激不已。 然后表示等他们庆川军的武器、铠甲在有了,会立即出兵作战,收复桥州,剿灭乱军,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只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请朝廷给一批粮草,这样庆川好男儿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攻打桥州。 这要求不过分,但朝廷怎么想就不知道了。 陈云州也不怕,还是那句话,天高皇帝远,皇帝即便生气,现在也不可能砍了他,那还有什么慌的? 将信封好,命人送出去后,陈云州交代了一番就带着乔昆、柯九前去兴远考察长平县的铁矿了。 长平县在兴远西北,所以他们要先去兴远,跟钱清荣见一面。 三天后,一行人顺利抵达兴远。 “钱大人,又见面了,幸会幸会。”陈云州拱手道。 钱清荣乐呵呵地说:“陈大人,这次该轮到我做东道主了,里面请。” 进了厅堂,落座后,陈云州把圣旨拿了出来,笑道:“开矿之事,多亏有钱大人帮忙说情,陈某感激不尽。如今朝廷已经下旨,钱大人请过目。” 毕竟是要在兴远州开矿,这个事怎么也要在钱清荣这边走一遍。 钱清荣双手接过圣旨,看完后笑道:“陈大人是打算在长平县开矿吧?在京城时,我便听工部和户部的大人们讨论,说长平县这处铁矿虽不是特别好,但储藏量不小,这个地方应能满足庆川军所需。” “不错,而且长平县还有一处煤矿,有煤有铁,我准备在长平县建个钢铁冶炼工坊和兵器锻造工坊,还请钱大人通融通融。”陈云州开玩笑地说道。 钱清荣哈哈大笑起来:“陈大人太客气了,圣旨已下,这是应当的。今天你们在府衙休息一晚,咱们明天就继续出发去长平县吧。” 双方商议好,第二天启程时,队伍中又多了几个人,其中包括钱清荣、林钦怀和崔弦。 钱清荣不知是不是上次仙桃镇的后遗症,似乎是有些怕林钦怀,总是避着他。只要看到林钦怀在跟陈云州说话,他就会离得远远的。 陈云州察觉了,但对方既没明说,他也就装不知道。有个人镇得住钱清荣也好,他能老实不少。 长平县离兴远城不是很远,只有八十来里,但路比较难走,硬是用了两天才到。 长平县的这处铁矿就是一座山,名叫黑铁山。 这座山有两三百米高,整体呈黑色,其上只有少量的植被,而且都非常矮小,几乎没什么大点的树木,因为这座山是一座裸露的铁矿,表面覆盖的都是黑乎乎的铁矿,土壤少得可怜。 也正是因为这座铁矿裸露在地面上,工部那边才会有记载。 陈云州骑马绕着这座矿山转了一圈,用了半个时辰左右,由此可见这座山的占地面积非常大。 有这么座铁矿,庆川军的兵器铠甲不愁了。 更让人欣喜的是,煤矿就在距铁矿四五里远的地方,也是一处露天煤矿,挖掘非常容易。 可以说,长平县这地方简直是老天爷喂饭吃,若是搁现代,肯定是一座资源型城市,铁路网什么的早就修得好好的了。 可惜,在古代这些资源就搁在这白白闲置了这么多年,最后便宜了陈云州。 经过两天的勘察比较,最后他们选取了距这两处矿藏都有三四里,一个叫百水谷的地方修建冶炼工坊,之所以选这地方是因为这地方被河水冲击成了一块面积比较小的平原,地势平坦开阔,有利于建造房屋。 此外也是因为钢铁冶炼离不了水,冶炼锻造工坊那么多的工匠和家人生活也需要水。 勘探好地方,后续的建造工作就交给了乔昆和崔弦。 乔昆带了几名师傅过来,但这点人肯定不够,所以需要招一些学徒,此外还需要大量的挖矿人员。 经过商议,他们决定就从外地进入兴远的流民中招募,因为现在兴远的空置土地和房屋都快分完了,再来流民只能让他们自己开荒了。 可现在已经是八月了,水稻已经开始收割,小麦种下去也要来年四五月才能收割,这中间还有大半年的空挡,对于没有什么积蓄的流民而言,日子将会相当难熬。 所以招流民也能解决一部分人的生计。 除此之外,陈云州还提议:“钱大人,若还有流民,可将路修起来了。先修煤矿、铁矿到百水谷吧,然后再从百水谷修往兴远城。” 钱清荣乐呵呵地说:“陈大人出资吗?” 他可是知道,陈云州的工坊弄了不少好玩意儿。现在南来北往路过兴远城的商人大部分都是去庆川的。 陈云州怕是赚了不少钱,难怪有钱自己出资修建庆川全境内的主要道路。 陈云州笑眯眯地点头:“我修就是,不过先说好,这条路要说清楚,这是咱们庆川修的,我陈云州掏银子修的。” 陈云州也不想这么张扬的,但没办法,现在拥护值才一百三十万,距两百万遥遥无期,距六百万就更远了。 所以做好事一定要留名。 钱清荣眼神闪了闪,笑道:“这是当然,我可不会贪墨陈大人的功劳。” 陈云州说:“这事只需让修路的百姓知道即可,朝廷那边,这还是钱大人的功绩。若非钱大人组织有方,一心为民,哪会有这条路。” 钱清荣看陈云州说得真诚,便没有跟他争:“那就多谢陈大人了。” 就在长平县紧锣密鼓地修路建工坊,招募百姓之时,朝廷也收到了陈云州的奏折。 嘉衡帝大发雷霆,重重将奏折摔在了桌子上:“好个陈云州,贪心不足,既得铁矿开采权,又要粮草!这就是你们举荐的好臣子!” 他阴沉沉地睨了众臣一眼。 胡潜都快哭了,这是戈尚书开的头,其他大臣都同意的,他一句话都没说,皇上为何要瞪着他啊。 当没办法,谁让他是兵部侍郎呢。 胡潜只得硬着头皮说:“皇上,这行军打仗,粮草是重中之重,若粮草供应不足,兵心必乱。” 说着他还往户部尚书富国祥那边瞅了瞅。 富国祥早想好了对策,直接将球踢了回去:“皇上,庆川府去年的田赋一直未曾上缴国库,照理来说,庆川府应该不缺粮。” 一提这事,嘉衡帝就很恼火:“这个陈云州无法无天了,以前在京城就敢忤逆朕,如今去了庆川,更是不将朕,将朝廷放在眼里,混账东西,咳咳咳……” 嘉衡帝说得急了,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旁边伺候的大太监王安赶紧上前轻抚着嘉衡帝的背,又细声细气地劝道:“皇上消消气!” 说着接过小太监递来的温水,喂嘉衡帝喝完。 喝了水嘉衡帝好了一些,但还是感觉浑身都累,没有力气。 他坐回龙椅上,目光阴沉沉地盯着下面这些大臣:“说话啊,一个个都哑巴了吗?” “皇上,不若撤了陈云州的职,换个人去庆川。”礼部侍郎牛开元提议。 吏部郎中邵剪闻言连忙道:“皇上,不可。陈云州在庆川威望颇高,这时候革他的职只怕会引来庆川军民的不满,对我们收复桥州不利。” 牛开元不以为意地说:“邵大人未免太小心翼翼了吧,不就一个陈云州,难不成他还敢不听朝廷的。” 这话邵剪可不认:“我没那个意思,我只是认为在这种时候,万事谨慎一些的好。况且,撤了陈云州,牛大人可有推荐的人去接任庆川?” 牛开元扫了一眼群臣,大家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虽然庆川现在还没陷落,可离葛家军那么近,谁知道哪天会不会给葛镇江给拿下。京官们可不愿去庆川担起“大任”,至于那些愿意去的低下级官员,恐怕又入不了皇帝的眼。 所以大家既不想去也不愿推荐自己的门人、亲戚去,免得沾一身腥。 牛开元见所有人都不接他的话,气得胡子都歪了。 见气氛有些凝滞,虞文渊连忙站出来道:“皇上,吏部今日刚接到了吴州知府沈秋池的来信,他说葛家军有往仁州陈兵的迹象,估计葛家军的下一个目标是仁州,朝廷若不加以救援,仁州恐危矣。” 更糟糕的是,这意味着葛家军打算避开龚鑫的锋芒,往北圈占地盘。朝廷若不派兵阻拦,葛家军恐会一路北上,占领数州,明年甚至可能直逼京城,大燕将丢失大片的国土。 群臣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个个鸦雀无声。 “皇上,绝不能让葛家军继续北上。”富国祥眉头紧蹙,若是再丢失大片的国内,赋税收入将会进一步降低,到时候更没钱养兵,形成恶性循环。 嘉衡帝阴沉沉地扫视着众大臣:“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好办法?” 胡潜弱弱地说:“皇上,不若……不若答应陈云州的要求,给庆川军一部分粮草。” “现在国库已经拿不出粮食,只能等九十月各地赋税入库,那时候只怕葛镇江已经拿下了仁州,为时已晚。”富国祥看了一眼胡潜,说道,“而且就是现在送信去庆川,庆川愿意出兵,几百里外作战,那也得征集劳役,准备粮草辎重、攻城器械,等打到桥州也得等一个月后了,葛镇江会再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吗?” 众臣心底都是一沉。 就在这时,戈箫缓缓开口了:“皇上,老臣倒是有一计可阻葛家军北上,只是此计有违天和。” 嘉衡帝不管这些:“戈爱卿说来听听。” 戈箫说道:“八月正是丰水期,今年降雨不少,河水水位应极高,若是派人挖了阳宁河面向定州一侧的堤坝,水淹定州,葛家军受阻,将无力攻打仁州。” “而且,此时正值秋收之季,若是将河水决堤,淹没了定州,定州的千里沃野都将被洪水淹没,粮食颗粒无收,也意味着葛家军不能从定州取得任何粮食补给。他们要么退回怀州,要么只能往吴州而去,然后跟龚鑫抢粮。” 工部尚书晋峰脸色有些难看:“戈尚书,你可知这样会有多少百姓受灾,流离失所?” 戈箫叹了口气:“晋大人,我刚才也说了,此事有违天和,是没办法的办法。况且,定州已经陷落,定州官民乃至田产物产已皆归葛镇江所有。” 一句话,炸的也是葛镇江的东西,损失的也不会是朝廷。 左右定州的赋税今年是收不到了,那最好也别便宜了葛镇江。 其余大臣一个个神色各异,都没人吭声。 但这时候不吭声其实也就是默许。 见无人搭话,戈箫苦笑了一下:“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非常时候行非常之事。皇上,如今朝廷已无兵可派,若不能阻葛家军北上,不光是仁州危矣,再往北的禄州等地也可能会失守。 “此事不能拖,否则葛家军就要度过阳宁河了,届时恐只能调禁军前去阻止葛镇江了。” 禁军乃是拱卫京师所用,别说全调走,就是调五万人走,嘉衡帝都觉得京城不安全了,皇宫也不安全了。 他抬起手撑着额头说:“戈尚书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阻止葛镇江北上,若能因此断了葛镇江的粮食补给,那可谓是一举两得。就按戈尚书所言行动吧,你派人速速前往阳宁河,一定要赶在葛镇江的大军北上前拦住他们。” 戈箫拱手说:“是,皇上。” 八月初,一队精锐千人骑兵悄悄南下,一路疾驰,五天后准时抵达阳宁河边。 而定州的百姓还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完全不知道一场巨大的灾难即将来临。 第077章 韩子坤拿下定州之后意气风发, 准备挥师北上。 在定州做了简单的休整,留下两万人驻守定州后,他带着六万大军继续北上, 剑指仁州。 七月下旬, 大军行至兴鲁镇,在此地稍作停留,因为兴鲁镇距阳宁河只有七八十里, 估计明天傍晚就能抵达阳宁河附近了。 到时候在阳宁河附近露宿一夜,第二天再过河, 时间刚刚好。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57节 因为他们六万大军加上一万多押运粮草的劳役, 单是过桥都要小半天, 谨慎起见,早上过河是最好的,若遇突发变故也有转圜的余地。 睡到半夜,韩子坤忽然被外面的吵声给惊醒。 他拿起床头的长剑就出了营帐:“发生何事,如此喧哗?” 参将侯毅神情凝重地说:“大帅, 刚斥候来报,说是前面发生洪水,很多地方被淹没了, 末将已经派了人骑马去探查。” 韩子坤看了一眼满天的繁星, 根本不相信这种说辞,最近几日天气晴朗, 雨点都没一个, 哪来的洪水。 “传回消息的斥候呢?” 旁边一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士兵连忙站了出来:“大帅, 是, 是小的去探路发现的。小的绝不敢胡言乱语,今天傍晚小的行至白头岭一带, 忽然听到远处的村子里传来哭喊声,然后就看到洪水奔腾宛如千军万马冲来,瞬间将村子淹成汪洋大海,小的吓得赶紧跑回来报信。” 韩子坤定定地看了他几瞬,下令:“传令下去,所有人都起来,收拾好,整装听候命令。” 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然真是发大洪水了,到时候再动就迟了。 整个军营很快就动了起来。 侯毅一边站在营地中盯着忙碌收拾的将士,一边低声说:“大帅,最近又没下大暴雨,怎么会发洪水呢?这事太奇怪了。” “等会儿就知道了。”韩子坤眼神阴沉。 等了不知道多久,马蹄声传来。 很快几个士兵急匆匆地跑进了军营,都还没来得及下马,他们就高声疾呼:“大帅,不好了,前面是发洪水了,照这样下去,很快就要淹没到咱们军营中。” 韩子坤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撤!” 好在他们早就整装完毕,一声令下,大军立即往南撤,同时还派了一队骑兵去找地势高一些的地方观察洪水。 跑了两三个时辰,天亮了。 然后韩子坤他们发现了新的问题,洪水的速度比他们行军的速度快多了,已经从距他们几十里发展到快追上他们了。 侯毅担忧地说:“大帅,这么下去咱们要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粮草恐怕是带不走了。” 韩子坤一发狠,说道:“不用管后面的劳役,粮草……粮草也不用管了,传令下去,急速前进,谁他娘的跑慢了,都给老子去喂洪水。” 这道命令一出,行军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队伍最后的面劳役们见状,求生欲占据了上风,也不管葛家军还没发令了,纷纷丢下了粮草,甚至是卸了车往马上爬,也不管自己会不会骑。 很快后面的劳役队伍就乱了套,这时候洪水也来了。 那些反应慢,没抢到马的劳役很快就被席卷而来的洪水吞没了。 后面的队伍很快就乱了套,恐慌在劳役和士兵中蔓延,很快许多人都不管队形了,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等韩子坤发现时,队伍已经彻底乱了。 他只得下令:“扔掉辎重,所有人往前跑,前面三里外有一座山,大家都往山上跑!” 下了命令后,他骑着马,一马当先,疾驰而去,后面跟着无数的士兵。 半刻钟后,韩子坤顺利地登上了山,后面陆陆续续也有许多将士追了上来,纷纷放弃掉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往山上爬。 两刻钟后,浑浊的洪水携带着木头、稻草、死人、动物的尸体等冲来,奔流向更远的地方,只剩下韩子坤的大军孤零零地坐满了山头。 韩子坤遥望着山下的土地全变成了汪洋大海,只在远处有零零星星的山头矗立在洪水中,他气得一拳头砸在了面前的大树上,树枝剧烈摇晃,掉下几片绿叶。 这时候侯毅也拿着粗略的统计结果上来了:“大帅,现在大概还有四万一千两百名弟兄,劳役那边有两千三百余人。” 还是大自然的威力最大,半夜功夫,他们就损失了近两万士兵,劳役更是只剩了零头。若非昨天派出去的探子发现了危险,提前回来报告,他们恐怕会全军覆没。 而且更糟糕的是,他们的粮草在逃难的过程中几乎全丢了,这么多人,没有粮食没有水怎么办? 若是洪水能在两三日内退了还好,若是不能,山上的人还要死一大半。 “将斥候们都叫过来。”韩子坤下令。 几名幸存的斥候被带了过来,韩子坤一一询问了他们所发现的情况,阴沉着脸说:“阳宁河决堤,此事怕是人为。” 定州最近的一场大雨是在九天前,那时候是阳宁河水位最高的时候。这么久了,水位早下降了不少,怎么可能决堤,这不合理。 侯毅望着远处跟天边相连的洪水,嘀咕道:“这要是人为,莫非是朝廷做的?” 当地百姓肯定不会做这种事。 而且几十个人也没这么大的本事,能在短时间内将河堤给挖出个大口子。 韩子坤也不确定,但不管是不是,他都把这顶帽子扣到朝廷头上:“肯定是朝廷干的,阳宁河决堤损失最惨重的就是我们葛家军,受益最大的是仁州,是朝廷。不是朝廷还能是谁?” “今日我韩子坤若不死,必定向全天下人揭穿狗皇帝的真面目。” 钱清荣是最先发现此事的。 因为东北部有小片区域跟定州接壤,一部分难民从北往南逃亡后分为了两路,一部分前往怀州,还有一部分进入了兴远东北的长泰县。 长泰县县令听说此事顿觉不妙,赶紧派人去兴远城送信。 八月初一,钱清荣接到了长泰县县令的来信,整个人都傻眼了。 他连忙吩咐阿元:“快,派人去请林将军,还有府衙其他官员,就说出大事了。” 林钦怀一接到信连身上汗湿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地往府衙赶。他知道,钱清荣对他还是有些芥蒂的,若不是有要紧的事,钱清荣肯定不会派人来请他。 等他到时,厅堂内已经坐了好几名官员,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看到他进来齐齐噤了声。 林钦怀冲钱清荣拱了拱手,直接问道:“发生了何事?诸位大人的脸色如此难看。” 钱清荣把信给他,快速说明了情况:“林将军,我今日刚接到长泰县县令的信,定州发生大洪灾,有一部分灾民流入了长泰县。” 林钦荣一边看信一边疑惑的说:“怎会这样?没听说定州今年频下暴雨啊?” 钱清荣显然也已经派人打听过了:“我找了几个南来北往的商贾问过了。定州今年的雨水不算特别多,现在灾民都流入我们兴远了,只怕定州大部分地区都受灾了。” 不然灾民也跑不了这么远。 “把舆图拿来。”林钦怀吩咐一个衙役。 不一会儿,舆图在案桌上铺陈开来。 林钦怀弯腰仔细查看了一番舆图,最后手指落阳宁河的位置上:“定州只有一条比较大的河流,就是阳宁河,这条河自西向东,途径七八个州府,在定州和仁州之间形成了一道先天的分界线。若是一场波及整个定州的大洪灾,那很可能是阳宁河决堤了。” “定州虽然没下大暴雨,但阳宁河上游的州县可能下了大暴雨,也可能导致阳宁河中下游决堤,进而引发定州洪灾。” “这只怕还会有不少灾民涌入我们兴远。”有官员担忧地说。 灾民多了很容易引起乱子,他看向钱清荣和林钦怀,这两人才是决定兴远事务的关键人物,要不要阻拦灾民入兴远得看他们怎么想。 钱清荣清了清嗓子问道:“诸位大人怎么看?” 崔弦说:“钱大人,咱们先前不是在招募百姓吗?何不收了这些难民?” “现在灾民少还好,但若是人多,很容易出乱子。”先前那位官员说道。 崔弦也不说话了,等着钱清荣决策。 钱清荣还是第一次外放做父母官,才上任两三个月就遇到这么大的事,他心里也很没谱,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决定。 少许,他说:“大家先散了吧,容我想想。林将军、崔大人留一下。” 等其他人走光之后,他直接问二人:“你们陈大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崔弦看了一眼林钦怀,见他没说话的意思,只得开口:“回钱大人,以往遇到这种情况,陈大人一般都会接纳灾民,妥善安置。桥州灾民两次入庆川,陈大人都亲自前往,为此还斩杀了好几个刺头。” 他举了其中一个例子,仔细说给了钱清荣听。 钱清荣扶额:“果然是个麻烦事啊。我没你们家陈大人会打架,我也不敢亲自动手杀人啊。” 林钦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做戏,不开腔。 见他不搭话,钱清荣咳了一声,正色道:“这事我还是通知陈大人吧。” 崔弦听着他一副要当甩手掌柜的意思,很是无语,叹道:“钱大人,就算要通知陈大人,长泰县那边也要先妥善安置灾民,不然一下子涌入太多灾民,很容易出事。” “哎呀,真麻烦啊,也就你们家陈大人不嫌弃麻烦。”钱清荣叹了口气,命人将信送去庆川,然后头痛地说,“我给长泰县县令写封信吧,崔大人,一会儿你帮我看看,还需要添加什么,我没经验,第一次处理这种事。” 崔弦答应,凑过去边看边说。 废了十几页纸,商讨了一番,信总算是写好了,钱清荣让人送去了长泰县,让长泰县先用今年的田赋赈灾,安置这些灾民。 看他们俩忧心忡忡的样子,林钦怀道:“大量的灾民应该会涌入怀州,流入到兴远的不多,你们不必担心。” “那就好,我还真怕我一来就搞出不好收拾的乱子。”钱清荣叹气,“哎,这事要不要写信上奏朝廷?” 林钦怀看了他一眼:“这场洪水来得有些突然,最好是先打听打听。” 钱清荣点头:“我已经写信让长泰县县令查查是什么情况了。” 林钦怀说的没错,因为距离的原因,涌入怀州的灾民是兴远的十数倍。 除了灾民,还有韩子坤率领的大军也不得已退回了怀州。 不过回到怀州之后,原本的八万大军,只剩了三万来人。 葛镇江气得心口痛,他今年这是什么运气?先是丢了兴远,损兵折将数万,这辛辛苦苦拿下定州,最后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不说,反而折损了数万兵力,像是老天爷都跟他过不去一样。 但他葛镇江不信命。他走到今时今日,靠的也不是所谓的命,若认命,他这时候恐怕早就饿死了。 深吸一口气,他问韩子坤:“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定州会突发洪水?” 韩子坤愤怒地说:“大将军,这事肯定是朝廷所为。他们看我们葛家军势不可挡,为阻我们北上就挖开了阳宁河,如今我手底下的弟兄们伤亡过半吗,损失惨重,还丢了定州,正好如了朝廷的意。此等恶行,必要昭告天下。” 葛镇江点了点头,看向袁桦:“军师,你怎么看?” 袁桦神色凝重:“这次不是有不少灾民逃到怀州吗?大将军不若找几个灾民问话,总有人知道此事的原委。” 别说,还真有幸存者。 这是一支商队,他们数日前遇到过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在阳宁河边徘徊,穿的是禁军的衣服。 惧于对方人多,又是官府中人,商队也没敢上前打招呼,远远地绕开了,等他们离开阳宁河四天后,洪水就来了,也就他们快走出定州了,不然也要被洪水吞没。 得知这消息后,葛镇江确定了此事乃是朝廷所为。 他当即赞同了韩子坤的提议,派人在怀州到处散播此事,而且还派人一路北上东进,乔装在各地宣扬朝廷的恶行,誓要将这事昭告天下。 定州水灾这么大的事,附近的几个州府早就在留意了,这流言很快就传遍了各地,甚至一路东进,传到江南。 韩子坤这口恶气是出了,但损失是实打实的。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58节 现在他的兵力已经减员严重,若不补齐兵力,他拿什么去打仗? 正好现在就有很多难民流入了怀州。能在洪灾中存活下来的,大部分都是青壮年。 所以他向葛镇江提议:“大将军,末将想从灾民中再征召三万名士兵,向青州进军,拿下青州。朝廷以为阻了我们北上的路,我就没办法了吗?我韩子坤偏偏不服输。” 青州在怀州东南方向,比之江南地区、中原大地,是差了一些。 可如今韩子坤手底下损兵折将,没法啃下庆川、兴远这两个硬骨头,只能往东南方向进攻了。只有拿下了一个地盘,有钱财粮食养兵,才能让他的势力重回巅峰,再报今日之仇。 葛镇江犹豫片刻同意了:“也好,现在青州的粮食应该还没运往京城,拿下青州,右路军至少是不缺粮草了。青州虽然偏远落后了些,但朝廷现在顾及不到,也可让右路军好好休整一番。” 商议好后,韩子坤便在怀州展开了大规模的征兵筛选。 陈云州晚了两天才得知了消息。 看完信,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怎么如此多的灾害?老天爷还让不让人活了。 庆川离定州比较远,中间隔了兴远,应该是波及不到他们。只是想到洪灾中死亡的无数百姓,陈云州心情就有些沉重。 他叫来了郑深和陶建华询问道:“今年粮食收成怎么样?入库多少了?” 这事是郑深在负责,他说:“收成很不错,现在城内外的仓库都装满了。朝廷的田赋要缴一部分应付上面吗?” 陈云州没说话,把钱清荣派人送来的信丢到桌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你们自己看吧。” 郑深拆开信,与陶建华一块儿看完后,眉头也跟着深深拧了起来:“哎,定州百姓苦矣。” 陈云州说:“那些逃入兴远州的百姓咱们也不能完全不管。我寻思着不如让兴远早些修路吧,咱们把修路的粮食送过去,就召集这些难民修路,以工代赈,给他们发一些粮食赈灾,然后再看钱大人怎么安置他们吧。” “若是担心粮食不够,官府出面鼓励百姓现在种植一批土豆,后面官府出钱收购,作为难民的食物。” 到底是兴远的事,陈云州也不宜插手太多。 “我看行,兴远只有少部分地方跟定州接壤,逃难来的难民不是很多,钱大人应该处理得过来,况且还有林将军和崔弦在那帮他,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郑深对陈云州说道。 陶建华更担心另一点:“定州发生这样的洪灾,葛家军右路军定然损失惨重。这个韩子坤上半年丢了兴远,下半年好不容易拿下定州,如今又失了定州,北上的路暂时断了,搞不好他会带兵南下再次将矛头对准兴远或是庆川。” 陈云州颔首:“陶大人所言有理,派出探子在桥州和怀州边缘盯着,若是两地的大军有异动,立即来报。真要打,咱们也不惧那韩子坤。” 年初兵员众多之时,他们都没能拿下庆川。 如今庆川和兴远两地的兵力加起来已达三万人,而且其中还有三千骑兵,庆川辖下六县,还有近两万兵力。这次韩子坤若敢再犯,必让他有去无回。 话是这样说,但陈云州还是分别给钱清荣、林钦怀各去了一封信。对钱清荣,陈云州表示庆川愿提前开始修路,以帮助灾民在兴远落脚,给林钦怀的信则提醒他注意葛家军的动向。 除了提醒兴远注意,庆川城的戒备也上升了一个层次,城门口对过往行商、流民的审查详细了许多,以提防不怀好意之人潜入城中。 这两封信送出去的第三天,怀州的流言也传入了庆川。 听到这个消息,很多人都是不可置信。 其中尤以陶建华反应最激烈:“怎么会呢?这……定州哪怕暂时陷落,那定州一两百万百姓那也是朝廷的子民,朝廷怎么会不顾他们的死活,做这种事呢?肯定是葛镇江他们故意中伤朝廷,想引起内乱的。” 陈云州不想打击陶建华,没吭声。 这事虽然离谱,但历史上又不是没发生过,而且这种不把百姓当人的事也不止一回两回。 定州洪灾,损失最大的除了百万定州百姓,就是葛家军西路军,目前来看,他们的粮草尽失,还有数万将士葬身洪水中。 而最受益的莫过于朝廷。 这场洪灾不但让葛家军损兵折将,大受打击,而且还阻断了葛家军北上的步伐。 因为洪水过后,道路、桥梁都被冲毁,定州许多地方都是淤泥沼泽。葛家军今年都没办法通过定州北上了,仁州乃至后面的中原大地都安全了。 从谁最得利这点来说,朝廷有干这事的动机。 郑深怜悯地看了看这个老伙计,拍他的肩宽慰道:“是啊,葛家军的话不可信,再等等吧。” 陶建华听得出来,郑深这是在安慰他。 他非常难受。虽然他早就对朝廷大失所望,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天地君亲师,读书是为了出人头地,报效朝廷,为民做主。 可若是他效忠的这个朝廷腐朽不堪,完全不将百姓当人呢? 同一时间,备受打击的还有钱清荣。 他虽然看不惯朝廷的所作所为,也知道京城的权贵们只知享乐,争权夺利,但他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狠! 不过较之于消息不够灵通的陶建华,他都没法自欺欺人,因为长泰县灾民们的说辞,无不将罪魁祸首指向了朝廷。 朝廷派了几千人的军队到阳宁河,这么大的队伍,沿途看到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 他将信重重摔在了桌子上。若当初朝廷在江南也是此等做派,那也怪不得江南百姓要反了。 这话终究是有些大逆不道,他只能在心里想想。 生了一会儿闷气,他命人将信仍旧原封不动地送去了庆川,然后起身组织百姓救灾。朝廷不管,陈大人要管他们,他也要管。 这世上虽有些丧心病狂之辈,但也有不少忠义之士,他能做的就是不同流合污。 这一天,关于朝廷放水淹定州之事很快在各地传开了,无数人的信仰开始崩塌。 陶建华也看到了兴远这边送来的“证据”。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呆了许久,然后提着酒去找了郑深。 郑深知道他心情不好,什么都没说,将他请进屋,倒上酒,一杯接一杯。 陶建华一口气喝了五杯酒,然后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抬头看着郑深说:“郑先生,如今我们庆川已经入了局。我知道大人暂时还没那个心思,可大人若不……依朝廷这德行,以后是容不下他,也容不下我们的。” 郑深按住他拿酒壶的手:“陶大人,你喝多了。” 陶建华推开他的手,轻哼道:“这点酒还醉不了人,我心里有数。你跟童敬、林钦怀他们早就有这个心思吧,算我一个。我老陶这辈子谁都不服,唯独服大人,此生愿追随大人,鞍前马后,纵死也不言悔。” 他以前没正式提这事,也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就犹豫不决,下不了决心。 可朝廷在定州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令人寒心了。 今日定州百万百姓能被舍弃,下一个呢?会不会是他们庆川两百万官员、百姓? 这些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君不仁,臣不忠! 哪怕以后会被后世的人骂是乱臣贼子,他也认了。这样的朝廷,这样的皇帝,实在没什么可效忠的。 郑深看出了他的认真,苦笑了一下:“咱们这么起劲儿,大人可还没想好呢。若不是我骗了大人,只怕三年前大人就已辞了官,做个逍遥富家翁了。”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郑先生,如咱们这等官员,在这乱世中都惶惶不安,朝不保夕,何况是平民?大人这愿望终究只能是愿望了。事已至此,你我,大人,庆川都没有退路可言了。”陶建华仰头一口喝完杯中的酒,苦笑道。 郑深轻叹道:“陶大人所言极是,不过此事急不得。如今朝廷不做人,葛家军也不当人,想要在这乱世中立足,唯有自立,大人聪慧,应是已经想清楚了这点,只是还有犹豫,咱们多给大人一些时间即可。” “况且这时候低调一些,不显山不露水,默默囤积物资,扩充兵力,任朝廷乱军讨伐征战,对我们而言是目前最好的情况。我们庆川的底子太薄了,不比朝廷,也不可能像葛家军那样肆意抢劫,那这事就急不得。” 陶建华拿起酒壶倒满了酒:“你老郑只怕是早就这么想了吧,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家伙狡猾得很。不过你说得对,即便有那个心思,现在也不是旗帜鲜明亮出来的时候,兴许大人也存了这个想法吧。我以后就安安心心跟着你们干了。” 郑深举起酒杯:“喝酒喝酒,今日不醉不归。”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逃到怀州的难民有十数万。 这些人一无所有,吃了上顿没下顿,个个饿得两眼冒金星,所以听说葛家军要征兵,一天两顿饭,管饱,难民都抢着去参军,也不管葛家军是不是乱军了。 在这当下,还有什么比活命更重要的呢? 于是,只用了一天韩子坤就又征了三万兵员,而且还有无数的青壮年在军营驻地外打转,希望能被看中,收如军营中,哪怕做个苦力运送粮草都行。 对此,韩子坤很是满意。 倒了这么久的霉,总算是碰到一件顺利的事了。 将这三万人编入大军后,韩子坤对其做了几天简单的训练就准备带着他们去攻打青州。 但就在这时,军营中却出现了新的状况,有些人病倒了。 起初韩子坤没太当回事。他以为这些新兵是前段时间饿得太久,身体变差了,便命人将染病的新兵统统赶出军营,任其自生自灭。 但第二天,这种情况并没有好转,仍旧有人生病。 而且这种情况愈演愈烈,由最初的几个发展到几十个,甚至几百,这里面不但有新兵,而且还有老兵。 这下韩子坤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派人去请大夫。 军营里不安生,怀州城内也出现了这种状况,生病的灾民越来越多,腹泻、发烧、腹痛、浑身无力…… 等葛镇江重视这事时,城中已经死了好几百人。 葛镇江立即下令排查,又将城中的大夫都带了过来。 经大夫们集病人的情况,大致搞清楚了原因,这些人可能是在灾后饮用过不干净的水,吃过漂浮在洪水中的动物尸体等,从而感染了痢疾、霍乱、伤寒甚至是鼠疫这类的疾病。 这些疾病有较强的传染性。 大夫们建议将灾民统统迁移出城,统一安置救助。 此外,为避免这些疾病在城中蔓延,禁止灾民入城。 葛镇江和韩子坤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差点气得吐血。 尤其是韩子坤,他的三万多大军都是在洪水稍微退了一些之后从定州退回来的,当时那种情况,不可能不喝生水。 所以现在的这三万人中还有不知多少人可能会生病? 那他岂不是成了光杆司令? 他这是什么运气啊! 这次连葛淮安都不笑话韩子坤了。 因为韩子坤手底下的兵员若是全军覆没了,他们葛家军的势力将大大削弱。 葛镇江拍了拍韩子坤的肩膀说:“先让大夫治一治吧,新兵就别管了,咱们没那么多药和物资。” 韩子坤苦涩地点了点头,如今这状况若能保住两三万人他就知足了。 “大将军,那新兵还有一二十万难民怎么办?这病可是有传染性的,留在怀州,若是怀州百姓将士都被他们传染了,咱们就完了。”葛淮安忧心忡忡地说。 葛镇江也是头痛:“这倒是。实在不行要么驱逐,要么只能将他们给杀了,总不能留在怀州祸害咱们吧。” 葛淮安眼珠子转了转说:“大将军,赶他们肯定不愿意走,要是杀了,这么多人也太费劲了,而且万一他们反抗,也是麻烦。末将倒是有个主意。”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59节 葛镇江揉了揉眉心:“别卖关子了,说吧。” 葛淮安不怀好意地说:“庆川、兴远不是想要人吗?咱们将这些人都给他们送过去,让他们祸害庆川、兴远去。若是这些病在庆川、兴远传播开来,将庆川军也给感染了,到时候他们失去战斗力,咱们岂不是不战就能拿下庆川和兴远。” 韩子坤目光灼灼,头一回没跟葛淮安唱对台戏:“大将军,淮安这主意甚好。庆川富得流油,若能拿下,咱们的军费都不用愁了。” 两人说得都很有道理。葛镇江看向一直沉默的袁桦道:“军师,你怎么看?” 袁桦思虑片刻,点头:“两位大帅所言有理,我认为可以一试,即便不成,也能给庆川军添添堵。” “是啊,大将军,这事不管成不成,咱们都没什么损失,何不一试。”葛淮安怂恿道。 庆川对他而言是个耻辱,一日不除,他就颜面无光,他心里的恨意就无处可发泄。所以一听说定州难民不好处理,他就想到了这个办法。 葛镇江还是有些顾虑:“这些可都是青壮年,若是没死,那就是给庆川送兵力。此消彼长,对咱们可没好处。” 韩子坤说:“那咱们将从北边源源不断而来的灾民,全数引去庆川、兴远。不要给他们提供任何食物、水源,他们渴了饿了,只能在脏水中找吃的,离开定州之后,身体肯定都是病。”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试试。”葛镇江终于下了决定。 很快,怀州城内外的灾民都听说庆川、兴远非常富裕,那边官府会接手难民,给难民提供食物、分发住房和土地。 在这些传言中,庆川那就是一片净土,人人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 于是无数的灾民搀扶着,三两成群,一起跋山涉水前往庆川。 而定州的灾民刚离开家乡进入怀州就有人告诉他们,兴远州府那边在赈灾,难民去了有吃有喝,怀州那边官府会驱逐难民。 在葛镇江他们的有意引导下,这些走投无路的难民一波波的相继涌往庆川、兴远。 八月初十,距中秋节还有五天,陈云州突然收到了一封密信。 看完后,他的脸都绿了,马上召集了庆川府的官员,宣布了一个坏消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定州灾民不少人感染了乱、痢疾、伤寒等疾病,这病有一定的传染性,葛家军将他们引往了庆川,不日将会抵达庆川!” 第078章 这个消息对庆川官员而言无异于是晴天霹雳。 心情本就烦躁的陶建华气得破口大骂:“狗日的葛家军, 又不做人,咱们庆川是刨了他葛镇江的祖坟吗?” 其他人也莫不紧皱眉头。 少许,年纪最大的尤劲松问道:“大人, 这难民大概有多少?”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陈云州怕吓到他们说了个模糊的数字:“少则几万,多则一二十万吧,具体多少现在还不清楚。” 就这个已经往少里说的数字仍旧让大家吃惊不已。 要是几百几千难民, 他们庆川收也就收了,大家又不是没收过。 但这么多, 还是不少身上都带着病的, 很多官员当即表态。 “大人, 那咱们不能接收。这么多的难民,咱们接收会出乱子的。” “是啊,我们庆川现在总共也就不到两百万人,除去老弱妇孺,青壮年男丁也只有几十万, 这若是一下子涌入一二十万的青壮年,还带着病,这……万一在庆川传开, 咱们庆川百姓怎么办?”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点头。 陈云州看着众官员道:“诸位大人的顾虑都非常有道理。只是, 这么多的人涌入庆川,咱们不收要拦吗?如何拦?派大军去强行阻拦, 若敢越界的杀无赦吗?” “即便是用铁血手段镇住了他们。可两州相邻的地方多了, 我们还能在两州交界线上全布置人手吗?” 众人无言以对。 虽然他们基于现实的种种考量, 不想收定州难民, 但他们也不是那等凶残嗜杀之辈,让他们下令对这些手无寸铁的可怜难民动手, 他们这些人也做不出来。 陶建华见没人说话,站出来道:“陈大人说得是,既然不能杀,也拦不住这么多人,不若在两州交界处安置这批难民,把主动权掌握到咱们手中,以免这些疾病在庆川传开,波及到庆川百姓。” 两州交界处距离庆川城还有一两百里,那倒是不用担心庆川城中百姓感染。 不少官员松了口气,道:“若按陶大人所说的办也行。哎,只是这赈灾的钱粮怕是只能咱们庆川出了。” “我从工坊里拿一半的钱。”陈云州开口揽下了大半的责任,“既然诸位大人都没意见,那咱们就来分工。戴指挥使你回去从军中自愿征召一千将士前去维护秩序,谭雄你召集城中的大夫,商量一下治疗这些疫病的药方,再准备一些相关的药物,郑先生你负责筹措粮食……” 陈云州一一下令,从帐篷、饭食、药物到人员都一一布置了下去。 不过人员陈云州没安排太多。 虽然这些灾民很多感染了一些疾病,但也有一部分健康或是病得比较轻的,这些人可以出来承担一部分建设基地,照顾病人,洗衣做饭等工作。 一来可免去太多健康的百姓过去被感染,二来也能让轻症患者和健康人有事做,不至于无所事事,生出事端。 看陈云州只安排了几千人,在场官员都松了口气,这点人还动摇不了庆川的根基。 因为时间比较急迫,布置完,大家就各自离开去办自己的事了。 陈云州坐在厅堂中没动,他打开了系统,拥护值一百六十二万了,距两百万还差三十八万。只要有这三十八万,就能兑换《疫病论》。 这本书陈云州还没打开就知道,肯定是关于各种瘟疫、传染病的。 现在他非常需要这东西,可他手里的拥护值不够啊。 真是拥护值用时方恨少。 暂时没有一口气积攒三十多万拥护值的办法,陈云州索性关上了系统。 他虽然不是学医的,可作为一名经历过疫情的现代人,他对传染病的防治还是基本了解一些。 首先是要消毒,其次是不同症状的病人分开安置,还有不要喝生水,不能随地大小便吐痰,保持卫生,灭蚊灭鼠等等,消灭感染源,防止病毒扩散。 如果有因病去世的患者,尸体最好焚烧,以免继续传染。 在没有消毒水、酒精的时代,地面、厕所等地方可以用生石灰消毒,衣物、碗筷、医疗器具等可以用开水消毒。防止传染还有个最便捷的办法—— 戴口罩。 陈云州一一将这些罗列出来,然后又修改了两遍,再摘抄一份,随信一同送去兴远。 “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军师透露,葛镇江的目标可不止是庆川,还有兴远。 尤其是现在才逃出定州的难民,距兴远更近,很多可能被故意引去兴远。 所以兴远也要早些在长泰县建一个难民收容所,防止灾情扩散,造成更大的损失和伤亡。 通知了兴远后,陈云州叫来乔昆,让他用细布做一批口罩:“就按这纸上做,尽量多做一些。此外,再给我准备一批火、药。” 光有粮不行,还得有足够的武力值。 这批难民中诚然大部分都是安分守己的普通百姓,但里面肯定也混杂着一些混混恶霸之类的。这些人好逸恶劳惯了,得谨防他们借机生事。 火、药的威力足以震慑住这些家伙。 乔昆听到这话有些吃惊:“大人,您……您是打算亲自去吗?这也太危险了,不若让小的代您去吧。” “可能要杀人的,你镇得住那么多人吗?”陈云州挑眉笑问道。 乔昆还真没杀过人,他咬了咬牙:“小的,小的可以学。” 陈云州摆手:“行了,你的忠心我明白。但这事你处理不了,你做好后勤,当好工坊的大管家就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而且瘟疫也没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只要多注意,问题不大。” 他年轻力壮,又常年练武,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好多了,感染的概率不大。 而且他想尽快兑换《疫病论》,就得亲自走这一趟,别人去效果没这么好。 庆川因为一直处于半备战状态,药物、粮食之类的,早就囤积了不少,这些东西其实不用特意准备,所以当天下午物资就集齐了一半。 陈云州决定先带着这些物资去兴远、怀州、桥州三地相邻的曲安镇,疏散当地百姓,建营地,以便安置后续到来的定州难民。 郑深听说他要亲自去,连忙阻止:“大人,这事太危险了,不若让我去吧。” 陶建华也道:“是啊,大人,庆川府不能没有您,让下官去吧。” 陈云州抬手制止了他们:“我身体比你们俩好,我去更合适。此外,我还有个想法,要跟你们商量。这次过来的难民恐怕不止一二十万,这么多人,我们庆川短期内也没法消化,我想将他们带回定州。” 陶建华倒是没意见:“可他们能愿意吗?” “为何不愿意?我带他们回去重建家园,将定州的土地全部分给他们,只需自己耕种,不许租卖,以防他们的土地被地主、官宦给夺走。这样他们还不愿意吗?”陈云州反问。 土地对这片大地上生活的农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陈云州希望耕者有其田,百姓不用再承受双倍的剥削,但庆川、兴远这些地方没有大的动荡,很多土地属于私人所有,他不能抢了别人的土地分给百姓。 但现在定州正好有这个条件。 不破不立,定州洪灾,死伤无数,还有很多人逃离家乡,田产房屋都已经被洪水淹没,成为无主之地,正好分配。 如果定州能够成功,等得他日收回了桥州,也可将那些被葛家军占据的土地、还有举家逃亡或是死绝的土地收归官府,然后分给无地的百姓种植。 百姓只有耕种权,没有所有权,不能租赁买卖,也就防止了他们这些因自身或是外在因素失去土地,重新变成佃农。 郑深和陶建华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惊世骇俗:“大人心善,只是这事朝廷恐怕不会同意。” “他们同不同意不重要,当初他们既已抛弃了定州,抛弃了这数百万百姓,那以后定州的事,他们说了不算!”陈云州背着手,眼睛望着窗外,语气格外的平静。 但这平静中却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震撼。 陶建华咽了咽口水,惊讶地看着郑深,他们还没提呢,大人就自己想通了? 这……这也未免太快了吧。 陈云州回过身,看向二人:“两位大人怎么看?” 陶建华愣了下,忽地下跪,拱手行了个大礼,激动地说:“属下愿追随大人。” 郑深也跟着跪下行跪拜大礼。 如此郑重,已是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两位快快请起,我们之间无需行此大礼!”陈云州将二人搀扶起来,叹道,“这次我准备拿下定州,不会归还给朝廷了,如此下去,朝廷怕是容不下我了,因此我们得早做准备。” 从朝廷水淹定州这消息传出后,陈云州心里就憋着一股火。 他想了许多,如果他救助了定州百姓,又将定州还回去给朝廷,岂不是又将定州百姓推入火海中? 朝廷能舍弃定州一次,就能舍弃第二次。 而且不光是定州,他们庆川也一样,只要有需要,随时都可能被朝廷放弃。 他不能将自己,将庆川无数信赖他的百姓,友人,下属们的身家性命都交给这个腐烂到底的朝廷手上。 朝廷靠不住,乱军靠不住,他们唯一能靠的只有自己。 所以哪怕这条路上充满了荆棘和坎坷,他也只能勇往无前。他唯一要让自己谨记的就是不忘初心,不要被权力和欲望蒙住了眼睛,迷失掉自己,最后沦为跟嘉衡帝、葛镇江一样可悲可恨的人物。 陶建华二人站起来,笑道:“大人早该想清楚了,我们也早该醒悟了。这混账的朝廷,这狗日的葛家军,一个两个都太不是东西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60节 陈云州拍了拍二人的肩:“此事咱们大家心知肚明即可。如今正是积蓄力量的时候,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时候不要与朝廷闹翻,以免腹背受敌。” 郑深赞许地点头:“大人考虑得甚是。” 只要他们庆川不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反了朝廷,那他们就还是朝廷的“臣子”,朝廷就会先攻打龚鑫、葛镇江之流,给他们更多的时间发展。 等他们这几方乱战,回头他们再寻机捡漏不好吗? 三人说开了,陶建华的心情都豁然开朗了,他也不拦着陈云州去曲安镇了:“下官去给大人准备些药物。” 说完就兴冲冲地跑了。 等他走后,郑深看着陈云州问道:“大人,这事要不要跟林将军他们通通气?林将军他们定然是会追随大人的,仪州的卢照也有这个意思,唯一麻烦的就是兴远的钱清荣。此外,等得定州恢复元气之后,朝廷必然会派人来接手定州,这事也当早做打算。” 陈云州想过这个问题:“这次我去看看。朝廷水淹定州,定州上下对朝廷的怨言肯定很大。若这其中有可用之才,就将他们提拔起来,担任定州各个要职,回头再向上举荐我们的人担任定州知府。若朝廷非要派人来,要么归顺我们,要么就只能让他们发生意外了。” 定州水患是怎么回事,朝廷这些官员会不清楚吗? 当初他们既没阻止朝廷做出这样狠毒的决定,如今又有何面目来做定州的父母官?他们就不亏心吗? 陈云州既然决定走上这条路,那就得摒弃掉妇人之仁,该狠的时候就得狠!否则一旦事败,死的可不只是他,郑深、陶建华、童良父子、林钦怀、柯九……凡是跟他走得近的,只怕都要死。 郑深见陈云州心态转变得如此之快,便明白他心里肯定是自己想了很久这些问题了,也想到了各种应对之策。跟着一个仁义,走一步看三步,不骄不躁的主君,乃是他的幸事。 “那我祝大人顺心如意,庆川有我和陶大人,您尽管放心。不过此去曲安镇,多少有些风险,大人虽武艺高强,可双拳难敌四手,大人还是多带些人吧。” 陈云州想好了:“我把童良也一块儿带上。” 既然要闯出一番大业,那童良现在的见识就不够。 陈云州打算将他带在身边教导一番,改掉他身上的土匪习气,学习如何当一名有勇有谋的将军。 “也好,有他在,大人的安全无虞。”郑深笑道。 童良对陈云州有多信服和敬重大家都看在眼里,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第二日,陈云州就和童良一道带着第一批物资奔赴了曲安镇。 他们到的时候,定州难民还没来。 陈云州找来镇长说明了情况,鉴于曲安镇的百姓不愿意搬离,陈云州就让镇长发动百姓在曲安镇以西十里,跟桥州、怀州交界的地方砍伐树木,大根的木料做房子,其他的枝桠叶子通通晒干,以做燃料。 此外,为防止难民无秩序的进入,他们还用木头立了一道墙壁,只留一道门,两边贴上官府的告示。木头墙壁上方还设计了几个堡垒,这样方便士兵们在上面站岗,远眺,观察这些难民什么时候来,到时候他们在上面也可指挥引导难民。 曲安镇的几千百姓,还有陈云州带去的两千多人展开了紧锣密鼓的建设。 因为是临时居所,建的房子不用那么复杂。 按照陈云州的要求,南西北各建三处,身体无异样者进入西边一营,身体轻微不舒服者进入北边的二营,身体非常差的重症患者进入南边的三营。若是有家属同行,想要安置在一处的,那只能去三营。 先将人员分流,然后再从一二营中召集一批热心肠的志愿者,负责营地的卫生、消毒、饮食等日常工作,最后再从其中选拔一批认真负责、行事公允的人担任监督者的角色。 此外,还可从这些难民中找出大夫、泥瓦匠、粉刷匠、木匠等具有专业技能的人。让他们出来担负治病,建设营地等事情,如此一来,到时候这个难民所就可自行运转了。 不过这么片地方恐怕也容纳不下太多的人,所以身体健康者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再建一个营地,他们在新的营地中呆个三天,若没有其他任何症状就可以返回定州了。 这样不断地有人回定州,有人来这里,营地的人数不会无限制的增长,从而避免了人数太多引发的骚乱暴动,也能早日重建定州。 陈云州一边拟定每一条具体的措施,一边解释给童良听。 童良听得头都大了,他宁愿出去扎一个时辰的马步,也不愿意在这里听这些天书。 陈云州很无奈,也就是童良,换了别人他可没这耐心。 “坐下,你想当大将军,带更多的兵,不懂这些怎么行?治理地方跟带兵打仗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能光冲锋就完了,你还得想办法让这些人信服,听你的。说到底,都是用人之术,驭下之术。打下城池之后,如何安抚百姓,快速当地百姓安心,接纳你们,也是一门学问。” 童良背趴在桌子上,抓了抓脑袋,苦恼地说:“大哥,我打仗不就行了,剩下的不还有你吗?” 陈云州气笑了:“那我也不可能跟个老妈子一样,整天跟在你身边吧?好好学学,学好了,我去定州也带着你,不然你回去,换童叔来。” 最后这一句奏了效,童良连忙摆手,老老实实坐直身体:“别啊,大哥,我学,我学还不成吗?你别赶我回去。” “拿笔出来,记录下我说的重点,晚上吃饭的时候我考你。”陈云州觉得好记性还是不如烂笔头,让他写写,兴许他能听得更认真一些。 于是,接下来好几天,童良都皱着一张苦瓜脸。 没办法,不但这要考核,就是陈云州白天跟谁见了面,说了什么,这些的用意是什么,晚上也要考。 童良觉得他家大哥简直有山上的陈状元附体的错觉。 好在四日后第一批定州难民来了,他们开始忙活起来,陈云州也没时间考核童良的功课了,童良有幸逃过一劫。 最先抵达的这批难民有六七千人 。 这六七千人都是身体比较好的。 但饿着肚子长途跋涉几百里,这些人的情况都很糟糕,一个个瘦得皮包骨,而且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身上都能闻到一股酸臭味。 这样的卫生条件,没病也要弄出病来。 陈云州命人先在营地外点燃了一小团火、药。 轰的一声巨响,泥土飞溅,地面出现了一个半人深的坑。 难民都吓傻了,一个个赶紧后退,惊疑不定地看着庆川府,眼底露出绝望的情绪。 传言是骗人的,庆川府也不肯收留他们? 那他们能去何处?只能这么等死吗? 就在所有人陷入绝望之时,站在堡垒上的士兵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定州来的同胞,大家依次排队上前,不要拥挤,不要抢,凡是不守规矩者,杀!” 说着,他挥舞着一面红色的小旗,指引这些难民:“挨个排队,往这里走,先去洗澡,身上的脏衣服通通脱下来,丢在外面,不要再捡了,庆川府每人给你们发放一件衣服。现在边排队边听我说咱们庆川府的规矩。” “我们庆川府的陈大人仁慈,知道定州的同胞受难了。你们既然千里迢迢来到庆川,那就是自家兄弟,自己人,咱们庆川再难也不能将大家拒之门外,所以我们庆川府决定收留大家,暂时为大家提供一日两餐,每餐一碗粥,晚上每个人再多一个馍馍。当场吃完,不得藏匿带走,一经发现,罚粮一天。” 一听到会给他们提供吃的,这些难民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一个个跪在地上,不停地朝着营地的方向磕头:“谢谢陈大人,陈大人是活菩萨啊……” 陈云州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幕幕,听到系统不断地【拥护值+3】、【拥护值+4】、【拥护值+5】……的声音,心里没有喜悦,只觉悲凉。 乱世人命如草芥,一碗粥,一个馒头,就可以让这些百姓感恩戴德,痛哭流涕,恨不得结草衔环。 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 可悲可叹! 因为火、药的震慑,因为食物的诱惑,这些难民刚开始都非常遵守规矩,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安宁生活,让他们洗澡就洗澡,让他们修建指甲他们就乖乖剪指甲,让他们清洗衣服曝晒,他们就老老实实地去洗衣服。 第一波人总算是安定了下来。 但估计第二波第三波又会很快到来。 陈云州下令让人快速将身体健康的人和轻症患者全部召集起来,轻症患者负责营地的卫生,照顾病的严重的病人,身体健康的人则加入建房子、砍柴、维护治安的行列。 第二天第二批难民到来,有第一批难民的现身说法和引导,这批难民融入营地的过程比第一批人还快。 但其中也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有人随地吐痰习惯了,没将告诫放在心上,被抓到罚一顿不能吃饭之后在营地中大吵大闹,被驱逐出了营地。 这事傍晚还被宣讲员拿出来当作反面例子,讲给大家听。 说实话,这些百姓以前在自己家的时候都没这么讲究,现在营地规矩这么多,很多人还真是不习惯。 可他们怕被赶出营地,怕被驱逐,所以只能克制自己的性子,遵守营地的规矩。 两天,这些人就给陈云州贡献了六万多的拥护值,平均一人四五点。 按照这种速度,要不了几天《疫病论》就可以兑换了。 陈云州有些期待,但新的问题出现了,随着越来越多难民的涌入,营地显然是小了。 陈云州在第一批抵达的难民中挑选出了两个领头人,其中一人是含武县的县令詹尉,另一名是定州杨家武馆的馆主杨盟。 这两人来了营地之后表现非常突出。 他们帮忙组织百姓,维护治安,砍树建房,颇有成效。 而且这两人都不是自己一个人来到难民营的。 杨盟带着他的六十岁的老母亲,詹尉则带着他五岁的小女儿。 至于两人其他的家眷,都死在了这场洪水中。 若非他们俩身强力壮,只怕老母亲和小女儿也会死在逃难的途中。 这样的两个人,有能力有软肋,还对朝廷有仇恨,正是带队回定州的不二人选。 陈云州观察了几天,然后召见了二人。 两人看到陈云州都非常激动:“下官/草民詹尉/杨盟见过陈大人。大人大恩,没齿难忘。” 陈云州示意他们俩坐下:“二位不必多礼,我找你们来是有些事要与你们说。如今你们也看到了,营地只有这么大,随着源源不断的难民涌入,这地方不够住了,因此我想让二位组织一部分身体健康的难民返回定州,重建定州。等这些难民的身体康复后,我也会将他们送回去。” 詹尉和杨盟对视了一眼,眼底都带着不安和忐忑:“大人,咱们……咱们不能留在庆川吗?小的不求一直吃赈灾粮,小的只求给小的一个机会,小的什么苦都能吃。” 故土难离,但如果家园已经毁了呢? 他们这几天从庆川的大夫、士兵还有镇上来帮忙的百姓口中听说了不少庆川的情况。 乱世中,像这位陈大人这样宅心仁厚,把贱民当人看的官员不多了。想到庆川百姓的生活,他们就羡慕不已,所以很多人都打定主意留在庆川。 陈云州看出来了,他们不想走。 但这怎么行,定州还等着他们去建设呢。 他可不想白白把定州还给朝廷。 陈云州笑道:“但如果定州能够分地给大家?” “分地?”杨盟惊讶地问,“大人的意思是?” 陈云州耐心跟他们解释了自己的打算:“……你们先去定州,等这边的局势稳定下来,我也会去。如今洪水已经退了,咱们也该重建家园,凡是加入到重建家园这项行动中的百姓,不拘是定州还是其他州府的,每家都可按人头分到两亩地的种植权,不可买卖,终身有效。” 詹尉更关心另一点:“陈大人也会去?” 陈云州笑了笑说:“不止是我,童指挥使也会去。毕竟咱们重建了定州,也要征兵保卫定州,否则定州就是一块肥肉,随时都可能落入乱军手中。” 陈云州没有提朝廷,但只要面前这两人不傻都会明白他的意思。 他亲自去监督建设定州,还会为他们提供粮食。此外庆川军也会驻扎在定州,还会在定州征兵,这已经完全没朝廷什么事了。 以后定州就是他的地盘了。 朝廷抛弃,葛家军也不要了,那他要。 詹尉身为县令,最先明白陈云州的意思,当即跪下激动地说:“属下都听大人的。”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61节 杨盟慢了半拍,但还是从詹尉的态度中明白了陈云州的真实意图,也赶紧下跪表忠心。 陈云州伸手将二人扶起来:“两位,庆川不会放弃定州,我陈云州也不会放弃定州,重建定州,让定州百姓人人有田种,有衣穿,是我们的目标。咱们一起来实现这个目标吧。” “是,陈大人,属下这就去召集身体康健的百姓返回定州。杨馆主第二批再出发吧,营地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最好隔几日就走一批。”詹尉主动说道。 陈云州颔首:“不错,那就由你先组织人手返回定州。我会让人给你们准备几个窝窝头,庆川那边也会安排人送一批种子和粮食、农具过去,你们清理出一批田地就先种一批庄稼,这样后续返回定州的百姓就能有吃的了。” “此外,这些注意事项让队伍里的人谨记。回了定州,将遇到的人和动物的尸体都烧毁了,动物的尸体绝不能吃,饮水也只能将井水清理一遍,然后煮沸后再喝,切记不能再喝生水。营地中这些人之所以感染疾病,很多都是因为……” 两人一一将这些注意事项记在心中。 第二天,詹尉带了第一批三千青壮年离开曲安镇,从兴远边缘返回定州。 当初,他们是逃难而来,惶惶不可终日,这一次,他们是满含希望地返回定州,去重建自己的家园,去寻找走失散的亲人朋友。 第四天,杨盟又带了五千人返回定州。 接下来,几乎每天都有成千上万人入营,又会有几千人离开。 在杨盟离开的前一天,陈云州终于凑齐了两百万拥护值,兑换了那本《疫病论》。 翻看只粗略扫了一圈,陈云州就感觉这两百万花得值。 这本书上囊括了现代以前几乎所有的瘟疫,从发病的原因到病情的具体状况,再到如何防治这些瘟疫,都写得详详细细。而且方法也都是现代以前的,也就是说古代社会也能借鉴。 谭雄看了这本书后如获至宝:“大人,您从哪儿来的?这上面的牛痘种植法真的能预防天花吗?” 要知道天花这种病每年都能造成几十上百万人的死亡。 当初麻宝就是因为得了天花治病才捡漏了皇位。 陈云州笑道:“当然是真的。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天花,而是洪灾后的瘟疫,你看看这些方子,找相应症状的病人试试,若是有效果,就改用上面的药方。” 他也没将话说太死。 只要有效果,谭雄自然会采用新药方。 “好,那小的这就去试试。”谭雄欣喜若狂。这本书让他对瘟疫的了解更上了一个台阶。 经验证,《疫病论》上面的药方对瘟疫效果要好很多。只吃了两天的药,重症患者就有好转的迹象。 见状,陈云州立即让人连夜抄了两份,一份送去给钱清荣,兴远那边也涌入了一些难民,虽然没他们这边人数多。但兴远的难民生病的更多,因为很多人在灾区逗留的时间更长,没吃的,捡了水中泡胀的粮食、动物尸体就吃,渴了就喝污水,很容易感染各种疾病。 另一份陈云州则让回定州的队伍带去给詹尉。这样若是在定州发现了感染者,这些药方也能治他们的病。 韩子坤手底下那三万老兵被隔离了起来,虽然有大夫诊治,但还是死了两千多人。 其他的人也是闻瘟疫色变。 这种情况也别提去打什么青州了,只能先留在怀州休养生息。 韩子坤气得半死,唯一能让他高兴的就是每日又有多少难民去了庆川、兴远。 到八月底,就他们“输送”过去的难民都已高达二十余万人,还不提那些自己流入的。 按照他们的估计,死在庆川、兴远的难民恐怕数以万计。 瘟疫也会在两地扩散开来,无数的人被感染,甚至连庆川军也会中招,失去战斗力。 韩子坤更是不打算去打青州了。他想趁乱掉转头去拿下庆川,一雪前耻。 于是从八月下旬开始,葛镇江就陆陆续续派出探子前去打探庆川的消息。 只是他们等啊等,没等到庆川大乱,反而等回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那些定州难民没有进入庆川,而是陆陆续续返回定州了,而且庆川还有队伍运送粮食前往定州并有庆川军相护。 听了这话,葛镇江几人都跟吃了翔一样难受。 葛镇江脸色阴沉地说:“好个陈云州,这是打算趁机拿下定州了!” 韩子坤更难受,当初他打下定州也是费了些力气的,屁股都没坐稳就损失大半兵力灰溜溜地滚了。如今庆川军倒好,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定州。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这还是他们送上门给对方的。 若他们不将难民送过去,庆川府哪能捡这么大个便宜。 韩子坤气得狠狠瞪了一眼葛淮安:“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葛淮安觉得很无辜:“当初你们不也同意了。” 见状袁桦赶紧出来打圆场:“两位大帅别生气了,这事不怪你们。实在是这庆川府有些邪门,感觉像是气运护身一样,怎么都打不死。咱们还是暂避其锋芒吧,往青州又或是绕过定州边缘拿下吴州都是不错的选择。” 今年连番倒了大霉的韩子坤现在还真的相信气运一说。 前不久他还特意去庙里拜了拜,所以他丝毫不怀疑袁桦的话:“我看军师说得对,咱们还是先别去招惹这个庆川了,等休息一阵,我……我去打吴州。朝廷当初炸毁了阳宁河,不就怕我们北上吗?我拿下了吴州,咱们再找龚鑫商量,一起北上。” 袁桦微笑着点头:“韩大帅这主意不错,若能跟龚鑫那边联合,打退楚家军,在江南站稳脚跟,再一路北上,直接拿下京城,届时还有谁能跟大将军争锋?” 最后一句话实在是动听,葛镇江想到那一幕就心血澎湃:“也罢,军师说得对,咱们不跟庆川争这些鸟不生蛋的破地方,一会儿我就给龚鑫写封信去。” 第079章 八月下旬, 定州水患,淹了韩子坤数万大军,葛家军右路军败走怀州, 损失惨重的消息传回京城, 嘉衡帝龙心大悦,大大夸赞了出主意的兵部尚书戈箫:“不战而歼敌数万,重创乱军, 戈爱卿之才堪比兵仙韩信。传令下来,赏戈尚书黄金千两, 锦缎百匹!” 戈箫还是那副病怏怏的模样:“咳咳……谢皇上隆恩,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免礼, 有爱卿这等忠义之臣,何愁我大燕不兴。诸位爱卿当向戈尚书学学,如何为国分忧,替朕解愁。”嘉衡帝看向其余臣子,眼神就没那么友善了。 殿下响起稀稀落落附和声:“皇上说得是, 戈尚书乃我辈楷模。” 嘉衡帝赞许地点了点头:“如今韩子坤退走定州,原来的定州知府呢?” 虞文渊站出来道:“回皇上,原来的定州知府刘霍死在了乱军攻城中, 后来乱军任命的知府不知所踪。” 其余的他没说。 不少大臣都听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葛家军退走, 定州成了无人之地,嘉衡帝是打算“收回”定州。 但定州被洪水淹没了大半, 只有少部分地势较高的山区没有受灾。如今定州一片狼藉, 百姓流离失所, 谁愿意去接收这个烂摊子? 朝廷如今的情况肯定是不可能拨多少银钱给定州的。 要是举荐过去的人, 收拾不了定州这个烂摊子,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见大臣们都明哲保身, 没人主动接下这个重担,嘉衡帝只得挑明:“那依虞爱卿所见,派何人去定州最为合适?” 被点名,虞文渊犹豫片刻后道:“回皇上,如今定州府衙上下都被乱军杀害了,定州上下十数名官员的空缺,微臣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这么周全。不过依微臣之见,最好是选定州籍官员,更了解当地的情况。此外,定州距怀州不远,还得提防乱军重来。” 他就只差没劝皇帝,现在还是别惦记定州了,定州可是个烂摊子,即便派人收拾好了,若不派兵驻防,最后还是便宜了葛镇江。 户部尚书富国祥和工部尚书晋峰对视一眼,两人也前后站出来。 “皇上,虞尚书言之有理,定州之事勿操之过急,等洪水退后,当地百姓自会返回定州,清理淤泥废物,届时再派人前去也不迟。” “是啊,定州在乱军第一线,是北上的门户,当地官员的人选当慎重。” 他们俩倒不是想帮虞文渊。 他们纯粹就是帮自己,这重建定州不要钱的吗?不可能一点银子都不出,富国祥不想出钱,晋峰不想出人,因为搞建设这些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都是工部的活。 所以两人难得的站在了同一阵线。 其余大臣也各自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皆没吭声。 嘉衡帝见无人自愿前去,皱了皱眉:“但定州不能长期没有官府,这事虞爱卿你抓紧一些。” “是,微臣遵命。”虞文渊恭敬地说。 陈云州完全不知道朝廷现在就已经打上了定州的主意。 在曲安镇呆了半个多月,每日来的难民已经很少了,只有寥寥几百人,现在营地中的难民越来越少,留下的多是身体情况比较糟糕的。 这边形势已经稳定了下来,出不了什么乱子了,陈云州就将这里的事交给了下面的人,然后带着童良一道北上,前往定州。 五天后,陈云州抵达了定州,入目一片荒凉,淤泥糊满了大地,房屋坍塌,树木东倒西歪,地里还没来得及收割的庄稼全泡了水,裹上一层厚厚的泥浆,似是在倾诉这场人祸对定州大地造成的创伤。 詹尉他们先将路清理了出来,弄出勉强能走的样子,但地面还是很湿润,踩下去就是一脚的泥。 陈云州他们就顺着泥地上的脚印走了一天多,到达定州城。 定州城里地面湿漉漉的,不少墙壁也是湿的,像是刚下过雨一样。 陈云州正不解,听闻消息的詹尉急急忙忙寻了过来,笑道:“陈大人,您来了,府衙已经收拾好了,请。” “这是你们泼的水?”陈云州努了努下巴问道。 詹尉点头:“对,地面上太多泥了,墙壁、家里也很多泥,趁着天气好,属下让他们将家里的东西都搬出来,用井水冲洗,顺便也是将城中大部分的古井都淘一遍,将里面的淤泥、脏东西挖出来。” “您说过,井水也被洪水污染了,要清理一下,咱们就顺便也一道把井水给换了。” 古井时间长了,井底会沉积一部分泥土或其他不溶于水的东西。 这时候百姓们通常会在枯水季节,将井中的水弄干,然后下去将井底的淤泥脏物挖出来,过两天,井底又会自动出水。 陈云州赞许地点头:“辛苦了,你们弄了好几天了吧,这城里干净多了,已经看不出太多洪水肆虐的痕迹。” 詹尉跟在陈云州身后汇报他们这段时间的成绩:“是的,刚来的时候先是清理了一部分屋子出来住人,然后还清理一些土地,种上蔬菜、小麦,寻找柴火取暖煮饭,现在才稍稍得了闲,有空将城里清理一遍。” “陈大人,城里多是砖瓦房,而且因为有城墙做阻挡,城里的房子倒塌得不多,因此我们暂时都定居在了城里。不过城中还有一部分本地百姓留了下来,有些排斥我们。” 陈云州有些意外,问道:“多少人?他们可有感染瘟疫?” 詹尉轻轻摇头道:“不是很清楚,大概有几千上万人吧,他们大部分居住在城西,城北,我们的人只好住在城南城东。” 相当于是大家划城居住了。 陈云州说:“带我过去看看。” 詹尉看着童良带的装备精良的士兵,放心了,直接把陈云州带去了城西。 城西跟城南宛如两片天地。 这边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被太阳晒得开裂的泥土,像是伤疤一样,凌乱地洒在街道上,沾在墙壁上。 不过最让陈云州意外的还是挡在主干道的一道木墙。 木墙全部由水桶粗的木头拼接而成,有三四丈长,一丈多高,直接将定州城东西向的北太街分成了两段。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62节 詹尉低声解释:“这是我们入城之后他们弄的。可能是担心我们人多,不想跟我们接触,就弄了这堵墙。属下派人来这里说过咱们也是定州的难民,入城找个落脚的地方,等将城外的土地清理出来后,我们这些人就会陆陆续续离开,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但这些人戒心很重,送出去的信都石沉大海了。”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 多灾多难的定州百姓,先是遭遇了兵灾,被韩子坤的右路军祸害了一通,然后又被朝廷摆了一道。只怕很多人家里积攒多年的财富都在这些灾难中化为了乌有,甚至还有亲人丧命。 他们对这个操蛋的时代绝望了,除了熟人谁都不敢相信。 陈云州透过高墙的缝隙,看到了死气沉沉的街道。 哪怕没进去,他也能想得到,里面的情况不乐观。 陈云州吩咐童良:“一会儿让人给他们送一百石粮食过来,再将咱们防治疫病的注意事项、方子誊抄一份,放在粮食上面,让他们先将里面清理清理。” 该烧的烧了,该清洗的清洗,该治病的也好好治病。 那些泡过污水的粮食就别吃了,不管出不出来,这里不能成为新的病源。 詹尉两眼发亮地望着陈云州。陈大人果然是宅心仁厚,面对这些抵触他们的难民,他的第一想法也是改善难民的生存状况,而不是抢地盘。 陈云州回头就看到詹尉这瘆人的眼神。 他将詹尉推远了一些:“詹大人,府衙中可还有定州的户籍土地卷宗等物?” 詹尉摇头说:“没有。我们来的时候,府衙里面乱糟糟的,稍微值钱点的东西都被抢走了,藏书楼里书籍、卷宗散落一地,很多都毁了,属下拼拼凑凑了一些,但也只有寥寥十数页。” 也就是说,定州府衙的资料几乎全毁了,定州百姓都没了户籍,田产铺子的记录也全都没了。 陈云州道:“回头你贴出告示,让还保留有家中田产铺子等契书的,拿到官府登记造册,若没有契书,一律收归官府。将这告示也在西城、北城区门口张贴几份。” “好。”詹尉点头,心说,这下那些人恐怕坐不住了。 这只是小插曲,当务之急要让定州恢复秩序,重新给定州百姓落户就是首要问题。 到定州第二天,陈云州就安排詹尉给城中所有的居民登记相关信息,再看他们以后想去哪里生活。想回家乡的安排同乡住在一起,到时候由官府安排统一回去重建家园,分配土地和种子。 想留在城中的就先登记,等摸清楚城里有多少闲置的房子后,再根据每家每户的人口数量,将空置的房子分给他们。难民们享有房子的居住权,但不得买卖租赁,若想将房子占为己有,需得按照市价购买,官府才会将房子过户给他们,发房契给他们。 此外,官府还召了一批青壮年男丁编入了衙役的队伍,并对外招收书吏、刑狱等等,重建定州官府系统。这样以后城中的治安,各项命令的发布,都会方便很多。 除了这些底层的官吏,官府还放出消息,会录用一批八、九品的官员,各地读书人觉得条件符合的都可来应征。 陈云州来了后,定州城重建的速度加快,不管是青壮年还是老弱妇孺,只要没病没灾,能走能跳的通通行动起来,出去清理田地中的杂物,挖渠排水,翻晒土壤,洒生石灰、草木灰给土壤消毒,让土地尽快恢复耕种能力。 然后再逐步在这些土地上种植一些生长周期短的庄稼,尽快解决一部分粮食蔬菜需求,尽早实现粮食自给自足。 经过半个多月的辛勤劳动,定州城外方圆十来里内的土地都被重新开垦出来种上了萝卜、白菜、小青菜、土豆等作物。 这时候城西城北的庆川百姓也终于放下了戒心,走了出来。 等他们适应后,陈云州也让人给他们登记了户籍。 这批人加上先前进入定州的难民,总共有三十多万难民,当然外面还有不少幸存的百姓。 但陈云州初步估计,偌大的定州加起来顶多也就还有一百来万人。 也就是说,这场人为制造的大洪水造成了几十上百万定州百姓遇难。每天出去清理土地的百姓都经常会遇到人或是动物的尸骸。 但普罗大众的生命力最是顽强不过。 洪灾过后,无数的百姓从逃难所中出来,重建自己的家园,到九月下旬,定州城外郁郁葱葱,地里已经长出了大片大片的蔬菜,站在城墙上放目远眺,一片翠绿,再也不复一个多月前的荒凉景象。 而且还有更多的百姓加入到了重建家园的过程中,每一天都有荒地被开垦出来,每一天都有房屋重建。 眼看定州的重建步入了正规,陈云州将注意力放到了定州的防卫上。 首当其冲的是城门和城墙的建设。 作为一座内陆城市,定州已经有近百年没经历过战乱。城墙年久失修,又被洪水泡过,不少地方出现了裂缝、脱落的迹象,城门也锈迹斑斑,拍一下都能掉一堆的锈。 城门要重新刷漆加厚,城墙需要修补,还有围绕着定州的护城河已经被淤泥堵塞,早失去了原本的作用,也得安排人将护城河挖深拓宽,以达到护卫城池的作用。 定州这样大张旗鼓的重建瞒不过人。 葛家军是最早知道的,韩子坤和葛镇江虽然心里酸溜溜的,但因为在陈云州手上屡次吃大亏,即便嫉妒这会儿也没抢夺的心思了。 尤其是他们很清楚一点,定州刚经过洪灾,现在一穷二白,陈云州是自己在贴钱贴粮建设定州。 换他们,即便现在抢了定州也没用,还得自己搭粮草进去。 所以眼馋眼馋也就算了,让他们这时候攻打定州,哪怕费不了多少兵力,他们都不愿意。 可朝廷就不一样了。 嘉衡帝早就想将定州收回来,只是吏部一直没将定州官员的名单定下来,所以这事才暂时搁置了。 如今听说了陈云州公然带人去定州搞事,他不乐意了。 当天嘉衡帝就将众臣召进了宫,然后将仁州知府递上来的奏折摔在他们面前:“虞尚书,吏部还没拟定定州各级官员的人选吗?” 虞文渊听出了皇帝的不悦,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了,只得将名单呈了上去:“回皇上,人选已经拟了出来,名单在这,请皇上过目。” 太监将名单呈给嘉衡帝。 嘉衡帝打开后眼睛就不悦地眯了起来,这名单上的官员他一个都没印象。 他毫无印象意味着这些官员都是人微言轻,为官多年没什么建树的那种。这些人去了定州能做什么? 嘉衡帝很不高兴,直接将名单摔在了桌子上,然后示意太监把仁州知府的奏折给下面的大臣们过目。 虞文渊看完仁州知府的这份急信后明白嘉衡帝为何会这么急了,又是这个陈云州在搞事。 看着奏折上陈云州在定州所做的事情,虞文渊神情有些恍惚,这还是当年那个不知变通的书呆子吗? 他心里忽然涌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这个陈云州怕是已经跟葛镇江、龚鑫之流一样起了二心,否则他为何要完全不上奏朝廷就自作主张带着人去定州。 他抢在朝廷的前面,在定州收买了人心,拿下了定州的控制权,朝廷这时候再派人去已经是惘然了。 真是没想到,当初那个迂腐的呆子竟如此大胆。 虞文渊震惊极了,又恐被皇帝盯上,垂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其他几位大臣看完奏折也讶异极了,同时也明白嘉衡帝今日为何会如此不爽了。 一直主张对庆川采取强硬措施的大理寺卿徐汇拱手道:“皇上,定州与庆川中间还隔了个兴远,相距好几百里,陈云州都能到定州收买人心,此人狼子野心,不能不防。依微臣之间,应快速派人前往定州,将陈云州押解入京,以防发生其他变故,定州、兴远、庆川也不可控。” “皇上,徐大人说得对,应该尽快对定州采取措施,微臣愿带人前往。”博远侯站出来主动请缨。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似是非常担忧。 看到他的脸色大家都想到了几个月前去兴远的博远侯长子钱清荣。 这博远侯恐怕是担心自己的儿子落入了陈云州的手里,也是担心皇上因此怀疑上他吧,所以站出来表忠心。 戈箫却不赞同:“皇上,不可。如今看来,这陈云州已成了气候,连葛镇江都拿他没办法了。咱们派出去的人想缉拿他,恐会打草惊蛇,依微臣看,不若派个公公去宣旨,就说皇上对他在庆川、定州多地的所作所为大为欣赏,让他进京受封。” “将其诱骗入京城,到时候再动手方可保证万无一失。” 虞文渊连忙说道:“皇上,戈尚书此言有理。若那陈云州已有了狼子野心,咱们现在派人去抓拿他,若是他不肯进京,跟咱们翻了脸,以后恐也无法将他引入京中。” “是啊,皇上,戈尚书这法子好,等他进了京,再让他下令让庆川军出战,收回桥州,他也不敢不同意。”富国祥也赞同。 嘉衡帝虽是有些不悦,但也知道大臣们说的都是实话,现在陈云州手里有庆川军,对方要是反抗,他派出去的这点人未必能将陈云州拿回来。 “就依戈尚书所言。戈爱卿,你说如何能将其诱入京中?” 戈箫拱手道:“听闻陈云州还未曾婚配,皇上不若以欣赏其功绩为由,要给他加封赐婚,必要时,可对外宣称将公主许配给他。这样泼天的富贵,没几个年轻人能经受得住诱惑。” “甚至,若他真的进了京,皇上也可实践这诺言,招其为驸马,让其在京城安居,这传去庆川,谁人不说皇上仁义?” 富国祥、晋峰都忍不住多看了戈箫一眼。 这是不止要缴了陈云州的权,还要他心甘情愿为朝廷所用,把庆川打造为收复桥州、怀州,平乱的先锋。 这家伙是真狠啊,吃人不吐骨头,算计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可千万不能得罪这个阴险的家伙。 而且他虽提了公主,但却没提哪一位。 但皇上现在还未婚配的适龄公主只有冷宫那一位。 皇上厌弃得很,若能将这位不受宠的公主丢给陈云州,用来安抚陈云州,想必皇上也是很乐意的。 果然,嘉衡帝当即就同意了:“若陈云州识趣,对朝廷忠心,让他做朕的半子也未尝不可。戈尚书,此事是你提出的,那就由你拟旨吧。” 十月初,定州的一切都步入了正规。 官府的配置也差不多齐全了。 从官员到衙役,都是定州本地百姓,而且多是在这次水患中失去了家人的。 在重建定州的过程中,陈云州还授意詹尉将朝廷为了驱逐葛家军,挖开了阳宁河的堤坝,导致河水泛滥,水淹定州这事在定州宣扬开来。 不然定州百姓什么都不清楚,搞不好还以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朝廷授意的,最后将功劳都记到了朝廷身上,那他就要为朝廷做嫁衣裳了。 经过近两个月的传播,如今这事在定州已经不是秘密了。 百姓们都对朝廷生出了不满的情绪,有些火气大,或是家里死了不少人的更是对朝廷生出了仇恨的心思。 也正是因为朝廷的衬托,让陈云州的拥护值又暴涨了一波,长到了一百三十多万。 陈云州由此也发现了拥护值的另一个妙用,考验一地百姓对他满不满意,看拥护值上涨的速度就知道了。 就目前来看,他们在定州的所作所为已经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陈云州也打算回庆川了。 他让詹尉暂代了定州知府一职。至于为何是暂代,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是糊弄朝廷的说辞。陈云州现在还没反朝廷,当然没有授官的权力。 至于军防,陈云州让阿南留下担任定州兵马都监,掌握定州的兵权。 除了一千庆川军,他们在定州本地招募了四千青壮年加入军队,组成五千人的守城军队。 现在定州的城墙已经修好了,城高墙厚,借地利之便,五千人能守一段时间,若是有大军来犯,届时再让林钦怀从兴远带兵过来支援就是。 不过兵员还是有些捉襟见肘,这主要还是因为定州没有粮食。等明年定州逐渐恢复了,再征一次兵,将兵力扩大到一万人。 不过为了提防葛家军卷土重来,他们还是派出去了很多探子,若发现葛家军的异动就速速来报。 就在陈云州安排好一切,要出发时,一个旧相识来到了定州,还给他带来了一道圣旨。 “鲁公公,幸会幸会,咱们又见面了。”陈云州看着白白胖胖的鲁公公,连忙上前热情地拱手行礼。 鲁公公这几年在京城应该混得不错,脸盘都圆了一些,而且更会拿乔了:“是啊,陈大人又见面了。正是因为前几年杂家去庆川传过一次旨,皇上这次又派杂家来给大人……不,侯爷传旨。” 陈云州连忙表示:“辛苦公公了,衙门已经收拾了出来,还准备了好酒好菜,公公咱们先去吃饭,边吃边喝。” 当年这位鲁公公可是很好打发的,带他吃喝玩乐就行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63节 但今时不同往日,鲁公公摇着拂尘,摆了个兰花指:“陈大人有心了,不过吃饭的事先放一边,现在咱们先说圣旨的事。庆川知府、定远侯陈云州接旨。” 陈云州心里咯噔了一下,立即跪下道:“臣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鲁公公从随侍手中拿过圣旨,展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远侯陈云州有功于国,得信于民,在担任庆川知府一职时,励精图治,积极抵抗乱军,歼乱军数万人,实乃国之栋梁……今闻爱卿年有二十一,还未曾婚配,特赏侯府一座,赐婚安慧公主,钦此。” 陈云州愣住了,安慧公主虞书慧?她不是早就被皇帝赐婚给了背叛太子的安庆侯之子吗? “陈大人,还不领旨谢恩?”鲁公公见陈云州没说话,连忙笑着提醒他。 陈云州伸出双手:“臣领旨,谢主隆恩!” 随即站了起来。 鲁公公笑呵呵地说:“恭喜侯爷,不,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安慧公主可是元后所出,身份尊贵,皇上将她赐婚给侯爷,皇上可是对侯爷极为器重。他日侯爷发达了,可莫忘了小的!” 呵呵,当他不知道虞书慧现在是什么处境吗? 陈云州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虚伪地应付道:“谢公公吉言了。公公舟车劳顿,先去洗漱一番,我为公公接风洗尘,然后安排出发的事。” 鲁公公看陈云州一副非常积极的模样,很是满意,心说王公公可真是太小题大做了,还多番耳提面命,让他别将事情搞砸了。 就陈云州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能搞砸吗? 从京城到定州,一千多里,他确实累了。 鲁公公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有劳了。” 陈云州冲柯九使了个眼色。 柯九立即安排了两个机灵嘴巴严的仆从去服侍鲁公公。 等鲁公公进了后衙,詹尉就慌张地说:“大人,不可,您这一去京城怕是回不来了,不能去。” 陈云州点头:“我知道,鲁公公没去庆川找我,而是直奔定州这就说明了问题,朝廷应该是知道我在定州的所作所为,准备对我下手了。” 也不知是上面的人疏忽了这点,还是鲁公公偷懒,不愿多跑几百里去庆川再折回来,所以露了这么大个破绽。 詹尉眉头紧蹙:“那……大人咱们该怎么办?要不直接将这个阉人给……”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陈云州笑了笑:“不至于,让他走不了不就好了吗?” 反正陈云州是不会乖乖进京的。 现在这形势,他哪天要去京城也是带着大军进京,不可能自己跑去送死。 只是虞书慧先是配那个叛徒,如今又拿来配他这个乱臣贼子,她在京城的境遇到底有多糟糕啊? 陈云州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去问鲁公公这事。 一旦问了,让鲁公公知道他跟虞书慧认识还有些交情,等鲁公公回京,虞书慧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自己帮不上忙就算了,还是别给她添乱了。 陈云州说是要走,那当真是积极,当天下午就让人收拾东西了。 鲁公公看了,心底最后的那点戒备都放下了。 这趟任务本以为比较难的,哪晓得这么轻松。 心里没了事,晚上看到桌上丰盛的饭菜,鲁公公敞开了肚子吃,吃得最后他的肚子都鼓了起来。 一口气吃太多油腻的东西的后果就是大半夜的鲁公公拉肚子了。 他捂住肚子慌慌张张地跑去茅房,可能是跑得太急了,一脚踩滑了,从台阶上摔了下去,好巧不巧地撞在廊下的假山石上,导致一块石头滚落下来,砸伤了他的腿。 等大夫来时,鲁公公的左腿已经肿得老高,腿上大片皮肤变成了青色,看起来很是吓人。 鲁公公看着自己白生生的大腿变成了这副样子,顿时鬼哭狼嚎起来:“痛,好痛啊……” “大夫,你快给鲁公公看看,有止痛的药吗?给他开一点吧。”陈云州在一旁着急地说。 大夫轻轻摇头:“陈大人,没有特别有效的药。不过小的可以在活血化瘀的药中添加一些止痛的,但效果不会很明显。” 鲁公公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杂家,杂家什么时候才能好?” 大夫神情凝重:“伤筋动骨一百天,公公的腿伤得不轻,得多修养一阵子,不然以后这条腿可能走不了路了。” 一听可能不能走路,鲁公公急了:“你,你快治好杂家,不然,不然治你的罪。” 大夫连忙表示会尽心尽力的,然后给鲁公公的腿敷了一层青色的药膏,又让人连夜煎了中药给鲁公公喝。 鲁公公捏着鼻子喝了一口就差点吐出来,太臭太苦了,好难喝。 “鲁公公,良药苦口利于病,你喝了很快就会好的。”陈云州劝道。 鲁公公闭上眼睛,一口闷了,喝完后他差点吐出来,太难喝了,一想到这药还不知要喝多少顿,他就想死。 这一夜兵荒马乱,第二天陈云州自然是走不了。 但他还假惺惺地说:“公公,要不我先回京吧,你等腿好了再回去。我让我这兄弟在这保护你,绝对没人能伤害你。” 穿着铠甲的童良一身煞气。 鲁公公看着他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心虚不已,唯恐陈云州在京城出了状况,这人会将自己给宰了,于是连忙说道:“不,侯爷不着急,过几天,等杂家的腿好些了咱们再一起回家吧,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 陈云州假装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好吧,这几日我多找几个大夫来,争取早点将公公的腿治好,不能让皇上和公主久等了。” “没事,没事,时间还宽裕着呢。”鲁公公连忙说道。 这话一出,陈云州就知道了,朝廷应是让鲁公公先去庆川,装作不知道定州发生的一切。但鲁公公这人怕麻烦,不愿多赶这来回加起来一千多里的路,所以就偷了个懒,直接到定州来找他。 这么说来,他们再“耽搁”半个月也没关系的。 至于半个月后,鲁公公不还有一条腿吗? 不过鲁公公的右腿最后还是保住了。 因为十月十六这天,探子带回来了一个消息:韩子坤率葛家军右路军去攻打吴州了。 陈云州啧啧了两声,有些不可置信。 葛家军竟然没来攻打他们兵力分散的庆川,反而跑去攻打吴州,这不是等于帮他的忙吗? 等葛家军占领了吴州,就会跟龚鑫、朝廷的大军对上了,这三方是混战还是结盟呢? 现在葛家军势弱,而且葛镇江跟龚鑫是老乡,他们现在结盟对抗朝廷的可能性更大。 到时候朝廷哪还有功夫搭理他啊。 葛镇江、韩子坤真是个好人啊,他误会他们了。 不行,这么大的“好”消息怎么能他一个人高兴呢,得分享给鲁公公啊。 陈云州语气“沉重”地告诉了鲁公公这事,然后忧心忡忡地说:“定州与吴州相邻,等韩子坤拿下了吴州会不会转而又来攻打定州啊?定州这地恐怕不安全,鲁公公,你的腿又不方便长途跋涉,要不咱们先退回兴远,等你腿好些了,咱们再赶紧进京。” “不然万一韩子坤打来,公公这腿怕是跑不动。” 鲁公公舔了舔干涩的唇,还真有些担心这个:“那,陈侯爷,杂家听你的,咱们去兴远。然后派人送一封信回京,就说吴州和定州边界发生了战乱,堵住了去路,咱们被耽搁在路上了。” 这家伙真是欺上瞒下一把好手。 明明是自己贪生怕死,非要将锅推到葛家军头上。 不过这也合了陈云州的心意。 他现在还不想正面跟朝廷闹翻,所以能敷衍就敷衍,能拖就拖,如今鲁公公亲自写信回去,朝廷不管相不相信,想必都不会撕破脸皮。 所以他附和鲁公公:“是啊,那我让人拿纸笔来,鲁公公写封信回去解释清楚,万万不能让皇上误会了我。” 鲁公公还以为陈云州惦记着赏赐和赐婚的事,拍着胸口答应道:“侯爷放心,这事就包在杂家身上。” 第080章 吴州陷落的速度比陈云州想象的还要快。 等陈云州一行回到兴远时才过了五天, 探子就带回来了消息,吴州城陷落了。 韩子坤似乎是比以前更暴虐了,他将吴州知府邬世新和几名官员还有一些百姓的脑袋砍了下来挂在城墙上, 挂了整整两排人头, 长达好几百米远,血腥又残暴。 人头腐烂了,他都不让人弄下来安葬, 搞得只要走到吴州城下就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吴州城内外的百姓都吓破了胆,幸存的莫不躲在家中, 连家门都不敢踏出一步, 吴州城方圆二十里一片死寂, 白天都很难见到一个人影。 鲁公公听说了韩子坤部的暴行,顿时额头冷汗直冒:“他……他们不是人……” 陈云州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鲁公公莫怕,我会安排人保护好公公的,现在只希望韩子坤不要对定州动手,不然咱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京。不行, 这事得通知朝廷。” “对,是该派人送信给朝廷,朝廷一定会派大军杀了这些恶鬼。”鲁公公像是找到了底气, 恶狠狠地说道。 陈云州命人准备了笔墨纸砚:“公公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 此事由你上禀更合适。” 鲁公公点头,提起了笔。 陈云州安排了人伺候, 随即跟钱清荣一道出了鲁公公的住所。 走得稍微远一些了, 钱清荣低声问陈云州:“陈大人, 韩子坤他们真的这么丧心病狂, 连死人都不放过?” 陈云州回头睨了他一眼:“莫非钱大人认为是我编造的?这件事要不了多久就会在附近几个州府传开,我估计韩子坤是想用这种手段震慑被他们占领的地区, 防止百姓窜逃作乱。”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钱清荣停下了脚步,似乎是有些纠结。 陈云州只得也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钱大人到底想说什么?你我之间虽不算莫逆,但也算是朋友吧,钱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钱清荣踌躇道:“听说……你留了庆川军驻守定州,不知大人是否打算渡过阳宁河?” 陈云州听到这话就明白了,他环顾了四周一圈道:“钱大人真的要与我在这人来人往的后衙讨论这个?” 钱清荣咳了一声:“抱歉,咱们去书房。” 两人到了书房,不等钱清荣开口,陈云州就开门见山地说道:“如果钱大人想回京城,我可安排人假意追杀你,你千辛万苦才逃离兴远,回到京城。这样朝廷应该不会太过追究你的责任。” 只这一句话钱清荣就明白了,陈云州已经起了逐鹿天下的心思。 他顿觉口干舌燥。 陈云州见他不说话,也不催他,安静地坐在一边,给他时间慢慢考虑。 钱清荣握紧了手,站起身,行了一礼:“属下愿追随大人。大人,单是鲁公公的信未必能取信于朝廷,属下也写一封信回去。” 陈云州伸手扶起他:“钱大人可想清楚了?此事事关重大,钱大人乃是勋贵出身,冒这个险未必值,而且你在京中还有家人!”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64节 钱清荣站直了身,面露嘲讽:“大人可知我一勋贵出身,为何会参加科举,高中四年后却仍在太仆寺放马?” “那皆是因为我有个好继母。我那继母是成阳大长公主之女,皇帝胞姐唯一的女儿,太后视为掌上明珠,皇帝对这个外甥女比自己的女儿还亲,在其出生刚满月时就将她封为了晋阳郡主,食邑五千户。” “她及笄之后,一次去柏山寺上香被一波流民冲击,后被我父亲所救,这也成了我们家支离破碎的导火索。回京城后,她不顾我父母已成婚数载,要死要活要嫁给我父亲,皇家竟也纵容她。” “不得已,我父亲只能休弃了我母亲。我母亲家族已经没落,怕得罪晋阳郡主,也不敢收留她,她只能去尼姑庵代发修行,潜心礼佛。” “哪怕她已经将自己的丈夫、儿子都让了出来,常伴青灯古佛,可仍旧未能逃过那女人的毒手,在一个雨夜突然暴毙在了尼姑庵中。”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母亲的死,晋阳郡主是元凶,那皇族都是帮凶,他们通通都是凶手。大人,现在可信了属下的真心?” 陈云州没想到看起来开朗的钱清荣背后竟是这样的身世。 晋阳郡主既很仇视钱清荣的母亲,那对他这个继子只怕也是不满的,打压也就成了常态,难怪钱清荣一个世家公子高中三年还是个七品小官,做着升迁几乎无望的活。 “我当然相信钱大人的真心。王朝腐败无能,世道不公,我辈就铲平了这不公。只是,事情传回去怕是对令尊不利。”陈云州叹道。 钱清荣冷笑:“大人不必担心,那女人不会让我父亲有事的。至于我父亲那边,大人也尽可放心,他对我母亲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我之所以主动请缨来庆川也是我父亲的授意。现在想来,还是父亲有远见,他只怕早看出了大人非池中之物。” 陈云州懂了,钱清荣的父亲,那位博远侯也早就对朝廷大失所望,早早就有了二心。 这只能说是皇家的福报。 无论是大臣还是底下的这些百姓,都不过是他们手中的玩物罢了,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一念让其生,一念置其死,生杀予夺。 这样的暴戾不仁,迟早会遭到反噬。 “我明白了,不过钱大人晚些暴露更好。这样吧,等鲁公公写好了奏折,你悄悄让他帮忙捎带一封信回京,就说发现我的狼子野心,但兴远这边很多都是我的人,你不敢异动,只能暗中向朝廷汇报。然后再说几件不太重要的事给朝廷,比如庆川军现在大致有多少之类的。” 钱清荣听懂了,这是让他做双面细作,用一些不太重要的情报去取信于朝廷,关键的时候他们父子再里应外合,反水。 这确实比他现在就跳出来效忠陈云州更有用。 “属下听大人的,这就去写信,一会儿还请大人替属下看看合不合适。”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说:“钱大人,这事还不宜放在明面上,咱们平日怎么相处,现在还是如此,至于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用给我看,你想办法悄悄塞给鲁公公吧。” 钱清荣拱手道:“是,大人。” 心里却想,还是他父亲眼光好。这位陈大人,无论是心胸还是做事的手段,都远不是龙椅上那位所能及的,也只能从明主,方能成就一番大业。 嘉衡帝左等右等,没等回来陈云州和鲁公公,反倒是等来了吴州沦陷的消息。 嘉衡帝暴跳如雷,气得将御书房里的东西都砸了:“混账东西,乱臣贼子当诛,一群废物……咳咳咳……” 王安本来像鹌鹑一样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嘉衡帝发泄心里的怒火,但听到嘉衡帝剧烈的咳嗽他不能装死了。 他连忙避开地上的碎瓷片,上前轻抚着嘉衡帝的后背,焦急地劝道:“皇上,您消消气,太医说了您不能动气,这事还是召诸位大人进宫商议吧。” 嘉衡帝喘着粗气,接过宫女递来的水喝了一口,稍微缓了缓。 王安赶紧将他扶到隔壁的偏殿休息,又给御书房内的宫女太监们使了一记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将御书房收拾出来,今天做事小心些,别触怒了皇帝,不然谁都救不了。 嘉衡帝到偏殿躺下,吃了一颗太医院特制的保命丸,缓了好一会儿,发青的脸色才渐渐转白。 他有气无力地抬起手,吩咐王安:“召,召几个尚书进宫议事,戈箫那,让人去抬他进宫。” 没错,戈尚书又“生病”了,连续好几天没入宫了。 “是,皇上。”往后出去低声吩咐了在外面伺候的小太监几句,然后又进来对嘉衡帝说,“皇上,御膳房做了滋补的参汤,您喝一点,一会儿诸位大人来了,您还得忙呢。” 嘉衡帝接过参汤,像是在喝毒药一样,艰难地喝了半碗就还给王安,示意他赶紧拿走。 “这玩意儿,天天喝,也不见有什么奇效。” 王安连忙奉承道:“皇上的身体已经好了,按照太医院开出的方子,必定能千秋万岁。” 嘉衡帝现在最怕的就两件事,一是丢掉国土,二是自己的身体不行要死了。 王安这话可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你这张嘴倒是会说话。派个人去看看,戈箫他们怎么还没来。” 其实戈箫昨日就接到了禄州陷落的消息。 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进宫亲自给嘉衡帝汇报此事,是因为他不想直面嘉衡帝的怒火。 第一个报信的肯定没好果子吃。 等嘉衡帝发泄一波,他再进宫,这把火也就烧不起来了。 这不,他进宫就看到御书房的宫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估计皇帝刚才又大发雷霆了。 富国祥几个对视一眼,脸上虽不显,心里都叫苦不迭,哎,最近真是太多坏消息了,楚将军那边战事胶着,如今吴州落入了乱军手中,再加上定州,短短几个月,朝廷又失两州。 一行人进了偏殿,给躺椅上的嘉衡帝行了一礼。 看着嘉衡帝灰白的脸色,大家心里愈发地不安。 嘉衡帝耷拉着眉眼,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衰老之气:“诸位爱卿来了,禄州陷落的消息想必诸位都已经听说了。” 戈箫恭敬地说:“回皇上,微臣刚听说。其实依微臣看,这是好事。当初,咱们不是希望葛家军能供往东拿下吴州之后跟盘踞江南的龚鑫掰手腕吗?” “一山不容二虎,最初造反的时候,葛镇江的势力可是比龚鑫还强,他肯定不甘于在龚鑫之下,他们之间迟早会爆发争端,若是起了内讧,朝廷就可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美哉?” “当然,若是葛镇江往西,重回定州,那最头痛的也是陈云州,而不是朝廷。等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内耗完了,朝廷就可轻轻松松收复失地。” 富国祥几个是真的佩服戈箫的这张嘴。 真是死的都能被他说活了,他怎么说都有理,都能说得让人信服。 难怪皇上最器重他,短短五年连跳三级,取代了前国舅爷,成为兵部尚书。 果然,嘉衡帝听完这番话,神情由怒转喜:“戈爱卿所言甚是,不过万一这葛镇江跟龚鑫没打起来,你的这些谋算不全落了空?” 戈箫笃定地说:“皇上,即便他们现在不打,以后也迟早会打起来。以前他们离得远,如今凑一起了,地方只有那么大,总会有争斗。甚至在面对楚家军时,也可能会有所保留。不过为了保证能让他们打起来,微臣提议,可命楚将军暗中招安葛家军,甚至是跟葛家军联合,先打败龚鑫,分了龚鑫的地盘。” “同时派人在龚鑫的地盘上散播谣言,说葛镇江酒后表示,龚鑫算个屁,当年还不是跟在他身后捡漏提鞋,他迟早要超过龚鑫等等。” “在葛镇江的地盘上也可散布谣言,龚鑫想收编葛家军,企图吞并葛镇江的人马等等。” 反间计虽然是个人人皆知的计谋,在这种时候也很拙劣粗暴,一眼就能看穿。 但架不住他们双方本来就对彼此有戒心,哪怕是合作也不可能真的真心相信对方。这就像是一个一开始就有裂缝的瓷碗,无论怎么修补,那道裂痕始终存在。要是有人从中不停拱手,这裂缝就会越扩越大。 嘉衡帝赞许地看着戈箫:“戈爱卿真是国之栋梁。有你乃是大梁之福,朕之福,此事朕就交给你了,待得收复了江南,戈爱卿当记首功。” 富国祥他们几个陪衬听了这话既高兴又酸溜溜的,戈箫几句话比楚将军在江南打几年的仗功劳还大。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总归是好事,若事情真能向戈箫所说的方向发展,那江南的僵局就会被打破了。 吴州,葛镇江带着袁桦一起站在巍峨的城墙上,望着万里平川,感慨道:“军师,我们终于离家又近了一些,还是江南好啊,千里沃土,一望无际。” 袁桦站在他身后,目光落在城墙大片干涸的血迹上,失神了刹那,很快又回过神来说道:“是啊,大将军英明,拿下了吴州,在过去便是江南的田州了,咱们离回家又近了一步。也不知道老家的父老乡亲们如今可还安在?” “军师可是想家了,我也想家,你们读书人说的那叫什么,梦回江南?总之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回去,军师若是想回去,等他日咱们跟龚鑫谈好了,你可以回去看看。”葛镇江说道。 袁桦轻轻摇头:“不了,回去也是物是人非,何必呢!即便要回去,属下也要他日跟大将军一起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 葛镇江听懂了他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放心,有那一天的。” 两人正说着话,韩子坤上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大将军,朝廷那边派人送来的密信。” 葛镇江讶异极了,接过信,拆开一看,看完后,他将信递给了袁桦:“军师,你怎么看?” 韩子坤连忙凑到袁桦身边,一边跟着看,一边问道:“大将军,朝廷说了什么?” “朝廷想招安我们葛家军,说是可以封我为江南王,世代镇守江南。军师,你觉得这话可信吗?”葛镇江还真有点心动。 因为他的实力比较弱,别说朝廷了,现在兵力和地盘连龚鑫都不如,甚至拿庆川都没法子。 如果朝廷肯封他为异姓王,他老葛家也算是在他这代光宗耀祖了。 对他这个盐贩子而言,无疑是鲤鱼跃龙门,一飞冲天了。 袁桦飞快地看完了信,道:“大将军,朝廷的话未必可信。咱们要真的投靠了朝廷,朝廷能不计较咱们先前做过的事吗?现在朝廷只怕是想让咱们牵制住龚鑫,甚至盼咱们跟龚鑫斗个你死我活。” “若咱们投奔了朝廷,朝廷让咱们出兵打龚鑫,大将军是出兵还是不出兵呢?” 韩子坤也皱起眉头说:“大将军,军师说得对,狗皇帝肯定是想利用我们跟龚鑫斗个你死我活。最后咱们没了兵,还不是任朝廷宰割,大哥真的愿意做个徒有其名的江南王吗?” 葛镇江捏着信不开口,眼神有些纠结,许久道:“军师所言有理,可龚鑫也未必会相信咱们,我就怕朝廷见我们不答应,转而跟龚鑫联合先吃了我们。” 袁桦道:“大将军顾虑甚是,其实无论是朝廷也好,还是龚鑫也罢了,通通都信不过。不管跟哪一方合作,都要提防对方给咱们背后插刀子,也要提防有一日飞鸟尽良弓藏。” “依我说,大将军不若也称帝算了。帝王将相又不是只有他们才做得,那龚鑫都能称帝,大将军为何不可?咱们如今手里也有三州,待得他日我拿下了禄州,咱们就能有四州,比龚鑫也差不了太多。”韩子坤愤愤不平地说。 袁桦没再开口,目光落在葛镇江犹豫的脸上,明白葛镇江也是心动了。 或者说葛镇江早就有了这个心思,只是前面时机不成熟,葛家军的地盘也不够大,他才将自己的野心暂时压下,现在韩子坤一说,他这野心就跟野草一样疯长,蠢蠢欲动起来。 军师垂下眼睑,没有多说,现在葛家军这种情况,称帝除了在朝廷那又树个靶子,招来朝廷更大的忌惮和仇视,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葛镇江虽心动,但还是克制住了心里的欲望,咳了一声道:“这事以后再议,现在最要紧的是咱们如何处理跟朝廷和龚鑫的关系。” 韩子坤还在记恨朝廷水淹定州的事,恨恨地说:“大将军,朝廷不可信,他这是想离间咱们和龚鑫,您可千万别上当。” 葛镇江捏着信叹气:“我肯定是不会相信朝廷的话,就怕龚鑫会信啊。” “大将军,您亲自写信给龚鑫,表达诚意,末将带着人继续北上,攻打禄州,先扩大咱们的势力。”韩子坤提议。 打仗是他扩充势力的最快方式。拿下吴州,他手底下的兵力又恢复到了六万人,还抢了一堆的粮食金银,也不愁养不了更多的士兵了,等拿下禄州,他可以再增兵几万,届时右路军就可发展到十万。 只要他有足够的兵力,还怕朝廷和龚鑫吗? 军师垂下眼睑没吭声。 韩子坤在兴远和定州连番受挫,急于证明自己,可他没考虑另一个问题,桥州、怀州、吴州、禄州连在一起是一条斜线,不能抱团相互支援,防守的线也会拉长,反而不利。 其实还是葛镇江最初的策略,以怀州、桥州、兴远三角相依,再往周边扩散最为稳妥。 不过他们的计划被庆川军挫败了,搞成了现在这样子。依军师看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往南拿下青州,稳打稳扎,减轻防线的压力,积蓄更多的力量,就像庆川目前所做的一样。 陈云州目前实际控制的地区已达四个州府,兵力也一再增加,但对方一直很低调,既没旗帜鲜明地反了朝廷,也没有主动出击攻打葛家军抢地盘的意思。 这才是明智之举,占领一地,不代表这地方就是稳稳是你的了,还需要时间去消化,归拢人心,团结当地的乡绅百姓,巩固统治的基础,让当地百姓安居乐业,这样才能为大军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资,然后再往外扩散,稳打稳扎,一步一个脚印,方能长久。 向韩子坤这样刚愎自用,冒进冲动,他只顾着抢地盘,可葛家军到一地就被当地的百姓憎恶仇视,这样的高压统治能长久吗? 袁桦劝过几次,让他们不要轻易屠杀抢劫平民了,葛镇江也曾答应过,但最后呢? 为了激励士兵,为了最快取得战果,他们还是听之任之,放任将士胡作非为。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65节 袁桦现在也不提了,因为他知道没用的,走过最捷径的路,尝到过甜头,他们哪还愿意像陈云州那样慢慢去收拢当地的民心,团结当地百姓。 葛镇江没有第一时间同意韩子坤的提议,而是问袁桦:“军师,你怎么看?” 袁桦说道:“韩大帅用兵如神,拿下禄州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不过右路军刚打了一仗,将士们身心俱疲,休整一段时间再行动也不迟。” 韩子坤不赞同:“军师,兵书上有云,兵贵神速。我们右路军刚打了胜仗,士气高昂,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一鼓作气拿下禄州再歇息,况且,禄州也没多少守军,攻下这城是易如反掌的事,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袁桦笑了笑:“韩大帅所言也有一定的道理,此事还是大将军拿主意吧。” 葛镇江说他要想想。 但没过两天,听到城中有流言说“他不如龚鑫,龚鑫早就想吞并他们葛家军了”这类的话后,葛镇江马上就想通了,让韩子坤继续出兵北上。 戈箫接到信后气得从病榻上爬了起来,破口大骂:“这个蠢货葛镇江,非要跟朝廷对着干是吧?迟早弄死他。” 戈箫最生气的是自己猜错了葛家军的行动。 葛家军这既没有跟朝廷联合一起对抗楚家军,也没有跟龚鑫抢地盘,而是继续北上,若再不陈兵,只怕还真要被他们打到京城来。 而且前阵子他才在皇帝面前说得信誓旦旦,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么快就被打脸了,皇帝那怕是不好交差。 果不其然,一个多时辰后,皇帝又派人来请他进宫了。 进了宫,毫不意外,嘉衡帝怒火中烧,指着戈箫的鼻子就骂:“这就是你口中的好事?兵部呢,要你们有何用?江南平乱两年不见成效,西北高昌人作乱,还是无可奈何,每年国库里的银钱半数收入都花在了你们身上,可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朕养了一堆的废物……” 戈箫不作声,等嘉衡帝大骂一通之后才道:“皇上,微臣的判断虽有些失误,但这葛家军不足为惧。微臣研究过,他们如今占了三州,若拿下禄州,四州最远相距一千多里,战线拉得太长,单靠抢劫是无法长久的。” “葛家军每到一地,当地的百姓、乡绅、富户逃跑的非常多,还留在当地的百姓也惶惶不可终日。长此以往,他们没有补给,不得民心,等平了龚鑫之后,大军围城,困他个半年一载,这葛家军就不攻自破了。” “当务之急,还是挑拨葛镇江和龚鑫的关系为第一要务。葛镇江趁着龚鑫牵制住了朝廷大军的主力,自己偷偷扩张地盘,龚鑫必然会有危机感,咱们再继续拱火就是。” 嘉衡帝斜睨着他:“哼,那就任那葛镇江拿下禄州?若他们在往北边的贺州、平州进犯,直逼京城,是不是朕也要将京城拱手让给这些乱臣贼子?” 戈箫连忙说道:“当然不是,皇上,微臣提议派三万禁军前往平州,阻止葛镇江北上,他若是要西去跟高昌人硬碰硬就随他。至于禁军的空缺,再在京城附近的几个州县,征兵三万补齐即可。” 嘉衡帝虽舍不得禁军,可想到现在实无兵可阻葛家军,只能同意:“暂时就按你说的做。还有,那陈云州为何还不回京?” 戈箫看了一眼王安,宫里派出的太监可是王安推荐的。 王安连忙说:“皇上,小鲁子摔断了腿,吴州发生了战事,因此在路上耽搁了。他前几天写了信回来,等过阵子他就会携陈云州回京。” “此外,博远侯家的钱清荣也悄悄附送了一封信回来。陈云州狼子野心,已实际控制了仪州、庆川、兴远和定州,庆川军也扩大到了十万人,不能不小防。他会继续搜集庆川的消息,悄悄送回京中,此外,他还想让朝廷多给兴远一些支持,助他拿下兴远州。” 其实这封信嘉衡帝前几天都已经看过了。 但他身体不好之后,记忆力也开始退化,早就忘了这一茬,王安只得重复。 嘉衡帝冷哼一声:“博远侯家倒是好的,戈箫,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博远侯家那小子的。” “是,皇上。”戈箫为了安嘉衡帝的心,又开始说得天花乱坠,“皇上,博远侯一家忠心耿耿,钱清荣若能拿下兴远,定州的庆川军将成为孤军,拿下也易如反掌,届时收回南边四州有望。” 王安深深地看了戈箫一眼。 这位戈尚书也是个能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哄得皇上高兴。 果不其然,嘉衡帝脸色好转了许多:“那你跟富国祥他们商量商量,多给钱家那小子一些支持,兴远、定州能不能收复就看你们了。” 所有人都没怀疑钱清荣父子的忠心,毕竟博远侯还在京城,位高权重,还娶了晋阳郡主,妥妥的皇亲国戚,他戈箫投敌了,博远侯都不可能投敌。 陈云州听到韩子坤继续北上去攻打禄州之后也是吃惊不已。 太快了,距他拿下吴州,还不到一个月,这家伙就心急火燎地继续北上进攻,他新征召的兵员消化了吗? 肯定没有。 那这群没有经过系统训练,无组织无纪律的大军,其实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只能仗着人多去捏禄州这样的软柿子。 但禄州百姓又要遭殃了。 韩子坤的大军简直是蝗虫过境,凡是他们走过的地方,都要死伤无数。 朝廷若再不出兵阻止,只怕北方数州都要被他祸害了。 这事给陈云州提了个醒,韩子坤这种没有底线的好战分子,一天不打仗就皮痒,若是在北边遇了挫,退回来,跟他们庆川军迟早有一战。 还是得赶紧再征召一批兵员,训练,再增加兵器铠甲的供应,多囤积一批物资。 陈云州担心韩子坤兵力大增后会卷土重来,便带着鲁公公去了定州,让阿南再征召了五千士兵,并在城中囤积各种备战的物资,做好战争的准备。 只是韩子坤没打到定州,倒是先来了个不速之客。 陈云州听了詹尉的禀告,眉头紧锁:“禄州都还没陷落,他一个仁州知府跑什么跑?而且他不往北跑,往定州跑什么意思?” 太荒谬了,仁州知府康旻竟然闻风丧胆,生怕葛家军拿下了禄州后会西进攻打仁州,所以带着细软、家人、亲信和几个仁州府的大户跑到了定州,寻求定州的庇护,现在就在定州城中。 陈云州气笑了。 真没见过这么怕死的。 詹尉也苦笑:“他估计是怕回朝廷会遭到朝廷的清算,以当今宫里那位的性情,知道他这么早就跑了只怕会把他千刀万剐。” 陈云州指着自己:“那我看起来像是收垃圾的吗?他这样的孬种,我也不要。” 同样是弃城,人家卢照也是大军快到了实在是没余力才跑,而且还带着百姓跑,跑的时候连粮食都没给葛家军留。 可这个康旻呢?他倒好,韩子坤会不会打到仁州都是个未知数,他就先跑了,自己的家人、财产一个不落,至于仁州百姓的死活,关他什么事? 他这跟仪州前知府孙崎嵘是一路货色啊。 但陈云州最生气的是还是这家伙往定州跑,还堂而皇之地派人到官府寻求庇护,这岂不是说他陈云州会接收他这等垃圾玩意儿。 真是风评被害! 眼看陈云州脸色不善,詹尉低声说:“大人若不想见,由我去将他打发了吧!” 其实詹尉也看不惯康旻如此贪生怕死的行径。 葛家军拿下禄州的下一个目标是不是仁州都还不一定呢,他现在还有时间组织城中百姓反抗,但他就丢下那么多人跑了。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他的事先放一放。吴州陷落,不少百姓在外逃,咱们定州人少,官府出面发一些告示,提供土地给他们种,以吸引流民进入定州,增加定州的人口,然后再征五千兵员。城外留一片地给军队种,以实现一部分粮食和蔬菜的自给自足。” 詹尉是听阿南说过庆川军的传统,点头道:“是。大人,我怎么觉得这葛家军的仗都是替您打的呢?” 陈云州一想还真是,葛家军可真给他们贡献了不少人口。 每次葛家军攻打一处城市,不少百姓就往他们庆川军的地盘跑,算下来,葛家军总共已给他们贡献了近百万人。 他陈云州能做大,葛家军真是功不可没。 “你说得对,他日跟葛镇江对阵,我可要好好感谢他。”陈云州开了个玩笑。 詹尉心说,葛镇江听到这话只怕要气得吐血。 交代完要紧的事,陈云州站了起来,问道:“那康旻在何处?” 詹尉有些不解:“大人要召见他?” 陈云州轻哼一声:“我去见他。既然他不要仁州了,那咱们要,总不能拱手让给韩子坤,便宜了葛家军。” 这种送上门,不用打仗就能捞一个州的好事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第081章 康旻都逃难了还不忘摆阔, 他们包下了定州城中最大的客栈,还安排了家仆站在客栈门口充当门房,简直是把客栈当他们家了。 那门房不认识陈云州, 看陈云州气度不凡, 身后跟的柯九几个都像是练家子,很是客气:“这位公子,客栈已经被我家主人包下了, 公子若是想住店,烦请去其他家。” 陈云州没说话, 柯九上前拦住门房, 一挥手:“去, 将上面的人带下来。” 随着他一声令下,街道上突然涌入一群腰佩大刀的衙役,从两边散开,很快就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门房傻了眼,讷讷地低声说:“大……大人, 我家主人是仁州知府,您容小的去通报一声……” 柯九把门房推到一边:“我们就是来找仁州知府康旻的,没你的事, 一边呆着去。” 客栈中的人已经被惊动, 里面很快响起女人的尖叫怒骂声:“什么鬼东西,出去, 这是你们能闯的吗?老爷, 您看看, 您看看, 这些人竟闯入……” 随后响起男人的低斥,声音比较低, 外面听不清楚。 陈云州也不急,坐到客栈大堂中。 掌柜的已经认出了陈云州,连忙命小二将最好的茶拿了出来,亲自泡了一壶送到陈云州跟前,恭敬地说:“陈大人,请用茶,不知大人喜欢用什么点心,客栈简陋,小的派人去买。” 陈云州摆手:“不用了,掌柜的你回柜台吧,我来这办点事,跟你无关,跟客栈无关。” 掌柜的点头,好奇又狐疑地退回了柜台后面。 他倒没什么担心的,这位陈大人和詹大人前些日子帮他们定州重建,出钱又出力的,他的客栈能够这么快开起来都多亏了官府。 人家在他们定州都投入了多少银钱、粮食和人马了,哪会到他这打秋风,就是不知道昨天来住店的这波到底是什么人,派头挺大的样子,却得罪了陈大人。 等到陈云州面前的那杯茶都凉了,康旻才姗姗来迟。 他穿着一件如意锦纹的丝绸袍子,腰佩白玉,手戴祖母绿的扳指,又矮又胖,一副暴发户的派头。 看到陈云州,康旻压下眼底的不悦,上前拱手,乐呵呵地说:“这是陈大人吧,久仰久仰,在下不才,乃是仁州知府康旻,幸会幸会!” 陈云州没起身,也没见礼,只是抬了抬下巴:“坐吧。” 态度随意,姿态高高在上。 康旻心里的不爽更甚了,这个陈云州,年纪不大,派头倒不小。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坐到陈云州对面,扯了扯嘴角,也不再过分的寒暄套交情了,目光往外头扫了一眼,说道:“陈大人,你这是何意?” 陈云州最是不喜康旻这种人,也懒得跟他废话,开门见山:“把仁州府的官印交出来。” 康旻脸上的笑容彻底没了:“陈大人,咱们俩同为五品知府,况且仁州还是中上之州,你这么对我说话不合适吧?” 陈云州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毫不给他面子:“确实不合适!你一个贪生怕死,葛家军还没打到仁州就赶紧带着钱和你的大小老婆跑路,,置一州数百万百姓于不顾的官员,让你跟我同桌饮茶都是一种耻辱,所以这杯茶我就不请你喝了!” “你……”康旻被人这样当众羞辱,蹭地站了起来,手指颤抖着,指着陈云州,但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柜台后的掌柜和伙计四只眼睛瞪大老大,卧槽,这家伙确实太不是个东西了,不行,一会儿得把这事传出去,让大家都看看这个康旻是什么货色。 他们定州真是好运,虽然朝廷不做人,葛家军不干好事,但好歹迎来了陈大人。 康旻羞愤交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碍于这是陈云州的地盘,又不敢翻脸。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66节 他深吸一口气,冷哼一声说:“好好好,你陈云州清高,看不起我,我走总行了吧,这定州不呆也罢!” 但刚转身,迎接他的是柯九拔出的大刀。 看着眼前寒光闪闪的大刀,康旻退后一步,回头看了陈云州一眼:“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云州缓缓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后轻轻敲着桌子:“官印!” 康旻忍了又忍:“好,我去给你拿,我给你拿总行了吧!” 他恼怒得胸口不停地起伏。 “柯九!”陈云州只说了两个字。 柯九立即收回了刀,似笑非笑地看着康旻,侧身让出一条道。 康旻心底愤怒又后悔,想他怎么说也是朝廷五品官员,一州之长,出门谁见了他不是恭敬有加。今日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连个下人都敢威胁他了。 早知道就不来这定州的! 康旻后悔极了,他就是听说葛家军都拿陈云州没辙,庆川军的地方安全,他才往南跑的,谁知道这个陈云州如此不讲道理,不讲情面。 他忍气吞声地回了客栈后院。 见他走了,掌柜的连忙殷勤地跑过来给陈云州添茶:“陈大人,请喝茶……” 陈云州看着他八卦的晶亮眼神,有些好笑:“谢谢,想知道什么?” “啊?”掌柜的震惊极了。 陈云州重复了一遍:“你想问什么?” 掌柜的舔了舔唇,陈大人真是平易近人。 他嘿嘿笑了笑说:“大人,您不会要放过那个……吧,小的看他肯定记恨上大人了。”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陈云州举起茶杯,夸道,“你这茶很不错。” 掌柜的自豪极了:“这是小人老家的茶叶,亲戚捎过来的,小的没舍得喝,当时用好几层油纸包着,装在瓷器里,放得高,才没被洪水冲走。” 康旻拿着官印出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心里不爽极了,这个陈云州,对他横眉竖眼的,对个贱民倒是谈笑风生,下贱胚子! 他板着脸走到桌前,将官印丢桌子上:“这下你们的人可以走了吧。” 陈云州打开检查了一下,确认是仁州府的官印,随即将官印放回盒子里,交给柯九,笑着说:“康大人来定州怎么能住客栈呢?这是我的失礼,康大人收拾收拾,去衙门做客吧。” 若是在半个时辰前,康旻听到这话必定会欣然同意。 县官不如现管,到了新的地方,拜拜码头,跟地方上的官员搞好关系非常有必要。尤其是他这种出逃的官员,以后想要谋个一官半职,还不得指望陈云州。 但现在,他可不觉得陈云州会那么好心。 “多谢陈大人的好意,我们人多,还是不要去打扰陈大人了,住客栈就很好。” 陈云州放下茶杯,斜了他一眼:“康旻,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商量?” 康旻脸一白,有些难堪,但更多的是后悔。 深吸一口气,他压低声音问道:“陈云州,你到底想怎么样?如果要钱,我可以给你,我们这就离开定州,绝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陈云州没说话,站了起来。 柯九轻哼一声:“你们到定州就已经是给我家大人添麻烦了,识趣地就乖乖去衙门做客,不然……”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外面的衙役。 康旻明白了,今天这一切由不得自己。 不过他的忍功着实了得。 “好,你们稍等,我们还要收拾收拾。” 柯九做了个请的手势。 康旻脸色铁青,步履匆匆地进了后院。 陈云州对柯九说:“这里交给你了,我先回衙门了。” 柯九灿烂地笑开,露出两排大白牙:“大人放心,小的在午时前一定将他们带到衙门。” 陈云州点点头,冲弓腰候在门口的掌柜笑了笑,大步出了客栈。 人一走,柯九就对掌柜的说:“不要再送水送吃的进去了。” 他倒要看看,这康旻能磨蹭到什么时候。 另一边,陈云州回到了府衙,跟詹尉简单说了两句就直奔后院去看鲁公公。 鲁公公正在啃鸡腿,两只手上都是油,看到陈云州突然出现,有些不自在,赶紧放下啃得快只剩骨头的鸡腿,然后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一本正经地说:“陈大人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陈云州装作没看到他的小动作,笑道:“来看看公公的伤好些没。” “好多了,陈大人有心了。”鲁公公咧嘴笑了笑。 陈云州说道:“鲁公公,葛家军又在攻打禄州了,如果你的腿能上路了,咱们就赶紧走吧。不然我担心他拿下禄州之后还会一路往北,这样一来,鲁公公今年怕是都回不到京城了。” 这怎么行。 鲁公公虽有些乐不思蜀,但也知道拖个十天半月还能找借口糊弄过去,但要是今年都别回去,那他以后也别回京城了。 不回京城,他就不是鲁公公了,陈云州还能这么好吃好喝地伺候他这么个阉人吗? 所以他只能恋恋不舍地表示:“我的腿已经好多了,一路坐车,走慢点应该没问题。陈大人看什么时候出发比较合适,那咱们就什么时候出发吧。” “好,那鲁公公准备一下,咱们明天就出发。”陈云州笑道。 鲁公公很是诧异,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么快!” 陈云州听出了他的不情愿,有些好笑,但还是装作没听到问道:“鲁公公刚才说什么?” 鲁公公连忙摇头:“没,没说什么,陈大人这安排就很好。” “好,鲁公公好好休息吧,我得去准备明天出发的各项事宜。”陈云州站起身道。 鲁公公点了点头,等他走后,连忙叫来仆人:“快,再给我来只……不,来两只鸡腿,还有,你说的那什么烤羊肉,也给我来半只……” 再不情愿,但胳膊拗不过大腿,康旻一行百来人还是认命地收拾了细软跟着去了衙门。 到了衙门,柯九就直接将他们往牢房中带。 康旻早就猜到陈云州不可能给他安排什么好去处,但再不好给他们住后衙最破烂的院子也就够了吧,让他们进牢房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我们又不是犯人,你们不能关我们。” “是啊,凭什么关我们?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 柯九没说话,直接拔刀,大人说了,只有废物才会无能狂啸。 刀一亮,这些没吃过苦的官宦子弟顿时噤了声。 康旻气急败坏,压抑着怒火说:“我要见你们陈大人!” 柯九懒得跟他废话,手一挥:“通通关进牢房里。我家大人明日要去仁州,你们谁最先反省了就带谁去,诸位好好想想吧。” 康旻一行听到这话,顿时眼睛发亮。 几天前,他们惶恐不安地逃离仁州,但在定州吃了憋后,他们如今只想快点回仁州,仁州现在对他们来说,那就是天堂。 而且到了自己的地盘,有陈云州好看的! 柯九将这些人的神色纳入眼底,没说话,哼着小曲去找陈云州汇报情况了。 “大人,经初步统计,这批人总共携带了金子一千八百两,银子六千七百两,金银首饰珠宝好几匣子,还有绫罗绸缎十二箱,古董字画孤本等共计八十九件,此外还有……” 光是报这些人带了多少东西,柯九就说了小半刻钟。 陈云州听得头大:“你就说总共大约多少银子吧!” 柯九一脸为难:“大人,古董字画孤本、名茶、瓷器等物可不好估算价值,只能算金银细软,全部换成银子应该有四万多两吧,可真是太有钱了。” 可不是,一个知府,一个通判,还有几个跟他沾亲带故的富户就这么多钱。 这还没算他们在仁州的田产铺子这类的家业。 朝廷天天喊着没钱,这不挺有钱的吗? 这些银子就可供养几千士兵一年的基本开销了,当然如果要出去打仗那得另算。 “现在定州百业待兴,正是用钱的时候,将金银直接入库,其他的东西,回头看看,若是他们这几家的祖传之物就物归原主,不义之财通通没收了。先将这些人关押一段时间,不要动刑,等我们从定州回来再将他们给放了。” 之所以将这些人关起来不是为了折腾他们。 主要是担心康旻不满,跑出去节外生枝,还是关押在牢房中安稳一些。 柯九点头:“是,大人。” 陈云州尤问:“你在客栈呆了半天,可看出里面哪个可用?” 柯九想了想说:“柳明坤,仁州通判之子。他跟其他人格格不入,听说他当初不同意走,但仁州通判就这么一个儿子,怕儿子留在仁州出了事绝后,所以将他绑了带上马车的。小的偷偷看过,他胳膊上还有被绳子捆绑过的红痕。” 陈云州…… 真是歹竹出好笋,生错家庭了。 “行,那重点留意他吧,若他主动请缨,明日就带他跟咱们一道去仁州。” 虽然陈云州现在有了仁州知府的大印,但对仁州的情况完全不了解,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有些身份地位又熟悉仁州情况的当地人领路了,这样能事半功倍。 仁州知府和通判这两个老油条带着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带这柳明坤就挺好的。 柯九点头:“好,小的这就去安排。” 陈云州摆手,示意他:“你顺便通知门房一声,詹尉和阿南回来了,让他们过来见我。” 他明天就要走,还有些事得交代他们。 翌日,秋高气爽,天气晴朗,是个无风的好天气。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67节 陈云州带着鲁公公、柳明坤一道离开了定州。 鲁公公上了马车,看到前前后后都是士兵,粗略估计至少也有几百上千人。 他有些惊讶:“陈大人,咱们这次带了不少人啊。” 从兴远回定州,他们才带了几十个护卫。 陈云州无奈叹气:“还不是那葛家军给闹的。我这不是担心咱们这去京城路上危险吗?所以多带了点人,万一遇到小股乱军也有一战之力,至少掩护咱们逃跑没问题。” 鲁公公看了看自己的腿,这群人里就他跑得最慢。 他深以为然:“还是陈大人考虑得周到,是该多带些人。” 陈云州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住了笑:“公公坐好了,咱们启程,争取早日到仁州。” 鲁公公放下了帘子,坐回了车里。 陈云州去了后面一辆马车,至于柳明坤,则安排在了队伍的靠后的位置,好跟鲁公公隔开,免得鲁公公提前发现了仁州的事。 紧赶慢赶,天一亮他们就出发,天快黑时才找个地方落脚,风餐露宿,五天后总算是到达了仁州。 鲁公公这几天吃没吃好,睡没睡好,恹恹的,精神萎靡。 当陈云州说这么多人需得进仁州城补一些物资后,他忙不迭地答应了:“其实也不用那么赶的,咱们在仁州城歇个两天再启程都没关系的。” 陈云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歇个两三天,只怕鲁公公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可能是康旻带走的人太多,仁州城内百姓也听到了风声,大白天的,城门口连看守的卫兵都没有,不时有带着家小面色仓皇出城的百姓。 尤其是看到他们这一支军队后,不少人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远远地避开,还有些甚至拔腿往城里跑,不知是不是通知还留在城中的亲朋好友了。 等进了城,城内百姓更是都吓得往家里跑,边跑还边大喊:“葛家军来了,葛家军来了,快藏起来,快……” 街边的店铺赶紧关门,有女儿和年轻小媳妇的立马将人藏起来。 街上的小贩更是连摊子都不要了,飞快地跑到房子里躲起来。 不一会儿,整条街道都空寂了下来,偌大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跟座死城差不多。 陈云州让柯九去盯着鲁公公,自己骑马落到后面,跟柳明坤的马车并行:“把帘子掀起来。” 两个士兵连忙将柳明坤所坐马车的帘子全部掀了起来。 柳明坤坐在马车中,紧抿着唇,看着往日热热闹闹的大街突然一下子变得死寂。 马车拐过两道弯,路过一家包子铺,包子铺的蒸笼还放在外面,热气腾腾的,里面一个个大包子白白胖胖,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可却没有人。 再往前是他熟悉的书肆,往日里总算是墨香悠长,今日却大门紧闭。 没走多远,一辆卖糖油果子的手推车横七竖八地倒在路边,无人过问,可想而知当时主人逃跑得有多仓促。 柳明坤的眼神暗淡下来,自责、惭愧涌上心头,他垂下了头,神情萎顿。 陈云州一看就知道这小子被家里保护得很好,想什么都写脸上,难怪当初会被绑走呢。 对这种青涩的小青年,不能用对付老狐狸的那一招,真诚才是必杀技。 陈云州叹道:“柳公子,你也看到了,仁州如今人心已乱,城门大敞开,别说是数万乱军了,随便几千人都能拿下这座城池。而这一切皆是拜康旻和你父亲所为,身为地方父母官,乱军都没打来,他们先弃全城百姓于不顾,只顾着自己逃命,枉读圣贤书,可耻可恨。” 一席话说得柳明坤面色赤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陈云州看火候差不多了,继续道:“如今我们路过仁州,看仁州之乱象,不能不管。柳公子,你可愿帮我?” 柳明坤正被自责啃噬着内心,一听这话,忙不迭地说:“当然愿意,陈大人,您尽管说,小人都听您的。” 陈云州满意点头:“仁州城里应该不少人认识你,尤其是府衙的人。也不知府衙现在还有没有人,一会儿咱们就要到了,若是产生什么误会,伤了自己人就不好了。这样,你去前面,先跟知府衙门的人沟通一下,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柳明坤连忙点头:“是,小的这就去,小的会骑马。” 陈云州示意马车停下,命人带他去前面,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跟上。 行至鲁公公的马车前时,鲁公公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儿,探出一个头问:“陈大人,怎么回事,这仁州城里一个人都没有?” 陈云州悠悠叹了口气说:“怕葛家军打来,逃走了一些,还有一些躲了起来。” “那……咱们要不也别歇了,赶紧走吧。”鲁公公登时改变了主意。 陈云州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下午了,咱们的食物都吃光了,必须得在城中补给一部分食物,先弄些吃的。” 鲁公公没法反驳,只得答应,但有些心不在焉的。 陈云州没搭理他,到了府衙就让人先送他去后衙休息,再给他准备一堆好吃的就行。 柳明坤倒是早跟衙门里的人沟通过了,面对他们的到来,衙门的人虽有些紧张戒备,倒是不像城中的百姓那样惊慌失措。 陈云州下马,粗略扫了一眼,大概有六七名下级官员。 他笑了笑说:“诸位,咱们进里面谈吧。” 几人对视一眼,带着陈云州进了厅堂,为首的人拱手道:“久闻陈大人美名,今日一见,大人果然仪表不凡。下官乃是仁州司户参军严焕。” 接下来几名官员也一一介绍了自己。 陈云州听完后蹙眉道:“怎不见兵马都监?他也跑了。” 严焕苦笑:“对,在康大人他们走的第二天,郝都监也带着亲信和家小离开了,他走后,守军群龙无首,散的散,走的走,剩下的也不当值了,如今官府就还剩我们这些人,还有几十名衙役和一百多名守军。” 陈云州点头,问道:“那严大人你们为何没走?” 严焕笑得比哭还难看:“下官就是仁州人氏,家族亲朋都在此,如何走?我们这些人的情况都差不多。” 故土难离,况且现在战乱四起,去异乡谋生,谁又能确定自己去的不是下一个仁州呢?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只能祈求老天爷怜悯。 陈云州赞同:“严大人说得是。不过大家也不必太早灰心,葛家军人虽多,但都是边打仗边强征的平民,还有一部分地痞流氓恶霸,说是乌合之众也不为过。仁州城高墙厚,城中百姓有数万之众,定能守住仁州。” 他这话很有说服力。 谁不知道当初葛家军去打庆川的时候,庆川也没兵没人,最后还不是挺过来了。 严焕虽然官位不高,但他是个聪明人,陈云州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自然明白陈云州的意思。 至于陈云州会不会觊觎仁州,那不是他这种不入流的小官能决定的。况且,早听说庆川军纪律严明,从不抢劫,滥杀无辜,仁州落入庆川军的手中总比被葛家军占领强吧。 于是他跪下恭敬地说:“陈大人说的是,只是我等皆无守城的经验,如今城中知府、通判、都监等几位大人都跑了,城里人心惶惶,下官恳请陈大人怜悯仁州百姓,留下来主持大局,我等唯大人是尊!” “请陈大人怜悯仁州百姓,留下来主持大局,我等唯大人是尊!”其余几名官员也连忙跪下磕头道。 陈云州连忙将严焕扶了起来:“严大人言重了,共抗乱军,守护百姓是我等义不容辞的责任。诸位大人既然信任我,那咱们就坐下来商量商量如何守城。” 严焕虽然早就猜到了陈云州会同意,但真正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的答复还是松了口气。 几人一一正襟危坐,看向陈云州:“我们都听陈大人。” 陈云州知道指望他们拿主意不现实。这里面若真有那等力挽狂澜的能人,仁州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乱糟糟的情况。 他点头道:“既然诸位大人如此信任我,那我就托大,先抛砖引玉,说点我自己的看法。首先由我带来的一千庆川军看守城门,不能再让城门处于无序状态,其次要安抚城内的百姓,严惩这段时间趁乱在城中为非作歹的,尽快将城中的治安稳定下来,这就要仰仗诸位了。” “诸位大人和还留在府衙的衙役、卫兵应当都是本地人,城中百姓也熟悉你们,由你们出面跟城中百姓说明情况,张贴告示,把不法分子全部抓起来,杀人越货、妇女等重罪的直接在菜市口处决了,以儆效尤。那些小偷小摸的则抓起来,让他们做苦力以示惩罚。” 严焕点头:“大人说得是。” 这位陈大人难怪会声名远扬,刚来仁州便抓住了重点,而且行事果断。 陈云州继续道:“等城中治安稳定下来后,再征召五千人入伍,交由庆川军训练。只一千人是很难守住仁州的,仁州是全仁州百姓的仁州,诸位要发动仁州的百姓积极参军,保卫家园。” “除征兵外,诸位大人还要发动城中的百姓出城多砍伐树木,收割快要成熟的蔬菜水果,囤积物资……守城是个消耗战,就看谁能耗得起。” 仁州官员都不住地点头,是这个理。 “我们都听陈大人的。” 陈云州微笑着点头:“最后一点,为了安抚城内外百姓,明年仁州田赋减半!” 严焕抬头,跟旁边的官员对视一眼,心底苦笑。 这位陈大人的司马昭之心算是明确表现出来了。 田赋这事是朝廷说了算,他们地方上可没权力减免田赋,除非仁州不受朝廷控制了。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而且波及全仁州的百姓。只怕等这消息一公布,全仁州的百姓都要在家中求神告佛,让他们仁州划归到这位陈大人的治下,千万别被朝廷收回去。 这是妥妥的阳谋,也是这位陈大人在向他们昭示他的野心。 罢了,他们这些小人物只能随波逐流,如今换个仁慈些的大人统领仁州,又何尝不是他们仁州之幸?想想定州、吴州百姓的悲惨生活,他们这也算是不错了。 几人很快心里都有了决断,先后表示:“陈大人仁慈,心系百姓,实令我等感动不已!” 陈云州摆手:“诸位大人过誉了,不过尽我本分。这样,事不宜迟,诸位大人现在就各自去行动吧,我坐镇府衙,若遇困难,诸位大人尽可来找我。” 严焕等人一一拱手告辞。 等人走后,陈云州吩咐柯九:“你安排几个人换上便装,去外面逛逛,看看他们的成效。” 到底是第一次见面,严焕等人虽然表现得很配合,但谁知道他们是真心实意还是迫不得已?陈云州只看他们怎么做。 柯九点头下去安排了几个丢进人群都找不出来的憨厚汉子出去打探消息。 陈云州吐了口气,正想叫个人来继续了解了解仁州的情况就听奴仆来报:“陈大人,鲁公公吵着要见您,已经闹了好一会儿了。” 这个胖公公,好吃好喝的供着他,还不消停。 陈云州知道下面的人镇不住这位宫里来的家伙,起身说:“我去看看。” 回到后衙,鲁公公正躺在软榻上,手里拿着香喷喷的烤猪排,半闭着眼,一边美滋滋地啃着,一边时不时地来一句:“轻点……让你轻点没让你不使力气。没吃饭吗?废物一样。” 给他捏腿的婢女唯恐惹怒这位贵人,连忙认错:“那奴婢稍微重一点。” 可他还是不满意:“重一点是这么个重法吗?你这是要捏死杂家啊!” 这就是典型的没事找茬。 陈云州掀起帘子进屋,笑呵呵地说:“这些婢女手笨伺候不好人,回头我给公公找几个心灵手巧的。” 说完,他给几个苦不堪言的婢女使了几眼色,示意她们都下去。 婢女们松了口气,连忙福身行礼,然后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见陈云州进来,鲁公公咳了一声,把猪排放了回去,坐起身着急地问道:“陈大人,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啊?我刚才打听过了,这仁州城里的官员都跑光了,要是葛家军打过来,咱们就完了,这地方不能留,太危险了,咱们还是赶紧进京吧。” 陈云州眉头紧皱:“我也刚听说了这事。这地方确实不能久呆,我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去准备干粮了,休息一晚,咱们明天就出发。” 从陈云州口中得到了准确的出发时间,鲁公公松了口气:“好,多亏有陈大人,不然这一路实在是太凶险了。” 说什么他下次都不要再接这种差事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68节 陈云州微笑着点头,轻轻将滑下来的被子给他拉了上去:“公公腿还没好全,行走不便,好好休息吧,我去看看下面的人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 鲁公公怕耽误了明天启程的时间,也不留他:“好,辛苦陈大人了。” 陈云州笑呵呵的点头,只是出了他的房门,眼神就冷了下来。 柯九已经从婢女口中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很不喜欢这个贪吃又贪财的朝廷走狗,见陈云州冷着脸出来,他上前说道:“大人,不若将这贪生怕死的家伙丢出城,不管他了。” 陈云州按住他的肩膀:“柯九,别这么暴躁,他不还有一条腿吗?今晚动手,腿打折了,人自然就老实了,想走也走不了,咱们为何会滞留仁州,对上也有个糊弄的借口了。” 柯九目瞪口呆,大人你要不要听听,咱们谁更暴躁。 第082章 韩子坤在禄州也没遇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 只花了四天就轻轻松松拿下了禄州城。禄州城破,辖下的县城就更是手到擒来了。 对于这样的战绩,韩子坤颇有些自豪。 他准备乘胜追击, 继续北上拿下平州。 但几天后, 探子却带来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朝廷已经派驻了几万禁军驻扎在平州。 经过数次征兵,韩子坤的大军已达十万人之众, 对区区几万禁军他是看不上的。但东边还龚鑫大军和楚家军,自己贸然前去攻打平州, 万一被两支势力偷袭, 那损失就大了。 韩子坤摊开舆图, 眯眼看了一会儿,将目标对准了禄州以西的仁州:“既然北上受阻,咱们就西进。” 副将听到这话,犹豫了一会儿,硬着头皮告诉了他一个坏消息:“大帅, 刚收到大将军派人传来的消息,陈云州去了仁州,仁州目前已被庆川军拿下了。” 韩子坤登时脸色一变, 许久骂了一句:“娘的, 怎么哪都有他啊。他这是打算跟朝廷撕破脸了吗?” 副将摇头说道:“不清楚,大将军听闻陈云州带兵离开了定州, 派人打探了一番。仁州城算是仁州知府康旻送给他的, 康旻贪生怕死, 听说咱们在攻打禄州吓得屁滚尿流, 拖家带口跑去了定州找陈云州帮忙,然后陈云州就‘帮忙’了。” 只是此帮忙不是彼帮忙。 “也就是说, 他一点力气都没费,仁州就送上门了,而且这里面还有我的功劳?”韩子坤气闷地问道。 副将苦笑点头。 说真的,他都有些羡慕陈云州的运气了。当初他们引定州难民过去,人家轻轻松松将定州收入囊中,他们攻打禄州,人家跟在后头白得仁州,他们辛辛苦苦打了这么多仗,最后地盘还没陈云州的大,这都什么事。 韩子坤也憋屈得很。本来他拿下禄州是件极其高兴的事,可如今跟陈云州这一对比,显得他很像个冤大头,专门给陈云州送福利的那种。 真是被军师说准了,这个陈云州有些气运在身。 副将见他阴沉着脸不说话,犹豫片刻道:“大帅,大将军让您回吴州,共商大计。” 韩子坤睨了他一眼:“怎么,怕我去打陈云州?” 副将连忙摇头讪笑:“末将不敢,大将军定然是有要紧事请您回去商议!” 韩子坤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他倒是想去攻打陈云州呢,但这人太邪门了,他跟葛淮安都屡次在这人身上吃亏,现在自己这边刚恢复一些,韩子坤也不想去碰这块硬钉子,将好不容易拉拢的军队又打散了。 他交代好副将看守禄州的事,第二天就带着亲信返回了吴州。 葛镇江非常高兴,亲自来迎接他,还给他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庆功宴,赏赐他黄金万两,美女数名。 犒劳完了韩子坤,第二天葛镇江才说起了叫韩子坤回来的正事:“我们已经跟龚鑫谈妥,在年前一起伏击楚弢的大军,将朝廷的人马彻底赶出江南!” 韩子坤一听又有仗可打,一扫先前的郁闷,高兴地说:“大将军,末将请求出战!我要取了楚弢的项上人头,祭奠当初在江南死去的兄弟们。” 葛镇江点头:“子坤之能,我自是深信不疑。只是咱们这次打仗,最要紧的不是取楚弢的项上人头,而是趁机夺下汝州。” 韩子坤一愣。 军师微笑着补充道:“龚鑫占了江南、东南五州,江南还有三州在朝廷的掌控中。咱们这次跟龚鑫合作,抗击楚弢,但也不能便宜都让龚鑫占了。” “咱们跟龚鑫没谈好怎么分配吗?”韩子坤诧异。 军师摇头:“咱们都信不过彼此,而且万一只抢下了一州,这如何分配?所以我们跟龚鑫商议好了,各凭本事,谁先攻破汝州城,汝州城就归谁。我们从西门出击,龚鑫的人从南门进击。” “这次谁拿下了汝州,下次就要帮对方拿下另一城。不过这只是君子协议,龚鑫那人信用并不好,当初说好跟汪迅昌一起对抗朝廷,结果龚鑫见势不妙,自己带兵跑了,所以他的话不能尽信,还要防着他。” 葛镇江也肯定这点:“军师说得没错,龚鑫这人非常狡猾,什么承诺都当不得真,最要紧的是先借他们的手拿下汝州!” 韩子坤明白了:“好,大将军放心,我会将拿下汝州放在第一位的。” 葛镇江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 对陈云州不动声色地拿下了仁州,最不满的其实是朝廷。 一月之内,又失两州,嘉衡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这几天,他身边的太监宫女,后宫最得宠的贵妃娘娘,全都被他的怒火波及,挨打挨骂都是轻的,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 大臣们更是噤若寒蝉,每次上朝如上坟,就怕皇帝的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不过首当其冲的还是戈箫。 因为主意是戈箫出的,嘉衡帝当初有多满意,如今没看到想要的效果,就有多不满。 他冷冷地看着戈箫:“戈尚书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吗?还有王安,这鲁虎是你推荐的吧?什么陈云州是跟他一起回京城,路过仁州,见仁州动乱,稍作停留,又逢他的腿受伤了才滞留在仁州的。听他的意思,我还该封赏陈云州了?” “两个月内断两次腿,戈尚书,这话你信吗?” 戈箫无言以对,这个鲁公公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竟会写这样一封信回来。 这人不是他推荐的,如今锅背到他身上,他看了一眼王安,默认了这事,恭敬地说:“皇上,鲁公公的情况微臣暂且不知,但仁州失守,最大的责任在康旻。若非他弃城投奔定州,陈云州也找不到可趁之机。” 这个康旻确实可恨。 嘉衡帝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善的目光落到虞文渊身上:“你们吏部就是这么推荐审核官员的?前有孙崎嵘,后有康旻,一个比一个荒唐,乱军都没打来,他们就闻声丧胆,弃城而逃,该当何罪?” 虞文渊连忙跪下:“此却系微臣失察之责,请皇上责罚。微臣提议,严惩康家,未免再出现这样的地方官员!” 康旻是带着他的老婆、小妾、儿女跑了,但他不是仁州人,家里还有些亲眷住在京城。 嘉衡帝恼怒极了:“抄家,康家三代,男丁全部砍了,女眷充入教坊司!” “皇上仁慈,康旻犯下此等大罪都没诛其九族,实乃仁君也。”几个大臣连忙拍马屁。 可这话并没有取悦嘉衡帝。 如今快半数国土沦陷,大燕的江山岌岌可危,他寝食难安,哪有心思听这些马屁精的吹捧。 嘉衡帝冷冷地扫了一圈下面的大臣们:“诸位爱卿,平日里朝廷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养着你们,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们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大理寺少卿徐汇站出来道:“皇上,微臣有一计。陈云州不是不肯出兵吗?咱可将其家人亲眷拿下,若他不从,诛了他九族,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徒,焉能号令天下?” 戈箫掀起眼皮砍了他一眼,没吭声。 富国祥几个心里则感叹,戈箫是后继有人啊,又来一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同僚。 “皇上,微臣认为如此不妥。鲁公公写信回京,说明陈云州还没有要彻底站到朝廷对立面的意思,若这时候将其亲眷抓了,只怕会逼得他彻底站到乱军那边。微臣认为,当今这形势,还是应以拉拢为主。”晋峰站出来道。 徐汇不屑:“晋尚书,你还要自欺欺人吗?陈云州若无二心,为何朝廷屡召不入京?还擅自占据仁州,今年又不曾缴纳田赋。晋尚书,你一直替这陈云州说话,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跟乱党有勾结了!” 晋峰登时脸色大变:“徐少卿,你莫血口喷人。我与那陈云州素无交集,我都是为了朝廷。如今朝廷两面受敌,若再跟陈云州直接闹翻,叛军又多五州,这责任徐少卿担得起吗?” 徐汇冷哼:“晋尚书,说得朝廷不跟陈云州闹翻,他就不会屡次越矩,听从诏令似的?如今那陈云州的野心三岁小儿都知,也就你还在这掩耳盗铃!” ……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各自交好的大臣站出来劝架,最后也加入了吵架的行列。 上方嘉衡帝脸色铁青:“够了,你们当这是朝堂上,还是菜市场?” 几个大臣噤了声,只是仍旧很不服气地瞪了对方一眼。 嘉衡帝没理会他们的眉眼官司,看向戈箫问道:“戈爱卿,你怎么看?” 又被点名的戈箫思虑片刻,笑道:“皇上,晋尚书和许少卿所言都有道理。昨日傍晚楚将军派人送信回来,龚鑫和葛镇江部都在调集军队,两者可能联合对楚家军发起进攻,这时候不宜跟陈云州直接撕破脸。” “若能让他从背后偷袭葛镇江,当能为楚将军减轻不小的压力。” “不过陈云州此人野心不小,多次不听朝廷诏令,不可不防。因此微臣赞同,将其亲族控制起来,好吃好喝供职,若陈云州听话自是最好,若不然,再将这些人拿出来也不迟。” 他这算盘可谓是将晋峰和徐汇的想法都考虑到了。 嘉衡帝很满意:“你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但这次兵部有办法让庆川出兵吗?” 戈箫拱手道:“皇上放心,微臣会想办法的。陈云州跟葛镇江结下了不小的仇,他也不会看葛镇江做大,反过来威胁他。” 嘉衡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此事就交给戈尚书了,朕不希望再出岔子。” “是,微臣遵旨。”戈箫又一次接下了重担。 等下朝出宫时,他叫住了博远侯侯:“钱侯爷,今日可有空,去我那坐坐?” 博远侯侯不好驳斥了这个皇帝跟前的红人,朝中第一阴险狠辣的家伙,拱手笑道:“戈尚书相邀,什么时候都有空。” 两人说说笑笑去了尚书府。 寒暄了一会儿后,戈箫终于进入正题:“侯爷,如今正是国之危难时刻,需得我等做臣子的戮力同心,平乱扶正,匡扶正义,还天下一个太平。” 博远侯赞道:“戈尚书高义,实令我等佩服,也是我辈楷模。戈尚书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只要能平乱安天下,便是以身殉国又何妨?” 戈箫咳了一声,用欣赏的眼神看着博远侯侯:“若朝中官员,人人都若侯爷这般忠心,何愁乱军不灭,高昌人不滚回大漠!侯爷既如此大义,那我就直说了,如今陈云州态度模糊,隐隐有反叛之心,但如今朝廷多面受敌,需得他出兵。因此我想请钱大人出面,想办法说服陈云州出兵。” “只要陈云州肯出兵,从背后牵制葛镇江,这次江南的危机即可解除大半,甚至楚家军还能转守为攻。此计关乎国之大运,拜托侯爷了。” 博远侯侯苦笑了一下:“承蒙戈尚书看得起犬子。但犬子资质平平,年轻气盛,怕是难当此大任。而且戈尚书应该也知道,那逆子对我这个父亲很不满,这事我出面不一定奏效。” 钱家父子失和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就是因为不待见这个儿子,所以博远侯侯一直没给钱清荣请立世子。 钱清荣高中后去了太仆寺,他也是不闻不问,半点都没帮衬的意思,甚至还对太仆寺卿说,钱清荣年轻气盛,应该多磨练。 戈箫笑了笑道:“侯爷说笑了,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都是些小误会,在生死之间,这点误会算得了什么呢?依我看,钱大人是个孝顺的孩子,侯爷的福气还在后面。” “况且,此事也是钱大人,侯爷的机遇。若钱大人能促成此事,得了皇上嘉奖,日后必定前途无量,侯爷也可安心了。” 博远侯侯犹豫片刻,似是被他说动:“戈尚书,我钱家能有今日,皆是圣恩所赐,若能报答皇上,铲除乱臣贼子,我父子责无旁贷!” “好,我果然没看错侯爷。 ”戈箫大喜,凑到博远侯侯耳畔低语了几句。 陈云州在仁州呆了几日便听说了韩子坤拿下禄州的事,后来又有来往的商旅说朝廷派了大军去平州。 陈云州还真有些担忧韩子坤这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对将目标对准仁州,可又过了几天,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却是韩子坤留了副将镇守禄州,自己则回吴州去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69节 陈云州敏锐地察觉到了反常。 吴州有葛镇江坐镇,韩子坤不呆在禄州,驻守这个刚打下来的州府,稳固自己的势力,往吴州跑干什么?莫非他们有另外的计划? 他派了人潜入吴州、田州打探消息。 大军调动、粮草征集运输,这些规模太大了,都很难瞒住。 于是没多久,陈云州便知道龚鑫和葛镇江都在调集大军和粮草,莫非他们准备攻打楚弢的大军? 如果真是这样,那仁州、定州安矣,今年可以过个安心的年了。 为安抚城内紧绷的百姓,陈云州命人将这事张贴出去,让大家放宽心,平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但与此同时,仁州官府的备战准备却没有停止,还在准备各种物资。 因为陈云州得防着这是葛镇江在故布疑阵,迷惑他们,最终的矛头其实是对准庆川军。 所以一边备战的同时,陈云州又派探子继续出去打探各种消息。 冬月二十一这天,探子带回来了一个很明确的消息,葛家军和龚鑫的大军在往汝州的方向集结,应该是打算去攻打汝州。 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陈云州紧绷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葛镇江那边暂时不用担心了,如今要考虑的就是朝廷的反应。 自己屡次触碰朝廷的底线,这次更是擅自接手了仁州,只怕嘉衡帝对自己相当不满了。 不过陈云州也不惧,从朝廷派鲁公公来请“押”他回京,还用什么荣华富贵,公主诱惑他时,他就知道嘉衡帝应该是怕他成为下一个龚鑫、葛镇江之流,打算在他还没成气候的时候将他扣在京中。 嘉衡帝宽容大度点,可能给他个富贵闲人当当,嘉衡帝要是心狠一点,利用完再把他弄死都正常。 更何况他是个冒名顶替的货,就是没这些也不能进京。 如今双方也都算是心知肚明对方的算盘了,就看谁先沉不住气,谁会先掀桌子。 陈云州本以为这次嘉衡帝会忍不了的,没想到十一月底时,朝廷竟派人给他送了赏赐过来。一同来的还有朝廷对他褒奖。 没错,是褒奖,而不是责罚训斥。 嘉衡帝夸他年轻有为有担当,乃是天下人的楷模,对他能从康旻手中接过仁州这个重担,没让仁州乱起来,落入葛家军手中,朝廷给与了高度的赞扬。 洋洋洒洒,夸了他好几页纸。 陈云州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优点和高尚的品格。 信的末尾,朝廷对康旻的不战而逃予以了强烈的谴责,并命陈云州派人将康旻等官员押送入京城审问惩罚。 看完后,陈云州诧异地挑了挑眉。 柯九看着朝廷送来的几箱金银珠宝还有一车锦缎,也感觉很稀奇。 他挠了挠头,小声说:“大人,朝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陈云州半开玩笑地说道:“也许是想先养肥了再杀吧。” 柯九缩了缩脖子:“小的就知道朝廷没安好心。以前大人守住了庆川,打退了乱军,剿灭了几万葛家军也没见他们拿过什么实质性的赏赐,今天却派人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陈云州看了一眼,轻轻一笑:“这东西不值钱,锦缎都是陈年旧物,不知放了多久的,看起来不少,但卖不上价,至于这银钱,箱子做得这么厚,装不了多少。” 粗略估计,这些也就值几千两银子吧。 不过这对一向抠门的朝廷来说,这已经是难得一次的“大方”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依他们现在这种心照不宣的关系,朝廷送钱给他,肯定别有所图。 很快,陈云州就知道朝廷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腊月初,钱清荣从兴远特意跑到仁州找陈云州,并将信递给了陈云州。 “陈大人,楚家军要和龚鑫、葛镇江他们打起来了。朝廷想让您出兵攻打葛镇江,以减轻楚家军的压力,但他们怕你像以前一样敷衍,嘴上好好好,实际上一点行动都没有,所以让我爹假装生病,写了这么一封忧心忡忡的信,让我劝你一定要出兵。”钱清荣一来,就将朝廷的算盘卖得干干净净的。 陈云州打开信,仔细看完,这封信是博远侯写的,说自己生病了,兴许没几年活头了,平生唯二遗憾的事,一是因脾气太倔跟儿子闹翻了,二是未能收复失地,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陈云州扬了扬信:“你跟你爹闹翻了?” 钱清荣一边吐橘子里的籽,一边笑呵呵地说:“骗他们的。我爹怕我那继母对我下手,所以故意装作一副不待见我的模样,背后偷偷送我去拜了他的旧友为师。” “你们父子俩可真是演戏的好手。”陈云州感慨了一句。 钱清荣吃完了手里的橘子,又拿起桌子上一只剥开:“陈大人,别感慨了,你说说这事怎么弄吧?我要是没完成任务,朝廷对我的信任肯定会减少,你快想想办法。” 陈云州觉得钱清荣这人真是天生的大爷,看看,使唤上司都这么理所当然的。 “要不,咱们真去打葛家军?” 钱清荣连忙放下了手里的橘子:“您……您来真的?我刚才就开开玩笑,你别当真啊,这事咱们仔细合计合计。” “不用合计了,打!”陈云州干脆利落地说。 钱清荣愣住了,眨了眨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云州:“大人,咱真的要帮朝廷啊?”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当然不是。现在朝廷既然表现出不想跟我翻脸的意思,为了咱们庆川军能够再苟一段时间,闷声发大财,也为了帮你交差,咱们可以做出打的态度,至于到底要不要打,具体打哪儿,多少人参战?这不是咱们说了算吗?” 钱清荣…… 明白了,糊弄朝廷嘛。 下面这些官员哪个不糊弄呢?他在京城还经常看那些京官糊弄皇帝呢。 “那大人,咱们具体怎么做,需要下官配合吗?” 陈云州笑了笑说:“不用,过几天,你回一封信回去,表示自己说动了我,庆川军准备找时机出兵。记得把过程也写得艰难一点,让你父亲好交差。其他的,你回兴远等消息吧,你看好兴远即可,其他的事不用担心。” 见他胸有成竹,钱清荣没再多说。 在仁州呆了两天之后,他就返回了兴远。 他走后,陈云州让林钦怀安排了一个将领过来驻守仁州,然后悄悄回了庆川。 得知他要回庆川,不去京城了,鲁公公宛如被雷劈了一般,傻眼了:“陈大人,咱们说好的要去京城的?这……我这腿不争气,但没关系,我马上就要好了,过几天,不,明天就能启程回京了。” 不带陈云州回去,他怎么回京交差啊。 陈云州笑呵呵地将朝廷的公文递给他:“鲁公公,朝廷现在给我安排了新的任务,暂时走不了了。你先在仁州好好养伤,等我完成了皇上交给我的任务,咱们再一起回京城。” 确认了公文上的印章无误,鲁公公稍稍松了口气,可还是有些忧心,这仗万一一打就是几个月,自己怎么办啊! 陈云州可不管他,交代严焕安排人伺候他后就只带了柯九几个悄悄回了庆川。 腊月初,南方各州陆陆续续有流言传出,说是庆川军接到了圣旨,要攻打葛家军,与楚弢前后夹击葛家军,一举收复葛家军占领的州府。 还有的说,看到了朝廷给陈云州的赏赐,整整好几车金银。 更离谱的是还有流言说等剿灭了乱军后,朝廷会封陈云州为异姓王。 没过几天,又有小道消息说,陈云州已经在庆川调兵遣将,暗中组织了一支精兵,打算从后方偷袭葛家军。 有些话,说的人多了,相信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起初,葛镇江对这种流言是嗤之以鼻的,庆川并没有像他们这样大规模的扩兵,所以哪怕陈云州现在实际掌握着五个州府,但他手里的兵还没有韩子坤的右路军多。 这点兵马,分散在五个州府,哪怕仪州因处于后方,不需要安排多少兵力布防,那也是捉襟见肘的,哪有余力派大军参战。 况且,陈云州现在明显跟朝廷是面和心不和,早就有了二心,怎么可能真的听皇帝的话,老老实实出兵打仗,跟他拼个两败俱伤,最后便宜了朝廷。 理智上他分析这流言不可信,但听得多了,身边的人又天天说这个,时间一长,他都忍不住有些动摇了。 “军师,你说,这陈云州会傻得听朝廷的,攻打我们吗?” 袁桦笑着说:“我看难,定州刚遭遇水患,元气大伤,仁州他刚拿下,还不稳固,这两个州都派不出兵的。更何况吴州有大将军亲自坐镇,若他敢来,定让他有去无回。” “陈云州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做这种傻事。不过桥州那边要当心一些,桥州离陈云州的大本营庆川府很近,若有变故,咱们恐怕很难第一时间去支援葛大帅,还是要让大帅注意点,别阴沟里翻了船。” “依我看,若陈云州真的出兵,很可能目标会是桥州。” 葛镇江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这事是得提醒提醒淮安,别着了陈云州的当。只要他固守桥州不出,陈云州的那点兵力也拿他没办法。” 他当天就给葛淮安写了一封信。 葛淮安现在坐镇后方,其实也听说了流言。作为在陈云州手上吃过大亏的人,他可不会小觑庆川。 所以他对葛镇江的信非常重视,派了不少探子出去打探庆川军的动向,而且加强了桥州的防务。 很快,探子就带回来了一个新的发现:其实这些流言都是庆川府自己放出来的,为的就是应付朝廷。 葛淮安得知这事后,嗤笑一声,他就知道庆川军不敢轻易进攻的,什么收复桥州,痴人说梦。 虽然心里觉得陈云州不敢主动出兵来攻打桥州,但葛淮安也长了教训,继续派人盯着庆川府的动静,以免真的着了对方的道。 别说,很快探子就有了新的发现。 腊月初五,有小股庆川军出城往东,直奔桥州的方向而来。 葛淮安吓了一跳,这陈云州莫不是疯了,打算听朝廷的出兵? 可就在他严阵以待,部署兵力防守,又派人去城门外挖了一圈陷阱时,探子却又传回来一个新的消息,庆川军快到桥州边界的时候又回去了。 搞什么名堂?葛淮安想骂娘。 但这只是开端,接下来三天两头有庆川军在两地交界处出没,最近的时候,庆川军走到了被他们占领的南庆县县城外三里处,吓得南庆县守军恐慌不已,连忙派兵布防,又速度派人向葛淮安求援。 可等葛淮安点了兵准备出发时,这庆川军又回去了。 葛淮安觉得陈云州就是故意的,故意耍他玩,故意遛他。 他气急败坏,恨不得带兵出去跟陈云州打一架。 这事传到吴州,葛镇江不禁有些担忧:“陈云州这么频繁地让庆川军出现在两州交界处,莫非是真的打算攻打桥州?说什么负重拉练,有奔赴上百里这么拉练的吗?” 军师忧心忡忡地说:“这事确实透着诡异,大将军,当心这是陈云州的奸计。他这样反复出兵,晃一圈又回去,时间长了,不止是葛大帅,下面的将士也会麻痹,疲惫,继而听到庆川军来了也不当回事。但万一某一次对方真的来了,那就会杀咱们个措手不及!” “你说得有道理。淮安是个急性子,又在陈云州手上吃过那么多苦头,面对陈云州这样频繁的挑衅,我也怕他会冲动。”葛镇江也有些担忧。 军师宽慰他:“兴许这只是陈云州为了应付朝廷,做给朝廷看的,大将军实不必太过担心。其实属下认为,咱们不若跟陈云州谈和,将南庆县还给庆川,他也停止这样的骚扰行动。这样他既得了实惠,又能交差,但属下怕葛大帅不会答应。” 一个南庆县葛镇江其实是不大在意的。 不过军师说得有道理,葛淮安恨死了陈云州,宁可毁了也不会把南庆县拱手让给陈云州。 自己强制下令,他会答应,但兄弟之间搞不好会出现嫌隙。 葛镇江想了想决定还是先观望,不过他又给葛淮安写了一封信,郑重叮嘱他,不要冲动,不要松懈,切勿主动与庆川开战,不要中了陈云州的奸计,他的任务就是守好桥州。 葛淮安心里虽然憋了一团火,但他也是比较服葛镇江这个大哥的,所以按捺住没有冲动出兵,但他还是在南庆、安东两县增兵两万,以防陈云州偷袭。 陈云州照旧让人继续放出流言,时不时地还派兵出去五十公里负重拉练,练兵骚扰两不误。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70节 他们庆川军人虽然少,但饮食更好,最近这一年,这些士兵顿顿都能吃饱饭,五天吃一次肉,天天都有高强度的训练,身体比之去年不知强壮了多少倍。 这样的行动多了,别说外人,连自己人都有些迷惑了。 陶建华问陈云州:“大人,咱们到底要不要打葛家军?” 陈云州掀了掀眼皮,笑眯眯地说:“这个嘛,看时机,有机会就动手,没有就算了,不着急的。” 得,大人的真实想法他们都搞不懂。 陶建华也不再多问了。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腊月下旬,葛淮安是烦不胜烦,甚至连过年的心思都没有了。 不上不下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他都宁可陈云州真的派兵打过来,大家好好打一场,一雪前耻。 就这种煎熬中,葛淮安等来了个坏消息,韩子坤在汝州受挫。 没过两天,探子传来消息,庆川方面有意要出兵,估计是看韩子坤受挫,打算攻打桥州。现在已经整兵待发了,连粮草也一并准备好了,还征召了两千役卒。 葛淮安听到这个消息,精神一振。这小白脸总算是要来了,打就打,谁还怕他不成。 他立即派人给怀州守军去了一封信,请他们派兵增援,届时里应外合,伏击庆川军,必要将来的庆川军都留下,一雪前耻。 同一时间,陈云州拆开了一封由吴州送来的密信,看完后,他将信烧了,叫来童良:“明天你带着大军出发去攻打南庆县。” 童良懵了:“咱,咱们不是要去攻打桥州,收复桥州的吗?” 陈云州笑着说:“那个不急。” 童良犹豫着问道:“大哥,那我爹呢?他们早前就偷偷出发了,这不攻打桥州,他们去了哪儿?” 陈云州没有瞒他:“怀州。” “怀州?不是攻打桥州吗?”童良诧异极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要打的是桥州。大哥也发过誓要拿回桥州,为那位桥州知府收敛尸骨的。 陈云州笑了笑:“慌什么,一个一个来,拿下了怀州,将桥州夹在庆川和怀州中间,以后再想拿下不是更简单的事?” 陈云州没有说的是,现在怀州城内不但兵力被调走大半,而且里面还有内应,拿下来易如反掌。不管是葛镇江还是葛淮安都想不到,他会舍近求远,先攻打桥州后方的怀州。 第083章 腊月十五, 一万大军从庆川出发,次日抵达南庆县城下,开启收复失地第一战。 南庆县原先有驻军一万人, 这阵子葛淮安又调拨了五千人, 总共一万五千人。作为抗击庆川的第一线,城中粮草充足,够这些兵员大半年的消耗。 所以哪怕自己人多, 南庆县的守军将领马典也龟缩在城中不出,并派人给葛淮安报了信。 葛淮安接到信都气笑了。 此前陈云州放了那么多风声, 搞得声势浩大的, 他还以为陈云州要直接来攻打他们桥州呢, 结果……柿子专挑软的捏,去打一个小小的南庆县去了。 他陈云州也不过如此嘛! 葛淮安感觉自己一拳砸到了棉花上,心里有种很憋屈的感觉,若非还记得自己肩负的责任,他都想带兵亲自去南庆会会庆川军, 以报当日囚禁之仇。 写信让马典好好守住南庆县后,葛淮安又将此事汇报给了葛镇江。 葛镇江如今最在意的是汝州的战事。 只有打退了朝廷的大军,他们才能继续往东, 北上扩张地盘, 北方数州,还有京城, 那才是人口相对稠密, 财富集中的地方, 也是能迅速扩张势力的地方, 不然夹在南边,物资匮乏, 左右还都是强敌,很难有大的作为。 但葛家军跟龚鑫联手攻打汝州,进展却并不顺利。 楚弢老谋深算,亲自到汝州督战,带着大军固守城门不出。 联军进攻三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若只是这点挫折,也不足以让葛镇江发愁。打仗本就是持久消耗大的一件事,又不是每个州府都如吴州、仁州这等无人之地,轻轻松松都能拿下。 他们现在面对的可是朝廷的正规军,领军的还是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将,能在过年前拿下汝州,那都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了。 他愁的是楚家军的偷袭。 每次打仗撤退后,楚家军都会派小股骑兵,出其不意地来偷袭韩子坤的右路军。 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傍晚,而且每次攻击的地点都不一样,有时候是针对粮仓,有时候是针对他们的水源,主打一个攻其不备。 伤害其实不算大,但太熬人了,哪怕是非战期间,葛家军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防楚家军又来偷袭捣乱。 长此以往,很影响军中士气。 而且军营中还传出了流言,说什么攻打汝州其实是龚鑫和朝廷设下的奸计,其目的是为了彻底消灭葛家军的右路军。 这种话葛镇江是不信的,可架不住普通士兵会相信。 龚鑫的势力虽然比他们强一些,可对上朝廷还是要弱一些的,尤其是朝廷现在又在平州驻扎着三万禁军,随时可支援楚弢。只要龚鑫脑子没坏,这时候就不会跟他内讧,跑去跟朝廷合作。 当前他们最首要的任务还是对抗朝廷,等消灭了碍事的楚家军,再划地盘,一较高下也不迟。这时候自己人先打起来,未免太早了。 只是楚家军一直这么针对他们,他们葛家军的消耗必然会比龚鑫他们高。他的势力本就比龚鑫弱一些,长此以往,双方的差距会更明显,到时候恐怕没法跟龚鑫争夺汝州了。 白白打一场,给他人做嫁衣裳,这种蠢事葛镇江不干。 “大将军,但现在咱们若说不打了,恐怕会得罪龚鑫,这时候若得罪龚鑫,咱们将四面楚歌。”袁桦认真地分析道。 朝廷,庆川军可都是他们的敌人,再增加一个龚鑫,他们将无盟友,占据的几个州四面都是敌人,这可不是好事。 葛镇江揉了揉眉心:“我也是担心这点。而且咱们手底下占据的这几个州府,也就桥州位置最好,其余三州都面临强敌,必须得寻找出路。” 这也是他为何会答应龚鑫一起攻打楚弢的原因。 想到这里他就来气:“这庆川府也真是邪门了,比朝廷的大军还难对付。” 不然他拿下庆川,还有目前庆川控制的仪州、兴远、定州,西南、南方都将成为他的大后方,比现在安全多了,他也不用跟龚鑫一起寻求北上东进的机会了。 军师看着葛淮安的信道:“庆川军发展太快了,短短一年时间,拿下四州的控制权。他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整顿手底下的力量,派兵驻守城池,不敢轻易跟咱们正面开战。从他们选择攻打南庆县而不是桥州就可以看出,他们这么做,恐怕更多的是做给朝廷看。” “这个陈云州,都拥有一方势力了,完全可以入局一争高下,结果还怕这怕那,畏首畏尾的,甘心当朝廷的一条狗!”葛镇江不屑地说。 军师垂下眼睑附和:“可不是,如今像大将军这等威猛进取之能人不多,陈云州虽有些治理地方之能,但无天下雄主的气势。” 葛镇江也认同:“这小子还是太嫩了,但他这运气那也是没谁了,回回都能遇到翻盘的机会。若我有他这等机遇好运,何至于弄到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军师嘴角轻撇了一下。 运气?真的是运气吗?那当初仪州通判卢照为何会带仪州上下投奔庆川,仁州知府又为何会跑去定州避难?还有附近各州县的百姓,源源不断往陈云州的地盘上跑。 如果将这归为运气,那只能说葛镇江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这是民心所向,这是陈云州主政庆川数年积累下来的好名声,各地百姓相信他,甚至连附近州府的官员、商贾、乡绅也相信他。 这就是爱惜羽毛和只知道圈地盘的区别。 军师清晰地认识到一点,即便葛镇江能够所向披靡,拿下大燕半壁江山,他也很难走到最后。纵观各改朝换代的霸主们,哪个光有肌肉的莽夫笑道了最后? 罢了,他已规劝过无数次,葛家军上下都不将他的话当回事,这结局早就已注定了。 “大将军,当务之急还是汝州的事,桥州有葛大帅,还有六万驻军,实不必担忧。” 葛镇江点头:“你说得是,不过淮安性子急,又跟庆川有仇,为防止他冲动,我写封信让他冷静。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守住桥州,莫要因为一时之气,中了陈云州的奸计。” 军师赞同:“桥州兵多墙高,短期内很难攻下。估计陈云州也是深知这点,所以派兵去了南庆县,依属下看,他不会去攻打桥州。” 葛镇江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不能不防,他还是给葛淮安写了一封信去,严令他不准主动出击,南庆县也是,以守为主。 马典很好地贯彻了葛镇江的命令,无论庆川军怎么挑衅,他都坚守城池不出。 童良想了好些法子,哪怕只派出几百人去城下骚扰,这马典都还是老老实实守在城中不动。 童良也很憋屈,跟陈云州抱怨:“大哥,这人上辈子是乌龟吗?多好的机会,他都不出来,也从不出城骚扰咱们,他人数可是比咱们多啊,我就没见过这么胆小的。” 陈云州也有些意外:“难怪葛镇江会把马典放在南庆县,这人确实是守城的一把好手,若他身上没太多的劣迹,他日生擒了为我所用。” 童良有些不服气:“大哥,这人贪生怕死得很,你太高看他了。” 陈云州可不赞同:“阿良,他能严格遵守上司的命令,能够在己方占据优势的情况下不冒进,不为所谓的功劳冲晕头脑,这点就很难得,这人是个守城的好料子。” “大哥,你这么夸他,咱们攻城就难了。”童良嘟囔。 本来攻城就比守城难数倍,再碰上个这么稳健的家伙,哪怕自信如童良,这次也没信心能拿下南庆县了。 陈云州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急什么,咱们有时间慢慢跟他们耗。慢慢打,实在不行围而不攻也可,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城里是有粮不假,但缺少蔬菜和肉类。短期内还行,时间要拉长,几个月不吃蔬菜,便秘都要让他们头痛死,而且长期营养不均衡,这些将士的身体也会变差。 当然,最重要的是,攻打南庆县本来就是个吸引注意力的幌子。 现在目标已经达成,能不能拿下南庆县又有什么关系呢? 童良想了失踪的父亲和骑兵,按捺下急切的心情说:“大哥,我知道了,我会在尽量减少损失的情况下,收回南庆县。” 他换了个方式,干脆将南庆县当成练兵的地方。每天上下午,都让士兵去一趟,权当做负重跑步训练了,而且为了提高大家的积极性,他还开出了奖励条件,每次得第一的营,奖励红烧肉一顿。 地点就定在南庆县城外五百米处,处于城楼上看得见,射不中的地方。 有了吃肉的激励,庆川军们积极多了,每天各营都声势浩大地冲向南庆县外,搞得南庆县城中的葛家军每次都严阵以待,结果,一群人身穿铠甲,带着武器,跑到城外几百米却停了。 而且更让人无语的是,停下你就停下嘛,但掏出锅,挖灶烧火煮肉是几个意思? 看着庆川军在他们几百米外野炊,肉香顺着风飘荡进鼻翼间,城楼上的士兵一开始是不屑的,当谁没吃过肉啊? 可眼看着庆川军天天在城外吃肉,一个个吃得嘴巴流油,时间一长,葛家军们馋了。 当初大家之所以投奔葛家军,一是被逼无奈,二不就是为了混口饱饭吗? 可现在天天却看着别人吃香喝辣,自己只能干瞪眼,谁能忍? 他们现在在城里,储存的肉早就吃光了,甚至连菜叶子都见不到了。以前吃这些清汤寡水的水煮菜,大家都是嫌恶的,觉得难吃死了。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也不过七八天没吃水煮菜,大家竟然有些怀念,以至于看着城外的庆川军吃菜都觉得香。 而且庆川军非常可恶,将城外方圆十里内的菜全部扒光加餐了,搞得他们在城墙上放眼望去,地里全是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就这么坚持到了小年,大家吃的照样是杂粮饭,碗里除了饭,不见荤腥,也没有菜叶子,将士们都有些受不了了。 有人向马典提议:“将军,庆川军人数粗略估计只有一万人,比咱们人还少,怕他作甚?他们天天在城外吃香喝辣,听说今天还在吃烤羊肉,咱们何不派一队精锐出去,抢了他们!” “就是,欺人太甚,太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天天在城外吃东西,当我们是摆设啊?将军,咱们人比庆川军多,就是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71节 马典慢吞吞地说:“不可,咱们人虽然多了五千,可当初大帅带了五万人去攻打庆川,当时庆川城中士兵只有几千人,还是失败了。现在双方兵力差距并不大,不可冒险。大将军和大帅的命令都是让咱们守好南庆县,咱们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即可,不要节外生枝。” “可是,这庆川军分明是故意的,咱们就这么任他们在城外嚣张吗?”最先说话那位营指挥使不服气。 马典瞥了他一眼:“庆川军正是奈何不了我等,才会用这种方式引诱咱们上钩,冷静点,别中了对方的计。谁不听命令,擅自行动,坏了事,别怪我拿他的人头祭旗!” 见他动了怒,这些人终于消停了。 但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时间长了很影响城中将士的军心。 等这些人退下后,马典思来想去,将这情况写了两封信,分别送给葛淮安和葛镇江。 葛淮安一看信上的内容,火气就往脑门上涌:“这个陈云州,惯会用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有种的就正大光明地去攻城啊!” “不行,不能任他们这么嚣张。我得想想办法。” 葛淮安打算派一支奇兵去偷袭庆川军,但被副将拦住了:“大帅,不可。奇兵人数太少,不会是庆川军的对手,但若是人数太多,万一这是庆川军的调虎离山之计怎么办?桥州比南庆县重要多了,咱不可因小失大。” “可就这么看着陈云州他们嚣张吗?”葛淮安很不爽,一碰到庆川军,他就想起那段被俘虏后的日子,屈辱、痛苦,让他没法冷静。 副将说:“大帅莫急,等拿下了汝州,大将军定然会想办法解决庆川军的,那时候有他们后悔的。咱们现在听大将军的,不要妄动,免得坏了大将军的计划。” 好说歹说,总算是劝住了葛淮安。 葛镇江收到信后,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将信递给袁桦:“军师,你看看。” 袁桦看完后说:“大将军不必担心,庆川军就是拿马典没办法,才弄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只要马典能坚持住固守城门不出,庆川军翻不起什么浪花,也拿不下南庆县的。” 葛镇江叹气道:“我知道。但马典能沉得住气,下面的人未必。这个手段并不高明,可底下的士兵,跟着咱们不就是为了混口好吃的吗?” 什么出人头地,封侯拜相,那只是少数将领的追求。 对于绝大部分的底层士兵来说,今天吃好穿暖不饿肚子,要是再能有个女人,那就更好了。这才是实实在在能够打动他们的利益。 眼界,地位决定了他们的追求。 若是他们这种最基本的诉求和利益长时间得不到满足,而庆川军又天天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吃香喝辣的,这样的对比,迟早会动摇军心的。 袁桦点头:“大将军担忧的极是。如今只有三个法子,一是等拿下了汝州,咱们再分出精力去对付陈云州,围魏救赵,攻打定州、仁州,又或是直接派兵去突袭围在南庆县外的庆川军都能解了南庆县之围。” “第二个让葛大帅派兵支援,打退庆川军。” “第三,咱们跟庆川军议和,将南庆县让给他们,马典带兵退回桥州,收缩防线。” 葛镇江蹙眉,想了想说:“第二条不可。淮安性子冲动,陈云州诡计多端,而且一旦跟庆川军全面开战,咱们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糟糕境况。” 他心里更倾向于选一。 但现在汝州这边的战事迟迟没有进展,年前肯定是拿不下汝州的,过完年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南庆县怕是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 思虑良久,葛镇江下了决心:“跟庆川议和,将南庆县让给他们吧,区区一个县而已。而且南庆县本就位于庆川境内,距庆川、兴远两城都比桥州近,守住的成本不低。” “只要陈云州答应退兵,不再攻打桥州,就将南庆县还给他。” 用一个小县城换来后方安稳,这笔买卖很划算。 袁桦赞同:“大将军所言甚是,若能拿下庆川城,这南庆县迟早还是咱们的,但拿不下庆川城,单一个南庆县,作用不大,这时候还给陈云州,消弭一场战事,咱们也可集中精力去拿下汝州。” 葛镇江当即让人铺上笔墨纸砚,写了信给葛淮安和马典。 怕葛淮安冲动坏事,葛镇江还在信里格外强调,此事由马典跟庆川军谈判,葛淮安只需做好接应即可。 南庆县城外六里,庆川军军营中,童良急匆匆地拿了一封信进来:“大哥,那马典派人送来的信。” 陈云州接过信拆开。 童良的脑袋立即凑了过去,跟着一块儿看:“马典不会是想开了,准备打开城门投降……让,让给咱们?真的假的,大哥这里面会不会有诈啊?” 陈云州看完后轻轻摇头道:“不知道,不过这都是谈的嘛,他们若是肯让出南庆县,我保证不攻打桥州。” 那可不,他们本来就没打算攻打桥州。 这相当于葛家军要把南庆县白送给他们了,童良很积极:“大哥,那咱们明天就派人给他们回信?” 陈云州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摇头道:“不,现在就回,最好今明两日就把这事给落实了,不然拖下去,想要这么轻松就拿下南庆县是不可能的。” 童良瞬间懂了。按照时间来算,他爹带兵要么已经拿下了怀州,再不济,那肯定也在攻城了。 这个消息要不了几天就会传入葛淮安他们的耳朵里。 到时候葛淮安葛镇江都会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哪还会把南庆县拱手相让。 想到这里,童良也急了起来:“你说得对,咱们现在就写信回复他们。” 陈云州悠悠叹了口气:“可惜了,这次不能生擒了那马典。本来我还打算使点反间计,表达我对马典欣赏的,依葛淮安的性格,以后肯定会怀疑马典,万一哪天他把马典给逼反就好了,只是时间不允许,下次吧。” 一个马典还没南庆县重要。 况且只要人没死,挖墙角什么时候不能挖?先将好处拿到手再说。 陈云州利落地给马典回了一封信,表示他们庆川军同意了这笔交易。明日他们庆川军就往后退兵二十里,后天,葛家军退出南庆县,将南庆县交给庆川军,半年内庆川军不会攻打桥州。 半年,到时候汝州的战事早结束了。 那时候,即便陈云州不对葛家军动手,大将军和大帅也未必肯罢休。 马典对这个时间没什么意见。但他对庆川军只往后退兵二十里不答应,太近了,如果庆川军反悔,这事将对他们极为不利,所以他要求五十里。 双方讨价还价,交流了一个晚上,最后定在了三十五里,时间倒是没变。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童良就下了命令,庆川军拔营往后退三十五里。 马典则派出了上百名探子,一是打探陈云州是否信守承诺退兵,二来也是去后方打探,提前勘探好他们退回桥州的路线,以防陈云州提前布置了陷阱和埋伏,等着他们。 到中午,陆陆续续有探子回来报告,庆川军已按约定在后退,返回桥州的路上已排除了二十余里,没有发现陷阱或是敌人的行踪。 确认没什么问题后,马典下了一个决定,提前撤退。 正所谓兵不厌诈,从他们几次攻打庆川不得,还吃了不小的亏就知道陈云州是个狡猾,诡计多端的人。 他的话只能信一半,哪怕是约定,也不可完全当真。 所以为了防止陈云州可能反悔,追杀他们,马典决定下午就撤离南庆县。 等陈云州收到消息,已经是天黑了,双方到时候的距离肯定在五十里以上,庆川军想拦截他们回桥州都不可能了。 好在他们已经占领了南庆县一年多,县里值钱的玩意儿早就搜刮光了,唯一有价值还带不走的就是粮草。 马典也不愿意便宜了陈云州,下令在粮仓放了一把火后,就带着他的一万五千人提前出了南庆县,直奔桥州的方向。 陈云州最先发现的是南庆县城中的大火。 浓烟滚滚,十里外都能看到。 探子回来说了这事后,陈云州的眉头就蹙了起来:“真是低估了这个马典,没想到他竟然是跟卢照一样的狠角色,够果断的啊。葛家军很可能提前撤离了,传令下去,咱们现在就出发,前往南庆县。” 当然,为防止这是马典的奸计,诱他们入城,陈云州也安排了几队斥候在前面探路,保证安全大军才会继续行进。 一路急行军,快到天黑时大军总算是抵达了南庆县。 此时的南庆县城中大火滚滚,映红了半边天,而且城门大敞着。 童良看着烧了半天都没熄灭的大火,脸都绿了:“这个马典肯定是故意的,下次逮着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他一顿。” 陈云州也很心疼,只怕是城里值钱又带不走的玩意儿都被他们烧了,还有一些民居也逃不掉,重建不要银子不要时间的吗? 不过如果自己是马典,也会这么做。 立场不同,没什么好苛责的。 陈云州先安排了一个营的人马入城探查,以免中了敌人的奸计。 半个多时辰后,这支小队齐整地回来了:“大人,童将军,小的已经查明,城中没有葛家军,据城中百姓说,他们下午就离开了。城中这把火也是他们放的,烧毁了粮仓,如今在向附近的民居蔓延,城中百姓正在救火,但城里百姓不多,粗略估计只有几千人,而且其中以老弱妇孺居多,救火的速度很慢。” 果然是雁过拔毛,青壮年男丁估计都被他们带走了。 陈云州下令:“童良,一到四营,占据城门,关上城门,占据城楼上的高地,一旦发现异常,烟花示警。童良,你再带三千人,在城中挨个搜查,一处都不能漏,凡是发现可疑人等,一律先抓起来,此外粗略统计一下城中的人数。其余的人随我一同进城灭火!” “是,大人。”童良以及营指挥使各自带人入城,行动了起来。 随后陈云州才带着五千人去灭火。 再不灭火,这南庆县都要被烧光了,他们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 大火已经烧了小半天,火势很旺。 因为城中百姓知道是葛家军放的火,最初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出来救火,怕会被葛家军给杀了。 直到快傍晚,离仓库最近的百姓眼看大火往外蔓延,要烧到自己家,急了,这才赶紧跑出来救火,附近街道的人看了一会儿,见没人阻止也陆陆续续出来救火。 但火势太大了,一时半会儿很难浇灭。 陈云州去的时候,离个三丈远都能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气。 这时候他好想念抽水机,大水管,比这一桶一桶的提水效率快多了。 观察了一下现场的情况,陈云州决定隔断火势比用水浇灭大火。这大火太旺了,单靠人力提水浇灭大火太慢了,而且也有些不现实,因为城内没有河流,只能从井中取水,效率可想而知。 他安排了六个营的突击小队,专门去负责将跟大火相邻不远处的房屋都给拆了,趁着大火还没烧过来之前,将房屋里的木制家具,房顶的木梁、稻草等,凡是能燃烧的东西都带走,只留下砖瓦泥土。 用了半个多时辰,他们在大火周围隔离出了一段十来丈的空地,并在最近的房屋都泼上了水,以防止火星溅射再引燃离得近的房屋。 至于中间大片区域,只能等大火中能燃烧的东西烧完了自己熄灭了。 这场大火直到天明才结束。 全城百姓,还有庆川军都累得不轻,简单吃过早饭后,安排了轮值人员,其他都去补觉了,南庆县总算是又恢复了宁静。 对于将南庆县拱手让给陈云州,最不爽的就是葛淮安,但这是葛镇江的命令,他不能不从。 而且为防止他在这件事上捣乱,葛淮安还特意将跟庆川谈判的权力交给了马典,就是防着他从中作梗,坏事,耽误时间。 葛淮安憋屈死了。 他不想看到陈云州这么如意,所以还特意写了一封信让人交给马典,希望马典能开出点苛刻的条件为难陈云州。 但马典这人太死板了,坚决执行葛镇江的命令,不到两天就派人送了信回来,说是他已经跟陈云州谈妥了,准备返回桥州。 看完信,葛淮安的脸黑如锅底。他重重将信拍在了桌子上,下令:“来人,给我送酒来。” 一壶不够又来一壶。 副将听说了这事,赶紧去劝他:“大帅,你已经喝了三壶酒了,别喝了。今日咱们怎么让他们拿到南庆县的,他日也必会让他们吐出来,大将军这是从大局着想,暂时的战略性撤退。”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72节 “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大局观了?”葛淮安阴沉着脸盯着副将。 副将连忙摇头说:“当然不是。但大帅只要有人在,以后别说是南庆县了,就是庆川,咱们也必定会拿回来的,您就别喝了,末将估摸着马典他们这两日应该就会返回桥州,咱们得提前做好接应的事,以防庆川军耍诈。” 葛淮安虽不高兴,但也知正事要紧:“你派些探子,出去打探打探,不要让马典中了陈云州的埋伏。” “是,大帅。”副将很高兴葛淮安能够想通。 但就在他准备出去办事时,下面一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大帅,不好了,不好了,怀州陷落了……” 这句话宛如一道惊雷,劈得葛淮安头晕目眩,他蹭地站了起来,撞开案桌,酒水洒了他一身,他也不管,上前就抓住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报信的士兵满头大汗,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大帅,怀州陷落了。” 葛淮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不可能,怀州还留了一万驻军,怀州过去的青州是朝廷的地盘,青州只有两千驻军,怎么可能拿下怀州?” 怀州是他们的后方,也是最让他们放心的一个州。 士兵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脸都憋紫了。 副将见状,连忙上前握住葛淮安的手:“大帅,他没法说话了。” 葛淮安松开手,大声道:“说,到底怎么回事!” 士兵摔在地上,一边大口呼吸着空气,一边赶紧说:“不是青州驻军,是庆川军。” “庆川军,又是陈云州!我就知道他是个祸害。”骂咧了一句,葛淮安目光凶狠地盯着士兵,“庆川能派出多少兵力?怀州一万守军,怎么也能坚持几天,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说清楚。” 士兵苦着脸说:“史子衍指挥使叛变了庆川军,他打开了城门,放庆川军入城,梁将军带兵反抗不敌被杀!” 葛淮安往后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不可置信地吼道:“史子衍怎么会叛变?为什么!” 士兵跪在地上,低垂着头。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副将也很意外,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再追究史子衍为何会叛变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对葛淮安说:“当务之急是通知大将军,还有马典那边,陈云州恐怕是做给咱们看的。他们的目标是怀州,而不是南庆县,所以一直围而不攻,搞那些小手段……” “我不能让他如愿,传令下去,让熊力、石海……带兵随我出发,连夜赶往南庆县,绝不能让南庆县也落入陈云州手里。”葛淮安的酒已经彻底清醒了,他当即下令道。 副将想拦,但看他瘆人的脸色,终究是没提这个:“大帅当心,以守城为主,不要轻易出城主动攻击庆川军。” 葛淮安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换上了铠甲,骑马整兵连夜出发。 第三天早上,距南庆县只有五六十里时,他们遇到了一支队伍。 对方也看到了他们,斥候回去报告马典:“将军,是咱们自己人。” 马典高兴极了,他一直担心陈云州会追杀设伏他们,经过过去的经验,这是庆川军最擅长的,但现在看到葛淮安就放心了。 他们这么多人加起来,就庆川军那一万人,谁伏击谁还不一定呢。 马典骑马迎了上去,坐在马背上朝葛淮安行了一个礼:“大帅,您怎么亲自来了?我们已经顺利撤退,现在就可返回桥州了。” 看到他,葛淮安的两眼赤红:“你们什么时候撤出南庆县的?” 马典有些疑惑:“昨天下午,本来说好今天上午撤离南庆县的,但末将担心陈云州会使诈,提前一晚上就撤退了。” “好,好得很……”葛淮安从牙关中挤出这几个字,然后忽地抬起长枪,一把将马典从马上挑了下去,痛心疾首地吼道,“谁让你自以为是的,蠢货!” 第084章 马典咕噜滚下马, 脸被地上一块尖锐的石头划破,血直往下流。 他爬了起来,也没管脸上的伤口, 抬头疑惑地看着马背之上愤怒得双眼通红的葛淮安:“大帅, 末将只是听命行事,何错之有?请大帅明示。” 将南庆县让给庆川军是大将军的意思,可不是他擅作主张, 他的任务就是带着一万多兄弟安全撤离出南庆县,如今他已做到了这点。 葛淮安恼怒地瞪着他:“陈云州骗了我们, 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桥州, 而是怀州。如今怀州已落到他的手里, 咱们又将南庆县主动送上门,这天底下怕是没比咱们还蠢的冤大头了!现在明白了吧?蠢货!” 马典震惊不已:“这……这怎么会?怀州在后方,距庆川这么远,又有一万多守军,即便不敌, 也能到桥州或是吴州求援!” 葛淮安现在没心情跟马典扯这个。 他心里燃烧着一团熊熊烈火,抬头望着南庆县的方向下令:“传令下去,即刻出发, 攻打南庆县, 收回南庆!” 马典不同意:“大帅,不可, 咱们的大军没有粮草供给, 而且南庆县中的粮草也被末将烧光了, 这么多人去, 若不能在一两天内攻下南庆县,届时恐会自乱阵脚。大帅, 如今咱们应返回桥州,固守桥州,送信给大将军,不能擅动!” “你在教我做事?”葛淮安不善地看着他。 马典寸步不让:“大帅,即便要攻打南庆县,甚至是攻打庆川,也得做好准备,几万人的粮草若没准备好,这一仗恕难从命。” “好,好你个马典,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信不信,老子斩了你!”葛淮安怒喝道。 马典单膝跪地,拱手说道:“即便是大帅斩了末将,末将也不答应现在去攻打南庆县,这是让兄弟们去送死。” 葛淮安指着马典:“你……你……” 身后一将领也来劝葛淮安:“大帅,马将军说得对,咱们匆忙离开桥州,辎重补给都没有,确实不适合跟庆川军作战,此事还是等回桥州之后再从长计议吧。” “是啊,大帅,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守住桥州,且不能再出岔子了,不然大将军那边咱们没法交代。”另一个将领也站出来劝说。 众人的劝说总算是让葛淮安被仇恨和愤怒冲晕的脑袋清醒了一些。 他恨恨地瞪了南庆县的方向一眼,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撤!” * 春节是大燕人最重要的节日,所以三军都暂时休战,准备过个好年。 吴州城府衙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葛镇江也换上了新衣,在吴州的府邸中接见底下的将领,当地的官僚乡绅。 只是一封急报打破了这种祥和热闹的气氛。 葛镇江看完信,不顾大过年的,气得直接将桌子给掀了,惊得来给他拜年的军中将领、吴州乡绅、官员都呆了。 袁桦赶紧给管事使了个眼色。 管事知大事不妙,笑着邀请那些乡绅、官员:“后院已备了酒席,诸位老爷随小的来。” 官员、乡绅们识趣地拱了拱手,赶紧跟着管事走了。 等堂内只剩众将领,袁桦担忧地问道:“大将军,出了何事?” 葛镇江脸色铁青,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史子衍,好你个史子衍……混账东西!” “史子衍……属下记得他好像是一名指挥使吧?这人做了什么,让大将军如此生气?”军师不解地问。 葛镇江将信丢给他,火大地低吼道:“我待他不薄,他竟然投奔了庆川军,混账,叛徒,我要诛他九族!来人,去查一查,将他的亲朋好友全部给抓起来,千刀万剐……” “大……大将军,怀州,怀州落入了庆川军手中!”袁桦捧着信,双手发颤,声音都在发抖。 站在堂中的几名将领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葛镇江为何会这么生气了。 他们一个个现在也顾不得葛镇江还处于盛怒之中,三步并两步,走到军师跟前,抓过信:“军师,给我们看看。” 几人看完信上的内容,也是又怒又惊,骂道:“好个史子衍,竟然投敌,当诛。” “可怜了张将军,被史子衍坑死了。” 骂过之后,新的疑惑涌了出来:“怀州距庆川五六百里之遥,史子衍是江南人氏,怎会跟庆川军勾搭上?” “是啊,大将军待他不薄,他为何要背叛咱们?” …… 大家都搞不明白。 葛家军是由江南乱军组成的班底,现在虽然在各地吸收的士兵早就远远超过了江南来的人数。但葛镇江这人乡土情节比较重,而且也可能是知道他待南方这些士兵并不好,所以提拔优先考虑江南人。 中高级将领几乎全是出自江南,史子衍也是从江南就随葛镇江起义反抗朝廷的。当初葛镇江败退南方,被朝廷军追着打,他都未曾投降,算是葛家军中的元老骨干。 这样一个追随葛镇江多年,在最危难时刻都不曾变节的将领的反叛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袁桦叹气:“谁知道呢,许是鬼迷了心窍吧,也可能是陈云州重金收买了他吧,不然我实在是想不通。如今事已成定局,再讨论史子衍为何会叛变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咱们要考虑的是桥州的处境。” “怀州陷落,导致桥州成了孤岛,三面被庆川、兴远、怀州包围,于我们非常不利。” 葛镇江也从震怒中稍稍冷静了下来,紧皱着眉头道:“军师说得是。不管史子衍为何会背叛我们,背叛就是背叛,现在追究这个原因已经毫无意义。若他日踏平怀州,我必取他项上人头,为张将军报仇,为牺牲在怀州的弟兄们报仇。” “现如今最要紧的是桥州。” 他的目光落到舆图上,看着孤零零的桥州,心中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只怕桥州也迟早都会守不住。 只是让他将自己辛苦打下的地盘就这么让给了庆川军,他不甘心。 葛镇江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之人:“诸位,关于桥州,有何看法?” “大将军,待得汝州战事已定,咱们再派兵收复怀州。我们可与桥州南北夹击,料想收回怀州也不会太难。” “不可,桥州一旦派兵,庆川府也可能派兵偷袭桥州,若是兴远州再派兵出来,咱们将跟庆川军陷入大混战。万一朝廷或是龚鑫再在背后偷袭仁州,那我们葛家军危矣。” 现在葛家军的地盘非常不好,没有天险可守,四面都是敌人,哪怕是龚鑫这个暂时的盟友也不可靠。 “那不若攻打定州或是仁州。这两州府陈云州才收入囊中没多久,而且距庆川比较远,实力应该不强。他拿了咱们的怀州,咱们也取他两州,方能解心头只恨!” …… 众说纷纭,不过主张跟庆川军开战的呼声最高。 葛镇江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袁桦:“军师可有高见?” 袁桦叹口气:“诸位将军的提议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我们葛家军现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兵力、地盘太过分散了,难以形成有效的防护带。今日夺怀州之恨,我等没齿难忘,但大家不能拘泥于一时的仇恨,要往长远看,不管攻打哪儿,都要考虑与我们现有的州府能不能连成一片,形成犄角之势。” 葛镇江赞许地点头:“军师言之有理。怀州迟早是我们的,现如今首要做的还是整合我们的力量,不要给敌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话是这样说,但葛家军现如今手里就掌控着三个州,桥州被怀州隔开了,吴州跟禄州倒是近一些,可左右两边都敌人,中间还有一条大河,也很难形成有效的防御圈。 葛家军现如今这种状况并不乐观。 一时半会儿大家也想不到很好的策略。 许久,还是袁桦再度开了口:“大将军,还是等汝州的战事结束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吧。如今这情况,让葛大帅严守桥州,不能再给庆川军钻了空子。”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葛镇江到底是要老练一些,虽然愤怒,但还没愤怒冲晕脑袋,做出不理智的事。 相较于葛镇江的痛心、难受,南庆县一扫过去的颓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73节 因为陈云州带兵入城的第二天就让人宣布:自明年起田赋减半。 这可是实实在在好处,谁不开心? 更何况南庆县本来就属于庆川府。 以前归庆川府管辖时,官府帮他们修路,借廉价的种子,提量更高的作物,可这一切在葛家军来后都没了不说,他们这些人还被强征强抢,日子是苦不堪言。 如今能重新回庆川府,大家求之不得。 陈云州听着街道上的欢声笑语,也很高兴,只是在看了下面的人递上来的统计数字后,他的笑容淡了。偌大的南庆县城中如今总共只有八千二百四十一人,连一万都不到。 葛家军来了一年多,人口减少了七八成,真是可恨! 陈云州让人统计空出来的房子和土地,分给无房无地的百姓居住种植,若有多余,再接纳一批流民,不然没有人,南庆县谈何发展。 看完了南庆县大致的情况,陈云州伏案拟写新的告示,忙到一半,童良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哥,咱们的斥候发现了南庆县以东五六十里远的地方出现了大批葛家军,跟马典的大军汇合了,约莫有好几万人,他们不会是反悔又要来攻打咱们吧?我让斥候继续去打探消息了。” 陈云州挑眉:“若是怀州的事爆发了,那也不是不可能,先预防着吧,城里各处再查一遍,可疑人员一个都不能放过。这两天让大家警惕点,随时注意葛家军的动向。” 第三天,探子带回来了个好消息:葛家军在那地方停留了一会儿,又离开了,向着桥州的方向去了。 童良松了口气,正乐呵着,更好的消息传来了:童敬顺利拿下了怀州,还给陈云州送了一封信回来。 童良迫不及待地凑了过去:“大哥,我爹说了什么?” 陈云州挡着他的面拆开,两人凑到一块儿一起看。 半个多月前,庆川军就以拉练为名,频繁派兵出城,表面上是去骚扰桥州,实则偷偷安排了童敬带着一批轻骑潜入怀州,跟怀州的史子衍里应外合,拿下了怀州。 能这么顺利,这么快地拿下怀州,史子衍的反水当居首功。 童敬在信中简要说了史子衍的情况。史子衍今年三十一,少时家境富裕,能文善武,曾立志从军报国,但家中产业被一官员看上,巧取豪夺,弄得他家家破人亡。 江南大乱后,他加入了葛家军,求生存,求前程,也求个公道。 前两者他都求到了,唯独公道求而不得。葛家军变成了跟当年那个欺负他家的狗官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甚。 但史子衍不许他手底下的士兵抢劫妇女,仗势欺人,他在葛家军中逐渐成了个另类,格格不入,同期跟葛镇江一起造反的老伙计们都节节高升了,只有他还是个管着一千人的指挥使。 所以这次他打开了城门,迎了庆川军进城。 当然,这里面少不了军师的功劳。 陈云州合上了信,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弧度,这世上总还是不乏身处黑暗仍向往光明的人。也正是因为这些人孜孜不倦的努力,一次又一次的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才有了人类的繁衍不灭。 陈云州提笔,亲自给史子衍写了一封信,表达了庆川军的欢迎,并表示等怀州的局势稳定下来后,童敬会返回庆川,怀州交由他驻守,以表达陈云州对他的信任和重用。 史子衍完全可以做为一个典型,以后再想招降敌军的将领,将他拉出来比他们自己说一千句一万句都有效。 不过光有武将还不行,得安排一个得力的文官去管理怀州。 陈云州在脑海中翻了一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河水县县令文玉龙。 文玉龙本来早就可以高升了,但后来遇到战乱,朝廷哪还顾得上这些地方底层官员的考核,他的升迁之路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文玉龙这人一心为民,是个做实事的官员。让他去怀州,必然能让怀州焕发出新的生机,同时也能吸引怀州附近的州府百姓投奔,从而为他们往东扩打下基础。 过完年,陈云州便将文玉龙调去了怀州担任知府,并宣布庆川、兴远、仪州、定州、仁州、怀州六个州府自今年起,田赋减半! 这道命令陈云州并没有大肆宣扬,只是给各州府衙下发了通知。 但底下的百姓们知道这个好消息后无不欢欣鼓舞,加上来往商人的传播,很快这事就一传十十传百,快速地扩散开了。 最受影响的便是跟这六州相邻的州县,可能就是一河之隔,也可能就一条马路对面,大家到秋天要缴的田赋就差了一倍,这让对面的百姓们怎么想? 于是不少家无恒产,穷得叮当响的百姓开始拖家带口迁移到减田赋的州县去,不知不觉,冲州、青州、吴州乃至于田州等地都有不少百姓迁徙。 庆川的影响力已逐渐逼近江南和北方了。 但这样潜移默化的影响,短时间内很难发现,因为战乱,百姓流离失所,迁徙的本就比较多,治下即便有百姓迁移,上面的官员也不会想到这点。 * 庆川军拿下怀州这事在元宵节后才传入了京城。 对此,朝廷上下都震惊不已,要知道楚家军想要拿下乱军的一个州府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但陈云州不声不响就轻轻松松地办到了,听说伤亡竟只有一两千。 这样的损耗太令人羡慕了。 也就是这时候,朝廷中不少大臣才意识到陈云州已成了气候。 大家盘算了一下,陈云州掌控的地盘已经是葛家军的两倍,跟龚鑫都不相上下了。庆川军已经崛起,成为了继高昌人、龚鑫之后的第三股势力,连葛家军都要往后靠。 对此,朝廷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陈云州打击了葛家军的势力,给葛镇江造成了一定的困扰,忧的是陈云州隐隐有脱离朝廷掌控的趋势,很可能成为第二个龚鑫。 嘉衡帝拿着关于庆川的情报,仔细看了许久,然后扫视一圈下面这些跟鹌鹑一样的大臣,极不满意:“看看,你们连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都不如!戈箫、胡潜,你们平日里总说乱军有多厉害,多难缠的,平乱两年,毫无成效,但一个区区庆川府却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仁州!” “还有富国祥,你天天跟朕哭穷,国库拿不出银子,可这陈云州为何能拿得出银子?庆川养了十万大军,打仗几次的抚恤都发了下去,可国库除了田赋商水还掌握着盐利,却天天都入不敷出,你要如何说?” “晋峰,你们工部的尖兵利器呢?工部征召天下之能工巧匠,可制出来的武器呢?在战场之上没起到丝毫作用,反而三天两头跟朕诉苦,说你们工部多辛苦,干了多少,这就是你们的表现吗?” “虞文渊,吏部考核选拔官员,为何如陈云州这等奇才未曾高升入京,反而滞留在庆川那等偏僻之地?你自己看看,你们吏部选的都是些什么酒囊饭袋?” …… 几大巨头都被骂得狗血淋头。 虞文渊觉得自己最冤了,当初将陈云州贬去庐阳县的是皇上您自个儿的,如今怎么又怪到他头上了? 但他不敢提醒皇帝,只能垂下头做认错状。 嘉衡帝骂了一大通,犹不解气,将奏折摔在桌子上:“诸位爱卿就没有要说的吗?” “皇上,陈云州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并未趁机作乱,微臣提议封其为国公,世袭罔替,保他子子孙孙荣华富贵,他必定会继续为皇上效忠。”富国祥还是倾向于拉拢,虽然他因为陈云州又挨了一顿批。 徐汇闻言,冷哼道:“富尚书,你想拉拢陈云州,可陈云州未必。听说他在庆川、兴远、仪州、怀州、定州、仁州宣布,自今年起,六州田赋减半。越过朝廷擅自更改田赋,他可将朝廷,将皇上放在了眼里?这等狼子野心之辈,绝不能留。” 富国祥闭上了嘴,不跟他争。 这徐汇就跟个斗鸡一样,天天在皇上面前叫得最凶,他要有本事倒是去灭了陈云州啊,光在朝堂上这么干叫唤有什么用? 徐汇见他不说话,冷笑一声,拱手对嘉衡帝道:“皇上,微臣提议,派人去庆川将陈云州押送入京。” 这下连戈箫都看不下去了,人家有十万大军,岂是你一句话想押送回京就押送回京的?天真! “徐大人说得有道理,不若就由徐大人前往庆川,押送陈云州入京吧!”戈箫扯了扯嘴角,又补充了一句,“徐大人忠心耿耿,想必是不会拒绝这个任务?” 徐汇一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不少大臣都暗爽不已。这个徐汇就跟个疯狗一样,每次在朝堂上但凡皇上对某个大臣不大满意,他就往死了咬,凭着揣摩圣意,讨好陛下,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徐汇虽然叫得凶,但他也知道去庆川不是什么好差事,没看鲁公公这一去“摔断”了两条腿,年都没能回来过吗? 他可不想变成第二个鲁公公。 “戈尚书说笑了,我破案还行,但抓捕押送官员进京是刑部和你们兵部的事吧。” 正看着好戏却天降大锅的刑部尚书郑裕不干了:“徐少卿都到大理寺一年了,还未搞清楚大理寺的职责吗?涉及陈侯爷这样的官宦大案,都是交由大理寺处理的,刑部不敢越矩。” 不少官员都差点笑出来。 损还是郑裕更损啊,直接嘲讽暗示徐汇失职。 徐汇脸青一阵白一阵,他刚才只顾着甩锅去了,不料惹祸上身,把自己搭进去了。 “够了,让你们讨论如何处置陈云州,你们倒是闲,是把这紫宸殿当菜市场了吗?”上头嘉衡帝不悦地开了口。 大臣们连忙说:“微臣不敢。” 嘉衡帝没好气:“朕看你们敢得很,让你们说正事一个个跟哑巴一样,吵架倒是一把好手,跟那市井泼妇有何区别?” 戈箫见皇帝又要动怒了,连忙说道:“皇上,依微臣看,先等汝州这一仗结束再讨论如何处置陈云州也不迟。” 这一仗要是赢了,朝廷在江南处于优势,那可以考虑对陈云州来硬的。 但若是楚弢失利,丢了汝州,那这时候就绝不能跟陈云州撕破脸,不然朝廷将会更艰难。 其实依他看,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应按富国祥所说,招安安抚为主,消灭了葛镇江和龚鑫后,只剩陈云州也独木难支,到时候再慢慢收拾他也不迟。 可皇上显然等不及了。 皇上容不得这天下又多出一个乱臣贼子。 郑裕、晋峰等几人也站出来附和戈箫。 可能是被戈箫和郑裕怼怕了,这次徐汇老实了,站在一旁没作声。他这个冲锋都不冒头了,其他的大臣也都没吭声。 嘉衡帝扫了众臣一眼:“既如此,那就按戈尚书所说的办,暂且再等等。” 朝会后,他将戈箫留了下来问道:“陈云州的家人亲朋呢?” 戈箫拱手道:“皇上放心,微臣已经派人去将他的家人都接入了京城,安置在京郊的一处宅子中,派了人看守。不过陈云州的父母早逝,只有一个祖母和两个叔叔以及几个堂兄弟姐妹。” 嘉衡帝有些遗憾,不过这也都是陈云州的血亲,尤其是那位老祖母,陈云州不可能不管,不然天下人都是要戳他的脊梁骨的。 “将这些人都看好了,不要走漏了风声。” 戈箫点头:“皇上放心,微臣谁都没告诉。” * 时间一晃进入二月,春暖花开,碧草如茵,端是一副好风景。 汝州的战事也终于结束了,而且是以一种很戏剧性的方式结束了。 韩子坤手底下的人发现楚家军中有一小将乃是自己的旧时同窗,也是江南水患的受害者,二人曾一同颠沛流离过,当时双方都对朝廷的狗官恨得牙痒痒的。 现在对方从了军,他觉得对方应也是为生活所迫,被朝廷强征的,心里必然对朝廷充满了怨恨。 所以找了个机会,这人就去勾搭那小将。 陈云州都能让史子衍反水,他们为何不能让自己的旧时好友反水呢? 这个计划进行得还颇为顺利,那小将提起朝廷就咬牙切齿,所以很快就答应了韩子坤手底下那名中级将领的要求,准备带一队兵马投诚葛家军,其中大半是他的亲信,也还有一些朝廷的士兵,粗略估计在四千人左右。 人数不算特别多,但这肯定会对楚家军的士气造成沉重的打击。 韩子坤欣然同意了,还许诺对方只要投诚就封对方做参将,赏金万两。 于是在一个薄雾缭绕的清晨,这小将带着人马到了葛家军的营地中。 因为对方只有几千人,而自己这边有几万人,为表示信任和接纳,韩子坤也没派人收缴对方的兵器,就亲自带众将领在营地外迎接。 谁料这一队人马涌入葛家军后拿起武器就乱砍,杀了葛家军一个措手不及,当场就有两名将领被偷袭死,连韩子坤胳膊上也挨了一刀。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74节 葛家军营地中一片混乱,死伤无数。 事后清点人数,葛家军损失了六千多人,还有三千多受伤暂时失去了战斗力,却只留下了对方两千多人。 吃了这么大个亏,葛家军士气大减。 韩子坤清点了一下人数,攻打汝州快三个月,因为频繁的攻城,他总算损失了近三万兵力。相较之下,龚鑫的损失要小很多,只有他的一半。 一看汝州久攻不下,而且即便攻下了,他们葛家军恐怕也抢不过龚鑫,讨不了什么便宜,最后只能是成全了龚鑫,韩子坤便打了退堂鼓。 于是他以被偷袭受了重伤为由,撤军了。 龚鑫那边派人来劝了好几次,他都坚决要退兵。 葛镇江眼看战争陷入胶着,为保住自己的势力也是这个意思。 见葛家军退了,龚鑫的大军也只好暂时退军了。 于是这场开头轰轰烈烈的攻打汝州就以他们双方的不信任草草收场了。 退守回吴州后,葛镇江清点了一下自己的兵力,加上桥州的驻军,总共只有十二万人。 听起来不少,但龚鑫对外号称有三十万大军,即便这个数字有些水分,二十万人应该也是有的。 现在他们成了南方四个势力中最弱的一个,而且就目前来看,他们还找不到有效的突破这种窘境的有效方法。 面对这种情况,韩子坤觉得:“还是去攻打定州、仁州,往西挺进,跟朝廷和龚鑫避开,让他们俩斗,咱们先扩大自己的地盘。” 陈云州虽然已经成了气候,可到底是起步最晚的那个。 而且他也是侵占他们葛家军地盘最多的那个,双方说是仇深似海也不为过。 冯参将也说:“是啊,大帅,从怀州之事就看得出来,哪怕咱们不惹陈云州,他也会针对咱们,咱们得先下手为强。” 葛镇江瞥了他们一眼:“你们有把握吗?” 说实话没有。 韩子坤眼神阴沉:“大哥,我想找个寺庙拜拜,您知道吴州哪个寺庙最灵验吗?” 真的是邪门了,最近这一年,他真是诸事不顺,尤其是碰上庆川军,更是从没好事。他觉得攻打庆川军之前,得找个地方拜拜,多捐点香油钱,去去霉运。 葛镇江也不清楚,他看向袁桦。 袁桦说道:“万年寺,香火最盛,听说很是灵验,吴州的大户都爱去那上香。” 冯参将一听也心动了:“大将军,要不咱们都去拜拜,去去晦气?” 他感觉他们葛家军这阵子都在走霉运,肯定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葛镇江也有些心动,但他要是带头去影响不好,所以他拒绝了:“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这种神佛之说,只能拜拜,完全寄托在这上面不现实。我倒是有个想法,你们还记得庆川军手中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吗?” 袁桦恍然,低声说道:“火、药!” “没错。”葛镇江冷笑道,“这次攻打怀州他们并没有用。除了有限的几次跟咱们作战,他们用了火、药 ,平时庆川军都不会用这个。你们说,明明有这么好的武器,他们为何不用?” 袁桦第一个开口:“应该是不想被朝廷知道吧。” 葛镇江轻哼道:“没错。他们肯定是顾忌朝廷。我不知道为何陈云州不愿跟朝廷撕破脸,但我知道,若是朝廷知道庆川军手里有这么好用的火、药,必然不可能放过他们,到时候他会成为朝廷的眼中钉,恐怕龚鑫都得靠边站了。” 袁桦点头赞同:“大将军说得没错。上个月,塞州失守,高昌人已经打到井州,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打到京城。朝廷若知道庆川有这等利器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庆川,将火、药据为己有。” 其实别说朝廷了,葛家军当初不也是这么打算的吗?只是一直拿不下对方,才不得不作罢了。 韩子坤也反应了过来,赞同道:“没错,咱们将这事捅到朝廷,知道的人越多,火、药的配方迟早会流传出来,为我们所用。到时候对上庆川,咱们也不会这么被动了。” “韩大帅,那时候还有没有庆川都不好说呢。”冯参将哈哈大笑道。 韩子坤也乐了:“这倒是,朝廷肯定不会留他。等朝廷攻打庆川,咱们也可在一旁捡肉吃,要是他们两败俱伤了,咱们说不定能捡个大便宜。” 陈云州不就是通过他们跟朝廷的斗争,白捡了定州和仁州的吗?风水轮流转,这次也该轮到他们了。 军师看了一眼畅想各种美好生活的众人道:“几位将军所言有理。不过咱们这么去京城传播这个流言恐怕会像上回那样,没太大的效果。依我看,不若就在江南传播吧,无论是楚弢还是龚鑫,知道陈云州有这等玩意儿,必定不可能放过他。” “而且江南离陈云州的地盘更近一些,也方便楚弢、龚鑫他们派人去打听这事的真伪。只要解决了陈云州,我们随意拿下他所占据的两个州府,都可解我们葛家军目前的困境。” 葛镇江赞许地看着军师:“还是军师想得周到,这样,冯参将你派人去田州、汝州散播此事,就说我们葛家军之所以失了怀州,全是因为庆川军手里有一种杀伤力极强的武器,爆炸能摧毁城墙,死伤无数,就是铜墙铁壁都挡不住。” 于是,三月的时候,江南地区传出了一则流言,庆川府那么偏远的一个小州府,人少兵弱,之所以能三番五次打败葛家军是因为他们手里有一种很厉害的武器,谁要是得了这个武器,称霸天下也是易如反掌的事。 这事很快就引起了楚家军和龚鑫的注意。 第085章 龚鑫和楚弢都对火、药将信将疑。 但庆川从一个小小的州府一跃成为南边的巨头, 几次创造以少胜多的奇迹,打败了葛镇江是事实,这里面兴许还真的有什么猫腻。 江南的战事胶着太久了, 他们双方都需要外力来打破这种平衡, 如果火、药真有传言中那么神奇,那谁先弄到手,谁就能在江南取胜。 所以经过商议后, 龚鑫与楚弢都派出了探子去打探这事。 庆川、兴远都用过火、药,这其实不是什么秘密, 只是很多普通人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打完仗就没再见过, 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 但探子不一样,他们就是奔着这个来的,因此很快就根据坊间的传闻,还有当时亲自经历过这几场战争的士兵、百姓,确定了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龚鑫得知这个消息后, 恍然大悟:“朕就说嘛,葛镇江那老小子小心眼得很,陈云州占了他一个又一个的地盘, 他都不反击, 反而往东边、北边跑,宁可跟楚弢干仗都不去打陈云州, 敢情是干不过。” “朕一定要弄到这火、药。届时, 这天下还有谁能与朕争锋!岳父, 你说朕派人送万金给陈云州, 以后与他划地而治,歃血为盟如何?” 龚鑫自觉自己已经让步很大了, 但他最得力的谋士,也是他的岳父施斌却不看好:“皇上,臣虽不曾见过陈云州,但此人不声不响地就拿下了六州府,打得葛镇江毫无还手之力,必不是常人。而且手里掌握着此等利器,却一直未曾告知朝廷,只怕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想必葛镇江也打过火药的事,但迄今为止都没成功,明着来怕是行不通。” 龚鑫背着手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踱了几圈:“岳父所言有理,明的不行那就只能来暗的了。” “没错,而且咱们的速度要快,想必楚弢多半也已经听到了风声,他肯定也会觊觎火药。陈云州一直不愿与朝廷撕破脸皮,若是朝廷施压,他未必能扛得住。若被楚弢先得了去,我们危矣。”施斌低声说道。 龚鑫闻言也急了:“事不宜迟,岳父,那此事就交给你了。” “是,皇上,微臣定不辱使命。”施斌拱手说道。 同一时间,楚弢派出去的探子也回来了。 他剑眉紧蹙:“真有这等利器?” “大将军,此事千真万确,咱们派出去的三批探子打探回来的消息都差不多。当初庆川城差点城破,陈云州就是靠这火药力挽狂澜的。” “那时候,庆川城中只有一千多卫兵和数千刚招募的士兵,缺乏作战经验,也缺乏武器,若没火、药相助,庆川肯定守不住。” “而且这个陈云州有些邪门,他脑子似乎有些与众不同,搞出了不少新鲜的玩意儿。红薯、玉米、土豆、西红柿、茄子这些最早都是从庆川流出的。此外,玻璃镜子、放大镜、望远镜、球轴承、水泥等等,听说也都是陈云州搞出来的,他再弄出个火药也不稀奇。” 副将季睿一股脑地将陈云州的“丰功伟绩”说了出来。 楚弢听得异彩连连:“这么说,这个人倒是个人才。朝廷有此人才,何愁乱贼不灭!” 季睿苦笑,楚弢一心练兵打仗,不关心政治上的事,对这也迟钝得很。 “将军,不知这陈云州跟朝廷为何生了嫌隙,他一直不曾将火药上贡给朝廷,去年还趁乱占了定州和仁州,只怕是咱们求过去,他也不会轻易答应将这火药配方送给我们。” “而且探子在庆川、兴远发现了龚鑫的人,估计龚鑫也盯上了这火药,咱们的筹码肯定比不过龚鑫。” 楚弢皱眉,不悦地说:“莫非他还要向着龚鑫那个乱贼?” 季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并不是人人都如楚弢这么纯粹,无所求的。 楚弢这人虽固执死板了一些,但并不是毫不懂人情世故,见季睿没说话便知道这还真有可能。 沉默少许他问道:“那咱们要如何才能拿到这火药?” 季睿思量片刻后说道:“现在有两个法子,一是上报朝廷,让朝廷去跟陈云州谈,这会比咱们出面效果更好。二是等龚鑫碰了壁,跟葛镇江联合起来对付陈云州,到时候我们再以此为要挟,让陈云州给我们,我们从后协助,不过这有个风险,若是庆川很快就被龚鑫他们拿下,火药就会落入乱军手中。” “所以我更倾向于第一点,上报朝廷,让朝廷去想办法,尽快拿到火药配方灭了龚鑫。” 楚弢思量片刻,点头同意:“就这么办吧。” 庆川府,乔昆急匆匆地赶到衙门,求见陈云州。 “大人,最近城里出现了一些可疑的人员,有好些在工坊外打转,还重金收买了工坊的两个人,让他们称病请假,然后将自己的亲戚介绍进工坊顶替他们。” 不过这两人都是桥州的难民。 当初可是陈云州救了他们,还给了他们全家新的生活,几十两银子虽诱人,但小老百姓中也有知恩图报,重情轻利的。 两人不为所动,第一时间就将此事禀告了乔昆。 陈云州皱眉:“莫非是葛镇江的人?这两个人呢?” 乔昆说道:“小的让工坊的人收了银子,将那两人介绍进了工坊,派了信得过的人悄悄盯着他们。” 陈云州笑了:“你做得很好,看看他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不要打草惊蛇了。” “是,大人。”乔昆松了口气。 等他走后,陈云州让人请郑深过来,说了这事,问道:“最近入城的生面孔多吗?” 这个城门口都有统计,郑深几天会过目一次,他说:“挺多的,多是行商旅人。今春,大人下令整合了咱们六个州府,如今六州商贸畅通,安全无虞,来往的商客不少,每日都有成百上千人。大人,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陈云州点头道:“工坊那边混入了两个可疑人员,已经被乔昆发现。我估摸着咱们城中可能又混入了一些细作。” 这是难免的,除非你紧闭城门,严控进出城的人员。 但现在又不是战时,这么搞会严重影响庆川的经济,让好不容易恢复的商贸往来又停滞下来,也会让庆川的百姓陷入不安中。 郑深第一个怀疑的也是葛家军:“会不会是葛镇江打算报复回来?” 陈云州思量了一会儿,摇头:“应该不是。葛镇江若是想报了怀州之仇,攻打定州、仁州会比庆川容易许多。” 庆川毕竟是他们的大本营,经营多年,根基更稳固一些。 “也是,那这些探子是什么来历,想方设法进入工坊,图谋什么?”郑深喃喃。 陈云州想了想说:“估计是奔着我们的火器来的。” 火药工坊里的人都是经过严密筛查的,缺人也是从其余几个工坊调一些资历老、忠心耿耿、做事细致的人加入,不会对外招人。 所以想要混进火药工坊,那就得先混进其他几个工坊,立了功,得了上面的信任后才有可能。 郑深嗤笑:“这葛镇江还贼心不死呢。”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75节 陈云州轻轻摇头:“谁说不是呢,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段时间让城中的巡逻严密一些,对进城的人员审核严格一些,发现可疑人员派人盯着。他们既有所图,迟早会露出马脚的,咱们暂且耐心看着就是。” 陈云州还是高估了他们的耐性。 五天后,乔昆就发现了这些人的意图。 “大人,他们应该是奔着火药工坊来的。这两人进了冶炼工坊后就开始偷偷摸摸打听火药工坊的事,想知道怎样才能进去,如今已知道了他们的目的,要将他们都抓了吗?” 陈云州叫来柯九:“多带点人,将工坊外面的探子也一并抓了。这样,为了不打草惊蛇,乔昆你贴个告示,就说工坊中有临时任务,时间很紧,要招用一批短工,将这些人骗进工坊中再动手。” 城里必然不止这些探子,如果打草惊蛇了,那些人要么会潜伏得更深,要么会立马跑路。 但来都来了,不留点什么就走,当他们庆川是无人之地吗? 两人领了命令,立即回了工坊。 不一会儿就有管事出来说要临时征召一批短工,时间很赶,愿意的来报个名,今天就录用。 探子们正愁没有混进工坊的办法,一看到招工,立即涌了过去报名。 管事的将这些人的信息登记好,然后一个个放了进去,再派人核对他们的信息。凡是信息造假者通通抓起来,秘密关入大牢中审问。 这一天,他们就抓了三十六个人,连同先前潜入的两名探子,共计三十八人。 经过一夜的审讯,第二天上午,结果就摆到了陈云州的红木案桌上。 陈云州拿起审讯结果翻阅,出人意料,这三十八人中只有八个是葛镇江派来的,还有六名是楚弢派来的,剩下二十四人全是龚鑫的人。 葛镇江就算了,他何时惹了楚弢和龚鑫? 大家中间还隔了个葛镇江呢,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暂时也没利益冲突,这不合理。 陈云州继续往下看,很快就明白是什么原因了。 果然是为了火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到底都还是为了利益。 陈云州放下审讯结果,派人把陶建华和郑深都请了过来,将卷宗递给他们:“共抓到了三十八名探子,这些人还供出了六十六人,柯九已经带人去抓了。” 陶建华看完后纳闷了:“咱们这次攻打怀州没用火药啊,这都好长一段时间没用了,龚鑫和楚弢怎么会知道?” 陈云州叹道:“估计是葛镇江搞的鬼。现在江南地区到处都在流传咱们庆川府有能决定战争胜负的大杀器。” 火药是很好用,但目前他们庆川对火药的开发运用还不够成熟,哪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况且武器虽然也占一方面的因素,但绝不会是战争的决定因素。他们就算有了火药,跟龚鑫、葛镇江、楚弢大军的差距也不会有小米步枪跟飞机大炮的差距大。 传出这样的流言,分明就是故意引起龚鑫和楚弢对火药的关注和觊觎。 搞不好葛镇江还打着如意算盘,要是龚鑫或楚弢成功了,他再来个黄雀在后,半道截胡。 “葛镇江真是不吸取教训,下次咱们拿下桥州,好好给他点颜色瞅瞅。”陶建华冷哼一声说道,“回头好好盘查一番,想要偷走我们的火药配方,他在做梦。” 陈云州倒是不担心这个,火药工坊是相对独立的一个工坊,师傅、学徒及其家人都在里面生活,未经允许不能随意出来,泄密是不可能泄密的。 他担心的是另一个问题:“楚弢派来的人比葛镇江还少,他不可能不知道龚鑫也在打火药的主意,只怕他是打算通过朝廷来给咱们施压,咱们估计得要跟朝廷正式撕破脸皮了。” 陈云州不想这么快的,闷声发大财,不显山不露水,让他们打,自己在背后捡便宜不好吗? 可惜这种猥琐发育要结束了。 “撕破脸就撕破脸,左右朝廷也老早就想将您弄进京城了,这下也好绝了他们的心思。”陶建华满不在乎地说道。 陈云州点头:“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他话还没说完,孔泗就出现了门外。 郑深见状,连忙站了起来:“大人,我出去一下。” 陈云州点头。 片刻功夫过后,郑深就回来了,而且脸色很不好看:“大人,我接到京城的消息,朝廷将陈状元的家人带入了京城,目前软禁在城外的一处庄子中,这事是由兵部尚书戈箫负责。” “戈箫是这两年才升上来的,这人心机深沉,行事狠辣,不择手段,为了媚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朝廷知道了火药的事,肯定会拿陈云州的家人威胁您。” 陶建华闻言看向陈云州,没有说话。陈状元的家人又不是他家大人的家人,这事大人不理也没啥,但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大人必是不愿有人受他牵连。 陈云州冷笑:“这信从京城到庆川,少说也得一个月,只怕没火药朝廷也动了拿陈状元的家人威胁我。此事既已避不过,那就不避了。” “葛镇江能放出风声,为我们招惹麻烦,我们为何不可以?我们可以安排人放出流言,就说有从京城来的看到过我,说我跟陈状元长得完全不一样,真正的陈状元已经被我杀了,我是冒名顶替的,兴远知府钱清荣都已被我软禁了起来。” 郑深笑道:“这样倒是能让朝廷不再管陈状元的家人。只是,这恐怕要往大人您身上泼脏水了,说不得会引得天下不少读书人厌恶您!” 毕竟有一就有二,陈云州这也算是得位不正,很容易引发读书人的愤怒。 陈云州全然不在意:“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厌恶又有何关系。不过……我的真实身份也该搞清楚了,郑叔,京城那边没消息吗?” 郑深看向陈云州:“没有。十几年前藏书阁发生过一场火灾,很多卷宗都烧毁了,我朋友没找到线索。” 陈云州点点头:“有劳郑叔了,既然找不到那就别找了。还要劳烦郑叔,让你在京城的朋友对陈状元的家人暗中照应一二,等我的身份暴露,朝廷不管他们之后,悄悄安排人送他们回乡或是来庆川都可。” 到底是借用了陈状元的身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陈云州也不介意照拂他的亲朋一二。 “好,我正好认识个熟人,跟陈家有点瓜葛,到时候由他出面保陈家也不会惹人怀疑。大人且宽心,现如今塞州陷落,朝廷焦头烂额的,知道那些人无用之后,也不会有功夫去管他们。”郑深宽慰陈云州。 陈云州点头道:“那暂且就这么安排。抓到的细作明日全部在菜市场砍了。我明日去一趟兴远,你们看好庆川,若发现可疑人员,通通杀了,不要留活口。” 他准备去兴远,找到林钦怀,问清楚原身的身份,这样才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翌日,陈云州就轻车从简,带着柯九和几个亲信,换了身便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庆川,直奔兴远。 四天后,他抵达兴远,第一时间就去军营见了林钦怀。 林钦怀看到陈云州很是高兴:“大人,何时来的兴远?怎么没提前让人通知,也好安排人去迎接大人。” “刚到。”陈云州只说了这两个字。 林钦怀当即就明白了:“大人可是有事要找我?” 陈云州点头,看着林钦怀,直白地问道:“林叔,我的身世,现在还不能说吗?” 林钦怀一愣,没想到陈云州会问这个。大家相认这么久了,陈云州似乎从未被过去所困扰过,也没向阿良、阿东、阿南他们问过这方面的事。 “朝廷带走了陈状元的家人,我不能再顶着他的名头行事了,否则会害了他的家人。” 林钦怀明白了,他将陈云州请进了堂屋,然后单膝跪下,给陈云州行了个异常郑重的军礼。 陈云州懵了一下,赶紧去扶他:“林叔,你起来说话。” “少主,您听我说完。”林钦怀深吸一口气,“您是定北大将军陈竟的孙子。您叔伯乃至堂兄们都死在了大西北,死在了高昌人的手中。陈家世代镇守西北,为守西北战死者不计其数。” “二十一年前,您才几个月大时,高昌人又一次来进犯。您的父亲宣武将军带兵追击,中了敌人的埋伏,两万大军全军覆没,大将军痛失最后一子,决定亲自带兵打退敌人,但再度遭到了敌人的埋伏……” “他受了重伤回来,只给了我和童敬一个命令,带您走得远远的,隐姓埋名,再也不要提定北将军府,不要再提陈家。” “我和童敬都是大将军收养的战争孤儿,这是大将军的遗愿,我等莫敢不从,便带着您趁着战乱离开了云州,辗转来到庆川府。” “但我和童敬不甘心,也不明白为何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和宣武将军会连番败北,直到我们查到接任定北大将军位置的人是陈天恩之后,我们才隐约明白了一切。” “陈天恩也是大将军收养的战争孤儿。这人放弃了自己的姓,说是大将军是他的再生父母,恩比天还大,因此自己改名叫陈天恩,平常素会拍马溜须,我们走后没多久,大将军就因伤势恶化去世了。” “朝廷不念陈家世代镇守西北,牺牲无数男儿的功绩,给大将军定了罪,说大将军通敌卖国,抄了陈家,而站出来指认大将军的便是这陈天恩。” “我和童敬经多方打听,查了很多年才搞清楚,大将军和宣武将军之所以会两次中埋伏,亲信大部分都死在了那场战争中,都是朝廷和陈天恩设的局罢了。嘉衡帝疑心病重,看陈家在西北威望太大,怕陈家有一天功高震主,正好又有陈天恩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送上门,上奏诬陷大将军。” “大将军想必是想明白了这点,才会让我和童敬带着您远走高飞,为陈家留点血脉。” 陈云州无语了,这皇帝疑心病还真是重,年轻的时候怀疑手握重兵的将军,年纪大了怀疑儿子,忠臣良将,儿子他通通都杀了。 这大燕还能维持这么多年,也是奇了怪了。 陈云州叹了口气问道:“那陈家还有其他人吗?” 林钦怀苦笑:“嫡支男丁都死在了战场上,至于女眷,您的母亲生您时难产去世,宣武将军膝下就您这个血脉,至于其他的女眷早已带着女儿改嫁了。大将军一直说是陈家男儿对不住这些孤儿寡母,所以一旦您的叔伯战死后,大将军都支持儿媳妇们改嫁,还会送上一份嫁妆。” “也就是说抄家的时候没牵连到她们?”陈云州稍稍松了口气。 林钦怀点头:“他们都已改嫁,将您的几个堂姐也带走了,都不是陈家人了,抄家也跟他们无关,陈家那时候已经是个空壳子了。” 陈云州这下放心了,素无往来,也没情分,自己做的事也连累不到他们。 “那陈天恩呢?可还活着?” 提起这个白眼狼,林钦怀恨得牙痒痒的:“现在的执掌西北军的就是他。不过西北军在他手里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被高昌人打得落花流水。迟早有一天高昌人要打入京城,俘虏了狗皇帝,这就是他的福报。” 陈云州不是原主,也没原主的记忆,感受没那么深,做不到跟林钦怀这样愤怒伤心。 但他既然占据了原主的身份,那也要承担原主的责任,这个仇他替原主报定了。 陈云州将林钦怀拉了起来:“我明白了。林叔,这些年辛苦你和童叔了,陈家的仇,我会报的,他日必取了陈天恩的项上人头,大燕的江山来祭奠陈家男儿!” “好,好,好……”林钦怀老泪纵横,激动地说,“看到少主如此优秀,大将军必含笑九泉。”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说道:“林叔过誉了。朝廷……我准备一点一点的公开我的身份。” 陈云州将他的计划说了一遍。 他打算先放出他是假冒的这个消息,以保全陈状元的家人。至于他的真实身份,现在就不说了,万一嘉衡帝没节操,连他那些改嫁了几十年的前伯娘婶子都不放过呢? 可不能低估一个病入膏肓,连亲儿子都杀,亲女儿都作践的东西。 嘉衡帝这种人是没什么底线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林钦怀听完后点头:“也好,少主的身份暂时不说,他日兵临城下,给陈天恩一个惊喜。” 陈云州点头,安排了人下去散播这些流言。 三月底,兵部收到了楚弢的信。 戈箫看完了信,眼睛发亮。 现在一南一北两个战场的进展都不顺利,嘉衡帝三天两头叫他进宫议事,他急得头都快秃了,如今总算是看到了转机。 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暴虐、易怒的嘉衡帝。 最近可是有好几名官员丢了官,虞文渊他们也挨了一顿骂。 戈箫揣着信,主动进了宫,将信双手递给了嘉衡帝:“皇上,微臣找到了解决西北、江南战事的关键信息。” 嘉衡帝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脸色不怎么好看。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76节 这种话他听过好几次了,可结果呢? 若非其他大臣像根木头一样,连这样的话,这样的主意都说不出来,嘉衡帝早撸了戈箫的官。 他冲旁边的王安抬了抬下巴:“呈过来。” 王安将信拿过来递给嘉衡帝。 嘉衡帝面部浮肿,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息。 他慢慢拆开了信,一字一行地扫过,最后眯起眼:“火药?这物真这么神奇?” 戈箫笑道:“皇上,楚弢将军已经派人去打听过了,确定无误。否则当初庆川那么点人如何能守住城,打退葛家军的五万人,消灭敌人过半?” “这事龚鑫也知道了,派了人去庆川窃取,我们得赶在他们前面。” 嘉衡帝勃然大怒:“好个陈云州,眼看乱军作怪,高昌人进犯,他手握此等利器,竟不献给朝廷,真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这种人留不得。” 本来嘉衡帝就忌惮陈云州,早想收拾他了,如今出了火药一事,他更不能留陈云州了。 戈箫拱手赞同:“皇上说得是,此人狼子野心,只怕是早就生出了反心,置天下黎民于不顾,置朝廷于不顾,不忠不义。朝廷下召,肯定是不能将其召回来的,不若让他的家人写封信去,就说他的祖母病重,当地大夫束手无策,因此来了京城看病,如今时日无多,想见他最后一面。” “陈云州自幼丧父丧母,是由祖父母和家族抚养长大的,他若是不来,天下人都要戳他的脊梁骨。” 嘉衡帝这下总算是笑了:“还是戈尚书有法子。陈家人在你手中,这事就交给你办了,一定要将陈云州诱入京城,拿下,逼问出。” “是,微臣这就去办。”戈箫拱手行礼退下。 出了宫,他叫来管家,询问了一下陈家人的状况,然后吩咐道:“让陈老二写封信去,召陈云州进京,就说他……” 管家这段时间跟陈家人接触比较多,犹豫片刻后道:“大人,那陈二爷恐怕不会轻易写这封信。他们现在对我们很不满,很排斥。” 陈家人是不愿意进京的。尤其是陈老夫人,都七十多的人了,这么舟车劳顿的,不是折腾老人家吗? 而且现在还将他们关在庄子里,虽然吃喝不愁,可也到底是失去了自由,任人宰割。 戈箫背着手,斜了管家一眼:“这点事还用我教你?他若是不写,先砍了他老娘的手,他要还不些就砍他小孙子的手,一个个砍,我倒要看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一个阶下囚而已,跟他摆什么谱? 管家连忙点头:“是,小的这就安排,一定让那陈二爷尽快写好信。” 不得不说,戈箫这招狠的确实非常有效。 陈二爷再不情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得不按照管家的吩咐写了这封信。 次日,管家将信双手呈到了戈箫面前:“大人,陈二爷按我们的要求写了信。小的让府上的几位先生看过了,没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 戈箫亲自验了一下信,满意点头:“派人快马加鞭送去庆川吧。” “是。”管家连忙安排人把信送了出去。 但三天后,管家就听到了不少糟糕的消息,他赶紧命人去搜集了相关的信息,然后硬着头皮报到了戈箫面前。 “大人,出事了,现在外头很多地方都在传,如今庆川的那位知府大人并不是五年前的状元郎陈云州,而是一个冒名顶替,不知来历的家伙。原来的那位陈状元,已经被他杀死了。” 戈箫的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荒唐,朝廷命官岂是那么好冒充的?” 管家也很不想相信,但事实摆在面前。 “坊间传言,现在这位陈大人武艺很好,能以一敌十。葛家军攻城的时候,他亲自带兵截杀葛家军。” “而且小人还派人打听到一个事,自去了庆川,这位陈大人就再也没给家里,也没给任何亲朋好友写过一封信。有几个人给他写信去,最后也石沉大海,他从未回过只言片语。” “据认识陈状元的人说,他性格腼腆,手无缚鸡之力,性子执拗耿直。但现在庆川那位,杀伐果断,行事狠辣,这点葛家军可证实。而且,风靡京城的玻璃镜子、放大镜这些也都是他搞出来的,他因此赚了很多钱。” “此外,四年前,庆川通判齐项明曾派人到京城打听过陈状元的情况,他因此怀疑上了庆川那个陈云州的身份,还为此带走了翰林院的一个杂役。只是后来陈云州升任了庆川知府,治了齐项明的罪,齐项明病死在了牢房中。如今想来,恐怕是那个假冒的杀人灭口。” 多余的管家也没再说了。 光这些已经很明显了,但凡认识陈状元,对陈状元有所了解的,再来仔细想想这位庆川知府做的一桩桩一件件事就会知道两者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陈状元的性子根本做不到现在的一切。只是此事太荒谬了,而且朝堂之中,对陈状元了解熟悉的人不多,故而从来没人往这方面想。 戈箫脸色铁青,很不愿相信世上竟有如此荒谬之事。 但五年前,他虽还不是兵部尚书,可也在朝廷任职,是见过那个名满京城风光无限的陈状元。当时陈状元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书呆子,白白净净,眼神清澈中透着一股子愚蠢和迂腐。 虽然满腹经纶,但难成大器,也就虞文渊那个眼神不好的家伙会看走眼。 这样一个人确实跟如今庆川那位对不上号。 一个人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就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吗? “齐项明派来的人呢?可还在京城?”戈箫还是不死心。 管家知道他的性格,早有准备:“在的,齐项明死后,这朱恒不敢回庆川,一直滞留在京城,小的已让他在堂外候着。” “带进来。”戈箫想了一下,又问,“可能找到陈状元的画像?” 管家想了一会儿道:“有的,当初他高中时吏部给他画过像。” “去派人取来。”戈箫吩咐道。 不一会儿管家把画递给了戈箫。 戈箫将画展开,提着上端,问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朱恒:“可认识画中之人?” 朱恒抬头,咽了咽口水,仔细看着画中之人,摇头:“小的没见过。” “你再好好想想,真的没见过?”戈箫的声音阴恻恻的。 朱恒吓得胆寒,不住摇头:“没,没见过……” 戈箫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你在庆川有没有见过陈云州?” 朱恒这下忙点头:“见过的。” 戈箫重重一抖这画像:“仔细看清楚了,陈云州不长这样吗?” 朱恒恍然明白了他想问什么,只得继续摇头:“不……小的见过的陈云州不长这样,我家大人怀疑他是假的……” “滚!”戈箫一脚重重踹在了他身上。 完了,他可是在皇上面前夸下了海口,一定会拿捏住陈云州,让他乖乖回京。但陈云州杀了陈状元,顶替了对方的身份,又怎么可能会为了陈家人回京。 这桩差事办砸,他这乌纱帽怕是保不住了。 第086章 陈云州身份的曝光不止震惊了戈箫, 连同葛镇江、龚鑫、楚弢等密切关注着庆川局势的人也都听说了。 对此,他们的第一想法都是:真的假的? 这也太离谱了吧。 葛镇江自诩自己也是个枭雄了。 他从一个刀口舔血的盐贩子,一跃成为一方霸主, 手底下十数万大军, 风光一时。可比起陈云州这跌宕起伏的传奇人生,好像又差远了。 苟还是陈云州苟,暗度陈仓玩得这么溜, 把朝廷耍得团团转,若非这次被人识破了他的身份, 传了出来, 只怕朝廷和天下人都还要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站在古朴幽深的万年寺正殿前, 葛镇江恭敬地拜了佛,捐了一笔香油钱,又等旁边的韩子坤磕完了头,一行人才踏着长满了青苔的石板路下山。 途中,葛镇江好奇地问:“军师, 你面对面见过陈云州,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见他时就没怀疑过他的身份吗?” 袁桦其实也被吓了一跳。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初见陈云州的经过, 轻轻摇头道:“他看起来像个读书人, 但又没许多书生的迂腐。而且他在庆川的威望极高,听说他还自己掏钱借种子给百姓, 自己掏钱修了贯通庆川及辖下县的马路。这谁能想到他会是个假冒的呢?” 多少真的官员都没他尽职尽责。现在想来何其讽刺。 韩子坤也很憋屈:“娘的, 我竟输给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 袁桦笑着宽慰道:“其实这也是个好事, 如今陈云州的身份已经明了, 朝廷必然不会容他,否则朝廷威严何在?如今只怕陈云州已经取代了龚鑫和大将军, 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恨不得除之而后矣。” “军师说得是,如果朝廷打算优先针对陈云州,那咱们就可坐山观虎斗了,也不枉费咱们筹划了一番。”葛镇江非常高兴,“看来今天这佛是拜对了。” 韩子坤一想到那个画面,心里顿时热血沸腾:“若这次朝廷能剿灭了陈云州,他日我一定回万年寺还愿,给菩萨塑金身。” 袁桦很无语,这是自己打不过就求神拜佛靠玄学去了?那还要将士做什么?干脆天天拜佛念经捐钱得了。 对陈云州那边,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若这一关都过不了,陈云州何谈逐鹿天下,一统四海? 跟他们一样,龚鑫知道这事后的第一反应也是幸灾乐祸。 朝廷丢了这么大个人,不找回场子的吗?那朝廷的脸往哪儿搁啊。 只要朝廷往庆川发力,势必会分散江南的兵力,他们大岳就会轻松很多,说不定还能寻到机会反攻。 只有楚弢皱眉。即便他再不关心政治,也知道陈云州这种冒名顶替的行为,是挑衅朝廷的威严,朝廷绝不会容忍,否则人人效仿,朝廷的谕令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但这样一来势必会把陈云州推到朝廷的对立面上去,他们楚家军将面临三支乱军,压力巨大,但他又不能上书为一个杀害朝廷命官,冒充官员的罪犯说情。 相较于各方的震惊和各种劈里啪啦的小算盘,陈云州这个当事人倒显得异常的平静。 不止是他,就连庆川百姓都不觉得有什么。 一是得益于陈云州数年如一日在庆川树立的良好口碑,百姓信任他。 二也是郑深安排了人引导民间的舆论,暗中淡化陈云州冒名顶替一事,着重强调他对庆川的贡献,再把葛家军的所作所为,朝廷治下的百姓生活如何水深火热拉出来。 这么一对比,只要脑子没进水的都知道谁主政庆川对自己才是最好的。 而且庆川本就远离京城,朝廷的影响力很小,许多平民百姓连皇帝姓什名谁都不知道,也不可能是大燕皇朝的死忠。 倒是有个别读书人圣贤书读傻了,站出来指责陈云州草菅人命,冒充朝廷命官,罪大恶极。 但刚起了头就被拥护陈云州的百姓骂了个狗血淋头。 世人都有朴素的价值观,都会知好赖。 当初葛家军打来,朝廷没管他们,是陈云州带他们抵挡住了葛家军,守卫了家园,也是陈云州减免赋税,兴修水利,减轻了他们的负担,让他们生活得更好。 这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对他们这些生存都艰难的百姓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郑深一直在留意民间的舆论,看到这些松了口气。 孔泗有些不解:“老爷,为何不派人将这几个脑子不清醒的秀才都抓了?” 现在庆川可是他们的地盘,这些个秀才不识时务,让他好好教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77节 郑深浅笑道:“几个穷酸秀才,掀不起什么风浪,收拾了他们容易落下把柄。这几人不足为惧,记下来,以后永不录用就是。” 他知道,其实这些读书人倒不是真的对龙椅上那位那么忠心,只是忌惮于传说中陈云州是杀人冒名顶替上位的。毕竟他们也是读书人,多少会有物伤其类的感觉。 所以对这个事,反应最激烈的也是天底下的读书人。他们庆川还是好的,朝廷控制的北方数州,有不少读书人专门写文章声讨陈云州。 其实只要将陈状元还没死的事说出来,自然就可洗清陈云州身上的这个污名。 可这样一来,陈状元家人的安全将得不到保障,与他们原先的目的背道而驰,所以只能先委屈委屈自家大人了。待得他日真相大白,天下读书人谁不说他家大人一声仁义? 到时候可利用这点笼络一批心怀愧疚的读书人,为他们所用。 这样的事在陈云州拿下的另外五个州府也在上演,但再多的质疑都抵不过实实在在好处。 对百姓而言,减免两成的田赋,不乱分派徭役,这样的官老爷是朝廷派来的,还是冒充的,根本不重要,他们只想活着,活好一点。 戈箫派来要挟陈云州回京的人员进入仁州后听到这个谣言,直接就懵了。 这陈云州是假的的,那他们的任务怎么弄? 空手回去肯定不行,戈箫饶不了他们。 几人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庆川,将戈箫的信、陈家二老爷的信交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看完后笑了,幸亏他动作快脱了陈状元这层马甲,不然现在还真是束手束脚的,一个弄不好就要对不起山上的陈状元了,让他老家的人受牵连了。 既然他不是陈状元,那就没必要见这些人:“打出去,不用理会。” 过了一会儿,下面的人来报:“大人,他们不肯走,赖在府衙门口,嚷着这是朝廷的旨意,大人必须得跟他们进京,引得不少人在围观。” “带进来。”陈云州只得松了口。 不一会儿,几个穿着差服的官差走了进来,朝陈云州拱了拱手:“陈大人,想必你已经收到信了,跟咱们走一趟吧,皇上还在京城等着你。” 不愧是兵部出来的,派头十足,可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陈云州本不欲跟几个下面的人计较,但这几人非要找死,那也怨不得他了。 “拖下去,砍了,将骨灰装好,送回去给戈尚书!” 几人慌了,为首之人厉声道:“陈云州,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可是代表朝廷来带你进京,你敢对我们动手,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你才知道?朝廷没告诉你们吗?拖下去!”陈云州懒得跟他们废话。 柯九赶紧带了几个衙役冲过来,将几人拖出了书房。 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陈云州掏了掏耳朵,对柯九说:“先把这几人关在牢房中,让衙役审问审问,若没什么恶迹的就关着,干过伤天害理坏事的,杀了。” 柯九愣了:“那大人骨灰还送不送?” 陈云州笑了笑说:“当然要送,装捧灰送过去吧。其实送个骷髅头给咱们的皇帝陛下更有意思,这不庆川到京城太远了,路上人头腐烂了不好。” 柯九眼睛发亮:“大人,这有何难,前阵子处决了一批探子,小的找个骷髅头充数,肯定吓得那狗皇帝屁滚尿流。” “随你,不过要想送到皇帝手中,记得用个珍贵的盒子。”陈云州笑了笑。 他也不喜龙椅上那位,若能将他吓得一下子嗝屁了是最好不过,吓不死膈应膈应也成。 而且这样做也能表现他对陈家人满不在乎,进一步向朝廷表明他的身份。 这样戈箫他们才会不管陈家人,不然他稍微表现出一丝心软或是犹豫,都会给双方带来麻烦。 柯九闻言乐了,兴冲冲地跑出去安排这事了。 陈云州笑了笑,深思起来。 如今他身份暴露,再想苟是不行了。仁州紧挨着朝廷的地盘,如果朝廷打算先灭了他这个大逆不道的冒牌货,必然会攻打仁州。 而且仁州东边还是葛家军,这个位置就处于战争的最前线,不管打不打都得多囤点兵才安全。 所以陈云州打算早做准备,先往仁州增兵一万,再将林钦怀调过去主持大局。 戈箫自从听到了流言,查到陈云州跟陈状元的种种不同后,就对派出去的小队不抱什么希望了。 但他也不敢跟皇帝直说,因为当初他可是信誓旦旦向皇帝保证过,一定能将陈云州拿回京的。这要主动向皇帝说自己的计谋失策了,岂不是自找苦吃? 能拖一日是一日吧,皇上这龙体是越发的差了。万一被他侥幸拖了过去呢? 朝中其他大臣也早都听说了此事。虽然不少跟戈箫不对付的想看戈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他们也不愿主动向皇帝揭穿此事。 自己站出来捅破这事,戈箫固然要倒霉,但依皇帝如今的性情,他们也会讨不了好,很可能跟着遭殃。 所以这事就这么一直拖着了。 直到四月中旬,这日早朝进行到一半时,王安接到了一个消息,他低声对嘉衡帝说:“皇上,宫外那边传来消息,庆川知府陈云州派人进贡了一份大礼,如今就在宫外。” 嘉衡帝算了算时间,也到陈云州回来的日子了。 “只有礼物,人没回来?” 王安轻轻摇头:“没听说人回来。” 嘉衡帝看了一眼下方的戈箫:“什么大礼?” 王安轻轻摇头道:“是一个紫檀木做的匣子,尺余高,听说路上钥匙丢了,下面的人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紫檀木的匣子非常名贵,想必装的是珍品。 嘉衡帝颔首:“抬进去,打开让下面这群人看看陈云州送的是什么。” “是,皇上。”王安低声吩咐小太监。 不一会儿,几个小太监抬着一个纹饰精美,看起来就非常名贵的紫檀木匣子进了大殿。 众臣诧异地看着这么大口匣子,摸不清楚嘉衡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嘉衡帝看众人疑惑,淡淡地开口:“庆川府进献的宝物,撬开看看吧。” 闻言,戈箫眉心一跳,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其余大臣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匣子,连最爱拍马屁的徐汇都没吭声。现在谁没听说陈云州是个冒牌货啊,他这种胆大包天的人,谁知道会送什么玩意儿,还是别多嘴惹祸上身的好。 而且皇上今天提起了庆川,陈云州这事怕是瞒不住了,这时候拍马屁,待会儿皇上知道了真相,会不会迁怒自己。 这时候降低存在感才是王道。 几个小太监唯恐破坏了箱子里面的宝贝,拿着刀子,小心翼翼地撬锁,速度慢极了。 戈箫感觉时间忽然变得特别的漫长,那撬锁的声音没每一下都砸到了他心上,砸得他心尖发颤。 好一会儿,小太监们总算是将锁头撬开了。 戈箫忍不住抬袖悄悄擦了擦汗,陈云州应该是怕了,人不敢回来,派人送重礼给皇上,以求得皇上的饶恕吧?如果他送的是份很稀奇的重礼,兴许能让皇上的火气小一些。 在戈箫忐忑不安的期盼中,啪嗒一声,锁掉在了地上,两个小太监在万众瞩目下,抬起了匣盖,然后露出里面的东西。 一颗白色的骷髅头狰狞地张着嘴,露出森森白牙,阴森又恐怖,直视着高台上的嘉衡帝。 嘉衡帝冷不丁看到这玩意儿,吓得一个趔趄,人往后仰,重重撞在了龙椅上。 王安吓了一跳,赶紧去把嘉衡帝扶了起来。 嘉衡帝面色铁青,手指发抖,指着矗立在大殿中的匣子:“抬下去,抬下去,弄走,弄走……” 几个小太监也吓了一跳,赶紧仓皇将匣子合上,飞快地抬了出去。 戈箫知道闯了大祸,脸色大变,扑通跪下求饶:“皇上,都是微臣的错,请皇上责罚。” 嘉衡帝在王安地搀扶下坐了起来,阴翳地盯着戈箫:“怎么回事?这陈云州莫非真是要反了不成!” 戈箫心知瞒不住,只能说实话:“皇上,如今坊间传言,有人发现现在的庆川知府陈云州是个冒牌货,他杀了原来的陈状元,取而代之。这人是个来历不明的逆贼!” “假的?这么久,你们都不知道?”嘉衡帝大怒。 大臣们低下头不吭声。这人又不是在京城换的,庆川天高地远的,大家都没去过,哪会知道这庆川知府换了人? 别人能躲,戈箫不能,他硬着头皮说:“微臣等都被这逆贼给骗了。皇上,陈云州杀害朝廷命官,而且还送人头挑衅朝廷,这样的乱臣贼子,必须得诛杀了,才能以儆效尤。” 嘉衡帝冷冰冰地瞥了他一眼。 那边王安已经去查过了那匣子了,回来对嘉衡帝说:“皇上,匣子中装的是戈尚书派去庆川缉拿陈云州回京的官差。” 听闻此言,嘉衡帝看戈箫的眼神更不善了:“戈尚书,这就是你派的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用的东西。”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派人去刺杀陈云州?” 戈箫倒是想呢。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派人打听过了,陈云州武艺高强,而且身边都跟着人,寻常人等近不了他的身。 至于收买他身边的人,太远了,而且还需要时间,皇帝不会给他这么多时间。所以戈箫给自己想了另一条路,让皇帝不至于现在就厌弃他的法子。 他跪下道:“皇上,微臣有一计。如今可看出来,这陈云州身份既是假的,必定不怀好意,图谋我大燕江山。为江山社稷,微臣提议,咱们跟高昌人议和,然后腾挪出兵力攻打仁州,一路向南,拿下庆川,先剿灭了这些乱军。” “高昌人要的只是粮食、茶叶、瓷器等物。只要给钱给东西,就可安抚住他们,但这些乱臣贼子就不一样了,龚鑫一小吏出身也敢称帝,分明是未将皇上,为将朝廷放在眼里。若是江南战事溃败,他们必定会北上。” “陈云州虽还未称帝,但只怕也是打着同样的心思。” 他就只差对嘉衡帝说了,皇上,乱军是要你的江山,高昌人则不一样,可以用钱物打发,或是再割几个州县给他们,他们就会消停。 是失去几个州府,给点银钱安抚住兵强马壮的高昌人,还是三面作战,顾此失彼,哪里都顾不上,最后被人打入京城,失去江山?孰轻孰重,看皇帝如何抉择了。 这种卖国的行为立马招来了一些大臣的反对。 富国祥冷哼:“戈尚书忘了,我们与高昌人的不共戴天之仇?高昌人屡次南下,劫掠我大燕百姓,杀人无数,如今侵占了我云州、塞州,图谋甚大,你这是与虎谋皮!” 戈箫不同意:“富大人,你睁眼看看,南方已快全部沦入乱军手中,若不加以遏制,一旦他们突破北上的防线,京城危矣。孰轻孰重,还望大人三思,切莫因个人之利,而做出毁大燕江山社稷的蠢事。” 突然被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富国祥气得心肝疼,但又说不过戈箫,只冷冷地撇过了脸不看他。 其他大臣,你看我,我看你,都纠结得很。 跟高昌人议和,向高昌人送钱,他们自然是不愿的。 可如今陈云州是个冒牌货,意味着南方几乎全部沦陷了,平乱成了当下最重要的事,不然这三股乱军,仅靠楚家军是拦不住的,到时候乱军打到京城,他们都得完。 所以哪怕不赞同戈箫的提议,很多人还是不吭声,算是默认了。 嘉衡帝扫了一群这群应声虫,厌烦得很。真是群酒囊饭袋,能用的一个都没有。 见无人反对,戈箫再接再厉道:“皇上,若能跟高昌人议和,这样西北军可腾出来,派兵前往江南,一部分去帮楚弢平乱,一部分去攻打陈云州,尽快平息南方的动乱,以安天下。” 这个提议很诱人。 毕竟乱军已经成了嘉衡帝的心腹大患,必须得除。 思量片刻,嘉衡帝松了口:“下朝,戈箫、富国祥……你留下。”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78节 大朝会后,嘉衡帝将几个重臣留下,在御书房里商议这事。 富国祥面色难看不吭声,其他几个大臣顾忌着羽毛,也怕引狼入室,没法收场,把自己搭进去,所以都很谨慎,最后只有戈箫一个人说话了。 经过商议,皇帝决定委派戈箫前往井州与高昌人议和。 为将功折罪,第二天戈箫就出发去了井州。 半个月后,朝廷与井州达成了协议。大燕每年送高昌人一百万两银子,把云州塞州赠与高昌人,双方以井州为界,互不进犯。 签订了协议,送了银子过去后,井州驻扎的十几万西北军只留了四万人驻守,其余的十万人开始南下,其中五万人去江南,帮助楚弢大军平乱,另外五万人由西北军参将贾长明带领,前去攻打仁州。 龚鑫、葛淮安本来都在等着朝廷跟陈云州打起来,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哪晓得最后这把火又烧到了自己头上。 朝廷往江南增兵,意味着他们的压力也将倍增。 韩子坤气得要死:“狗皇帝蠢死了,不集中攻打陈云州,反而先跑来对付我们。” 他捡便宜的愿望落空了。 佛祖咋回事啊,亏得他捐了那么多的香油钱,也不给他改改运气。 葛镇江倒还镇定:“子坤不必急,江南的主战场不在咱们这,前面还有龚鑫顶着呢,最急的是龚鑫。如今这局势,对咱们来说也不算太坏。” 袁桦也赞同:“大将军说得是。如果龚鑫敌不过朝廷大军,想咱们帮忙,咱们也可提条件,用禄州跟他们换余州,将咱们的地盘换到龚鑫的后面,三州相连,再徐徐图之,岂不是更好?” “朝廷这边,若是庆川军不敌或打得艰难,关键时刻咱们也可帮朝廷一把。咱们目前这位置,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 经他这么一分析,劣势都成了优势。 葛镇江很高兴:“没错,这次可是咱们的机遇,若是运气好,兴许咱们能多吃下好几个州。” 韩子坤听他们这么一说,心情顿时阴转晴。 只是这高兴劲儿没维持多久,禄州那边就传来了消息,朝廷对葛镇江发起了招安。 只要葛镇江愿意率兵投降朝廷,朝廷封他为世袭罔替的一等国公,他手底下的这些将领也都会得到封赏。 这个招安有点诱人,因为葛镇江的势力比陈云州、龚鑫都要弱,还处在二者中间,也就是龚鑫现在忙着对付朝廷,不然早就吞并他们了。 这种夹缝中生存的日子并不好过。 葛镇江虽然也有雄心壮志,也想过荣登大宝,可连番的失利还是打击了他的信心。 见他犹豫不决,袁桦倒了一杯茶推过去:“大将军,咱们这等出身,即便是投降了朝廷,朝廷安能对咱们真的放心?古往今来,您见过几个降兵有好日子过的?” 葛镇江苦笑了一下说:“当初跟着我的兄弟,战死了不少,我只是怕连累大家。不过军师所言也有道理,只是咱们若拒绝了朝廷,万一朝廷不攻打陈云州,转而攻打咱们葛家军怎么办?咱们葛家军如今在南方是最势弱的。” 袁桦笑了笑:“这有何难。大将军,咱们不直接拒绝朝廷,拖一拖,观望一阵子,若朝廷这次能拿下龚鑫和陈云州,咱们就投降,若朝廷败了,咱们投降过去必定会第一时间就被安排去平乱,冲在第一线,死的也会是我们的人。如今当以保存实力为上。” “隔岸观火,保存实力,有道理。”葛镇江赞许地看着袁桦,“多亏有军师。子坤性子阴沉,淮安性子急,还是军师最靠得住。若他日我葛镇江能成就大业,必封军师为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袁桦拱手做感激状:“谢大将军。不过龚鑫应该还会派人来与大将军商议结盟的事,以属下看,还是拖着为妙,让朝廷先耗耗他们的兵马。” 葛镇江懂了,笑道:“听军师的。有军师真乃我葛家军之福啊!” 陈云州也接到了消息。 得知这南下的十万大军是从何而来的后,陈云州气笑了。 又一个攘外必先安内,宁可赠与外人,不愿便宜了家奴的东西出现了。 对外唯唯诺诺,对内重拳出击,一群混账东西。 但凡朝廷能把他们对高昌人的“大方”用到这天下百姓身上,又何至于会有今天的事。 只能说这是一群欺软怕硬的懦夫,这样的朝廷不要也罢。 至于派兵攻打他们仁州,他也不惧。 他已经提前向仁州增兵一万,又将林钦怀调去了仁州,如今仁州有一万六千大军,城中粮草充足,朝廷打来也不惧。 不过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战术上不能掉以轻心,狮子搏兔亦需全力,骄傲是失败之母。 为了震慑住朝廷,也为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陈云州准备亮相庆川的火器。 反正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他们庆川有火、药这种大杀器了,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只要能快速打败敌人,减少己方的伤亡,该用就用。 经过一年多的研发,工坊里已经制造出了几十门大、炮,其中还包括十门杀伤力巨大的开花大、炮。 这种火器比实心球的大炮杀伤力更大,其爆炸产生的碎片、内部霰弹和冲击波,都可给敌军造成巨大的伤害。在对付攻城的敌人时,一炮杀死一片敌军,足以让敌人胆寒。 唯一不大好的就是这种炮弹必须用宽口径,因此炮身很大,要两匹马拉车才能拉动。 这是一批重要物资,为安全计,也是为了给仁州守军信心,陈云州亲自带人押送这批火器前往仁州。 十四天后,车队顺利抵达仁州。 这时候已进入了炎热的夏季,蝉声不绝,太阳从早晒到晚。 但仁州军民上下都进入了紧要的战备状态,平民百姓采集蔬果晒干,抢收小麦,以储存更多的食物和柴禾。军队里加紧训练,熟悉各种武器,提前分配守城任务,一派热火朝天之象。 陈云州看完后很满意,上下一心,何愁仁州守不住? 林钦怀听说陈云州来了,连铠甲都没来得及换就跑出来迎接:“少主,您怎么来了?” 陈云州指了指身后长长的车队,笑道:“给你们送了点物资过来。” “里面请。”林钦怀连忙将陈云州迎了进去。 进了堂屋,陈云州让柯九把清单拿上来:“这是我为仁州保卫战准备的物资,你过目一下。” 林钦怀一下子便看到了火、药、大、炮,很是吃惊:“少主怎么将这些带来了?” 他记得大、炮好像不多,听童敬说杀伤力极为惊人。 陈云州耸了耸肩:“他们不是想见见咱们的火器吗?这次就让他们见识见识。不过火器危险,要单独存放看守。” 林钦怀明白了,让人将这些物资分门别类安置好,火器则单独放在了一处,由陈云州带来的人看守。 “少主,有了这批火器,再加上咱们仁州军民,这一仗必胜。” 陈云州笑道:“我相信林叔,不过大、炮虽杀伤力大,但笨重,不好挪动,可能只能安排在城门口附近。而且每次换弹药的时间也过长,不能太过依赖此物。此物更多的是做震慑之用。” 他们的热武器技术还比较落后,可惜了,小助手不肯开后门。 林钦怀点头:“少主放心,这物要关键时刻用,效果才能惊人。少主一路辛苦了,先去府衙休息吧,据探子来报,朝廷的大军应该还有五六日才能到仁州。” 赶了十几天的路,陈云州确实有些疲乏,便笑道:“好,辛苦林叔了。” 在仁州休息了一晚,陈云州第二日便出门视察仁州的备战情况。 仁州城已经不允许闲杂人等出入。不少士兵和百姓都被发动了起来,在城门外挖陷阱。 陈云州挨个走访了一遍,大致了解了仁州目前的情况,又提了几个建议,五天的时间便一下子就过去了。 这时候,探子也回来了。 朝廷的五万大军已经在仁州北边五十里了。 第二天,五万西北军驻扎在了仁州城外十里的一处平地上。 只稍作休整了两日,这些大军就对仁州城发起了第一次进攻。 西北军到底是正规军,而且还是常年跟高昌人作战的部队,无论是纪律性,还是战斗力都比葛镇江收编的那群乌合之众要强很多。 第一次交战,打了半天,庆川军就死伤三千余人。 这对只有一万六千名驻军的仁州而言,可不是个小数目。而且第一天,城楼下方,还挖了陷阱,如今陷阱也被破坏得差不多了,下次敌军打来,少了这一层阻拦,他们的攻势会更猛。 这也让陈云州改变了计划。 他跟林钦怀商议一番后决定,明日就用上大、炮,以压住敌军进攻的气势。 西北军攻打的主要是北城门。 所以他们在北城门口安置了三门大、炮。 等西北军再次发起冲锋,庆川军干脆打开了北城门。 西北军看着大开的城门,一窝蜂地往前冲,但冲到三四百米远的时候,只听轰的一声,一颗黑色的炮、弹飞了过来,砸在前锋营的将士身上。 烟尘滚滚,地面被炸出一个大坑。 而冲在最前面的这群士兵被炸得四分五裂,有的蹦出去好几十米远。 如此惨烈的场景让后面跟上来的士兵怕了,冲锋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这一仗只打了半个时辰,西北军就退兵了。 “那就是所谓的火、药?”贾长明阴沉着脸问道。 下面一络腮胡将领苦笑道:“应该是火、药的变种吧?火、药是人丢出来的,这个是从铁管子里飞过来的,打击范围更广。” 贾长明头痛:“郑冀,那依你看,如何破局?” 郑冀轻轻摇头:“末将目前也没法子。” 这毕竟是新鲜事物,第一次亮相。火、药只要跑得快,还能避开,这玩意儿可避不开。 其他将领也叹气:“朝廷可真是给咱们分了个烂摊子。要我说啊,还不如去打那葛镇江,南方三股势力中,他最弱。” 柿子当然要挑软的捏。 郑冀也赞同:“是啊,若能拿下葛镇江的地盘,然后跟楚将军他们一起夹击龚鑫,先收了龚鑫,再来打陈云州吧,也许那时候就找到了这火、炮的破解之法。” “现在这样硬碰硬,太影响士气了,而且伤亡也很大,即便是拿下仁州,也得不偿失。” 打这两场仗就损失了五千多名将士,贾长明也心疼。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思量片刻后道:“有道理,三万禁军驻扎在平州,咱们从西打过去,禁军从北攻击,两军一起行动,想必能很快拿下禄州,到时候再考虑是继续攻打仁州还是南下拿下吴州。” 其他将领也没意见,因为仁州的火、炮实在太猛了。 阿嚏!正在隔岸观火的韩子坤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心里陡然冒出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要不明天再去庙里拜拜,顺便抽个签,算个命? 第087章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79节 “敌军拔营退兵了?”陈云州意外极了。 他跟林钦怀可是还在为下一场战斗做准备。 林钦怀也很诧异, 眉头紧锁,问道:“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斥候恭敬地说:“回陈大人、林将军, 今天清晨吃过早饭后, 敌军就突然拔营撤退往东边去了。” “昨日敌营可有异常?”林钦怀又问。 斥候想了一会儿说道:“有的,昨天下午敌军比较热闹,估计是在收拾东西, 但离得比较远,咱们的人没有发现。” 这也太突然了, 双方才刚小小的交锋了两回, 算是吃了点开胃菜, 结果就这么停了,很难不让人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派人继续盯着敌军,另外安排一批人员在方圆十里内探查一番。”陈云州还是不相信来势汹汹的西北军就这么轻易撤军了。 斥候领命而去。 陈云州看向林钦怀道:“林叔,这事你怎么看?” 林钦怀脸色凝重:“那贾长明是陈天恩的走狗死忠,一样不是个好东西, 尤擅溜须拍马,虚伪歹毒。但二十多年没见,人总是会变的, 我不能以过去的经验去揣度这个人的行为。” 陈云州认同这点:“也是。那咱们就不考虑贾长明这个人, 只考虑这件事。朝廷让西北军来攻打咱们,如今刚交锋, 西北军的损失也不算太大, 他这突然撤退很不合理。” “我想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贾长明是惧于火、炮的威力, 可能想以退为进,麻痹我们, 等我们松懈下来杀个回马枪。第二种则是朝廷可能出了什么大事,突然下令让贾长明撤离。” “很有可能,不管贾长明是真撤离还是假撤离,我们都安排人盯着,再派些人出去打探打探朝廷那边的情况。”林钦怀说道。 两人商议好,又派了一批人出去。 但第二天斥候来报,西北军还在往东边去,目前已经走到离仁州有五六十里的地方了。 这么远大军要杀回来,估计得行半天,根本起不到偷袭的效果。即便是派精锐的骑兵偷袭,那也得一两个时辰。 而且西北军的骑兵数量也不多,估计顶多几千人,这点人数偷袭驻扎在城外的军队还不错,但要攻打一个戒备森严的城池,骑兵的突袭作用并不明显。 陈云州背着手望着遥远的天边,轻笑道:“莫非是我们想多了?贾长明是真的撤退了。” 林钦怀神色淡然:“应该是的。估计真让少主你说中了,朝廷又出了什么大事吧。” 最后一句,林钦怀语气中不乏嘲讽之意。 陈云州乐了:“不管怎么说,敌军撤退对我们而言总是好事。今天让驻守在城楼上的将士撤一半吧,留一半值守即可,若发现敌人的踪迹,再以烟花为讯,通知我们即可。” 既然敌人都跑了,也没必要让自己人再天天在城楼上晒太阳。 “嗯。”林钦怀点头答应,“天气热,战事既告一段落,大人回城中安抚伤员吧。” 这种体恤百姓,收拢民心的事,最适合让陈云州去做。因为仁州是最后一个划入他们版图的州府,而且仁州没经历过什么大的灾难,百姓对陈云州的拥护不如其他几个州府。 这点不用林钦怀说,陈云州也清楚,因为他有小助手这个作弊器,当地百姓欢不欢迎他,达到了哪种程度,他只消看看拥护值的涨幅就知道。 他到了仁州,拥护值长了一批但不是特别多,而且多是【+1】,完全不像其他几个州那样暴涨。 “好,那守城的事就劳烦林叔了。” 陈云州笑了笑,下了城楼。 等他走后,林钦怀板着脸叫来阿东:“你派一队机灵的,跟着贾长明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去了哪儿。” “是。”阿东看着林钦怀不大好的脸色,有些不解,“将军,敌军撤退是好事。难道您怀疑他们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林钦怀深吸一口气:“不是。仇人送上门,却没能留下他们,我恨。这事你不用问了,派人盯着就是,看看能不能寻机安排人潜入西北军中,摸清楚西北军中的大致情况,有哪些将领等等。” 虽然打了两场仗,但双方的将领都留守后方压阵,并没有冲在最前面。 林钦怀只能通过斥候打探的消息,旗帜上的“贾”字等消息来判断来的是贾长明。 但这支西北军中内部的信息就不得而知了。 阿东第一次在林钦怀眼底看到如此刻骨的恨意,吃了一惊:“将军与那贾长明有仇吗?” 林钦怀摆了摆手:“你不必问了,赶紧去办吧。” 阿东踌躇片刻,乖乖听话离开。 林钦怀抿了抿唇,眼神望着西北军曾驻扎的方向,眼底的冷意如有实质。 当初他们带着陈云州逃离云州就是贾长明带人追杀他们的,有一半的兄弟都葬身在了贾长明手中,这样的仇如何能不报! 本以为这次能将贾长明给留下,谁知道才打了两场,这家伙就跑了。 不过没关系,少主迟早会问鼎中原,一统天下,届时他自然能将这些仇人一个个地全部手刃了。 事发时,少主年龄太小,什么都不记得。逃到山上落草为寇后,他们也想过报仇的事,无奈敌人位高权重,他们却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土匪,那么点人,怎么报仇? 所以他跟童敬,还有当初一同逃亡到山上的老兄弟们都将这事藏在了心底,没告诉过小辈们,以免他们冲动跑下山报仇,到时候仇没报成,反倒是将自己搭了进去。 但他没想到,一个荒唐的决定,一次身份的交换,竟给他们带来了这样的转机,让他有一天可以堂堂正正地手刃仇人,为老将军报仇,为那些死去的同袍报仇! 只能说老天爷还是公道了。 接下来几天,西北军非但没杀回来,反而越跑越远了。 眼看贾长明带着大军一路东去,头也不回,陈云州放心,他估摸着应该是第二个猜测。 可又过了一段时间,京城那边也没什么爆炸性的消息传回来。 陈云州被贾长明搞糊涂了。 既然最近没什么大事发生,那他跑什么跑? 不过很快陈云州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五月底,探子带回来消息,贾长明联合了驻扎在平州的三万驻军,一起向禄州发起了进攻。 陈云州连忙派人去军营请林钦怀。 不一会儿林钦怀就回来了,他坐下先猛灌了两杯茶水才道:“少主,贾长明定是怕了咱们的火、炮,转而攻打禄州。如果我是他也会这么做,禄州号称驻扎了六万大军,但依我看,这只不过是韩子坤对外虚报的,去年汝州一战打了三个月,他手底下的兵死伤逃亡的有好几万,禄州肯定没这么多人。” “即便有,也都是最近一年征召的平民,战斗力哪比得上西北军和禁军。八万装备精良的正规军攻打禄州,胜率比攻打咱们仁州高多了。要是在咱们这死磕,即便最后能拿下仁州,他也会损失惨重,西北军内部想必也有争斗,贾长明可能是想保留实力。” 陈云州点头:“应该是这样。就是这打着打着,最后火又烧到了韩子坤身上,我觉得有些稀奇。我倒希望韩子坤别死,毕竟他是咱们的福星啊。” 他能拿下兴远、仪州、定州、仁州,都少不了韩子坤的“功劳”,给韩子坤颁发个“最佳助攻奖”都不为过。 林钦怀分析道:“短期内他们应该拿不下禄州。禄州兵力虽弱与朝廷军,但占据地利优势,而且葛家军目前就掌握了三个州,桥州的位置还相当不好,若是再失去禄州,吴州将成为一座孤岛,这对葛镇江来说,非常不利,所以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守住禄州的。” 陈云州颔首:“林叔说得有道理,那这次轮到咱们在一旁看好戏了。” 想想都乐。 前阵子朝廷分别对他们庆川军、龚鑫发动攻击。他这边就算了,听说龚鑫派了人去求葛镇江支援,但葛镇江不肯,显然是希望朝廷跟龚鑫斗个两败俱伤。 可惜啊,他这算盘落空了,这火最后烧到了他身上。 不过为防止葛家军的情况在他们身上重演,陈云州可没敢松懈,修复了城外的陷阱,又将城墙加高了三尺,还派人随时留意着禄州的战况,以便看看有没有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韩子坤心里直想骂娘。 你们打你们的啊,他招谁惹谁了? 为何西北军放着仁州不打,突然跑过来打他们禄州? 娘的,他那些香油钱是白捐了,以后再信那些秃驴,他就是狗! 气归气,但现在最要紧的还是禄州。 韩子坤接到两支大军逼近禄州的消息就连忙找上了葛镇江:“大哥,西北军有五万,禁军有三万,禄州驻军只有四万人,这仗怎么打?军师,你也给我支个招啊。” 韩子坤急了,他以前大部分时候都是打顺风局,以多压少的,这次形势逆转,而且都是朝廷比较精锐的军队,他也不敢托大。 葛镇江的心情比他还糟糕。 “如今只有两个法子,死守禄州,或者投降。” 前者他心里没把握,投降他不甘心,也信不过朝廷。 韩子坤也不情愿:“大将军,让我投降狗朝廷,我宁愿战死。您别忘了,咱们的家人,亲朋好友,都是被那些狗官给害死的,而且现在投降过去,西北军肯定会让咱们做前锋去攻打庆川军。” “庆川有多难打您是知道的。到时候咱们的人要是都死了,咱们没了利用价值,朝廷还不知道会怎么对我们呢。” “你当我愿意。”葛镇江面色灰白,头发也白了不少,他揉了揉眉心,看向袁桦道,“军师可有何高见?” 袁桦想了想道:“大将军,四万人对上八万,人虽然少了点,但咱们是守城的一方,也未必就会输给朝廷的大军。庆川军屡次以少胜多,都是守城的时候,我建议韩大帅固守城门不出,想必短期内他们也拿禄州没办法,咱们再从长计议就是。” 葛镇江点头:“对,咱们未必会输。子坤,你速速回禄州,一定要守住禄州,我这边会找机会安排人去偷袭西北军,为你创造机会的。我相信,咱们兄弟同心,一定可以守住禄州。” 韩子坤立马站了起来:“是,大哥,我这就回禄州。” 他快马加鞭,连夜赶回了禄州。 但战事并没有那么乐观。 五月二十九,西北军和禁军从西、北两个方向对禄州发起了冲击,这一仗打了足足一天,死伤无数,甚至有一处城墙被西北军攻破,若非突然下了场大暴雨,挡住了视线,西北军和禁军不得不退兵,可能禄州就不保了。 战后,伤亡人数很快统计了上来。 这一仗,葛家军死了八千多人,还有六千多人受伤,一下子就失去了三分之一的战斗力。 这对韩子坤,对葛家军而言都是个沉重的打击。 韩子坤脸色铁青,一面快速写了封信给葛镇江,请他派兵支援,另一面也学陈云州。他记得庆川军人数本来也不多,每次打仗,陈云州都会从城中征召不少新兵。 现在他的兵力损失惨重,也只能在城里临时紧急征召一部分青壮年补充兵力了。 于是地上的血还没干涸,葛家军已经拿着府衙的名册,挨家挨户的强征青壮年了。 凡是家里有十五岁到五十岁的男丁,必须得出一个人参军。这是第一轮征兵,若是战况持续不佳,那还会有第二轮第三轮的征兵。 这一天,禄州城中到处都是悲泣声,家家户户紧闭着房门,唯恐自己的房门会被葛家军敲响。 偌大的城池中,仿佛死了一般,除了葛家军,看不到一个人影。 葛镇江很快就接到了禄州战事失利的消息。 他看完了韩子坤的信,犹豫许久,叫来了冯参将,让其带着两万人去支援韩子坤。 禄州不能失守。 一旦禄州没了,那朝廷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吴州。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80节 而且想到去年朝廷在定州干的好事,葛镇江担心朝廷一旦掌握了禄州,可能会做出水淹吴州之事。这样吴州也不攻自破了,而他将失去绝大部分的地盘,只余一个偏远,被庆川军团团包围住的桥州。 到时候他还如何能翻身? 葛镇江愁眉不展,只能寄希望于冯参将,希望他这两万人能给禄州增加一批战力,再拖一段时间,拖到西北军退兵。 可五天后,噩耗再度传来。 冯参将带的两万人遇到了西北军的伏击,损失惨重,最后看不敌西北军,冯参将竟率余下的近万人投降了朝廷。 葛镇江接到消息,直接给气得吐血:“冯镐,老子看错你了,来人,去将冯镐的家人通通抓起来,杀了,杀了,把人头给他送过去……” 袁桦赶紧拦住了他:“大将军,您先消消气。这些人不能杀,你一旦将人杀了,冯镐因此记恨于你,将会彻底地倒向朝廷。” “哼,他现在就已经倒向了朝廷。”葛镇江捶打着胸口,气恼地说,“我待他不薄吧,可他呢,是怎么对我的?” 冯参将能成为葛家军的高级将领,意味着他不但有些才能,而且跟葛镇江的关系也匪浅。是葛镇江的邻居,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所以葛镇江才会派他去支援禄州。 哪晓得最后反而支援了“西北军”。 袁桦不得不为冯镐说好话,不然葛镇江可能要做出不理智的行为。真让朝廷拿下了禄州,拿下了葛家军,到时候庆川那边的压力会更大。 “大将军,冯参将那几个女人都是到了怀州后纳的,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也就那个小儿子。咱们现在若是杀了,传出去不知情的还说咱们连婴孩都杀,依属下看,不若好生照顾着他的妻儿,一来可彰显大将军的仁德,二来也能让冯镐后悔、愧疚。” “冯镐本就是不敌才投降的,他现在不会真心向着西北军。同样,西北军肯定也信不过他。他在西北军中的待遇还不如在咱们在这,又听说您善待他的妻儿,他只要还是个人应该都会痛改前非,说不定能成为咱们的一枚奇棋。” 葛镇江稍稍冷静了下来,磨了磨牙,心里虽然还是恨,但也不得不承认袁桦所言是最理智的办法。 他勉强挤出个笑容:“多亏有军师拦着,不然我就要犯糊涂了。你说得对,他的家人不但不能杀,还要善待。” 葛镇江叫来亲卫,吩咐下去,多安排了一队卫兵守着冯镐的府邸,禁止任何人去打扰。 办完这事,他深吸一口道:“军师,现在依你之见,咱们当如何破了禄州这一局?” 袁桦皱眉深思了一会儿说:“大将军,不若向龚鑫求援吧,然后再派一支军队前往禄州,支援韩大帅。” 葛镇江这会儿有点后悔前阵子坐收渔翁之利得太明显了。哎,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派个一两万人去帮龚鑫的。 “龚鑫那边要面临十几万朝廷大军,他能抽出兵力帮咱们吗?” 袁桦笑了笑说:“唇亡齿寒,若我们葛家军落败,龚鑫将腹背受敌。属下相信龚鑫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葛镇江虽还是有些顾虑,但为了守住禄州,最后还是派人携了重礼去求龚鑫帮忙。 龚鑫倒是没拒绝,但以他们的战事吃紧为由,只愿派出一万大军相助。 一万人也不算少,可葛镇江一调查才发现,这一万都是后备军,属于年纪大战斗力非常拉垮的那一批。 这种除了在战场上当炮灰,没多大作用,更解决不了禄州的困境。 “好个奸诈的龚鑫,让我给他养这群老兵,他还赚了个好名声,真是欺人太甚。” 骂归骂,但这时候葛镇江也不会跟龚鑫撕破脸。 只是向龚鑫求助这条路显然是行不通的。 葛镇江左思右想,许久后问道:“军师,你说咱们向陈云州求助如何?西北军一开始可是直奔仁州去的,后来虽然不知西北军为何会改变主意,但我们葛家军败落后,朝廷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他们。” 这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 他虽记恨陈云州,可在葛家军生死存亡之际,也顾不得先前的仇恨了。 袁桦思量了一会儿说:“属下觉得可以试试。西北军去打仁州,没多久都撤兵了,应该是战事不大顺利,否则他们也不会撤兵。庆川军虽起步晚,但战斗力非同寻常,若他们愿意从后突袭西北军,定可解了禄州之困。” 见袁桦也赞同,葛镇江终于下了决心,派人跑了一趟仁州。 陈云州也一直在关注着禄州的战况。 西北军不愧是一直处于前线,时常跟敌军作战的军队,战斗力确实很强悍,比葛家军这种草根起家的不知强了多少倍。 如果他们没有火、炮做震慑,只怕仁州也守不住。 基于这种情况,陈云州跟林钦怀商议了一番,再次在城中征兵六千,减去上次打仗死残的两千来人,仁州守军的兵力维持了在两万左右。 之所以没有像葛家军那样疯狂征兵,是因为陈云州和林钦怀都赞同,兵员不能只贪多,得保证质量。 一味的扩充兵力,却不注重训练和纪律的整顿、思想的统一,即便人多也没用。 庆川一直奉行精兵政策,兵员对比葛镇江和龚鑫动不动就是几十万,他们现在也只有十来万兵力。 虽然人少,但他们这些士兵平日里的伙食远不是葛镇江和龚鑫手底下的士兵能比的,就更别提装备了。 只是他们起步晚,底蕴到底不如西北军深厚。 所以陈云州也不知道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刨除掉火器,庆川军与西北军的战斗力孰高孰低。 但至少是有一战之力的,不会像葛家军这么拉垮。 就在陈云州密切关注禄州战事时,仁州却来了个意料之外的人。 “葛镇江派来的使者?”陈云州想了想让人将其安排到偏厅,然后派人去请林钦怀回来。 等林钦怀回来之后,两人简单交流了一下情况,然后进了偏厅。 厅中坐着一个四十来岁,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见到陈云州,他连忙起身行礼:“葛家军麾下戚鹏见过陈大人。” “戚先生免礼。”陈云州坐到上首,笑眯眯地说,“葛大将军可还好?” 一副问候老朋友的口吻。 戚鹏陡然觉得这趟差事怕不是那么好办。 庆川军跟葛家军新仇旧恨一大堆,可以说是水火不相容。他都做好了到仁州受冷遇的心理准备,谁料这位陈大人竟跟个没事人一样。 如此年轻就有这等城府,今日之事怕是不好办。 压下心里的种种杂念,他道:“挺好,有劳陈大人挂念了。今日小可来到仁州,仁州之繁华,实令人侧目,这全因大人治理有方,令人佩服。” 陈云州谦虚一笑:“哪里哪里,都是下面的人尽忠职守。既喜欢仁州,戚先生不如多逛逛,回头我安排一名官员陪戚先生。” 热情有礼,但绝不提正事。 两人你来我往,扯了一大堆,但都是这等有的没的。 渐渐的,戚鹏有些沉不住气了,陈云州能等,禄州等不起,大将军也等不起。 他只得主动开了口:“多谢陈大人盛情款待。只是今日盛某是背负使命而来,朝廷攻打禄州之事想必陈大人应该听说过了吧。” 陈云州不动声色地跟林钦怀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点头道:“听说过一些。韩大帅英勇善战,禄州城中又有六万驻军,守城无虞。” 陈云州这时候大致猜到了戚鹏来的目的。 但他不会主动挑明。谈判这事,谁先急谁就容易落了下风。 反正这事葛镇江肯定是比他急的。 所以他故意装糊涂。 戚鹏不是傻子,见陈云州这态度就明白了,只得苦笑了一下,挑明了:“陈大人,实不相瞒,朝廷八万大军联合攻打禄州,禄州岌岌可危,我家大将军特派小可前来求助。” “朝廷这次不惜割地赔款给高昌人,也要让西北军南下平乱,定是容我们不得。我们葛家军与大人虽有些误会,可到底是咱们南边人自己的事。可朝廷来了就不一样,正所谓唇亡齿寒,若西北军拿下了我们葛家军,下一个目标必然是陈大人。” “值此大难关头,我家大将军派小可来向大人提出盟约,以后葛家军与庆川军休戚与共,同进同退,结为生死兄弟,一方有难,另一方义不容辞地支援,共抗朝廷,守住南方!” 他说得慷慨激昂,可陈云州不为所动。 葛镇江这算盘打得可真好。 他们都要被朝廷打趴下了,还来什么生死与共,这不就是想忽悠他们庆川军去打白工吗? 当他陈云州是个傻子吗? 他是不乐意见朝廷拿下葛家军的地盘。 但他跟葛镇江也不是一路人,这时候他没落井下石,派人攻打桥州,就已经是给葛镇江面子了。 陈云州放下了茶杯,根本不接戚鹏这话:“戚先生,天气热,我听你嗓子都哑了,喝喝茶吧。” 戚鹏好不容易准备了这番煽动人心的说辞,结果对方就这反应? 不管同不同意给句话啊。 他还准备了好多说服陈云州的说辞呢。 眼看陈云州滑溜得泥鳅一样,不肯接他的话,戚鹏只能再将话说得直白一些:“陈大人,我家大将军想请大人出兵帮忙从后偷袭西北军,解禄州之困。为答谢大人,我家大将军准备了一份厚礼,事成之后,还有重礼相赠!” 他拍了拍手,身后的随从立即将带来的四口大箱子给打开。 一时间,金灿灿的光芒晃得人眼花。 陈云州眯眼看了看,不置可否地说:“葛大将军可真是大手笔。” 戚鹏指着四箱金子道:“这是四千两金子,只要大人肯出手,我家大将军还有重谢。” 四千两黄金,换成白银,那得四五万两去了。 真是大手笔啊,看来葛镇江这几年真是没少捞钱。 可这点钱就想让他手底下的人为葛镇江卖命,不可能。 陈云州微笑着说:“戚先生,葛大将军的意思我明白了。这样,此事关系重大,金子你先收起来,容我再想想。” 戚鹏怕陈云州又打马虎眼,拖着他,连忙拱手道:“多谢陈大人。禄州的战情很不乐观,坚持不了多久了,我家大将军还等着我回消息,恳请陈大人早日决断。” 陈云州含笑道:“好,明天我就跟你答复。戚先生一路辛苦了,来人,带戚先生去休息。” 戚鹏再次谢过陈云州,然后才带着自己人走了。 等他走远,陈云州看向一直沉默的林钦怀道:“林叔,此事你怎么看?” 林钦怀道:“这个戚鹏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咱们不能坐视朝廷做大,拿下禄州,继而南下,再拿下吴州,这样会对我们造成不小的威胁。” 现在他们只有仁州暴露在朝廷军的第一线。 可若是吴州落入了朝廷手里,以后定州、怀州都将变成前线,防线的压力会变得大很多。 陈云州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但西北军人数众多,我们仁州只有两万人,若是派出大半兵力前往禄州作战,从背后偷袭吴州,风险很大。” “西北军在禄州人数最多,北边还有平州的禁军支援,葛家军有禄州城可守。相较之下,我们的兵力异地作战,最为不利。”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81节 “若是西北军弃禄州军不顾,转而集中兵力攻打我们,那我们的军队恐遭灭顶之灾。” 林钦怀听出来了,陈云州觉得目前不适合出兵。 但他想出兵,他想去取了贾长明的项上人头祭奠死去的兄弟们。 “少主,前段时间我派人潜伏进了西北军中,发现了几个故人,兴许能用。这一趟的风险,没那么大。” 陈云州不是很看好。 人心易变,二十多年过去了,早就物是人非了。 林钦怀一直是比较冷静理智型的人,为何这次会这么想攻打西北军?陈天恩又没来。 见陈云州不说话,林钦怀起身拱手道:“少主,您放心,我不会冲动的,若事不可为,我就撤兵。” 陈云州连忙摆手:“林叔,你坐下说话,这事容我想想。” 少许,他抬头道:“你要出兵可以,但葛镇江想用四千两金子就让我们给他卖命,未免把我们庆川军想得太廉价了。我要桥州,我明日就答复戚鹏,让葛镇江派葛淮安带兵北上支援禄州,将桥州让给我们,换你带兵支援禄州。” 这条件不可谓不苛刻。 林钦怀皱眉道:“他能同意吗?” 一州换一州,禄州还要打仗,这买卖看起来就不怎么划算。 陈云州笑着说道:“他会同意的。桥州已经几乎快被我们庆川军包围了,葛镇江心里应该清楚,桥州迟早会是我的。用注定会失去的桥州,保住禄州,打破朝廷的封锁,寻到继续往北挺进的机会,对他来说不算太亏。” “林叔,他要是答应了,葛淮安会带着桥州的驻军北上,加入到禄州战场,这样能替咱们分担一部分西北军的兵力,会更安全许多,胜算也会大很多,否则光凭咱们这一万多人的援军,想要打退西北军很难。” “他若是不答应这事,我不会同意出兵。我作为庆川军的最高统帅,得对下面的将士负责,不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希望林叔能谅解。” 最后这番话,陈云州说得强势又霸道,完全没有跟林钦怀商量的意思。 他知道,林钦怀对西北军有些情结在心中。 可战争不是儿戏,不能意气用事。 林钦怀看着面色坚毅的陈云州,脑海中滑过老将军父子的脸,这一刻,这张还稍显稚嫩的脸与那张饱经沧桑又睿智的脸重合到了一块儿。 这就是陈家的风骨! 哪怕少主被他们这群莽夫带着,在贫瘠闭塞的山上长大,但他身上始终流淌着陈家的血脉,在关键时刻,这股血脉会自动复苏,成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若是老将军能看到如今的少主,定然会很欣慰陈家后继有人。 “少主考虑得甚是,我一切都听少主的。”林钦怀欣慰地看着陈云州。 少主长大了。 陈云州松了口气,他还真怕林钦怀固执不听劝。 “林叔,这个仇咱们迟早会报的,不要着急。” 林钦怀点了点头。 次日,陈云州将自己的条件告诉了戚鹏。 戚鹏眼珠子都差点掉到了地上:“这……陈大人,您要桥州这要求也未免太……小可没法向我家大将军交代啊。您看换个条件成吗?我家大将军还给大人准备了十个美人,金银珠宝……” 陈云州抬手制止了他:“戚鹏,我就这个条件,金子你带回去。禄州与桥州孰轻孰重,我想你家大将军更清楚。” 就是葛镇江不清楚,那不还有军师吗? 戚鹏见陈云州态度坚决,毫无转圜的余地,只得苦笑着点头:“小可会将这个条件转达给我家大将军的。” 陈云州微抬下巴。 柯九立即将陈云州拟定的契约递给戚鹏:“戚先生,这上面有具体的条件,下面已落了我家大人的大印。这份契书一式两份,若葛大将军同意,可落印后送一份到仁州。待得葛淮安大帅抵达吴州之后,我们庆川军就会从仁州出发。” 戚鹏接过了契书,心里苦笑,对方连这个都准备好了,还真是吃定了他们。 第088章 戚鹏垂首立于堂下, 双拳紧握,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上首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少许,这声音终于停止了, 戚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小心翼翼抬头就对上葛镇江血红的双眼。 戚鹏心里一突,不知该怎么开口。 还是军师帮他解了围:“大将军,陈云州怎么说?” 最近禄州战事不顺, 葛镇江已经好几天没怎么合眼了,他揉了下干涩的眼睛, 将契书丢给了军师, 恨恨地说:“趁火打劫, 陈云州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他恨! 恨自己竟被一个小辈压了一头,恨西北军舍陈云州而来攻打他,恨龚鑫见死不救…… 袁桦拿起契书看完后眉头跟着皱了起来:“这陈云州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 “谁说不是,老子给他十万两,就请他出一次手而已。这小子不知足, 想要老子的桥州,他在做梦,我就不信, 没了他陈云州, 我就守不住禄州了。大不了,老子降了朝廷, 也不受他这窝囊气。”葛镇江越说越气。 袁桦咳了一声, 眼睛瞟向戚鹏, 暗示葛镇江慎言。这种话传出去很容易动乱军心。 葛镇江心知自己口急失言, 勉力压下心头的愤怒,看向戚鹏道:“陈云州就让你带这玩意儿回来, 没说其他的?” 戚鹏连忙说道:“他说他们在仁州只有一两万人,最多只能派出一万人增援禄州。这点兵力不够打退朝廷的大军,需得,需得葛大帅也出兵,大家里应外合,方能打退朝廷军,守住禄州。” 葛镇江气得又想骂人:“军师,你听听,就这,他还想问我要桥州,他哪来的这么大的脸?他当我是什么?我脸上刻着冤大头三个字吗?” “老子生平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葛镇江越说越生气,气得胸口都痛了起来。 见他捂住胸口,袁桦连忙安慰道:“大将军,喝些水,消消气!” 葛镇江单手按住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气,手挡在面前,拒绝了袁桦递过来的茶水,眼神阴沉地盯着戚鹏:“他还说了什么?你不得隐瞒,一五一十,原封不动地说出来。” 戚鹏抿了抿唇:“回大将军,他说,这次解了禄州之困,打退了西北军和禁军,我们葛家军就打开了通往北方的门户,可以一路向北,直达京城!” 葛镇江眉头紧锁,思量了一会儿,又问:“还有吗?” 戚鹏摇头:“没了。” 葛镇江摆手:“你下去吧。” 戚鹏松了口气,赶紧退出正堂。 葛镇江花了好一会儿的力气消化这事,左思右想,右思左想,又拿起了那份被他捏出一个印子的契书看了一遍,咬牙切齿地说:“陈云州,好狠!” 袁桦安静地将茶水推到他面前,没作声。 葛镇江端起茶杯,仰头一口喝完了水,那动作那神态,仿佛是将杯中的水当成了陈云州的血肉一样。 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葛镇江皱眉看向袁桦道:“军师,这事你怎么看?” 袁桦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给他分析起了当下的情况。 “大将军,禄州这局势,若无外力相助,禄州恐怕迟早会失守。” “如果我们拒绝陈云州,在龚鑫也不愿意出兵相助的情况下,那只能禄州失守,我们退守吴州。但到时候我们葛家军会被朝廷军、龚鑫、庆川军团团包围,四面都是强敌,想要从他们任意一方手底下拿下其他州府,扩大我们葛家军都很难,我们只能进入龟缩阶段。” “大将军,恕我直言,这相当于是在慢慢等死!” 葛镇江脸色很不好看,但不得不承认军师所说的是事实。他克制住怒火道:“就没有其他法子吗?” 袁桦继续道:“此外还有三条路。” “第一,投降朝廷。朝廷目前危机四伏,哪怕是做面子,短期内应该也不会为难大将军。他们应该会让大将军回京,高官厚禄封赏将军,让将军做个空有爵位但无实权的花架子。至于其他人,韩大帅、葛大帅这样在军中一呼百应的将领应该也会封赏扣留在京中。再往下的将领士兵,多半会被安排到攻打陈云州或是龚鑫的第一线,彻底瓦解了葛家军。” “第二,投奔龚鑫。龚鑫现在对上朝廷并未能占据绝对的优势,如果咱们葛家军加入,无疑会在短时间内极大地提升龚鑫的实力。目前,他应该会善待咱们葛家军,至于以后,不好说。若龚鑫能一统天下,他可能善待我等,也可能忌惮我等。据我对龚鑫的了解,他的心胸并不算很开阔,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他能不能笑到最后都还说不定。” 葛镇江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让他向曾经的小老弟俯首称臣,他这老脸往哪儿搁啊。 而且就像袁桦所说,龚鑫现在虽然有些实力,但连朝廷的大军都搞不定,能不能登上那张龙椅都还很难说。 “第三条路呢?” 袁桦目光落到契书上:“第三条就是答应陈云州,赌一把。这次西北军是先去攻打仁州不得,才转而攻打咱们禄州的,所以哪怕庆川军只有一两万人,战斗力也比我们强。” 葛镇江的脸色非常难看,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他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袁桦接着说道:“所以庆川军派出一万人战斗力也应该非同寻常。而桥州如今已被庆川、兴远、怀州包围,就我们目前的情况,我说句丧气的,只怕桥州迟早也会落入陈云州的手中。” “失去怀州、兴远之后,桥州也早已失去了后方的作用。而且桥州贫困落后,当地百姓只有百万余人,其实于我们的意义不大。现在桥州最重要的是那几万大军,这几万人若是加入禄州战场,定能改变局势。否则,单是庆川出兵,我们还要提防一点,即便是打退了朝廷的大军,大将军不担心驱了猛虎,引来豺狼,最后为陈云州做嫁衣裳吗?” 葛镇江听完后深思起来,看了看契书,又落到舆图上,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说:“那依军师看,咱们应该同意将桥州让给陈云州?” 袁桦叹了口气:“大将军,如今在南方,我们葛家军没办法快速扩张实力,若能打退朝廷的大军北上,方可杀出一条血路。但这是一场豪赌,成不成,我心里也很没底。” 葛镇江懂了他的意思。南方大部分区域都被陈云州和龚鑫给瓜分了,他们葛家军势力最弱,只能在夹缝中生存,以后的处境恐怕也会越来越艰难。 而北方就不一样了。 北方有高昌人作乱,兵力多囤积在西北和京城,其他城池于他来说如入无人之境,只要这次能打败朝廷的八万大军,他就能够东山再起。 这确实是一场豪赌。 葛镇江还有些不甘心:“这样,岂不是要连吴州都得失去?” 袁桦说:“只要禄州安稳,吴州大将军可保留,也可让与陈云州或是龚鑫。他们二人谁给的利益更高就让给谁。到时候龚鑫和陈云州的地盘相接,一山不容二虎,他们俩迟早会打起来,到时候大将军可坐山观虎斗矣。” “妙啊。”葛镇江赞许地看着袁桦,“军师你这脑子真是太好使了,有军师在,何愁我葛家军不兴。” 葛镇江到底还是一方枭雄,野心勃勃,怎么甘于屈居人下,所以他决定赌一把。 袁桦看着葛镇江欣喜的脸,嘴角也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他端起茶杯,遮住了眼底的笑意。 六月二十二,陈云州收到了葛镇江送回来的契书,随契书一道送回来的还有一封葛镇江的亲笔信。 葛镇江在信中半点怨恨的意思都没有,极尽热情,说什么大家要同心协力,共抗朝廷,过去都是误会,大家都忘了,以后他们就是亲兄弟了。 陈云州粗略扫了一遍这没有实际内容的信,直接递给了林钦怀。 林钦怀接过信,非常诧异:“他还真同意了?” 说真的,林钦怀一直以为这事成不了。毕竟到最后,葛镇江还是会失去一州,这笔买卖,怎么看怎么不划算。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82节 陈云州笑了笑,葛镇江现在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不同意就等着慢性死亡吧。当然,这事估计军师从中下力不少。 但陈云州不会向任何人提及军师。 他跟军师其实来往不多,但奇异的,两人都很有默契,合作非常愉快。这时候他更不能将军师的存在透露给任何人,以免消息泄露,给军师招来杀身之祸。 “不同意,他就等着被朝廷、被龚鑫,甚至是我们三方给分了吧。同意了,说不定还能有一条出路呢!” 林钦怀把信看完直摇头:“我搞不懂你们的想法。” 看来他果然还是只适合练兵打仗,对官场上的这些门门道道搞不清楚。不过少主倒是如鱼得水,就像是天生都会这个一样。 放下信,他问陈云州:“少主,既然葛镇江已经同意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兵?” 陈云州笑着说:“不急,仁州距禄州近一些,咱们先观望观望,等葛淮安快到了吴州再说。我先写封信回去,并将契书派人送回庆川,让童叔带兵去接收桥州吧。” 陈云州提笔写了事情的经过,又叮嘱童敬小心为上,当心葛家军耍诈。 派人将信和契书送回庆川之后,陈云州又安排了探子去吴州打探消息,看看葛淮安什么时候进入吴州。 葛淮安不到吴州,他肯定不发兵。不然他们去得太早,韩子坤倒是龟缩在城里呢,葛淮安没来,也没个人分担朝廷大军的火力,最后惨的不就是他们吗? 这个仗要打,不然贾长明他们收拾了葛家军,下一个倒霉的就是庆川军,让葛家军往北撕出一条血路,去挡住朝廷南下的步伐,这样才能给他们庆川更多的发展时间。 庆川虽然已经接连拿下了五州,很快又要将桥州收入囊中,但时间太短了,各地发展层次不齐,还需要时间好好整合。 拿下桥州后,对陈云州而言,最重要的已经不是急速扩张了,而是先巩固对这些地方的统治力,不然就会像葛家军这样,占领再多的地盘都是散沙一片,说丢就丢。 所以陈云州才会同意支援禄州。他也是真希望葛家军这次能打退朝廷。 林钦怀听完陈云州的话,直摇头:“我看即便能守住禄州,只怕几方都会损失惨重。” 大家心都不齐,这仗打起来肯定艰难。 陈云州呵呵笑道:“这对咱们来说不是最好的吗?林叔,这一仗帮葛家军守住禄州是其次,最要紧的是你们的安全,若事不可为,你就撤退,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至于桥州,只要葛淮安带兵北上了,那就是咱们的了。” 至于盟约?这种话谁当真谁就傻了。 他相信,葛镇江只要有坑他们的机会,也绝不会放过。 所以哪怕是“结盟”那也得留一手。 林钦怀听到这话,感觉自家少主满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庆川,郑深、陶建华、童敬等人突然收到了让他们去接收桥州的信,更是震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陶建华使劲儿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嘶!这怎么跟做梦一样?我还以为要跟那葛淮安好好打一场才能收回桥州呢,谁知道这么容易就把桥州给拿下了。” 好不真实的感觉。 郑深也很意外,但更多的是高兴和激动:“拿下桥州,我们庆川军固守西南、正南,背后有天堑做倚靠,后方如仪州、兴远、庆川、桥州都不用囤积大量兵力了。” 这些都是后方,只要前线不破,后方安全无虞。如此一来,就可将更多的兵力投入到前线,既能保障怀州、仁州、定州的安全,又可在合适的时机率兵出击,扩大势力。 童良兴奋得两只眼睛发亮:“也不知大哥怎么说服葛家军,让他们心甘情愿将桥州让给咱们的,真想去仁州跟随大哥左右。” 童敬摁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去添乱做什么?走,跟你老子去接收桥州。” 见他大咧咧地就要出兵的样子,陶建华有些担忧,连忙说道:“童将军,葛淮安那人跟咱们有仇,未必会心甘情愿让出桥州,当心他耍诈。” 童敬也是知道这事的,点头道:“陶大人、郑大人,你们放心,我老童心里有数。我这就安排探子先去打探打探,葛淮安的人要是没撤离出桥州,咱们的人可不会轻易入城。一会儿我带兵去驻扎在南庆县等候消息。” 郑深有些不放心,童敬打仗是一把好手,但对地方上的事并不精通。于是他说:“这样吧,童将军我与你一道去,等大人定下了桥州知府的人选后我再回庆川。” 童敬想到当初拿下怀州的一摊子事,连忙点头:“好,郑先生咱们一道,明日就出发吧。” * 葛淮安确实不愿意走。 他看到信,脸色比暴风雨来临时的夜空都还要瘆人。 “不可能,大哥又不是疯了,怎么可能让我撤离桥州,将桥州拱手让人!”他一把撕了葛镇江的信。 马典等几个将领站在堂内,看到这一幕,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马典站了出来道:“大帅,如今禄州危急,等着我们去解围,此事拖不得。” 葛镇江总共有十八万大军,其中四万在禄州,两万跟着冯参将投敌了,还有十二万人分布在吴州和桥州。 吴州作为目前葛家军的大本营,那六万兵力肯定不能动,否则一旦吴州空虚,龚鑫或是陈云州都可能派兵突袭,吞了吴州,桥州和禄州彻底成为孤岛,很容易被敌军各个击破。 所以现在只能指望葛淮安麾下的六万大军北上支援韩子坤了。 葛淮安恨恨地瞪了马典一眼:“吃里爬外的玩意儿,韩子坤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向着他?” 韩子坤,又是韩子坤,凭什么韩子坤的麻烦,要让他舍弃桥州去救他? 韩子坤这个无能之辈,兴远守不住,定州守不住,现在连禄州也守不住,要他何用? 马典不背这个锅:“大帅,末将没有。这是大将军的命令,大将军说了,禄州若被朝廷拿住,我们葛家军将被三方势力彻底包围,再想突围就难了,请大帅以大局为重。” “我让你说话了吗?多嘴!来人,马典目无法纪,屡次顶撞上级,拖出去打五十大板。”葛淮安心里这股子邪火正愁没处发,马典就撞了上来。 其他几名将领你看我,我看你,想给马典求情,但见葛淮安那副快要吃人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敢开口。 马典无所惧地脱下了铠甲,任凭士兵将他拉了出去。 外面很快就响起了连续的板子声。 堂内,众将领的脸色都不好看,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葛淮安横了这些将领一眼:“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 马典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谁会这时候上去触霉头? 见无人说话,葛淮安也失了耐心,一挥手:“滚!” 军师被大哥带走了,以至于他身边都是一堆蠢货,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葛淮安重重地吐了口气,招手问旁边的伺候的人:“你说本帅做错了吗?” 那仆人连忙谄媚地笑道:“当然没有。” “那是大哥错了?”葛淮安挑眉。 仆人心头一跳,顿觉口干舌燥,赶紧摇头否认:“当然不是,大将军下这道命令必然有大将军的用意,但大帅您也有您的考量。” 葛淮安似笑非笑:“你倒是会说话。” 不过这仆人的话提醒了他,大哥不是个糊涂的人,下这道命令,只怕是不得已。 考虑了一天一夜,葛淮安虽然非常不甘心,可到底是不敢违抗葛镇江的命令,最后还是下令撤军。 但他也不愿意便宜了陈云州,临走前,还让手底下的人大肆抢劫了一番,城里城外,凡是值钱的能带走的东西,都被他手底下的人抢走了。值钱不好带走的,通通毁了。 一时之间,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一两年的桥州城再度变得风声鹤唳起来。 六月底,葛淮安正式带领六万葛家军退出桥州北上,无数的桥州百姓躲在门缝后面,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恨不得这就去给佛祖好好拜拜,总算是送走这瘟神了。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庆祝,就见又一支军队进入了桥州。 这支军队比之葛家军看起来更凶猛,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反射着森森寒芒。 桥州百姓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一个个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家中还藏有余粮的全部找地方藏好,有姑娘小媳妇的也通通藏在家里最隐秘的地方。 郑深随着大军入城,发现大白天的,阳光普照,可城中却一片死寂,街道上到处散乱着打翻的木桶、竹筐、杆子等物,杂乱无章,宛如一座死城。 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虽然没来过桥州,但桥州跟庆川差不多的,地理位置,地形条件,风土人情,自然条件都相差不大。 作为一州的首府,可桥州却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破败、死气沉沉。 如何能不让人惋惜。 童敬也很讶异,庆川城中如今有快二十万居民了,每日都熙熙攘攘的,到处都是人,热闹非凡。 可桥州也是州府,但现在这样子,还不如庆川府辖下的河水县、庐阳县有人气。 “传令下去,当心城中有埋伏。”童敬首先怀疑的就是城中有诈。 等大军抵达府衙时,总算找到了一个瘸腿老头。 这老头是府衙倒夜香的仆役,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哪怕听说又有大军进城了,他也无处可去,只能守在衙门中。 看着他瑟缩害怕的眼神,郑深制止了下面人的问话,下马道:“老伯,我们是庆川军,从庆川来的。我家陈大人与吴炎吴知府是好友,请问老伯这城中为何如此荒凉?” “您……大人您认识吴大人?”老头眼底迸发出希冀的光彩。 郑深点头:“两年前,桥州遭遇大干旱,民不聊生,吴炎吴大人曾到庆川求援,当时我跟随着陈大人,见过吴大人一面。后来我们两个州府商量好,由庆川出粮,桥州出人,修了两地之间的官道。当时,还有差不多二十万灾民迁移到庆川。” 这些细节,没有经历过的人是讲不出来的。 随着吴炎的死,随着府衙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些事早已掩埋在了时光长河中。 如今听郑深说起,老头顿时热泪夺眶而出,激动地喊道:“您……您真是庆川来的!吴大人临死前都还念着欠了陈大人的大恩,没法回报……” 郑深连忙弯腰扶起老者:“老伯莫哭,是我们来迟了。如今乱军已经撤离,由我家陈大人接管桥州,以后桥州会越来越好的。” 老头吸了吸鼻子,猛点头:“老奴相信,吴大人说了,陈大人是难得一见的好官。老天可怜我们桥州,总算是迎来了你们。” 郑深将老头请回了府衙,问道:“老伯,这城中百姓呢?我们一路走来,都没见到一个人。” 老头苦笑了一下说道:“大家都怕了,全躲在屋里。如今家家户户都挖了地洞密室,没办法,那姓葛的太不是个东西。他们那哪是兵啊,比土匪还土匪,但凡见到好点东西都抢了,好看点的姑娘小媳妇也都被他们拉走了,哎!” 郑深安慰他:“老伯,如今我们庆川军来了,以后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了。不过城中百姓还不相信咱们,所以我想请老伯出面寻些信得过的,带着我们的将士,将城中彻底搜查一遍,以防有敌军的埋伏。” 这是郑深和童敬提前就商量好的。 虽然进城这么久了,还没遇到葛家军的埋伏,可不能不防。不然一会儿天黑了,他们不熟悉地形,万一葛淮安还藏了一支军队在城中偷袭他们,那损失就大了。 但现在桥州城百姓经历了葛家军的黑暗统治,都是惊弓之鸟,必然很恐惧官府的搜查,这时候就需要本地信得过的人出面了。不然强制搜查,很容易闹出人命,也对他们以后治理桥州不利。 老头已经相信了郑深,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好,这位大人,你派人随小的来。” 童敬看到这一幕感慨道:“还是郑先生有办法。” 郑深摆手:“术业有专攻,我在地方上为官十来年,比较擅长跟百姓打交道。” 很快老头就带了二十多名畏畏缩缩的衙役过来,介绍道:“大人,这都是我们衙门里的老人,没跟着乱军做过恶的,城中百姓几乎都认得他们,也相信他们,由他们带着你们去搜查吧。” “有劳老伯了。”郑深笑了笑,安排这些人跟随着庆川军的人,地毯式地将桥州搜查了一遍,重点是查有没有隐藏的葛家军。 有了这些人带路,桥州百姓虽然还是很恐惧,可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家家户户还是胆战心惊地开了门,让士兵搜查。 庆川军纪律严明,进城之前,童敬就三令五申,严禁拿百姓的任何银钱财物,哪怕是百姓送的也不许收,一经发现按军规处置。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83节 所以士兵们哪怕看到了藏起来的财产、漂亮姑娘,也没一个伸手的。 他们迅速搜完一家,又奔向第二家。 这让城中的百姓安心了许多。家里的男人大着胆子出来,悄悄在后面看了看,发现每家每户都是这样,士兵们空手进去,很快又空手出来。 不多时,街道上还响起了锣鼓声:“街坊邻居,乱军已走,庆川军接管了咱们桥州,今年起,田赋由以前的五成变为三成。庆川军军纪严明,不允许任何将士搜刮百姓财物,欺压妇女,若有此事,大家去府衙,官府会给大家做主,请大家奔走相告!” …… 一遍又一遍,加上士兵们一路搜过去,确实跟葛家军那种土匪下山的作风完全不同。 桥州百姓总算是稍稍放下了戒心,街上也逐渐恢复了人气。 陈云州接到郑深的信后彻底放心了,葛镇江还算守信用。可惜,他现在走不开,不能回去看看桥州,看看故人。 他看向林钦怀道:“林叔,葛淮安已经抵达了吴州,你可以带兵出发了,一路上当心,还是那句话,若情况不对就撤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迟早会捣破西北军的老巢,不必急于一时。” 林钦怀明白,陈云州看出了他的急切。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还要少主来担心他。 深吸一口气,林钦怀郑重承诺:“少主放心,我不会意气用事的。” 陈云州点头。 第二天,陈云州亲自送大军出城。 夏日炎炎,阳光正盛,陈云州站在城门口,双手端起一碗酒,举到视线齐平处:“诸位都是我庆川军的好男儿,此去必胜,我等着诸位回来,给大家庆功!” 林钦怀拱了拱手:“少主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翻身上了马,银色的铠甲在金色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传令官下了令,大军正式启程出发,前往禄州作战。 这次,庆川军派出了一万五千名大军,后面还有三千人的粮草押送杂役,总计一万八千人。 这还是因为仁州离禄州不算太远,而且现在是夏日,不用带御寒的衣物等,也不用攻城,所以辎重比较轻便。 大军出发的第三天,陈云州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是探子送来的,一封是葛镇江送来的。 探子送来的信上说,葛淮安的大军已经过了吴州城,前往阳宁河。 陈云州估摸了一下时间,这封信应是几日前送出的,那葛淮安现在应该已经过了阳宁河,很可能跟西北军开战了。很好,有人吸引西北军的火力,林叔他们会安全许多。 至于葛镇江的信,自然是催他出兵的。 陈云州简短地回了一封,说他们已经出兵了,希望两军能够精诚合作,打退西北军。 当然这都是明面上的说辞。 葛淮安“让”出了桥州,记恨他们庆川军都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诚心诚意合作。 这场结盟注定了各怀鬼胎。 经过四天的长途跋涉,庆川军抵达了距禄州城五六十里的地方。 这里有一座城内人口不足两万的小县城,名叫山平县。 林钦怀带大军入城,暂时驻扎了在城中。山平县虽然小,到底也有城墙可守,比野外安营驻扎更为安全。 暂时安定下来后,他派了探子出去打探情况。 很快,探子陆陆续续带回了不少消息。 葛淮安的大军已抵达了禄州,并进了禄州城,也就是说,现在禄州城中有小十万的兵力。 林钦怀听说这事冷笑不已,果然,少主的顾虑是对的。葛淮安带着大军进了城,他若是直接驻扎到禄州城外,一定会成为西北军的靶子。 人家奈何不了城高墙厚兵多的禄州,还奈何不了荒野驻扎的庆川军吗? 知道这事,林钦怀也不急了。 如今这情况,他们庆川军肯定不能作为主力出击。如果葛家军想保存实力,不愿出城与西北军正面作战,他也不会派兵去攻打西北军。 但人已经来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所以思量一番后,林钦怀决定目前以骚扰西北军为主,牵制住一部分西北军的兵力,若有机会就打,没机会就跑。 于是接下来几天,林钦怀安排了几队脚程快的士兵,带着斧头去距西北军大营五六里左右的距离砍树。 很快这举动就引起了西北军的注意力。 西北军驻扎在禄州以西十几里处,距山平县三十多里。 贾长明立即派了人出去打探是怎么回事。 当天晚上,探子就来汇报:“将军,是庆川军在砍伐树木,从白虎岭那段开始,庆川军将道路两旁的路都给砍光了,目前已经砍了十几里。” 贾长明皱眉:“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有将领猜测:“如果从山平县走直线到我们的大营,就要经过白虎岭。他们莫不是在清路,打算偷袭咱们?这庆川军的火器实在是太厉害了,若让他们靠近咱们军营,用火器轰炸,只怕军营不保。” “很有可能。上次我看到了,那火器笨重得很,一个恐怕得上千斤,若是弯弯绕绕运过来,路途遥远,而且现在夏天,经常下雨,路面湿滑凹陷,反倒不如这种新开出来的路好走。”另一个也附和道。 这话引得不少人赞同。 贾长明对庆川军的火器也颇为忌惮:“这个陈云州,我们放过他,他竟然跑来找死,绝不能让他们如意。咱们得派一支队伍出去阻止他们,你们谁领兵前去?” 众将士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说话。 沉默少许,还是副将郑冀站了出来:“将军,让末将带兵前往吧。” 贾长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欣喜地说:“好,若能歼灭庆川军,记你一大功!” 郑冀第二日提前带了五千人的军队,埋伏在了白虎岭,等着庆川军自投罗网。 只是他们从清晨等到了正午,仍不见庆川军的踪影,去前方探路的探子也是空手而归。 郑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下令:“大家先在树荫下休息休息,一营的人戒严,再派斥候去前方探探路。” 安排好后,他简单在溪水边洗了把脸,然后站在小山坡上,望着被庆川军砍倒的两排树木,拧眉出神。 同一时间,几千米外的一座小山上,林钦怀拿着望远镜,盯着郑冀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低喃出声:“郑冀,是你!” 没想到又遇到了一个老熟人。 如今看来,拿下西北军也不是毫无指望。 他放下望远镜,命人拿了笔墨,写了一张小纸条:“让咱们的人想办法,将这纸条悄悄送到郑冀手中。” 第089章 郑冀带兵在白虎岭埋伏了一整天, 连庆川军的影子都没见到。若非面前大片被砍倒在地的树木,他都要怀疑庆川军到底有没有来过了。 眼看天要黑了,他只得带兵回了大营, 向贾长明禀告了此事。 贾长明头大:“这个庆川军, 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最难受了,因为他们得随时提防庆川军来袭。别的时候也就算了,大营中有的是人, 即便庆川军偷袭又怎么样?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种阴谋诡计都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但怕就怕, 他们去攻打禄州的时候被人偷了家。 “将军, 明日末将继续带兵在白虎岭蹲守吧。若庆川军不来, 末将就带兵挖沟渠设陷阱,然后提前安排斥候在这条线上盯着。”郑冀说道。 如今也只能这样。 贾长明拍了拍郑冀的肩:“辛苦你了。现在是攻打禄州的关键时刻,等拿下了禄州,咱们再慢慢去收拾这庆川军。” “这是末将应该做的。”郑冀拱手说道。 贾长明看了一眼帐外暗沉的天,笑道:“好, 你也辛苦了一天,回去休息吧,庆川军这边暂时就交给你了。” 郑冀点头退出了贾长明的营帐, 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大夏天的, 穿着铠甲在外面奔波了一天,郑冀的里衣干了湿, 湿了干, 如今都发臭了。他脱掉铠甲, 洗了个澡, 拿起浴桶旁边折叠好的干净衣服正准备穿上,衣服散开, 一张纸条飘落到了地上。 郑冀将长臂伸进袖子中,系上腰带,弯腰捡起纸条,待看清楚上面的字后,他登时脸色大变。 纸条上写着一行字:阿冀,别来无恙,云州一别,恍如隔世。明日得空,白虎岭一叙。 落款:林钦怀。 郑冀紧紧攥着纸条,脸上神色变幻莫定,疾步走到营帐门口掀起帘子又一顿,目光复杂地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 许久,他收回目光,捏着纸条退回了营帐中,坐在床边低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叫来外面的亲卫:“老七,去查查,今天我换洗的衣服是谁送过来的,都有哪些人经手,记住,不要打草惊蛇。” 老七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老七回来复命:“回郑副将,您的衣服是由下面的杂役洗和晾干、折叠送来,中间总共有四个人经手。但在洗衣房的时候,不排除会有其他杂役或兵员接触到您的衣物。” 将领的衣服有专门的人清洗,普通士兵大多只能自己洗。 洗衣房又不是什么军中重地,人人都能进出,这实在是有点不好排查。 郑冀微微颔首,问道:“可查了这四个人?” 老七点头:“查了,都是在西北征召的杂役,目前没发现可疑的地方。副将,可是这几个人的身份有问题?那小的将他们抓起来拷问一番!” 郑冀抬手制止了他:“不必。暗中派人盯着洗衣房和我的营帐,若发现可疑人员,速来报告,不得打草惊蛇。” “是。”老七拱手退了出去。 郑冀复又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纸条出神。 二十多年前,林钦怀是先锋营的都指挥使,他是其麾下的一名都头。但二十一年前,林钦怀莫名失踪,有人说他做了逃兵,还有人说他是去找高昌人拼命,为老将军报仇了。 众说纷纭也没个结果。 后来一直没再见他出现,大家都默认他可能在外面出了事,死在某个荒僻之地。 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竟还会在南方遇到他。 他跟庆川军有什么关系? 郑冀思绪复杂,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按照原计划带兵去了白虎岭。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84节 毫不意外,今日他们照旧没遇到庆川军。 郑冀下令:“在这里挖一条沟渠,设下陷阱。此外将圆木收集起来,在陷阱后方设一道木墙。” 这样临时搭建的木墙肯定是拦不住庆川军的,但只要能拦住庆川军的火器就行了。 除了放哨的士兵,其他将士都忙活了起来。 郑冀巡视了一周,没发现什么异样,也没看到林钦怀,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莫非林钦怀有事耽搁了? 等到中午,日头正烈,将士们在树荫下休息喝水时,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农过来。有士兵正想去驱逐,却见那老农看向了郑冀:“这位将军,老头子这绿豆汤解暑得很,您要不要尝尝?” 荒山野岭,他们这么多将士驻扎在这,寻常老农看到也要绕道走,哪会像这人这么大胆。 郑冀想到了什么,制止了士兵,走过去道:“给我来一碗吧。” 老农给他舀了一碗。 不出所料,这碗塞到他手中时底部贴着一张纸条。 郑冀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攥在了手里,命亲卫付了钱,走到一边打开纸条一看,上面写着:午时过半,富大坝见。 富大坝就在白虎岭东侧一条河的上游,距他现在的位置大概有三四里。 郑冀收了纸条,只带着两名亲信骑马前去赴约。 一刻多钟后,他们来到了富大坝。 绿草萋萋,一个戴着草帽,身穿灰色粗布衣裳的男子背对着他们,坐在河边,手里拿着一根鱼竿,一动不动。 郑冀下马,命随从在一边等着,然后独自上前。 他走到钓鱼翁身后四尺远停下了脚步。 少许,钓鱼翁回头,笑看着他:“阿冀,好久不见!” 郑冀惊讶地望着他:“林哥,真的是你!我,我还以为是谁在戏耍我。” “是我。”林钦怀放下鱼竿,指了指不远处的柳树,“天气热,咱们去树荫下聊。” 郑冀点头,满腹心事地跟着林钦怀走到了柳树下,然后再也压抑不住,急切地问道:“林哥,这些年你去了哪儿?当年为何不告而别?” 林钦怀定定地看着郑冀,答非所问:“阿冀,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郑冀扯了扯嘴角,无奈笑道:“就那样,熬呗,熬了二十多年资历,如今熬成一个不上不下的副将。哎,林哥,西北军不是以前的西北军了。这次咱们非但没有守住西北,还割地赔款。” 说到最后一句,他两眼暴凸,愤怒极了。 林钦怀拍了拍他的手臂:“朝廷昏庸无能,那陈天恩只知媚上欺下,将西北军的牌子都给砸了。阿冀,我还能相信你吗?” 郑冀郑重点头:“当然,林哥,我从一个小兵的时候就跟着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 林钦怀欣慰一笑:“好!我林钦怀果然没看错人。阿冀,你我兄弟,自己人,我就与你讲实话。当年将军和老将军连番受挫,皆是因为那陈天恩。他给高昌人通风报信,又与朝廷勾结,陷害老将军。又怕我们这些老将军的义子反对他,就对我们下手,不得已我们只能逃走。” “是他!”郑冀震惊不已,“他后来对外说,你们去找高昌人,给老将军报仇了。原来都是骗我们的,可恶。林哥,那后来呢,你这些年去了哪儿?” 林钦怀叹了口气:“我们这算是逃兵的行为,只能逃到南方这偏远的地方,隐姓埋名。” “那……你跟庆川军有什么关系?”郑冀小心翼翼地问道。 林钦怀看了他一眼:“实不相瞒,庆川军之主乃是少主。当年,陈府被抄,我们提前用一名死婴替换了少主,带走了少主。” “陈云州就是少主?”郑冀惊呼出声。 林钦怀点头:“没错。” 郑冀惊讶的同时,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容:“真是虎父无犬子,短短数年,少主就积下如此基业。老将军若地下有知,当含笑九泉。” 林钦怀含笑点头:“没错。少主文韬武略,有治世之才,现已夺得南方七州,他日必能问鼎天下。阿冀,今日我约你见面,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意向投奔少主,你我兄弟共同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片天地?” 郑冀思量了一会儿,咬牙道:“好,陈天恩这人溜须拍马是一把好手,可治军带兵打仗却是一个孬种。咱们西北军的名头早就被他败得差不多了。如今提起西北军,西北的老百姓谁不骂?我可不想跟着他遗臭万年。大哥,以后小弟就跟你混了。” “好,好,好兄弟!”林钦怀激动得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郑冀脸上展开是舒悦的笑容:“林哥,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少主?” 林钦怀说道:“不急,少主如今驻守在仁州,等禄州的战事一了,自会有见面的机会。” 提起禄州的战事,郑冀问道:“林哥,你可是来襄助葛家军的?” 林钦怀也没瞒他:“没错。葛家军以桥州为代价,请我们庆川军出手一次。收了葛镇江的东西,我们自是要全力以赴。” 郑冀闻言,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说道:“林哥,那葛家军怕是信不得。葛淮安带了六万大军进入禄州,兵力上他们已不输西北军和禁军,但他们仍旧龟缩城中拖延,只怕是打着让庆川军打前锋的主意,然后他们跟着后面捡便宜。” 林钦怀点头:“我知道。但唇亡齿寒,先前西北军还奉旨攻打我们仁州。一旦禄州陷落,西北军的下一个目标很可能就是仁州,仁州兵力不多,所以我不得不带兵主动出击。这不是为了葛镇江,而是为了庆川军,为了少主。” “原来如此。”郑冀点头,又问,“林哥,这次你们带了多少兵力来助葛家军?” 林钦怀说道:“六千人。没办法,仁州驻军总共都只有一万五,上次跟你们打那一仗,死伤数千,怎么也要留几千人驻守仁州。” 郑冀担忧地说:“这人有点少啊,如果想要攻打西北军,只能出其不意。西北军虽大不如前,到现在还有五万多人,正面交锋,庆川军肯定要吃亏。” “你说得没错。”林钦怀点头,“所以我们现在以骚扰为主,至于正面交锋,寻到机会再说吧。” 郑冀明白了,庆川军打算出工不出力,若有好机会也会出手,但没有,那就算了。 他赞许地说:“林哥这法子很不错。贾长明他们担心庆川军在后面偷袭,所以派了我带兵过来寻找庆川军,找不到就挖陷阱,贸然进攻,你们很可能落入陷阱中。” “不过林哥,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西北军已经有了防备,骚扰的策略恐怕很难奏效。” 林钦怀承认这点:“对,所以我想请你帮忙。郑冀,少主麾下能人异士繁多,你我虽有旧,可少主行事公允,庆川军都是论功行赏。你来了,也得从头积累功绩。但我现在有个好办法,你若肯带兵投效少主,当是大功一件,少主必定重重有赏。” 郑冀眼睛发亮:“林哥,你启发了我,我有个更好的法子。三日后,西北军将对禄州发起一次猛攻,届时后背空虚,我引你们入大营,从背后杀他个措手不及,再将大营付之一炬,这样西北军没了粮草,这仗自然打不下去,禄州之困解矣。” 林钦怀认真思量了一会儿说道:“你这法子挺好的。但这样未免太便宜葛镇江了,禄州城中原本就有好几万兵力,如今葛淮安又带了六万大军入城。若是三日后西北军大败撤离,葛家军没了辖制,这么多兵力,他们很可能会来攻打仁州。” “这样反倒是不美。目前最好的局面,就是西北军跟葛家军拉锯战,这样就没功夫打仁州的主意。所以你带兵投效我们庆川军最好不过,这样能削弱西北军的兵力,让双方旗鼓相当,打持久战。” 这主意有理有据,郑冀想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还是林哥想得周到,那就依你说的办。我麾下有一万多人,是直接去仁州拜见少主,还是跟你汇合再一起回仁州?” 林钦怀思量片刻后道:“你先到山平县跟我汇合吧。咱们再观望一阵,万一战局出现变化,离得近,咱们加起来两万人左右,也有一争之力,说不定还能捡个漏。” “行。”郑冀很快就想好了主意,“林哥,这段时间我被安排到白虎岭挖陷阱设置障碍。这是个好机会,明天我就以要设置更长的障碍带为由,将我麾下的将士全部带出来,抵达白虎岭后直奔山平县,等那贾长明知道了消息时也已经晚了。” 林钦怀很高兴,伸出大掌:“好,阿冀,我在山平县等你。” 郑冀也高兴地伸出手,给林钦怀击了一下掌。 正事谈完了,怕引起下面人的怀疑,没再多聊就告辞了。 林钦怀目送郑冀三人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没入树林中,他才勾了勾唇,转身沿着河往上游而去。 走了一百多米,前面有一个小土坡。 几个穿着绿色衣服,手拿望远镜、弓箭的士兵从树丛中跳了出来:“小的见过将军。” 林钦怀摆手,问向拿着望远镜的士兵:“刚才可有什么异常?” 拿望远镜的士兵摇头。 至于拿弓的,林钦怀没问。若是郑冀想对他不利,那人会第一时间给郑冀一箭。 见无事发生,林钦怀背着手笑道:“走吧,回去了。” 几人翻过山,穿过茂密的树林,走了快两个时辰,在夕阳西下时回到了山平县。 另一边,郑冀今天提前了一会儿回到大营。 他先洗澡换了干净的衣服,然后去贾长明的大营中。 这时候,其他将领也在,正在议论攻打禄州的事宜。 看到他进来,贾长明笑了笑问道:“郑副将,今日可有什么发现?” 郑冀轻轻摇头:“回将军,那庆川军跟兔子一样,胆小得很,跑得老快,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这比喻让不少人哈哈大笑起来。 贾长明嗤笑了一声:“这个庆川军,也就只会这些见不光的手段。也就仗着咱们不了解火器,否则要攻下那仁州,易如反掌。” “可不是,看这所谓的葛家军就知道了,一群散兵游勇,成不了大器,不足为惧。”旁边一浓眉大眼的将领不以为意地说道。 郑冀也赞同:“是啊,若没火器,他们跟那拔了牙的老虎也没什么区别。不过庆川军的火器杀伤力强,不可不防,将军,请让末将明日多带些人,沿着白虎岭修一条长达数里的障碍带,中间多挖一些陷阱坑洞,等下雨时又可积水,以阻止庆川军的火器运输过来。” 贾长明想了想问道:“那你需要多少人?” 郑冀说:“回将军,据说四五日后可能有一场大雨。末将明日将麾下的将士全带过去,争取就在这三四日内完工。” 旁边一将领赞同道:“将军,这主意不错。一旦将障碍带修缮完工,以后咱们就可专心对付葛家军,不用担心这跟苍蝇似的庆川军在背后偷袭了。” 贾长明点头同意:“好,此事就交由郑副将了。” 郑冀高兴地接过差事:“是,将军。” 他们又讨论了一会儿攻打禄州的方案,最后一起吃了饭,郑冀才满身酒气地回了自己的营帐。 进去后,他单独叫来老七:“可有怀疑的对象?” 老七摇头:“没有。小的在洗衣房、副将的营帐附近都安排了人,但没发现任何可疑的目标。” 郑冀眼神恍惚了一下,喃喃:“也是,他行事周密,怎会如此疏忽。” “郑副将,您到底要查什么?可是有人对您的衣物动了手脚?”老七没听清楚,想了想又问道。 郑冀摆了摆手:“不用查了。老七,将我重要的东西悄悄收拾好,明日一并带出大营。” 老七吃惊地望着他:“郑……郑副将,您,您这是……” 郑冀竖起食指,嘘了一声:“不要说,老七,将你重要的东西也收拾好。记住了,只带最重要的,其他的衣服什么的,通通都不要带,记住了吗?” 老七震惊地瞪大眼,在郑冀肯定的眼神中,认真点头:“是,小的明白了。” 他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这一夜,只要是有心关注着郑冀大营的人就会发现,他在悄悄摸摸地收拾东西,值钱全部悄悄打包送上了马车,混在食物中。 翌日清晨,郑冀带着一万六千大军,出了大营,直奔白虎岭。 到了白虎岭,他也没停下,而是叫来手底下的几个主要将领,秘密吩咐了一番。 随后,大军继续往东,翻山越岭,直往山平县而去。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85节 因为是装作出来挖设陷阱,布置障碍带,郑冀一行带的东西并不多。 轻装简从,行军速度很快,距申时还有两刻时,大军到达了一处叫鸡原坡的地方,这里距离山平县只有五六里。 郑冀下令大军停下来,吃点干粮,喝点水补充体力。 然后,他悄悄将一封信塞给老七:“送去山平县。” 老七点点头,拿着信骑马去了山平县。 林钦怀背着手,站在城墙上,听说郑冀派了人,当即下了城墙,热情地说:“你是阿冀派来的?你们到何处了?我派人去接应你们。” 老七将信递给林钦怀:“将军,这是我家郑副将让人送给您的。” 林钦怀拆开信,粗略扫了一遍,哈哈大笑起来:“好,好,传令下去,我的好兄弟,西北军副将郑冀弃暗投明,带兵投效我们庆川军来了!” “好!将军威武!”旁边不少将士欢呼了起来。 林钦怀收起了信,命人牵来了马,笑道:“阿冀兄弟可能等得急了,你先回去通禀一声,我随后就到,亲自去接应我兄弟。” 阿七点头,拱手告辞。 他走后,林钦怀带了几名亲兵,骑马也出了城。 不多时,他就到了鸡原坡。 远远地他便看到了大军,林钦怀坐在马上远远地朝郑冀拱手爽朗一笑:“阿冀,走,为兄领你入城,以后我们兄弟齐心,共创大业!” “好,有劳林哥来接应小弟了,走!”郑冀挥手,一夹马腹,追了上去,落后林钦怀几步。 林钦怀一边往城里走,一边跟他介绍城中的情况:“阿冀,山平县小,不能驻扎太多的兵力。等你进城稍作休整,咱们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若没有,你就先回仁州,然后南下去定州,攻打吴州,一鼓作气捣了葛家军的老巢!” 郑冀有些讶异:“林哥,咱们不是跟葛家军暂时结盟了吗?” “那都是假的。我们跟葛家军是死敌,只要有能吃下对方的机会,就绝不会手软。咱们庆川军发展太快,兵力跟不上,如今仁州只有四五千守军,有心也无力。如今有了阿冀你这一万多精兵的加入,如虎添翼,当然要趁葛家军抽不开身的时候,一举拿下他们。”林钦怀豪迈地说道。 郑冀心中大定,赞道:“还是林哥看得远,我听你的。” 说话间,山平县已经到了。 林钦怀笑着说:“天气太热了,阿冀,走,晚上给你们接风洗尘,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林钦怀一马当先进城,郑冀紧随其后,后面跟的几个是两人的亲卫,再后面是大军。 一万多大军,乌泱泱的进城,非常壮观。 林钦怀、郑冀几人先一步进入城中。 就在这时,郑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嘎吱的声响,同时一道道突兀的爆炸声响起。 他吃了一惊,猛地回头就看到几十个士兵快速将巨大厚重的城门推了过去,合上。 他顿时目眦欲裂,拔刀就刺向后背对着他的林钦怀。 但他的刀还没落下,一支利箭从头顶上方射来,击中了他的胳膊。 郑冀只觉胳膊上一痛,手臂不自觉地垂落,手里的大刀也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紧接着又是几箭从背后传来,他扭头便看到老七几个身中数箭,坠下了马。 郑冀刹时脸色煞白。 就在这时,林钦怀身下的马停了。 他转身,似笑非笑地看着郑冀:“阿冀,你这是想做什么?” 郑冀恶狠狠地看着他,控诉道:“林钦怀,亏我将你当兄弟,不惜放弃现在的一切,带兵追随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是我郑冀瞎了眼,看错了人。可惜了,我身死不足惜,可害了那些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看着他怒发冲冠的样子,林钦怀笑了:“郑冀,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成王败寇,你棋差一招,这时候还做这种姿态,只会让人觉得可笑。” 郑冀听到外面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惨叫声,心在滴血。 他死死咬住下唇,抬起摄人的双目,紧紧盯着林钦怀,大吼道:“住手,林钦怀,你疯了,我念及旧时情谊,真心投效你,你不信就算了,还屠杀我的兄弟,以后传出去,谁还敢投奔你们庆川军?” 林钦怀好笑地看着他的表演:“郑冀,你不会以为仅凭这两句话就能让我手软,放过你,放过他们吧!” 郑冀捂住手臂的伤口,怒视着林钦怀:“那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我郑冀发誓,我是真心投靠你,绝无二心!” “晚了,郑冀,我都动手了,死仇已经结下,哪怕是错了,也只能一错到底了。”林钦怀慢悠悠地说道。 郑冀差点一口老血没上来。 看他这副模样,林钦怀笑了,冲旁边的士兵抬了抬下巴。 几个士兵上前捆住了郑冀的双臂,拉着他上了城门。 站在城楼上,往下看去,下方一片惨烈。 不少士兵陷入了陷阱中,拼命挣扎,然后踩中了装着炸、药的玻璃瓶,轰隆的爆炸声响起,刹那间死伤无数。 城楼上,弓箭手搭弓射箭,密密麻麻的箭头如黑雨般从高空落下,又一批士兵倒下。 还有些士兵聪明的,赶紧往后退,但没退多远,山坡上,树上,冒出一个个持弓的士兵,对着逃兵就是射击。 这一刻,郑冀清晰地认识到,他中计了,完了,全完了。 林钦怀做了个手势,城楼上的弓箭手立即停止了射箭。 紧接着一个士兵提着锣鼓敲了敲,将底下西北军的视线吸引过来后,他们展开一道横幅,上面四个大字“缴械不杀”。 林钦怀看向郑冀,笑道:“下令吧,让他们将武器通通丢到左边的深坑中,然后退后,我可以留他们一命。” 郑冀看着下面死伤大半的兵员,再看看那些还留有一条小命的士兵脸上的惶恐和惊惧,用力咬了咬牙,不甘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林钦怀看他不肯死心的样子,笑了:“你答应得太快了。二十几年没见,我一提你答应了,你觉得我会信吗?” “况且,你在西北军中二三十年,陈天恩做过什么,你真的完全不知道吗?你要不是跟他一伙儿的,他能提拔你?二十一年前,你不过是管着一百人的都头罢了,如今麾下这么多人。这些年的仕途,说是节节攀升也不为过。” “还有,你这些年肯定娶妻生子了。你不管家人,不管你过去攒下的荣华富贵,就这么轻易投敌,你觉得我会信吗?” “更可笑的是,你昨晚为了取信于我,还特意做出一副收拾细软要跑路的模样。郑冀,这样太刻意了,你连过去二十几年积攒的财富都不要了,会因小失大,在乎这点东西?” 郑冀本以为自己表现得可圈可点,但没想到处处是破绽。 他想假意投诚,混入山平县,以此为跳板混入仁州,杀了陈云州,拿下仁州立大功。 可计划刚开了个头就夭折了。 他死死盯着林钦怀:“你就不怕我刚才在城外杀了你?” 他后悔了,若是早动手,至少能带走林钦怀。 林钦怀笑看着他:“你拿你的命,你手底下这么多人的命赌一波大的。我怎么能示弱?纵使我一人身死,若能换得一万多大军陪葬,那我也是赚大发了。” “你疯了,你就是个疯子!”郑冀怒骂道。 但他越怒,林钦怀就越笑得开怀:“况且,你所图甚大,我还给你下了那么多饵料,你怎么舍得现在就杀死我呢?” 郑冀恍然大悟,难怪刚才林钦怀给他画了那么多饼,原来是为了自保。 可叹他太过贪心,一心想着直取陈云州的首级,拿下葛家军,立大功,忽略了这里面的陷阱。 林钦怀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就跟昨日一样,语气亲切:“阿冀,看来西北军多年没打过胜仗,收过降兵了。你都忘了,招降缴械的规矩吗?” 郑冀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有恼怒,也有羞愧。 没错,他带来了一万多人,山平县的守军肯定没他的兵力多。即便是投效对方,为了安稳起见,也会缴械。 但林钦怀一副跟他哥俩好的模样,他也抱着侥幸的心理没提。毕竟他不是真心投效庆川军的,将武器全部给对方,那自己这方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吗? 但这样的破绽无疑再一次让林钦怀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但凡他心狠一些,坚决一些,将兵器缴了,估计林钦怀也不会对他动手。 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林钦怀见他不说话,抬了抬下巴:“下令吧!” 郑冀紧抿着唇,不肯开口,一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的态度。 林钦怀没对他用刑,只是淡淡地笑道:“一会儿我会让人将地上西北军的军服都扒了,洗掉血迹,明天我们的人换上,然后带上一堆火、药去给贾长明报信,你说贾长明还会认为你是无辜的吗?” “你……你好狠,竟然想炸军营!”郑冀赤红着眼瞪着他。 林钦怀轻轻摇头:“既已上战场,你我就是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手底下的将士残忍。郑冀,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难怪西北军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郑冀知道,林钦怀是故意打击他,磨灭他心里的斗志。 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些人比起林钦怀来,确实不够看。 一旦林钦怀的人冒充他的军队回去偷袭西北军大营,贾长明绝不可能再相信他了。 郑冀知道大势已去,斗不过林钦怀,只得闭上眼睛,大声说道:“西北军听令,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下面的西北军早就被吓破了胆,如今见将领都下令投降了,一个个也没了斗志,纷纷将兵器投进了大坑中,举起手站到一边。 随后,城墙上的庆川军拉弓对准他们,然后一队庆川军出城,一一将这些人赶到一块儿,把都头以上的将领全部绑入了城中。 而剩下的普通士兵则被安置在了城外的一处空地上。 因为人数太多,接收俘虏这事直接忙到了天黑。 等人员全部安置妥当后,林钦怀才带着郑冀下了城楼。 郑冀盯着他的背影,恼怒地问道:“林钦怀,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林钦怀心情大好,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不是想见我家少主吗?明天就送去你去仁州,见见我家少主的风姿!” 他准备将郑冀和都头及以上的将领单独押送去仁州,交给陈云州处置。 至于城外的俘虏,人数太多,也不能留在山平县,再派一队人马将他们押送回仁州,让少主处理吧。 回到大营,林钦怀写了一封信,天一亮就命人将郑冀这些人押走了。 至于他,则带兵换上了西北军的军服,冒充西北军,返回禄州,给贾长明“报喜”。 第090章 陈云州正在书房中查看仁州近半年的卷宗, 柯九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大声说道:“大人,林将军派人回来了!” 陈云州马上放下卷宗, 抬头问道:“人呢?怎么没带进来?”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86节 柯九不肯说, 只是指着外面一个劲儿地催促:“大人,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柯九你都学会卖关子了。”陈云州摇了摇头, 起身大步往外走。 来到府衙门口,陈云州发现今天外面聚集了好多人, 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哪怕衙门的衙役几乎全部出动了, 都没法阻止百姓们的热情。 见他出来, 在维护秩序的衙役连忙行礼让路:“小的见过陈大人,大人您里面请。” 陈云州大步走了进去,发现一群精壮汉子被捆绑住双手丢在空地中央,像是耍猴戏的猴子一样,被人围观, 指指点点的。 汉子们低垂着头,面色通红,也不知是被晒的还是被人给臊的。 陈云州走到距他们一丈开外的地方, 停下了脚步, 微抬下巴,询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左脸上有道两指节长刀疤的男子站了出来, 恭敬地说:“大人, 这是林将军抓到的西北俘虏, 他们全是都头及以上将领, 为首之人是贾长明的副将郑冀。林将军让小的带回来,交由大人处置。” 陈云州对他有些印象:“你是林将军麾下的一名营指挥使, 姓廖对吧!” 廖胜没想到陈云州竟记得他,激动地说道:“是,小人廖胜,兴远州人。前几日林将军引这郑冀……” 他将事情的原委简要说了一遍。 故事虽简单,但跌宕起伏,听得没什么娱乐的围观群众拍手称赞,还有些家里人死在了西北军手中的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大呼“痛快”、“活该”。 陈云州听完事情的经过后,心里大安。 他一直担心林钦怀对西北军有心结,在作战的过程中可能会冒进,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林叔这辈子经历丰富,人老成精,怎么可能轻易被情绪左右。 陈天恩来还差不多,这些小喽啰是不会让他失去理智的。 他点头道:“你们辛苦了,将这些人交由衙役,关入牢房中吧。” 廖胜拱手,将俘虏移交给了衙役。 郑冀在最前面,似乎是没经受过这样难堪的场面,他头垂得极低,眼角的余光却落在陈云州的身上。 这就是陈竟的孙子,林钦怀誓死效忠的对象! 年轻得过分,一副小白脸的模样,但命异常的好,而且为人也谨慎,哪怕他们这些人都被捆绑起来,陈云州从头到尾都距他们四五米远,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 察觉到一道火热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陈云州微微侧眉,目光跟郑冀对上,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眼底的不甘。 看来这人对败在林钦怀手里很不服气。 对此,陈云州心里没有一丝波动。大家各为其主,没有是非对错之分,成王败寇,失败了就要接受这个命运。 所以陈云州没有任何表示,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但他这样轻飘飘,不以为意的眼神,让郑冀心里难受极了。 陈云州的态度,仿佛他只不过是地上一粒尘埃,低贱又微不足道,对方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 “慢着!”他忽然开口。 陈云州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郑副将还有事?” 郑冀沉默几息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陈云州没有直接回答他:“过几天再说吧。” 说完给衙役使了一记眼色。 衙役强制推着郑冀他们进了衙门。 他们一走,衙门没了热闹可看,百姓也逐渐散去了。 这时候廖胜拱手对陈云州说:“大人,还有一事,林将军让小的转告您,明日有七千余名俘虏即将被送到仁州!” “多少?”陈云州吓了一跳,“你确定没说错?” 这可是比他们仁州现有的驻军人数还多。 廖胜眨了眨眼,无辜地说:“七千多人,其实还有一部分不听话,妄图逃跑的被杀了,不然不止这么多。” 陈云州抬手示意他别说了。 真是没想到,自己竟还会因为俘虏太多而发愁,想必林叔也是头痛才会将人通通给他送回来。 仁州守军过少,这七千多俘虏全是身强力壮的青壮年,留下来容易滋生祸端。 因为这些人都是士兵,家在西北,即便是降了,也没那么好收服。尤其是他们这些人都是一个个小团体,混在一起很容易发生逃跑、滋事,甚至杀害押送看管他们的将士。 可要一口气杀了吧,陈云州有些下不了手。 这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即便曾经是对立的关系,但战场上各为其主,也是无可厚非,没什么好苛责的。 如今他们已经束手投降了,那就不能再按照战场上那一套来对付他们。 而且这些人都是底层士兵,参军也好,打仗也罢,都不是他们说了算。说到底,他们也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 陈云州想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明日到府衙来,我安排一个任务给你。” “是!”廖胜拱手道别。 陈云州随即回了府衙,拿来了仁州的舆图和户籍名册,大致算了一下各县的人数,最后决定留下三千俘虏,将他们分别安置到最西边的三个县。 仁州以西三县,地广人稀,有大片土地待开垦,他们去了不会跟当地百姓抢土地、抢生存资源。而且仁州以西,离西北军的势力更远,即便想跑,他们也无处可跑。 剩下的四千人,陈云州决定让廖胜明天押送去定州,交给詹尉来分配。 定州水患损失了几十万百姓,如今虽然休养生息,也招募了一些百姓,可到底还没恢复到洪灾之前,仍有一些地区荒芜。 这四千人安置过去,定州完全有能力接收。 不过还是得防止他们生事。 陈云州给詹尉写了一封信,让他将这些人打乱分散安排在定州辖下的几个县里,每个村落安置不超过三十人,以防他们抱团发生暴动。 不过这些都是治标不治本的措施。 随着他们战事不断往外推进,以后他们俘获的战俘只会越来越多,他们会一次又一次的面临这个问题。 如何让这些战俘真心实意的在他们庆川属地落地生根,变成自己治下的良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他们有牵绊,而家庭无疑是最稳定的粘合剂。 为何从古至今,历朝历代都会鼓励成婚生育?除了增加人口,还有个最大的因素就是稳定。 一个有妻有子有家庭的人,要走极端的时候,多少会有顾虑、有不舍,一旦犹豫,那股冲动就会如皮球般被戳破,再难鼓起来。 而且这些有牵挂的人,会更任劳任怨,勤奋努力,辛辛苦苦只求个一家人平安喜乐。 相反,一无所有,毫无牵挂的人,做事的顾虑会少很多,冲动行事也没人拦着劝阻。 所以让这些俘虏安安心心地留在仁州、定州,不再滋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成婚,在庆川地区有家庭,有牵绊,也有依靠。 正好因为战争,这几年南方数州,男性的死亡率不低,留下了不少寡妇。 陈云州决定在南方七州鼓励婚嫁,尤其是寡妇再嫁,这样既能让俘虏以后安心留下不滋事,也能让寡妇再找个男丁支撑门户,尤其是家中孩子还比较小的那种。 但陈云州到底是个现代人,不可能像封建王朝那样强制多少岁必须成婚,强制寡妇守寡多久必须嫁人,这太不人道了。 在他看来,这事只能鼓励,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应该交给百姓自己。实在不想娶老婆,嫁人的,也不能勉强。 但鼓励百姓结婚生育,那少不了要花钱。 庆川军兵力相对较少,消耗也比较少,而且七州内部稳定,互通有无,商品经济还算发达。陈云州决定在自己管辖的七州加征商税。 目前庆川沿袭了大燕王朝的商税制度,分为“过税”和“住税”两大类。 过税就是商品流通税,商品沿途经过每一州缴纳总货物值百分之二的税。住税则是在城镇、集市上摆摊出售商品,按照该货物价格的百分之三来收税。 陈云州决定将过税提高到百分之五,以后每过一州只需缴纳百分之一的税。因为受限于交通工具等客观条件,很多货物的运输都不会太远,所以提高过税起征点,能够增加商税的收入。如果是很长距离的运输,算下来总的过税又会比先前的低。 而住税也提高到百分之五,但仅限于城镇中的固定店铺。个人小老百姓摆地摊出售物品的,还是按照原来的百分之三征收。这样主要是为了多向大商家征更多的税。 这两项税务的提高,一年下来,庆川七州怎么也会多个万儿八千贯钱的收入。这部分钱就用来投入到鼓励婚育中,也不会增加庆川的财务负担。 陈云州拟了具体的细则。 凡是七州境内的百姓,今年八月一日起,不管一婚二婚三婚四婚……的,凡是在官府报备登记时,皆可获得五百文钱的奖励。此条款仅限于娶妻,纳小妾不享受此等奖励。 从今年八月起,出生的婴儿,在官府报备登记后,也可获得五百文钱的奖励,一年后,孩子周岁,还可获得五百文钱的奖励。同样,该条款仅限于正妻所出,小妾、通房、外室等所生子女,不享受该奖励。 倒不是陈云州歧视小妾所出。 古代社会,既然是一夫一妻多妾的婚姻制度,小妾的孩子也不是私生子,受国法家规保护。 但他出的这项政策是为了惠及底层百姓,鼓励底层百姓成亲生育,那没必要便宜有钱人。 都能娶一堆小老婆了,生一堆孩子了,还缺这几个养孩子的钱吗? 这种社会福利,就别让他们这些有钱人来薅羊毛了。 此外,凡是用不正当手段骗取奖励者,罚没所有奖励,罚役三年。 该条款从即日起,三年内有效。 之所以定这个时间,一是陈云州不知道三年后是什么情况,若人口增长过快,那就没有再鼓励生育的必要了。 其二是为了给大家紧迫感。占便宜是人的天性,反正是要成婚,要生孩子的,一些原本不那么着急的,为了奖励,很可能会提前结婚生孩子。 但这样也可能造成童婚的现象,无论男女,太早婚育都不是一件好事,对身体,对心理都没好处。 所以陈云州又在后面补充了一个条款,要求成婚的男女必须在十五岁以上,低于这个年龄,不享有任何福利。 至于三年后,到时候再视形势看要不要延期或是修改。 拟定了初稿后,陈云州让人请来严焕,征询他的意见:“严知府,你看这个怎么样?” 拿下仁州后,陈云州就任命了严焕担任知府。 严焕一一看过,想了一会儿道:“大人,因为战事,这几年粮价有所上长,五百文钱在我们庆川地区大概能买半石大米,这个奖励对百姓来说,还是比较有吸引力的。其实什么都不奖励,百姓要生的还是会生。” 半石也就是差不多六十斤大米。 在这个亩产只有两百多斤稻谷,收成大部分要交租子、要交田赋的情况下,六十斤大米相当于两亩地的纯收入了。 陈云州很满意,这样既不会对庆川的财政造成太大的负担,又能惠及平民百姓。 他问道:“严知府,你看这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严焕摇头,踌躇片刻后道:“下官没有意见,只是这笔开销不小,相当于这三年,每生一个孩子就要给一贯钱,只怕会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陈云州笑着说:“这笔钱先用商税来付,若是还不够……有个税咱们也该接手了。以后咱们庆川七州的盐税由我们本地官府收,外地食盐要进入庆川七州,将征收盐价一倍的税收。” 至于食盐从哪儿来? 西南的井盐、湖岩、岩盐产量都不低,等明年再继续由桥州往东扩,通向海边,还有海盐可选。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87节 哪怕是效率低下的古代,食盐的成本也只需几文钱一斤,但市面上却卖几十文钱一斤。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税收和各级官员的好处费。 既然已跟朝廷彻底闹翻脸了,这么大个便宜,没道理继续让朝廷占。所以他当然要将重要的财政收入之一的盐税收归己有。 严焕也知道他们没回头路可走了,点头道:“大人说得是,以后将盐税收归己有,这笔收入应还会有剩。” “行,你既然也觉得可行,那将这个告示印刷几百份,分别下发到各州县,从即日起开始推广,八月初一正式实施。”陈云州将纸递给了严焕。 严焕点头接过,心想,他们庆川地区又要在南方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了,只怕这消息一公布,各州县相邻的百姓都会涌入他们庆川控制的区域。 自从这位陈大人来了他们仁州之后,他们仁州真是一天一个样。 严焕都由最初的忐忑和淡淡的抵制,变成了心悦诚服,甚至还挺庆幸去年葛家军攻打了禄州,不然这等好事哪能落到他们仁州头上啊。 第二天,陈云州给廖胜安排了任务。 大清早廖胜就带着一队两千人马,出城去接手四千余名俘虏,带去定州,剩下的三千人则让直接到仁州。 中午,这三千俘虏抵达了仁州,一个个面如菜色,脚步虚浮,像是风一刮就会倒似的。 陈云州蹙眉,低声问道:“这些人不会是感染了什么病吧?” 要是有传染病,那可不能将他们安置在仁州。还有廖胜带的那四千多人也得追回来。 负责押送的小将连忙摇头:“没有,陈大人,他们都是饿的。这几天,每天只给他们吃两顿,一顿一个窝窝头,一顿一碗稀粥,将军说了,吃不饱就没力气逃跑了,只要饿不死他们就行。” 好有道理。 陈云州不得不承认林钦怀很懂这个。 这些俘虏,每天要翻山越岭走几十里,吃这么点东西,也就是饿不死,但肯定饿得很难受,一天下来又累又饿,也没什么力气,自然生不出反抗和逃难的力气。 凡事过犹不及,既然要收服这些人为己用,陈云州吩咐道:“今天给他们加一餐,一人一碗绿豆粥,以防中暑,再多配一个土豆。这是仁州官府安置他们的方案,严知府,你去给他们解释吧。” 严焕领命,带着衙役将告示展示在这些俘虏前,大声说道:“陈大人仁慈,念及尔等都是受人胁迫参军攻打庆川军,对尔等既往不咎,尔等想离开仁州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留下的会安置在仁州辖下的三个县中,我们仁州每年的田赋只需缴纳两成。尔等若是愿开荒种地,开垦出的土地都归你们所有,三年内免除田赋,三年后只需缴纳朝廷现在规定的田赋的一半。此外,对于婚配和生育子女,我们……” 严焕将一张张大饼摆在他们面前,由不得他们不心动。 都头及以上的将领都被抓了起来,在场的都是普通的底层士兵。当兵的日子并不好过,平时要辛苦训练,高昌人来还得提着脑袋上战场,至于待遇,上面的人克扣克扣,到他们手里的并不多,甚至有时候连肚子都填不饱。 他们现在做了俘虏,手里没钱也没粮,想要回西北,千里之遥,连路都不认识,也没钱,怎么回去? 至于去禄州,跟贾长明的军队汇合,那也有几百里。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快饿死了,这副样子在盛夏走回去,不死恐怕也得去掉半条命。 所以严焕看似给了两个选择,但对很多人来说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时,一名俘虏突然举起了手:“我要留下。老子再也不想过刀口舔血又吃不饱的日子了,仁州给的条件这么好,老子有的是力气,勤恳开出十几亩地,攒一两年钱,再娶个婆娘,生两个孩子,不比回西北当龟孙子强啊?” 这话引起了不少俘虏的共鸣。 “我也留下。” “我也是!” “老子再也不想打仗,再也不想上战场了!” …… 严焕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指了指右手边:“诸位安静,想留在仁州的站到这边,届时分好队,由专人护送你们去三个县安顿。不想留下的站在原地不动。” 最后有一百多人选择要回西北,站在原地。 严焕信守承诺,当即放人:“想走的咱们也不强求,如今天还没黑,大家各自离开吧!” 不是说好今天要加餐的吗?连饭都不给吃就让他们空着肚子走? 这一百多人捂住肚子,很是难受。 严焕却不再搭理,而是命人送来了食物:“天还没黑,吃过饭咱们就启程吧,尽快抵达目的地。现在才七月,还可以种一季庄稼,赶在冬天前收割,这样可以留一些余粮让大家过冬。” “等到了地方,开垦出土地后就种你们正在吃的土豆。官府会借你们每人五斤土豆,两三个月后就可收获,届时再还给官府五斤土豆,没有利息,算是陈大人对你们初来乍到的照顾。” 土豆上洒了一点点盐,其实味道很寡淡。 但土豆只要有盐这味道就差不到哪儿去。俘虏们是第一次吃土豆,很快就被这美好的味道给俘获了,一听还借土豆种子给他们,顿时更庆幸自己的决定。 这俘虏的日子简直比他们在西北参军的待遇还好,而且还不用上战场,担心随时会掉脑袋,这么好的日子,傻子才不去。 一旁那一百多人见这状况,也是羡慕不已,好些人改口:“这位大人,我们,我们也想留下,可以吗?” 严焕笑呵呵地答应:“当然可以,来了仁州,以后就是咱们仁州人。只要大家勤劳干活,不惹事生非,你们会发现,我们仁州的生活比你们过去几十年的都要好。” 一堆人反水后,最后只有三十多个人仍旧坚持离开。 严焕也没为难他们,给了他们一人一颗煮熟的土豆,挥手让他们离去。 左右一颗土豆也值不了多少钱,就当是结个善缘了。这些人回了西北,多说他们庆川军的几句好话也值了,毕竟他们可是迟早要跟西北军再度交战的。 严焕在城外安置俘虏,陈云州则在牢房,命人分开审讯六十多名西北军的将领。 到了下午,这些人都被审讯了一遍。 有二十多人问什么答什么,极为配合,还表达了愿意投效庆川军,为陈云州效力的意思。 还有十几人则是西北军的死忠,审问的时候骂骂咧咧的,什么乱臣贼子,什么不忠不孝的,骂得相当难听,受了刑都还止不住他们的嘴巴。 剩下的二十几个人则缄默不语,问什么都不吭声。 陈云州看完后,对狱卒说:“再将这二十几人审讯一遍,不要动刑,他们愿意开口最好,不愿也不用勉强,过一遍就是。” 狱卒有些吃惊,摸不清楚他心里的想法:“是,陈大人。” 他们又将这二十几人连夜审讯了一遍。 其中有聪明的可能猜到了什么,终于开了口。 最后又有五人表达了投诚的意思。 第二天,陈云州看完了审讯结果,就听狱卒说:“大人,那郑冀想见大人一面,说有要事跟大人谈。” 也是因为郑冀身份特殊,他们才会替郑冀转达。 郑冀被关入大牢后比较配合,问什么答什么,虽然很简短。 陈云州思量片刻后道:“我去见见他。” 狱卒连忙将陈云州领去了大牢。 郑冀和四名指挥使关押在一间牢房中。 看到陈云州,他开口问道:“我们要被处死了,对吗?” 倒是个聪明人,陈云州点头:“没错。” 郑冀被俘之后态度虽然还不错,但从打算顺着林钦怀想打入庆川军便可知道,他其实是西北军的死忠,而且还是贾长明的心腹。 这人在西北有妻有子,甚至还有父母兄弟。这么多牵绊,他不可能轻易投效庆川军的。 所以陈云州一开始就没费心思去招降他,因为不清楚他到底是真降还是假降,要是假降,关键时刻反水,到时候将对庆川军造成巨大的伤害。 还不如一开始就将这人给解决了,以绝后患。 他们这些将领不是普通士兵,既然不能判断他们是否真相归降,那只能杀了。否则要是做圣人姿态,放了他们,那就等于放虎归山。 所以陈云州才没让人对他们动刑,因为他们的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再审一次,是陈云州给他们的机会,端看他们能不能抓住。 旁边几间牢房的人听到这话,脸色俱是一变。 哪怕平日里表现得再无畏的人,面对死亡时都不可能表现得无动于衷。 郑冀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你打算怎么处死我们?” 陈云州淡淡地回答:“用箭吧,死得快,行刑之人的心理压力也没那么大。” 郑冀垂下眼眸,嘴唇哆嗦了几下,艰难地挤出一句话:“谢谢给我们一个痛快。” 没有折磨羞辱他们,就这么痛痛快快地杀了他们,也比他们先前的预估好多了。异地而处,陈云州若是落入了西北军手中,贾长明、朝廷未必会这么痛痛快快地让他死了。 陈云州笑了笑,平静地说:“你我又没生死大仇,大家不过是各司其职罢了。既无对错无仇恨,何故折辱你们?” 郑冀抬头认真地看着陈云州,眼神复杂:“我算是有些明白林钦怀为何会对你忠心耿耿,这牢狱们提起你又为何是一副敬仰的口吻了。” 就这副胸襟和气度,就能折服不少人。 郑冀心里也不得不承认,陈云州的气度和为人不逊于老将军。只怕他们西北军的前途暗淡。 陈云州没接这话,只问:“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郑冀闭上了眼睛,少许后轻轻摇头:“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陈云州点头,不顾牢狱中这些俘虏复杂的神色,大步离开,走道门口时,他吩咐狱卒:“愿意投降的这二十六人暂时关押在牢房中。剩下的三十七人,包括郑冀,带出去杀了,然后挖坑埋了。” 至于愿意归降的人,陈云州打算关他们一阵子,等西北军败走禄州之后,这些人彻底死心了,再将他们送去庆川。在西北无牵无挂的,送入庆川军从小兵做起,在西北有牵挂有亲人的,丢到庐阳做庶民。 庐阳距西北有两千多里,即便有牵挂,他们短期内也回不去,联系不上西北军,更对庆川军造不成什么威胁。 因为郑冀早偷偷告诉过贾长明大营中有庆川军的探子,因此为了骗过潜伏的敌军探子,郑冀带兵假降这事,贾长明跟谁都没说。 到了傍晚,眼看天就要黑了,还不见郑冀的人马回营,下面的人急了,连忙跑来向加贾长明汇报这事:“将军,郑副将带着人去白虎岭挖陷阱设置障碍却一直不见回来。刚才小的派人去白虎岭探查,白虎岭那片地方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贾长明蹭地站了起来,一脸震惊的样子:“怎么会这样?快,派人去找,一万多大军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了,更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中了敌人的奸计。” 等这人带兵出去寻找之后,他又叫来亲卫,一脸严肃地说:“去郑副将营帐中找找,看看有什么发现!” 不一会儿,亲卫跑回来告诉贾长明一个“震惊”的消息:“将军,小的发现郑副将营中值钱的东西,还有他最宝贝的那柄虎头金刀都不见了。此外,他身边的老七等人的房里,凡是值钱的玩意儿都不见了。据小的打听,昨晚老七他们在偷偷的收拾东西!” 贾长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他重重一拍桌子,恼怒地吼道:“不可能,郑冀不可能是这种人!” 亲卫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不一会儿,这事惊动了很多将领。他们纷纷跑到贾长明的营帐中询问发生了何事。 贾长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直到二更,出去搜寻郑冀踪迹的将士回来了,禀告贾长明:“将军,我等将白虎岭附近都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郑副将他们的踪迹,也没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或是尸体。不过,小的发现白虎岭往西去的路上有大军行过的痕迹。” 贾长明阴恻恻地盯着他:“你的意思是郑副将带着一万多大军往西跑去投奔庆川军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88节 那人低垂着头,小声说:“小的,小的不是这个意思。但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郑副将和大军是往西去了,具体什么情况,小的不得而知。” 哪怕他说不得而知,但情况已经很明显了。 郑冀瞒着大家,带着细软和他麾下的所有将士往西跑,不是去投敌,难道还是去打前锋啊? 这事在西北军中引起了震怒。 要知道,在仁州打了一仗,然后又跟韩子坤作战几次,西北军死伤一万多人,现在只有四万多兵力。如今一下子就被郑冀带走了一万多,只剩三万来人。 这损失实在是太惨重了,也将对接下来的战事产生不利影响。 “没想到郑冀竟是这种人,我们错看了他!”平日里就跟郑冀不大对付的指挥使洛培恼火地说。 其他将领的脸色也很糟:“将军,郑冀他们应该还没走远,请允许末将带兵出去追击!” 贾长明掀起眼皮瞥了他一记:“你带多少人去追击?几千人给郑冀送牙缝,两三万人,那你干脆将整个军营都搬空算了!” 那人立即闭了嘴,不敢再争表现了。 一时之间,营帐中的气氛极为凝重。 最后还是贾长明挥了挥手:“都散了吧。洛培,你安排一队人马,回井州,将郑冀的家人全部带到禄州来,记住,留活口!” 这话一出,不少人变了脸色,也没人再怀疑郑冀叛变的可能了。 洛培很高兴,压下唇角说道:“是,将军!” 很快,这事在军营中传开,引起了轩然大波。 面对动荡的军心,贾长明立即下令,任何人不得造谣胡说,一经发现按军规处置。 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无疑是证实了流言。 听着底下的人悄悄议论,贾长明表面震怒,实则心底乐开了花。他都做得这么逼真了,想必林钦怀是不会再怀疑郑冀了。 郑冀成功打入庆川军,就有机会直捣黄龙,取陈云州的首级,也可能弄到火、药的配方,到时候庆川的优势全无。 林钦怀带着人换上西北军的军服,潜伏到白虎岭就听说了这个消息。 他自然知道是假的,但贾长明放出这种风声,到处宣扬郑冀已经带兵叛变了,他再想带着人混入敌营就难了。因为在西北军普通将士的心目中,郑冀一部是叛徒,看到肯定是诛杀缉拿。 所以计划得变一变,先引韩子坤当出头鸟,探探西北军的底。 第091章 虽然禄州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但韩子坤的心情并不好,因为这是以牺牲桥州为代价换来的。 为此现在葛淮安看他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总觉得是他们禄州连累他放弃了桥州。 若非大哥写信, 让他们俩和睦相处, 共克艰难,带领葛家军走出困境,韩子坤早就跟葛淮安翻脸了。 再加上最近天气热, 韩子坤的心情就更加烦躁了。他不想见到葛淮安那张晚娘脸,索性窝在自己在禄州城的临时府邸中, 闭门没出。 反正最近天气热, 自己这边人多, 西北军和禁军的攻势也缓了,由以前的三天一次进攻变为了五六天一次。 今日也无战事,韩子坤索性就没去军营,窝在府中与几个美人在水榭寻欢作乐。清幽的琴声伴随着美人娇滴滴的娇嗔,还有按在肩上软若无骨的柔荑, 真是快活似神仙,也不知皇宫里那皇帝老儿过的是何等逍遥肆意的生活。 忽地,一道声音从珠帘外传来, 打断了韩子坤的畅想。 “大帅, 庆川军派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韩子坤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挥了挥手:“拿进来吧。” 都头丁建拿着信, 掀开帘子, 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将信递给了韩子坤, 从头到尾他的眼睛地都低垂着, 望着地面,深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触怒了韩子坤。 韩子坤接过信,慢吞吞地打开。 他现在对庆川军的厌恶不比西北军少。 就出个一万人,也好意思狮子大开口要桥州。大哥也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竟然答应了这么荒谬的条件。 想起这事,韩子坤就窝火。他现在算是明白了,碰上庆川的人准没什么好事。 怀着满腹的怨气,他展开信,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让他蹭地坐了起来,惊得旁边伺候的几个美人吓了一跳,噤若寒蝉地跪下。 韩子坤看完了信,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忍不住又看了一次,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愤,最后化为了浓烈的不满。 “娘的,这操蛋的庆川军到底走了什么狗屎运,这种好事也能被他们碰上。” 听到这番话,丁建心头一跳,唯恐迁怒到自己身上,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韩子坤虽然骂骂咧咧的,却没惩罚他,而是指着旁边一穿黄色纱衣的女子说:“送你了,去把葛淮安给我叫来。” 啊! 丁建也骇了一跳,早听说韩大帅喜怒无常,果然如此。 他现在都搞不清楚韩大帅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不过有一点准是没错,那就是顺着他,绝对不要忤逆他。 显然,那跪在地上浑身瑟缩发抖的黄衣女子也清楚这点,哪怕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也没敢哭出来。 还是丁建先回过神来,连忙说道:“谢大帅,小的这就去请葛大帅。” 韩子坤摆了摆手。 丁建看了那黄衣女子一眼,有些为难,因为他不清楚韩子坤是真心送女人给他,还是说说而已。这一个选不好,触怒了他,自己只怕要受罚。 黄衣女子显然要更了解韩子坤的做派一些。 她跪下给韩子坤磕了三个响头,泪眼婆娑地说:“奴婢不能伺候大帅了,大帅……大帅多保重。” 磕完头,她站了起来,小声低泣着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丁建踏出了水榭,似是极为不舍。 但丁建要是敢大胆回头仔细看看周遭,就会发现余下那几名漂亮的姑娘眼底的羡慕都快压不下去了。谁愿意伺候一个喜怒无常、残忍暴戾的变态? 丁建和黄衣女子走后,韩子坤又将那封信掏了出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眼底的酸意都快化为实质了:“这陈云州,命也未免太好了。” “靠,他到底给佛祖捐了多少香油钱?老天爷为何这么偏坦他。” “又是这么大个便宜,那郑冀为何不带兵投效老子。陈云州能给他的,老子通通给十倍。” …… 一时间,水榭中都只有他骂骂咧咧,充满嫉妒的声音。 等葛淮安来时,他嘴里的酸味都还没下去。 葛淮安听到他的自言自语,皱了皱眉,不爽地问道:“大热天的,你把我叫过来,就是想让我听你骂陈云州的?” 韩子坤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将信丢给了葛淮安。 就不信,你这家伙心里不会酸。 在葛淮安看信的时候,他摆了摆手,示意这些女子退下。 果不其然,葛淮安看完信后,脸也黑了:“狗日的,这陈云州莫非是老天爷的亲儿子。” 一万六千名西北军啊,那可是骁勇善战的一万六千名西北军,竟带着武器投奔陈云州去了。 这一波,陈云州真是发大了。 韩子坤看了他一眼,嗤笑出声,大哥不说二哥,你这家伙不还是一样羡慕嫉妒。 葛淮安被韩子坤笑得很不爽,一把揉皱了信,丢进了池水中,侧头看着韩子坤:“这事未必是真的,那郑冀好好的,为啥要投靠陈云州?就凭陈云州脸比较大?” 韩子坤讥诮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林钦怀会拿这种事骗人?行了,我已经派人去打听这事的真假了。一万多大军,占西北军战力的三分之一,这可不是小数目,瞒不住的,相信一会儿就会有消息。” 闻言,葛淮安也不走了,坐下拿起盘子中的葡萄一言不发地吃了起来。 韩子坤一看就知道,葛淮安其实也是倾向于认为这事是真的,此时心里也很不爽,恨不得手里的葡萄就是陈云州呢。 本来他一个人很不爽的,如今看自己的对头一样不爽,心里不知为何高兴了许多。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呆在水榭中,搞得外头伺候的奴仆胆战心惊的。 等了一个多时辰,太阳都偏西了,派出去打听消息的探子终于回来了:“回韩大帅、葛大帅,确有此事。如今西北军中已传开了,前两天郑冀借口要挖陷阱去了白虎岭,然后带兵投奔了西北军。听说这是因为现在庆川军的主帅林钦怀就出自西北军,跟那郑冀有旧,好像郑冀曾是其下属。” 葛淮安顿时感觉葡萄不甜了:“娘的,什么运气,来打个仗都能遇到这种好事。知道林钦怀跟西北军的具体瓜葛吗?” 葛淮安寻思着,这里头或许有能做文章的地方。 可惜探子摇头:“不清楚,此事西北军中的普通将士好像也是第一次听说。” 搞不成事,葛淮安挥手让他下去,然后看向同样阴沉着脸的韩子坤问:“你怎么看?林钦怀约咱们一起攻打西北军。现在西北军只有三万来人,禁军在另一侧,短时间内没法支援,若咱们出其不意倒是能打西北军一个措手不及。” 韩子坤紧抿着唇,许久才说:“庆川军毫无信用可言,谁知道林钦怀所说的是真是假。” 葛淮安也有这个顾虑,但他习惯性地想杠一下韩子坤:“你该不会是怕了吧?也是,西北军的装备那么精良,可不你是手里这帮子地痞流氓能比的!” 他们这次跟西北军作战,之所以败多胜少,有个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装备兵器完全比不上西北军和禁军。 他们的武器装备多是抢劫楚家军、各地州府卫兵、衙役的兵器。 楚家军的兵器还好点,其他各州县的兵器参次不齐,大多都不怎么样,有些甚至因为生太多的锈,一掰就断,别说砍人了,连砍瓜都困难。 他们也想过锻造兵器,但因为他们葛家军的地盘换得太快,刚刚找到铁矿煤矿,招募了铁匠,建起了炉子,很快地方就失守了。 连续几次,投入不少,却没什么收获,后来葛镇江也歇了自己打造兵器的心思,以抢为主,再从其他渠道购买一些,但这样的配置对付那些没什么战斗力的州兵还行,对上禁军、西北军这种朝廷主力部队,他们在武器装备上的劣势就无限放大了。 “老子会怕他们?”韩子坤怒斥,“葛淮安,你没来之前,我们四万人照旧守了禄州大半个月。大哥让老子让着你,老子不跟你争,这事先等等,让庆川军去打,咱们在后面看热闹不好吗?反正不管他们谁赢了谁输了,咱们都不亏。” 葛淮安当然也巴不得庆川军吃这么大个亏,但他还有点顾虑:“要是庆川军被朝廷的大军打败了,他们跑了怎么办?” 这倒是,韩子坤眼睛闪了闪,出了个阴险的主意:“咱们回林钦怀一封信,答应他,一起攻打西北军!到时候咱们出工不出力,派少量的兵员出去做做样子。现在西北军肯定最恨庆川军,有林钦怀拉仇恨,想必西北军的主力会去攻打庆川军,咱们就在一旁看热闹。” “他们要是两败俱伤,那是最好,咱们去捡个便宜。要是西北军碾压庆川军,咱们就退回城中,也没什么损失。” 哪怕葛淮安跟韩子坤不对付,但也得说,韩子坤这主意实在是够歹毒的。 因此他没跟韩子坤唱反调:“行,你现在就给林钦怀回信。” 次日清晨,林钦怀收到了韩子坤的回信。 韩子坤同意一起攻打西北军的大营,还将时间定了下来,就约在明天傍晚。 不过在信中韩子坤提了个要求,战利品根据双方出兵兵力的多寡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89节 这一条明显是葛家军占便宜,因为比人数,庆川军肯定比不过葛家军。 这点很具有迷惑性,让老练的林钦怀都相信了几分葛家军是真的打算答应对西北军动手了。 至于战利品的分配,他没有意见。西北军驻地距禄州很近,除非葛家军损失惨重,不然他们是抢不过的。 而且林钦怀送这封信的目的就不是为了战利品,他只要葛家军出兵,牵制住西北军的兵力,所以对这点要求,他也很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各怀鬼胎的双方,竟奇异地达成了一致。 七月初五的傍晚,晚霞漫天,天气闷热得仿佛一口大蒸笼,哪怕只是坐在那什么都不做,汗水就不断地往外冒,衣服更是没干过。 这样又热又潮的天气,让西北来的将士很不适应。 于是很多没值夜任务的士兵吃过饭后,都脱了衣服,光着膀子去河边洗澡。 等他们洗完澡回来,太阳彻底躲进了云层中,光线暗淡了下来,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了,也到了一天中该睡觉的日子。 但就在这时,营地中忽然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 闻声,士兵们脸色大变,连忙拔腿就往军营中跑去。 大营中,此时也喧嚣嘈杂得很:“有敌袭,二军三四营在这里集合!” “一军七营、八营集合!” …… 将领们站在平日里集合训练的地方召集手底下的士兵。 西北军到底是训练有素的正规部队,很快各军各营就集结起来,冲了出去,主动迎敌。 只是出去后打先锋的西北军却扑了个空,遥遥的看到了两支军队,但还没来得及交手,对方掉头就跑。 因为天色已晚,光线不好,担心敌军在路上设了埋伏,引诱他们过去,最后先锋营的将士没有追上去,而是在四周搜查了一遍,没什么发现后,只得收兵回营。 虚惊一场,但贾长明还是召集众将领商议这事。 最先发现敌军踪迹的三军五营指挥使站出来说明当时的情况:“将军,今日是我们三军五营和六营负责值守。酉时左右,天快黑时,放哨的士兵在西北两侧都发现了敌军的踪迹,立即吹号示警。” 先锋营的人补充:“没错,我们在西、北两侧都发现了敌军的踪迹,应该是庆川军和葛家军联手出击,准备偷袭,但被咱们的人提前发现了。” 这也说得通。 二军一二营的指挥使洛培恼怒地说:“肯定是因为郑冀带兵投了敌,葛家军也知道了咱们兵力锐减,所以才敢出城攻打咱们。现在林钦怀接纳了郑冀的兵力,有两万多人,葛家军有小十万,在兵力上咱们完全不占优势。将军,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贾长明当然知道郑冀不可能为庆川军增兵,但因为营中有庆川军的探子,为了掩饰郑冀,让他顺利打入庆川军,这事贾长明不能明说,只得看向洛培道:“那洛指挥使有什么好主意?” 洛培提议:“将军,现在我们兵力不占优势,攻打禄州难度增加,不如往西退,去攻打庆川军。现在庆川军远离仁州,目前也没拿出火、器,想来是不便利,咱们的人数对上庆川军加郑冀的部下,也不逊色,必定能取胜。” 这法子不错。 但贾长明不可能同意,好不容易将郑冀送入了敌营,这时候去攻打,林钦怀兵力不够肯定会把郑冀的人马拉回来打他们。那郑冀打入庆川军内部的计划就泡汤了,这岂不是因小失大吗? 现在在贾长明看来,庆川军已不足为惧,当务之急还是拿下禄州。 他皱眉故作思考,少许后道:“不可,咱们跟禁军结盟一起拿下禄州,现在咱们不顾禁军,先退了,置禁军于何地?哪怕知道咱们兵力减少了一万多,葛家军也不敢跑出来堂而皇之地攻打我们,也是因为有禁军在北边做牵制。一旦我们拔营往西这种平衡将被打破。” 洛培还想据理力争。 但不等他开口,贾长明就先开了口:“洛指挥使,已经有人去将郑冀及其手底下主要将领的家眷带到禄州了,你再等等,到时候有了人质,郑冀他们投鼠忌器,自然就不足为惧了。” “时候不早了,今晚多安排两个营值守,提防敌军又来偷袭,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说完贾长明站了起来,一副送客的模样。 洛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低垂着头跟着众将领退出了贾长明的营帐。 同一时间,林钦怀听完探子的话,满头黑线。 得,这次他跟韩子坤竟想到了一块儿去。 双方说好结盟,一起攻打西北军,结果都是打着坑对方的主意,只派了几百人,在西北军大营一千米外晃悠了一圈就跑路了。 这种默契,真是太让人哭笑不得了。 想必现在韩子坤也得到了消息,那他恐怕更不会主动出来攻打西北军了。 但这么拖下去,熬人不说,要不了多久,贾长明恐怕就会知道郑冀阴谋败露的消息,到时候他再想从中作梗,贾长明和韩子坤恐怕都不会信他,两者都防着他,肯定搞不了事,捡不了漏了。 哎,归根到底还是他们庆川军积累的时间太短,占领的地方又多,现在实在是腾不出太多的兵力,不然他直捣贾长明的老巢。 如今这事,还是得指望韩子坤和葛淮安。 这两个龟孙子,手底下那么多兵力,竟然都不敢出城主动出击,真是群废物。 林钦怀想了许久,韩子坤他们现在不愿出兵固然有一部分原因是被朝廷的大军打怕了。但更重要的是,打着坐收渔翁之利的念头,希望他跟西北军打得两败俱伤,葛家军再出来捡便宜。 大家都抱着这样的念头,以至于如今禄州的战事进入了拖拉阶段,全都这么出工不出力,唯恐便宜了其中一方,所以才会闹出今天的笑话。 三角关系太稳固了,互相牵制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得打破韩子坤的这个心理预期,让他们觉得无便宜可捡了,他自然就会出兵了。 而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庆川军“失去”战斗力。 而且还有一个月左右就会进入秋收,如果西北军和禁军不退兵,禄州将收不到粮,这么下去迟早会坐吃山空,由不得韩子坤不急。 想到这里,林钦怀顿时有了办法。 他叫来心腹,商议了一番。 当天半夜,庆川军在白虎岭以西的临时营地中突然发生了暴动,闹哄哄的,直到快天亮这场动乱才停了下来,但庆川军不少人身上挂了彩,林钦怀更是断掉了一条腿,躺在简易的担架上,右腿被白色的纱布包裹着,不一会儿就渗出了血液。 当清晨,庆川军就抬着林钦怀迅速撤退,往西去了。 西北军和葛家军的探子都留意到了这个情况。 等庆川军撤离后,探子去了营地中探查,发现营地中有很多打斗的痕迹,还有血迹,此外,他们还发现了一堆烧毁的尸体,从残余来看,这些尸体上穿的都是庆川军的军服。 难道是庆川军起了内讧? 对此,贾长明明面上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心里却笃定是郑冀留下的人做的。可惜了,竟没弄死林钦怀。 不过听探子说,林钦怀伤得非常重,担架都被染红了,血滴了一地,估计时日无多了。 郑冀没有在庆川军中,应该是去了仁州,估摸着再过几天就会传来好消息了。 到时候,可让郑冀的人扮作庆川军,假意跟韩子坤联手,再杀韩子坤一个措手不及。 而现在嘛,他只要保持不动,不让人怀疑到郑冀身上就行了。 韩子坤算计林钦怀,最后发现林钦怀竟然跟他打同样的主意,白欢喜了一场,他很是不爽,喝酒骂了半夜,导致第二天宿醉,迟迟没醒。 葛淮安只得跑到他的府邸,推开门,将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韩子坤没睡醒,脾气很暴躁:“怎么?贾长明打过来了?没有,那你来做什么?” 葛淮安气急败坏:“庆川军的营地昨晚出了事,林钦怀受了重伤,带着残兵仓皇逃跑了。” 顿了下,他厌恶地看着韩子坤:“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了?现在可是打仗的时候,你还酗酒宿醉,我要将这事告诉大哥!” 韩子坤推开了他:“我这样不好吗?没人跟你抢,一切都你说了算。” 葛淮安呸了一声:“谁稀罕你的禄州,大哥说过了,等打退了朝廷的大军,让我带兵北上,拿下平州,再一路往北,直取京城,别当谁都跟你一样,拿个破禄州当宝。” 韩子坤瞥了他一眼:“你自己说的,最好说话算数。” “原来你是担心我拿了禄州,不还给你,天天搞这些名堂呢!”葛淮安嗤笑一声,“我在偏厅等你。” 说罢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韩子坤换了身灰色的袍子出来,问道:“林钦怀那边怎么回事?莫非是打算毁约了?” 葛淮安撇嘴:“这人靠不住,搞不好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守约。我已经派探子出去打听到底了,为何好好的,林钦怀会受重伤。” “又没跟贾长明打仗,半夜在营地中受伤,除了内讧还有什么原因?”韩子坤说道。 葛淮安不解,他们跟庆川军交手过很多次,知道庆川军内部很团结。他想了一会儿,皱眉说:“莫非是投奔庆川军的郑冀干的?” 别说这还真有可能。 就在两人思考这事可能性有多大的时候,探子陆续回来,告诉他们死的是穿庆川军军服的人,尸体已经被烧了,但还有残余,粗略估计,昨晚可能死了几百上千人不等。 听到这个消息,葛淮安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肯定是郑冀那伙人干的。不然庆川军几千人中怎么会出这么多叛徒?打听到郑冀的踪迹了吗?” 探子说:“回葛大帅,听说郑冀已经去仁州见陈云州了,没在林钦怀这儿。” 葛淮安跟韩子坤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笑了:“完了,这下陈云州是引狼入室了。” 亏得前两天他们还嫉妒死了陈云州,白白得了这么多士兵,没想到最后是个祸害。如果陈云州没防备,仁州连同他自己很可能都会被一锅端了。 韩子坤大喜:“要是郑冀拿下了仁州,西北军很可能顾不上我们禄州,会往仁州而去,到时候只剩北边的禁军不足为惧了。” 两人都抱着这种美好念想,看起了好戏。 但第二天,探子却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听闻西北军有让禄州百姓提前收割的打算。 现在稻谷还没黄,根本就没熟,这时候西北军若是让百姓提前收割,明摆着是想断了他们的粮。 葛淮安带了六万大军进城,增加了禄州城的战斗力,但同时每天又多了六七万人的消耗。禄州城中的粮食顶多只能撑一个半月,刚好跟今年秋收接上。 可现在被西北军一搞,城中十万将士和杂役都将面临断粮的风险。 要是郑冀拿下了仁州后不攻打定州,而是率兵跟贾长明汇合,继续跟禁军一道围困禄州,只需到八月中下旬,禄州就会因为缺粮不攻自破。 想到这里,韩子坤又想骂人:“陈云州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这么蠢,竟信了那郑冀。” 这一刻,他都希望陈云州别中计了,消耗一波西北军的兵力,当然最好是两败俱伤。 葛淮安更担忧一点:“仁州很可能会出事,林钦怀应该会带兵撤退,顾不上在咱们这里捡漏了。咱们现在恐怕只能趁着贾长明没有防备,主动出击了。” “他才三万人而已,禁军的驻扎地距西北军有四十多里,得到消息也不能马上支援。只要我们速战速决,拿下贾长明也不在话下。”韩子坤发了狠,“我带五万大军去攻打西北军,你带着剩余的兵力守城。要是禁军有异动,大营空虚,也可安排一支军队偷袭禁军的大营。” 这可都是自己的人,葛淮安不愿这样冒险:“不,这样硬碰硬即便能赢,咱们损失也很大。这样,咱们多安排些斥候去打探禁军的消息,假意要攻打禁军,迷惑贾长明,若能引得贾长明派一部分兵力去增援禁军是最好。” 这样留在大营中的兵力锐减,他正好以多欺少。 分散敌军兵力,逐个击破,确实是个好办法,韩子坤也赞同。 两人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由韩子坤带兵佯装攻击禁军,吸引西北军的注意力,最好能够分散西北军,葛淮安再带兵打贾长明一个措手不及。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90节 七月初八,韩子坤带兵攻打禁军的大营,双方交战一个多时辰,死伤五六千人,最后以韩子坤的撤退而终结。 七月初九,韩子坤再度率兵攻打禁军,双方交战不到半个时辰,韩子坤便带兵撤回了城中。 七月初十傍晚,韩子坤再度带兵偷袭。 虽然这几仗,双方都死伤了几千人,韩子坤并没有在禁军手上讨到便宜。可这样频繁的骚扰,让没有高墙可守的禁军很头痛,所以禁军派人跟贾长明沟通,希望他们双方能够一起攻打禄州,早日拿下禄州。 而就在这时,一则消息从仁州传来,郑冀成功拿下了仁州,取了陈云州的首级,不日将带兵来援。 这个消息一出,韩子坤攻打禁军的势头更猛了。这一天直接出了五万大军,围攻禁军,虽然最后也没拿下禁军的大营,但禁军伤亡总数已过了万。 这对只有三万人的禁军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损失。 禁军再一次给贾长明写信,让他出兵,共同出击,或者拔营去北边与禁军汇合,不然禁军就要撤退回平州了。 禁军本是来支援他们的,如今遇到这种事想打退堂鼓也正常。但若是禁军撤退,己方的兵力将大打折扣,即便是过两日郑冀带兵回来,也没法弥补禁军的缺口。 所以贾长明思量了一阵,终于决定同禁军一起攻打禄州。 七月十三日,事情没往韩子坤想的那样发展。贾长明没有去支援禁军,而是带大军攻打禄州。 禁军也同时对禄州北城门发起猛烈的攻击。 禄州城南城北同时遭遇朝廷的进攻,这一仗打得极为艰难,双方投入的总兵力达到十几万。朝廷大军发动了各种攻城器械,葛家军杂役都上了城墙,双方从早上打到正午,地上尸横遍野,鲜血顺着城墙而下就没干过。 禁军和西北军都是朝廷大军的精锐。 现在不计代价,全力攻城,到中午,葛家军渐渐有些吃不消了,城墙上方时不时有敌军冲了上去。 就在这时,韩子坤突然发现南边数里外浓烟滚滚。 看那方向,正是贾长明大军的驻地。 他大喜,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振奋地吼道:“庆川军来支援,烧了西北军的大营。兄弟们再坚持坚持,今日只要禄州城不破,每人奖励十贯钱!” 除了鼓舞自己的士气,他还有意让扰乱敌军的军心。 因为战场上太过吵闹,扯着嗓门大吼显然不是个好办法。他学庆川军,在城墙上拉了横幅,写着七个大字“西北军军营被烧”,横幅一条条挂满了城墙。 贾长明看到这些横幅,差点气得吐血。 其实庆川军偷袭大营的时候,营地留守的将士就派人冲了出来通知他这事。 但眼看就很可能要拿下禄州了,这时候退兵岂不是功亏一篑? 所以贾长明咬了咬牙,狠心瞒下了这个消息。营地中最重要的就是粮草,但也只够三万人半个多月的量,只要拿下了禄州城,即便大营被毁也没关系。 所以他下令对禄州城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 哪晓得韩子坤也发现了端倪,还搞出了这种名堂。 大本营被偷袭,不可避免地影响了西北军的军心。很快,西北军的攻势就缓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贾长明心知今日要想拿下禄州城是不可能的了。 再打下去,除了增加伤亡没什么收获。他闭上眼睛,下了命令:“撤,迅速回防,追击庆川军!” 到这时候,他还如何不知道郑冀那边出了问题。 眼看敌军撤退,城楼上,有士兵振奋地问韩子坤:“大帅,让末将率兵出城追击西北军吧。” 韩子坤犹豫了一下:“不用,让他们跟庆川军打起来,两败俱伤再说。” 到这时候,他都还惦记着捡漏。 但他注定是要失望了。 贾长明留了六个营三千兵力看守大营。人数对上庆川军并不算很少,奈何庆川军不讲武德,杀进大营就直奔仓库而去,不追求杀敌数量,只求能摧毁仓库,为此还祭出了火、药这等杀器。 留守的西北军比较分散,加上大营四周又无险可守,很快庆川军就冲到了仓库,直接安放火、药点火,炸了仓库。 毁了仓库之后,他们也不恋战,立即撤退跑路。 所以贾长明回去后扑了个空,面对乱糟糟,还冒着黑烟的仓库,他差点气得喷血:“好个狡猾的林钦怀,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阿嚏! 回仁州的官道上,林钦怀忽然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旁的亲卫见了,担忧地问:“将军,您没事吧?” 林钦怀揉了揉鼻子,笑道:“没事,可能是少主在念叨我吧。” 亲卫笑道:“少主要知道咱们烧了西北军的仓库,定然很高兴。不过将军,现在西北军没了粮草,又在攻城中死伤惨重,咱们真的不乘胜追击吗?” 林钦怀摆手:“记住了,穷寇莫追。让他们跟葛家军死磕吧,不关咱们的事了,走,回仁州了。离开这么久,少主定然很担心我们。” 作为这一战的幕后推手,林钦怀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深藏功与名,直接带兵退回了仁州。 第092章 处, 止也! 七月底,处暑到,最难熬的酷夏已经到了末尾, 暑气消退, 田间沉甸甸的稻谷开始由青转黄,秋收即将来临。 陈云州漫步在金色的稻浪中,脚下是散发着芬芳的泥土, 偶尔有两三朵白色的鱼腥草小花从绿草中偷偷探出一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多彩的世界。 陈云州体会到了一种静谧宁静的气息, 仿佛心灵也在此刻受到了洗涤。 他在看风景, 殊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不远处, 戴着草帽在田间劳作的百姓不时偷偷往这边看,三三两两议论纷纷。 “看见了吗?听说那位就是咱们仁州最大的官,连里正都要在他面前点头哈腰的。” “真的假的?他看起来好年轻,就跟你家二娃差不多大,而且长得这么白净, 哪里像个官老爷,恐怕是哪位老爷家的公子吧。” “不是,我当时也在, 亲耳听到里正和衙役都叫他大人。对了, 他的马车和衙役都还停在村口呢。” 大家听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更好奇了:“那这位大人跑到这田里来做什么?他没带里正, 怎么带了老杨啊?” “那就不知道了。” 其他人也想不明白, 毕竟种地可不是什么轻松体面的活儿, 别说府衙的大人了, 连县太爷都不会来。他们这些老农基本上一辈子都没见过县太爷,有些甚至都不知道衙门开在哪儿。 “我看这位大人很和气, 一点架子都没有。该不会是看上老杨了吧?那老杨家可是要翻身了。” 听到这话,众人羡慕嫉妒之情油然而生。 要是能入了这位大人物的眼,鱼跃龙门,以后就发达了。 殊不知他们议论的焦点,老杨却佝偻着背,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心里忐忑极了。 今里正的儿子就带着两个衙役到他家,把他叫到了村口。然后这位大人说要去他田里看看,还拒绝了里正同行的请求。 他家的田收成是比别人家的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而且他家人也多,半大小子特别能吃,多的这点收成根本不够。这位大人该不会是想让他家多缴粮吧? 哎,根据他们过往的经验,被官府找上肯定没好事,不是让去服役就是要钱。 也不知这次要花多少钱才能消灾。他家老二还没娶媳妇,下头两个小子,一个闺女也要吃饭,要太多,他们家今年可是要饿肚子了。 想到这里,老杨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几分愁苦之色。 就在他想得出神之时,前方的陈云州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笑看他,询问道:“老丈,这就是你家的田了吧?” 老杨连忙停下脚步,怔了怔,紧张地点头:“对,是,是……” 看着他这副局促不安到极点的模样,陈云州只得将声音又放缓了一些说道:“老丈不必紧张。我无意间听说你家是种田能手,每年的收成都比别家的好很多,所以过来看看。” 说到这里,陈云州掐了一根稻穗,又从旁边田里摘了一根,拿在手里对比了一番:“你家的稻穗比旁边这家的要长一点点,产量确实也要高一些。” 来了,来了,老杨心里发苦,嘴上不得不应道:“回大人,小人的田挨着河边,运气好,这几年没发过大洪水,所以田里的庄稼长得更好一些。” 陈云州抬头看了不远处涓涓流淌的小河,轻轻摇头:“应该不只是这个原因。旁边的田也挨着河边,稻穗却比你家要的短一些。” 其实短得不是特别明显,用肉眼看,不仔细是看不出来的。 掐下来拿到手里一对比,这种差距才比较客观。陈云州粗略估计了一下,一株稻谷,老杨家的大概会比旁边这家高一二成的产量。 听起来似乎不算太多,一亩地也就多个三四十斤收成。 可要是一百亩,一万亩,一百万亩呢? 这差距就大了。 要知道庆川现在可是掌握了七个州,好几十个县。若是能找到原因,将他麾下的地区水稻产量全部提高个一两成,增加的粮食足以养活十数万大军。 这也是陈云州无意中听说了传闻亲自跑一趟的原因。 如果只是某一年产量比较高,那不能说明什么,但好几年都这样,肯定是有原因的。 老杨也想不出来,挠了挠头:“小的,小的也不清楚。” 陈云州思量片刻后问道:“你家粮食产量是从哪一年开始比别人家的多?” “五年前吧。”老杨说了个大概的时间。 陈云州又问:“那一年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的吗?” 老杨想了一会儿:“也没有吧。对了……夏初的时候,河水泛滥过一阵子,将我田里的水稻秧苗冲走了不少。但那时候再补种也来不及了,正好上游也不知从哪儿冲了一些秧苗过来,小的看还能活,就将那些秧苗补种在了田里,想着能收一点是一点。” 陈云州顿时明白了,问题很可能出在那批冲过来的秧苗上。 那批秧苗的种子应该更优良。决定粮食产量最直接的两个因素,一是种子,二是肥料。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用的农家肥、草木灰,没什么区别,那唯一不同的便是种子了。 陈云州又问:“那你知道这些秧苗是从哪里冲来的吗?” 老杨摇头:“不清楚,咱们这条小河是阳宁河的支流,五年前那个初夏雨很大,这片田全部被淹了,好几天水才退去。那些秧苗当时都有点焉了,估摸着是从比较远的地方冲来的,大家都觉得很可能种不活,小的家里人多,没法子,才捡了种的。” 陈云州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至于这个猜测能不能成,那试试就知道了。 陈云州指着这片稻田说:“老杨,你家今年的稻谷官府全买了。过几天,稻穗完全成熟之后,你将稻穗割下来,不用脱粒,官府按照市价收。” 割下来的稻穗可是还没晒很干,而且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谷须,这可要占不少的份量。 官府按市价收购,那可比他拿去市场上卖要贵不少。 本以为今日要舍财,没想到竟能赚钱。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91节 老杨欣喜不已,连忙应道:“是,是,大人,小的都帮你留着。” 陈云州转身往村子里走,接着问道:“你这田一亩能产多少粮?” 老杨粗略估算了一下说:“大概是两百七十八斤一亩,具体的看年景。年景好多一点,年景不好就不好说了。” “不用称了,你留两分田的收成做种,其他的官府按一亩田三百五十斤的量都给你收了。一会儿我留几个衙役在这里看守农田,过几日就收割。” 陈云州想了下,还是改变了主意。称重量变数太多了,不要小瞧底层的百姓,他们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但他们有自己生存的“智慧”。 为了多卖钱,保不齐他们会往他收购的这十来亩田里增加产量。陈云州上辈子就遇到过,他看一头发苍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在路边卖梨,有些可怜对方,就去买了几斤,老太太对他说五块一斤,但旁边一中年人买了三斤,老太太又给他加了一个,却只收了对方十块钱。 后来陈云州跟同事们聊起此事,不少人都有相同的遭遇。有时候是价格区别对待,有时候是以次充好,给你捡一些不好卖的水果蔬菜塞进去,说起都哭笑不得。 陈云州倒不在意多给的那几贯钱。 但如果这批稻谷中掺杂了其他的谷子,那会打乱他的计划。 他是准备将这批种子收购了,带回去让仁州官府搞一个试验田,在一片区域种上这些种子,再在旁边种一些其他的稻种,对比一下,若是这批种子的产量仍旧比大部分稻种高出一两成,那他准备在全庆川地区大力推广这种优质的种子。 一旦混杂了其他的种子,试验田的数据就不准确了,那会白忙活一场。 按三百五十斤算,他一亩地也能多收入三百多文钱了。 老杨高兴不已,连忙答应:“是,大人您放心,小的全家都给您看着,绝不会让任何人动了田里的稻谷。” “好,那辛苦你们了。”陈云州笑着点头。 等回到了村里,他又跟里正交代了一番,并留下了四名衙役,暂时驻扎在村子里,看守这十几亩稻田。 里正见他这么重视这些水稻,连忙说道:“大人您放心,小的会安排村民轮流看守的。” “不用了,让衙役和杨老丈他们家的人看守就行。”陈云州拒绝了,十几亩田,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里正还想说什么,但远远的却看到两名衙役骑马疾驰而来。 很快那两人进了村,勒绳停马,然后给陈云州行了一礼:“陈大人,林将军回来了。” 陈云州又惊又喜:“这么快?入城了吗?” 衙役点头:“已经进城了。” 林钦怀既然自己都回来了,那肯定禄州这场战事也结束了。 陈云州高兴不已,冲老杨点了点头,大步出村上了马车,说道:“走,回府衙。” 马车很快就驶出了村子。 百姓们见他走了,这才敢跟老杨打听这位大人到他们村子里做什么。 等听说老杨家田里的水稻被官府高价给包了之后,大家都艳羡不已,想不明白,为啥被看中的稻田不是自己家的。 陈云州快速回了城,一进府衙,严焕就迎了上来:“陈大人,见您不在,林将军去了军营。” “好,我知道了。”陈云州立即掉头,转身又往军营中去。 军营里,林钦怀安排了一部分将士留守后就放了其他人十天的假,让他们回家与家人团聚,这次他们虽然没有跟西北军正面交锋,但为了突袭,在山林间埋伏了许久。而且为了防止被敌人发现,还要经常换地方。 夏天山上草深树长,蛇虫蚂蚁很多,又闷又热又痒,大家都遭了不少罪,身上现在很多疙瘩,都是被蚊虫叮咬的。 此外,这次也有伤亡,还得安排这些人的补贴抚恤,尤其是伤残者和阵亡者。 等他忙完已经到傍晚了。 他估摸着陈云州也应该从城外回来了,便起身准备去府衙,谁料出门就看到陈云州大步过来。 林钦怀连忙拱手笑道:“少主,您怎么来了?” 陈云州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只是比一个月前瘦了些、黑了些,左脸颊上多了一条不怎么明显的疤痕,脖子上有些红疙瘩外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后,松了口气,笑道:“听说林叔回了军营,我过来看看。” “里面说吧。”林钦怀退后侧身,邀请陈云州进屋。 两人进了厅堂,林钦怀主动向陈云州说起战况:“……现在西北军的粮草已经被我们烧了,如今他们只有一条路可走,要么是退回北方,要么是跟禄州死磕。至于葛家军那边,虽然守住了城,但遭受了禁军和西北军的猛攻,伤亡不轻,短期内应该没办法再继续往外扩张了。” 陈云州听后大喜:“真是太好了,这是最好的情况。” 无论是西北军还是葛家军,哪一方壮大,对他们庆川军都意味着威胁。 现如今这种状况,除非是朝廷再从别的地方抽调兵力,否则他们庆川今年应该都不会有战事了。 这对陈云州而言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禄州这情况至少能给他争取一年半载的时间。 林钦怀也笑着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带兵撤了,只在山平县留了五千人驻守。一是提防西北军的参军攻打山平县,二来也方便了解禄州的情况。现在他们不管是打,还是撤,对我们而言,都没关系。” 他之所以提前撤退还有个原因。这次葛家军和西北军损失都非常惨重,保不齐这双方会联合起来针对他们。这时候只有彻底地退回来,他们双方才没有联合的可能。 陈云州赞道:“辛苦林叔了。对了,这次伤亡情况怎么样?” 提起这个,林钦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包括上次伏击郑冀,庆川军总共阵亡了八百六十二人,伤残一百六十七人,轻伤一千二百人。” 这个数字对比他们做的事,不算高。 可死残加起来一千余人,涉及的是一千多个家庭。 陈云州想到即将秋收,马上会有一大笔的田赋进账,而且商税和盐税的额外收入,并不那么缺钱了,应该适度提高抚恤标准。 但一次性给钱,陈云州又有些担心其家里人将钱一下子花光了,或者被亲戚吃了绝户,导致这些抚恤并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所以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林叔,这次去禄州打仗的将士,每人奖励一个月的薪俸。此外,残疾者看能不能给他们安排一些轻省点的活,这个我晚些时候跟严焕谈。咱们先说阵亡者家属,除了现在规定的一次性抚恤外,官府给给阵亡将士的家属发放烈属的牌子,每年过年,官府会给其父母、妻子、儿女各发十斤的大米,作为补贴。按人头认领,为期十年,若父母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可由其其他子女或是里正这类的代领。” 十斤大米不算多,但也足够他们每个人过一个吃饱的年。 如果父母俱在,儿女又多,一家人能领小百斤大米,十年下来就是小一千斤,在现有的抚恤基础上多了近五成的抚恤金。 这样的低保,也能让将士在冲锋陷阵的时候更放心一些。 若是以后能够建立起工业,陈云州会让下令优先雇佣烈属、伤残军人,进一步保障他们的利益。没了后顾之忧,这些将士才会在战场上拼命。 但这种持续性的政策林钦怀是第一次听说。 他诧异地看着陈云州:“这……这行吗?” 陈云州笑道:“怎么不行?若是担心各层官员执行不力,回头每年再安排人员不定期暗访一些烈属,也可规避大部分的弊端。” 林钦怀点头:“还是少主办法多。我看这主意行,咱们男儿打仗,最怕的就是自己死了,家里的老人小孩没有依靠。” 虽然这抚恤不算很多,可多少有些盼头和指望。 聊完了这次禄州的战况,陈云州说道:“林叔,如今仁州危机已解除,短期内应该没什么战事了。过几天我得回庆川去了。” 林钦怀想到陈云州已经出来两个多月了,没有挽留:“好,少主提前派人通知我,我给少主践行。” 陈云州笑着摆手:“不急,我还有点事没做,可能过几天也走不了。” 陈云州惦记的事就是杨家的稻谷。 第二天,他派人请了严焕,跟他说明了情况:“我怀疑杨家的稻种比较优质,产量会比目前咱们仁州大部分的稻种产量高一些。所以我派了衙役盯着,过几天收割之后,将稻谷全运回府衙晒干做种,明年州府用公田做试验田。” 严焕虽然以前在仁州是管收粮的,但其实他对水稻的种植并不是特别了解,更不知道什么叫试验田了。怕搞砸了这事,他硬着头皮问陈云州:“陈大人,这何为试验田?当如何处置?” 陈云州耐心地跟他解释:“严大人,到时候官府可在民间雇几个种田好手,将公田一分为二,其中一半种植杨家的稻种,另一半种植其他的稻种。两块地,施肥、灌溉、除草、除虫等程序完全保持一致,比如施肥,两块田都要施同样份量同样来源的肥料,尽可能地减少外力的干扰。” “这样等秋天收割时对比,如果两块田的产量有差别,那就是稻种导致的差距。我们可择优选择稻种,进而向民间推广更优良的种子,以提高各地粮食的产量。” 这下严焕明白了:“下官懂了,除了种子,两块地其他完全一样。” 陈云州笑着点头:“没错,就是这个道理。这就叫试验田。” 当然,这是很粗糙的试验,但在目前的条件下,也只能这样了。 陈云州记得古代时有人从东南亚带回来过亩产更高的占城稻。等庆川军拿下了西南,他得派人出海去东南亚寻一寻,有没有更高产的稻谷。 即便找不到,那买些橡胶回来也行啊。 “对了,回头安排人测量一下杨家稻的谷穗长度,大致一株稻穗上有多少颗稻谷,都可以做个粗略的统计,然后取中间值和平均值,掐去头尾,再平均的数值,记录下来,跟明年的数据做对比。” 严焕听得头大,额头上汗水直冒。 见这情况,陈云州只好又详细跟他解释了一遍,这么做的意义和作用。 “不对,这批稻谷我还得带一批回庆川。庆川距仁州有千里之遥,水土不同,气候也有些差别,这种水稻在仁州产量不错,但不意味着在庆川也这样,我得带一批回去做试验。” 幸亏想到了,不然若明年仁州试验田成功之后,贸然在全庆川境内推广,那要是出漏子就完了。这可是关系着成百上千万百姓的生计。 为了谨慎起见,陈云州决定到时候再沿途给定州、兴远也发点稻种试种,跟当地的水稻产量做对比。这样一来,庆川地区从南到北都经过了简单的试验,如果庆川府的产量也没问题,就可在七州推广杨家稻了。 对于这事,现在严焕都是一知半解的,只能在一旁点头听着。 陈云州自言自语了一句后,又对严焕说道:“水稻的事先这么定着。此外,还有件事,关于伤亡将士的抚恤。昨天我跟林将军合计,在现有的抚恤制度上,再增加一条……” 这个增加的条款,官府临近过年会忙一些,但有名册,只要提前准备好了数量,在年前发下去就是,也不算太费事。 严焕点头:“陈大人说得是,很多阵亡将士家中都比较清贫,多了这项补贴,他们的生活也会宽裕一点。下官从今年起会严格执行官府的规定。” 陈云州可不光指望他:“嗯,此事我会下令到各州府,然后再由州府下发到各县,这批粮食就暂时从各地的平义仓中出,来年秋收时,根据各县各府发放的数量,再将平义仓的缺口补上去。这个抚恤要单独做一本账册,抄一份,上交庆川,我会安排人核实情况。” 严焕明白了,这是要监督各级官员,避免出现多报,瞒领抚恤的情况:“确实当如此,大人考虑得很周到。为避免中间贪墨,下官提议,可在腊月初在城门口张贴告示,公布此事,这样即避免了很多百姓不知情,没领抚恤,也能监督官员,还能让百姓感恩。” 陈云州看了严焕一眼,对哦,这可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法子。不说其他的好处,单拥护值这点就是一笔巨大的收获。 如今陈云州的拥护值卡在了三百五十万,每天都在以几千的数值上涨。 听起来不少,但距四百万怎么着也得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而且照这种速度,第四层货架的兑换值恐怕得以千万计了,所以拥护值永远都不嫌多。 所以陈云州咳了一声道:“严大人这提议不错,能够增加百姓对我们的归属感,也能凝聚民心。回头我会让各州县提前张贴这张告示。” 并把先前阵亡者家属前期没给的这份抚恤金一并补上。 这样一来,四百万拥护值还远吗? 陈云州估摸着中秋节就能拿到蒸汽机的具体构造图,制造方法,届时,他们庆川将踏入蒸汽时代。这可是能源的一次革新,也是工业化的开端。 虽然他在古代已经是位高权重了,获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权力和财富,但内心深处,陈云州还是很怀念现代便捷的生活。汽车高铁、手机外卖,生活中少一样都缺了乐趣,更别提一样都没有。 蒸汽机有了,蒸汽小火车还远吗? 不想,越是想这些越想问候穿越大神。 陈云州收回思绪,继续跟严焕讨论正事:“阵亡者的抚恤暂时就这么安排吧。关于伤残者我有个想法,严大人,庆川府建了砖瓦窑、水泥工坊、玻璃工坊、纺织工坊、冶铁工坊等等,目前整个庆川府有上万人从事这些行业,其中大部分是官府主导的。” “砖瓦、水泥、钢铁等这些货物重量大,运输不便,在本地生产是最好的,因此我建议仁州官府也可组织经营这些工坊,若是银钱不够,可跟当地的富户联合起来开办这样的厂坊,官府出地,富户出银钱,占股六四分,到时候优先招募伤残军人。这样既能增加仁州府的收入,也能让伤残军人有了养家糊口的活计,同时还能将富户捆绑在我们这边。” “但这事唯一要防止的就是官府和富商勾结利用垄断欺压百姓。所以官府不能禁止其他百姓、商人开办此类工坊,保持一定的竞争性。”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92节 “至于地方官员,可将产业的发展也纳入到地方官员的考核体系中。” 严焕真是大开眼界。经商是下等人才干的事,怎么官府也要插一脚? 不过仔细一想,这事好处确实很多。那些富商巨贾赚得盆满钵满的,官府从中分一杯羹,别的不提,至少国库不会那么紧张了。 但他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哪怕觉得还行,也说不出什么良好的建议。 看他脸上神色变幻莫定,似还在消化这些消息,陈云州就知道,找严焕商量这事行不通。 算了,还是回了庆川,跟郑深、陶建华他们商量商量,到时候除了土地、赋税、人口,也可将产业、教育、卫生、公共服务也一并纳入地方官员的政绩考核之中。 不过现在谈这些还太远了,得一步一步来,先将伤残军人安顿好吧。 陈云州没再说更多爆炸性的主意,留了时间让严焕慢慢消化安排这些,而他则等着杨家稻收购之后就回庆川。 贾长明命人灭了火,收拾了营地后,发现粮草挽回了一些,但也只仅够吃五天。这还是因为攻打禄州,伤亡了一万多人,减少了一部分消耗。若还是先前的三万大军,估计只能吃三天左右。 除了粮草,药房也被波及,药物损失大步,导致不少伤员无药可治。最后他一狠心,直接放弃了重伤员和断胳膊断腿的士兵,这些人即便花大力气救了回来,也是废物,没法再上战场了,何必再浪费仅剩的物资呢! 这样一来,加上轻伤员,西北军总共还剩了一万七千人。 要知道,当初他可是带了五万大军南下,结果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损失了大半的兵力。 而且面对的还都是一群乌合之众的乱军,后面还联合了禁军一起作战。 禁军那边的伤亡没他惨,但也阵亡了好几千人,加上伤员,战斗力也只有两万来人了。 这样糟糕的局面,若是传回朝廷,朝廷必然饶不了他。 他思来想去,如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夸大敌军的势力,这样朝廷才可能从轻处置他。 不是贾长明打仗不行,而是敌军太猛了,兵力太多,他们西北军真是尽力了。 不过这点需得禁军也配合才行,不然双方上报朝廷,说得不一样,那就露馅了,他还要担个欺君之罪。 所以贾长明带领余下的西北军,重新安营驻扎后,就带了几名亲信,悄悄骑马去了禁军的驻地。 禁军的统领叫甄卫,乃是勋贵出身,对朝廷忠心耿耿,对乱军非常仇视,认为就是这些乱臣贼子犯上作乱,坏了纲纪,导致天下大乱,生灵涂炭。 所以这次贾长明攻打禄州,请他相助,他才会答应。 但没想到他们两支精兵一南一北夹击禄州,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这对甄卫来说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他不觉得是他们禁军不行,他觉得这事大半的责任都在贾长明身上。 因此见了贾长明也没什么好脸色:“贾将军来我这里做什么?我们禁军被你坑得还不够惨吗?” 他一想到这事传回京城,天子震怒,就后悔不已,当初干嘛贪功,信了贾长明的鬼话,说什么拿下禄州很容易的,这下好了,将他也给搭进去了,他这统领只怕也要做到头了。 贾长明拱手惭愧地说:“这事是我判断失误,连累了甄兄,在这里我向甄兄赔不是。但甄兄,此事也不是没办法补救。” 听到最后一句,甄卫眼神微动,思量片刻,掀起眼皮看向贾长明,语气还是有些不好:“怎么补救?” 贾长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这次我们面临庆川军和葛家军的双面冲击,而且他们的兵力是我们的三倍有余,庆川军手上还掌握了杀伤力巨大的火器,一炮打出,数十上百人被掀翻。” 甄卫拧眉:“他们加起来总共也就十来万人。而且你不是俘虏了几千援军,还杀了一万多吗?” 敌军哪里有二三十万了? 至于庆川军的火器,他也没见着。 而且哪怕南方都传遍了,甚至京城也有这样的传言,甄卫都对火器将信将疑。真有这么厉害,那庆川军不早统一南方,还容葛镇江和龚鑫蹦跶? 听到他的质问,贾长明满头黑线,这人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夸大不会的吗? 不夸张点,怎么邀功?怎么抵过?怎么获得封赏? 这种事在军中不是基操吗?杀一千,上报得三五千,勉强守住了城池,对上是“敌军不敌败走,我军大获全胜”,在报伤亡战损的时候,死一千报三千,兵器铠甲自然也要翻倍。 不然老老实实报上去,国库要是没多少钱了,克扣点,那差额谁补?你自己掏腰包啊? 他深吸一口,苦笑道:“甄统领,咱们如今也是没法子才撒这样善意的谎言。否则如实上报,朝廷必然会重罚,你我押回京中受审也就罢了,底下那些跟着咱们出生入死的兄弟也都要受罚,你忍心吗?” 不得不说,他还真是狡猾,偷换概念,明明是为了自己,却故作一副大义凛然,为了他人的模样。 甄卫没他这么老油条,但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真实意图。虽然对欺瞒朝廷,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想到这事要是上报上去,皇帝真的可能下旨押他回京受审,到时候不止是他,恐怕他的家族亲人都要受牵连。 所以看了贾长明一眼,问道:“那第二点呢?” 不反对就是默认,贾长明知道这事成了,心中大定,继续说道:“第二,这次咱们的伤亡虽然不小,但葛家军也没讨得便宜,他们伤亡比我们还重,我估计禄州城中只剩了四五万兵力。我们上报朝廷,歼灭两支乱军共计十六万余人,重创葛家军,禄州城岌岌可危,恳请朝廷增兵支援,一鼓作气拿下禄州!” “我愿立下军令状,禄州不破,那禄州就是我贾长明的埋骨之地!” 灰溜溜地跑回西北肯定不行,这事瞒得过朝廷,瞒不过陈天恩。而且他麾下就这么点人了,现在不占了地盘,补充兵力和粮草,回了西北也会被边缘化。 甄卫诧异地看了贾长明一眼,这人脸皮真厚,他们双方加起来,满打满算,算上俘虏,总共大概也就十万人,硬是被他多弄出了好几万,可真够大胆的。西北军如今就是这种作风吗?难怪面对高昌人节节败退。 虽然看不起贾长明,但为了家族、为了自己的前途,甄卫还是松了口:“可这事如何瞒过功曹和监军?” 禁军是临时参战,前期任务一直是驻守平州,所以只有西北军那边有监军。至于功曹是军中负责记录军功的官员,双方的军队里都有。 贾长明嘿嘿笑了笑:“西北军中这边一定不会有问题。甄统领,你不会连个功曹都搞不定吧?” 甄卫黑脸:“你不必故意激我。杀敌人数这点到底漏洞比较大,我建议咱们还是多往庆川军那边引,朝廷也很想要火器,以早日结束战乱。” “甄兄说得有道理,你先过过目,一会儿我再填上,着重提提这庆川军。”贾长明将信拿了出来递给甄卫。 甄卫心里有些不爽,这家伙是吃定了自己吗?来之前就把信给准备好了。 他默不作声地让人拿来笔墨纸,开始动笔,写了一封大致数据跟贾长明差不多的信,信中极其渲染乱军的强大和兵力之多,自己这方攻城多勇猛等等。 写完后,贾长明确认了一遍,然后双方将信送给了驿卒,送往京城。 这事办完,甄卫假装客套留贾长明吃饭。 贾长明一口答应了下来。 照理来说,吃过饭,贾长明就应该回去了。 谁知道他还不走,眼看天都快黑了,甄卫蹙眉提醒道:“贾将军,如今庆川军虎视眈眈,你不担心大营的安危吗?” 贾长明闻言苦笑了一下道:“甄统领,庆川军烧毁了大营,我们大营的粮草只够三天的量了。我这次来还有一事相求,请甄统领借些粮草应应急,如果运送不方便,我们西北军也可拔营过来,驻扎在禁军西侧!” 甄卫的脸顿时黑了。 他这哪儿是借啊,分明是强要。若是一开始贾长明就说明这事,自己绝不会答应写那封糊弄朝廷的信。 如今信已送出,追不回来了,他跟贾长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不帮贾长明,西北军有失,那禄州的谎言就瞒不下去了。 朝廷问罪,他还要多一项欺君之罪。 甄卫咬牙切齿地盯着贾长明:“好,好,你够狠的!” 第093章 京城, 兵部尚书府,戈箫手里拿着贾长明的私信和奏折,眉头皱得死紧:“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还把甄卫也给拖下水了。” 老管家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声说:“大人, 永祥商行的管事刚将两成的干股和今年的分红提前送了过来。” 永祥商行是京城最大的商行之一,主要从事皮革、金银首饰、瓷器等物的买卖,商贸路线主要在京城到西北这一段。 当然, 这都是明面上的,实际上该商行还从事朝廷不允许的茶叶、盐铁之类的走私。 他们会将高昌人的皮革牛羊卖到中原, 然后将高昌人及其以西的其他游牧部族喜欢的茶叶、瓷器、铁器、食盐等物资运到西北, 从而获得不菲的利润。 这样暴利又大胆还屡次触犯律法却十几年都没出事的商行背后自然有人。实际上, 永祥商行背后的东家就是西北军的高级将领们,而贾长明在其中占了两成的干股。 这次他犯的错太大,为了自保,索性就派人将干股和分红都一并送给了戈箫。 见戈箫听闻这话没开口,管家小心翼翼地伸出大拇指和小指:“大人, 今年永祥商行预计的分红有六万两银子。” 戈箫眼皮子一跳,好家伙,这些兵油子没少捞钱啊。 单是两成的干股就分红就这么多钱, 也就是说永祥商行一年除去各种开支和打点的费用, 纯利也有几十万两银子。 永祥商行已经开了十几年了,这些个西北军总共已捞了好几百万两银子, 他们却还天天叫惨, 真不是个东西。 戈箫磨了磨牙, 他官至二品, 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两千两银子,若不收点孝敬, 府中上下一百多人,根本不够开销。 贾长明将这只下金蛋的母鸡送过来,倒是知趣。 戈箫烧了贾长明的私信,将奏折交给管家:“送回兵部,让人将这奏折递到胡潜手中。” 这样的奏折递到皇帝面前,皇帝肯定会大发雷霆。这种“冲锋陷阵”的事还是让胡潜那个呆子去办,等皇帝的气消一些了,他再站出来解围献策。 次日不负戈箫所望,大朝会上,胡潜上奏了此事:“皇上,昨日兵部收到禄州的消息。西北军和禁军联手攻打禄州,伤亡惨重,但也歼敌十数万。西北军参将贾长明恳请朝廷支援,一鼓作气拿下禄州,进而往南取吴州,插入庆川军和龚鑫的心脏,防止两支乱军勾结!” 嘉衡帝勃然大怒:“西北军和禁军还剩多少人?” 胡潜硬着头皮答道:“加起来还有三万多战斗力!” “废物,九万人攻打一个小小的禄州都拿不下来,还要增兵?他们怎么好意思?胡潜,你说从哪儿增兵?”嘉衡帝阴沉沉地盯着胡潜。 胡潜额头上汗水直冒,嘴巴发干,就在他犹豫着怎样说才能让皇帝稍稍消点气时,戈箫站了出来。 “皇上,井州只余五万西北军驻守,不能再调动,京城禁军也只有十万人不宜再动。微臣提议,允西北军和禁军在贺州、平州两地就地征兵调粮,既可减轻兵员调动所需,也可省一笔粮草押送费用。” “至于贾长明和甄卫二人,责令其将功折罪,若再战败,拿不下禄州,撸其官职,押送进京受审!” 戈箫刚说完,旁边的太仆寺卿就站出来道:“皇上,戈尚书所言甚是。贾、甄二人最了解禄州的情况,交由二人一鼓作气拿下禄州,歼灭葛家军大部最为要紧,至于奖罚以后再议也不迟。现在贸然换帅,恐会对战情不利。” 其实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如果将这两人都撤职了,派谁去禄州呢? 兵部很多官员并没有上过战场,也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所以才会站出来力挺戈箫。 戈箫很狡猾,他不去评判贾长明和甄卫到底是立了功还是罪人,又或者功过相抵,他只摆事实,将利益明明白白地摊在面前。 嘉衡帝扫了众大臣一眼,目光落到奏折上。贾长明说葛家军大部已经被他们剿灭,如今只是在垂死挣扎,最大的威胁是庆川军,若非庆川军横插一脚,背后偷袭,他们早收复禄州,也不会这么大的伤亡。 其实对皇帝而言,庆川的威胁也比葛家军大。 葛家军如今就两州,庆川可是掌握着七个州府,在他看来,葛家军那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陈云州和龚鑫才是心腹大患。 所以禄州战事没进展,他也并不是那么生气,他心疼的是禁军,西北军,这可是军中精锐。 但这些大臣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两人虽有过,但也立了一些功,这时候贸然换将确实不妥,他就再给他们一次机会。 嘉衡帝合上奏折,突然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诸位爱卿对拿下庆川地区可有什么好主意?”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93节 不少大臣默默垂下了头。陈云州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们能有什么好法子? 关键是,要真提出了什么法子,搞不好皇帝就会指派他们去庆川。 要知道,去年去庆川的鲁公公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呢,开始几个月还有信回京,后来信也没了,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 鲁公公是个阉人,无牵无挂,滞留庆川也就滞留吧,但他们不一样,他们这些人可是有家有口的,这一旦去了庆川完不成任务,不是在庆川掉脑袋,就是回京掉脑袋,一个弄不好还会祸及家人,全家跟着一块儿掉脑袋。 “废物,一旦朕问你们点事,你们一个个都成哑巴了?”嘉衡帝手指发抖,“说话啊,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咳咳……” “皇上,皇上……”王安连忙去轻抚嘉衡帝的背。 嘉衡帝咳得差点没喘过气来,王安吓坏了,赶紧命人去请太医,又带着小太监将嘉衡帝扶到了偏殿休息。 余下一众大臣们面面相觑,皇上这身子骨是越来越差了,只怕得早做打算。 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太监才姗姗来迟,宣布退朝。 诸位大臣怀着沉重的心情出了宫,只有戈箫反其道而行之,要求面见嘉衡帝。 过了一会儿,小太监将他带去了嘉衡帝的寝宫。 嘉衡帝躺在龙床上,眼睛半阖着,面色发青,浑身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感觉。 只看了一眼,戈箫就垂下了眼睑,恭敬地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嘉衡帝摆手,声音似是有些吃力:“戈爱卿,有事?” 戈箫连忙拱手道:“皇上,关于陈云州,微臣有一计,只是刚才在朝堂上,人多眼杂,恐会走漏风声,因此微臣特意退朝后才来面见皇上。” 嘉衡帝一听这话,面上顿时一喜,精神都好了几分。他伸手示意王安将他扶了起来,靠在床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戈箫:“戈爱卿有什么好计策?” 戈箫说:“皇上,微臣一直在派人暗中查探陈云州的消息。经过数月暗查,不负使命,终于找到了破局的法子。庆川军和各州府官员幕僚,皆是以陈云州为首,陈云州无亲兄弟,也无父无子,若他身死,庆川地区将成为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因此微臣的法子是绞首行动,暗中派人接近陈云州,出其不意,取其首级。只要他一死,庆川群龙无首,再派兵一路向南,收复失地,获得火、药配方,当可快速平定乱局,保大燕江山社稷,千秋万代!” 戈箫这个提议有理有据,代价也不高,非常具有煽动力。 嘉衡帝赞许地看着他:“好,好,戈爱卿一人抵十将,配享太庙,此事就交给你了!” 戈箫恭顺地拱手:“是,皇上。” 陈云州还是过了八月十五中秋节后才启程离开了仁州,返回庆川。 杨家稻总共收了四千一百斤,陈云州带走了两千斤,剩下的留给严焕在仁州做试验田。 他一路南下,经过定州兴远时各留了五百斤稻谷,将试验的事交给了詹尉和钱清荣,让他们来年种在公田上。 在兴远州停留时,钱清荣设宴招待陈云州,席间他提起了一件事:“大人,这次贾长明将禄州的失利全推到了你身上,说是若非咱们庆川军在背后偷袭,他们已经拿下了禄州,朝廷因此很是忌惮您。” 陈云州不是太在意:“贾长明也不算冤枉我,若没有林将军带兵吞了他那一万多人,又烧其粮草,禄州城很可能已经破了。” 他早就跟朝廷撕破了脸,再记一笔也不是什么大事。 钱清荣点头:“下官知道。但我父亲送信过来,说当时嘉衡帝问要怎么针对咱们庆川,大臣们都不说话,嘉衡帝差点气死,但事后却再也没提这事,而且情绪也稳定了下来。” “这不合理,嘉衡帝为人独断专横,心胸狭隘,大人您和庆川军恐怕早已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他突然不追究,也不管咱们了,这事不正常,大人还是早做准备吧。” 陈云州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你提醒得对,我会注意的。” 陈云州打算回头派人送信给林钦怀,让他注意朝廷偷袭。目前庆川掌握的七个州府,仁州是北边的门户,也是目前最有可能被偷袭攻打的州,其他州府要安全许多。 此外,要摸清朝廷的动向,提前预防,最好的办法就是向京城安插探子。 只是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首先若安插的探子,身份太低,很难获得一些机密的信息,就连钱清荣的父亲,堂堂博远侯很多时候也不清楚朝廷的具体打算。 要想在短期内培养一个探子渗透到朝中重臣或是嘉衡帝身边很难。 至于重金收买,那些位高权重者怕是不好收买,而且隔得太远,他对这些人缺乏有效的辖制,万一对方假意答应,给他个假消息呢? 假消息有时候比没有消息还致命。 所以在确定对方的忠诚或是掌握对方的把柄之前,陈云州是不会轻易相信这些“变节”人员的话。 还是只能派自己的人去,哪怕短时间内混不进重要的圈子,但稳打稳扎,至少带回来的消息保真度高。 回到庆川,他就与郑深商量了这事。 之所以只找郑深,是因为陈云州隐约猜到郑深前期应该混过京城那个圈子,只是不知为何跑到庐阳这等偏僻的地方做一个不入流的小官。 郑深不提,他也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不想言说的过去。只要这点不妨碍庆川,那没必要去深究对方的秘密。 郑深听完后点头赞许:“大人说得是,咱们注定要与朝廷为敌,是该在京城布置一些探子。这样,回头我跟夏员外商量,在京城开个商铺,做书肆或是银楼、酒楼这样的买卖,书肆酒楼接触的读书人多,京城读书人多是官宦子弟,知道不少,银楼权贵人家的女眷出入比较多,这都是比较容易搜集信息的法子。” 陈云州听完笑了:“没想到郑叔你还是做买卖的好手。” 郑深摆手无奈一笑:“哪里,只不过很多重要的消息都是不经意泄露的,既然咱们起步晚,那就从细微处入手,以小观大。” 比如女眷买首饰,大不大方,挑什么款式,就能判断一些该府的状况。还有小厮替主人采买东西,奉承几句,有些个得瑟的稍不注意就说漏了嘴。 至于酒楼里那群家伙,喝高了哪还会注意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一些不讲究的恐怕会把他昨晚睡在哪个小妾的房里都嚷嚷出来。 陈云州颔首笑道:“郑叔说得是,看来咱们府邸的下人也要好好调教一番,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能说。” 陈云州只是随便说说,哪晓得郑深还当了真:“我也这么觉得。府中的下人要再仔细查一遍,以后不能轻易添人,一旦入府都必须是信得过的。” 好在他们俩都是光棍,平日里事务繁忙,也就回后衙吃个饭,睡个觉,所需的仆从并不多,这几年都没再添过人了。 凡事小心谨慎为上,他想查,陈云州也没出言阻止,只是派人把陶建华和庆川府其他主要的官员请了过来,宣布了几件事。 一是杨家稻明年试验种植这事,交给了郑深。 第二件,是在庆川辖下七个州府开展工业,吸纳残疾军人或烈属的计划。 陈云州要求,各州县都要建水泥工坊、砖瓦工坊,因为这些太笨重,运送成本太高,就地生产是最划算的。 很快他就会凑齐兑换蒸汽机的拥护值,以后庆川的工业必然会迈入一个大发展的阶段,基础设施必须弄起来,否则以后大量的工业品怎么销售出去? 所以陈云州的第三件事是修路。 修路一来有利于商贸,二来有利于行军打仗,集结兵力。 所以陈云州打算在今年冬季将七个州的道路全部修通,宽度要求一丈二,能基本满足两辆马车并行。这次路面也有具体要求,先得铺上一层一寸半的石子或是一层砖块,然后再在上面浇上一层水泥,这样下雨天也不会受影响。 而且因为古代都是马车、牛车这类的车子,载重顶多也就几千斤,而且行进的速度很慢,不会轻易压垮地面,这样的路应该能走很多年。 庆川府官员面面相觑,被陈云州的大手笔给震惊了。 良久,一官员问道:“大人,那这修路的银钱从何而来?” 现在也就庆川和兴远、桥州的路修通了,其他路段都是老路,残破不堪。这可是个大工程,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而他们家大人又不喜无偿征用那些杂役,每次至少都会管饭。 陈云州早想过这个问题了:“前期由官府垫资,等路修成之后,以后凡是马车、牛车等从一州到另一州,都需缴纳十文钱的养路钱。这笔钱,一是用于偿还修路的钱,二是如果某段路因天灾毁塌或是踩破,都由官府维修,资金就从这养路钱中出。” 这是陈云州借鉴了现代高速公路收费制度。 先修后收费,而且他这只对车辆,还是跨州的车辆收费,通常来说,两个州府之间都有几百里,一辆车收十文钱对能出得起这样远门的商贾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毕竟要是坑坑洼洼的烂路,万一遇到雨雪天气,车子直接陷进泥里,那在路上耽搁的时间都远远不止十文钱。整个行程要是能节省一两天,住店吃喝的费用算下来都够了。 不过这样一来,前期官府的资金会比较紧张。 所以陈云州还有第二个策略。 “各州县若资金不宽裕,可与当地的富商巨贾合办砖瓦工坊、水泥工坊这类惠及当地民生的工坊,官府出地,富商掏钱,占股,这样砖、水泥的开销可由工坊垫付,等来年收了养路钱后,再分批依次给工坊。” 其实还有更不花钱的法子,比如在路上隔一段设立一个石碑,一是指路,二嘛在上面弄个善人榜,鼓励地方上的有钱人出点血修路,造福一方。 这个就要看各地官府的动员能力了,不能强求,所以陈云州也就没在这儿提,免得弄成了指标,下面的人难办,毕竟不是每个地方官员都擅长搞这些的。 见他方方面面都考虑好了,其他人笑着赞同:“也好。实不相瞒,下官半年前去了一次乡下,走那路是真不习惯。” “是啊,只要能解决这个钱的事,修路确实是一件好事。” 陈云州见没人反对了,笑着说:“那就这么定下来了,回头我会拟一份详细的公告,发往各州县衙门。” 官员们点头赞同。 陈云州又道:“还有最后一件事,我准备在庆川辖下的七个州府,鼓励百姓明年种植棉花,官府会按照今年的市场价收购。” 这是基于两个考量。一来等蒸汽机制造出来后,那离蒸汽纺织机还远吗?庆川的纺织业必然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纺织业往往是工业化起步阶段发展最快的行业,也是吸纳人口最多的。 而棉纺织业的发展,离不开大量的棉花。 第二,他们迟早要北上。庆川军的将士基本上都是南方人,突然到北方肯定受不了那种酷寒天气。因此得提前准备一批棉衣棉裤,数量至少也要备个十万套,这是战略物资,必须提前准备。 这步子实在是太跳跃了,就连陶建华都有些担忧:“大人,这,万一各州县百姓都大量种植棉花,咱们,咱们能吃得下吗?” 陈云州笑着说道:“没关系,官府并不强制收购,只是保底收购,到时候各地纺织工坊肯定还会购买棉花的。咱们只是相当于托个底,给百姓信心,让他们愿意种植棉花。” 要是这些商户不买,那他就把高效率的纺纱机、织布机卖出去。 等买了机器,自然也就要买棉花了,不然机器搁在家里吃灰啊。 陶建华听完了陈云州的解释,点头道:“那下官没意见了。” 一下午,陈云州公布了好几条大刀阔斧的措施。 但这只是在陈云州规划中的初步阶段,若非现在外部环境并不太平,陈云州的举措会更激进一些。 庆川官府用了两天时间,将陈云州提的这几条,细化修改后,印刷了数百份,下发给各地官府,再由官府张贴在城中,若有多余的,也可给当地有善心的富户送一份,看看有没有愿意主动奉献的。 告示送去各地官府后,陈云州稍稍闲了一些,他让人叫来乔昆,了解了一下工坊这段时间的运作情况,然后交给乔昆一项出人意料的任务。 “从即日起,工坊的人每日上午提前半个时辰上工,然后派人教他们识字和算术。每人发一支铅笔,一个小册子,除了会识一些通用的字,还要练习写。” 所谓的铅笔,是用竹片、石墨、棉花、绳子做的。竹片中间夹一根石墨,空隙处塞满棉花,再用绳子捆绑好,一支简单的铅笔就做成了。 这样的铅笔携带方便,而且成本比较低,也比较容易上手。 练过毛笔字的都知道,那难度比硬笔字难多了。而且古代没有墨水,都是即磨即用,每次写字前还得研墨,太耗费时间了。 工坊里的这些长工,他们又不用参加科举,不要求字写得有多好,会认,会算,会写一些简单的字即可。 乔昆有些诧异,这还是他第一回 听说要教工坊中人习字算数。他迟疑片刻后说:“所有人都必须学吗?只怕有些不愿意,尤其是年纪大的。” 陈云州想了想说:“三十岁以下的,无论男女,都要学,年底的时候我会统一考核他们。前十名都有奖励,最低一贯钱。” 至于前五名,到时候再看看,根据其特长,安排到管事或研发的岗位上。 他们庆川都要步入工业化的初步阶段了,工人的文化素质也必须提高。 他可是指望这里面以后能出一些机械大师、改造大师,没文化怎么行呢?蒸汽机时代可不是挖地打铁,有把力气就行。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94节 况且,在现代社会,种地都要文化,不然买了新机器、农药化肥、种子,连说明书都看不懂。而且像什么温室大棚、水培、无土栽培等等技术,没文化更是一窍不通。 乔昆听到一贯钱就知道陈云州非常重视这事,连忙说道:“小的明白了,大人出如此高的奖励,他们必然会鼓足了劲儿学习的。” 陈云州点头:“如此最好,你可向他们透露,前五名有概率得到提拔重用。” 听到这里,乔昆更震惊了,一面应是,一面心想,他也得找个师傅,好好补补,不然迟早被后面的人追上来。 陈云州没注意他表情的变化,只是拿了自己写的一个本子,递给了他:“印刷几千份,每人发一份,就学上面的。” 这是陈云州自己整理的,有六百个常用字,还有基本上的加减乘除四则运算,要求不高,现代小学三年级以前的水平就行,其实也就初步的扫盲。 就目前的经济条件,社会条件,大面积扫盲,全民教育肯定是不现实的。 只能从工坊开始,小规模培养。等以后经济发展了,条件好起来,可向在各州县建立义务学堂,开展扫盲启蒙教育。 陈云州处理完庆川积累的各项公事,时间转眼就到了九月下旬。 陈云州准备去一趟桥州。 因为拿回桥州时,陈云州在仁州,所以还没来得及任命桥州知府、通判等重要的官员。 这事其他人也不好越俎代庖,所以留了两个庆川的官员,还有几名桥州比较有名望的读书人,分别处理桥州事务。 至于军事方面,他们将童良留在了桥州。 只要童良的军队不乱,即便官府的人有点什么小心思,桥州也无虞。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现在重要的事忙完了,陈云州就准备去一趟,考察一下那几名代理的官员,若是做事能力比较强,背景也没问题,不曾跟着葛家军助纣为虐,那就可以正式任命他们担任桥州的地方官。 同时,很快也要到吴炎的忌日了。 这位同僚两年前的十月死在了桥州,尸体被吊了起来,挂了三天,然后扔进了乱葬岗。还是当地百姓于心不忍,偷偷半夜去将他的尸骨拖了出来,挖了个坑,埋葬在了城外的一处山坡上。 陈云州想起最后一次见吴炎时,他的愿望是辞官回乡颐养天年。 陈云州打算帮这个老朋友完成最后的心愿,送他回家乡,也算是全了相交一场的情分。 马车驶离庆川府,在路上行了四天才到桥州,这还是因为两州的路大前年修过的原因,不然还得再多花一两天。 抵达桥州城门时,穿着便装的陈云州带着柯九下了车,扮作旅人进了城。 陈云州不知道几年前的桥州是什么情况。 但现在桥州城给他的第一感觉就是萧条。街道上坑坑洼洼的,不少店铺关着门,即便开门的店铺也几乎没什么人,街上的行人更是寥寥,处处透着一股萧瑟的味道。 穿过两条街,再往前有些房子黑乎乎的,坍塌了一半,就这样里面还住着人。 陈云州拧眉,驻足片刻,到底是没说什么,若非无处可去,实在没办法了,谁会住在危房中呢? 柯九也震惊不已:“桥州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怎么也是个州府啊,算是方圆几百里最大的城池了。 陈云州叹道:“葛淮安造的孽。” 葛家军两年多的高压统治,极尽盘剥,还有走的时候狠捞一笔,让本就凄惨的桥州百姓雪上加霜。而且因为战乱,葛家军不讲规矩,导致外地的商贾不敢来桥州,更是加剧了桥州的衰败。 “让他就这么跑了,真是太便宜他了。”柯九恨恨地说。 陈云州没说话,环顾四周一圈,看得差不多了,再看下去也没有意义,他说:“走吧,咱们去府衙。” 两人去了桥州知府衙门。 衙门外,身上还穿着铠甲的童良焦急地走来走去,待看到陈云州和柯九出现在路边时,他激动地跑了过去,抱着陈云州的胳膊:“大哥,你跑哪儿去了?我等你好久了。” 他可是一听说大哥来了桥州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了跑到知府衙门候着了。 陈云州稍稍退后一下,眼睛微微往下瞥了一眼,笑道:“又长高了,跟我差不多了。” 童良嘿嘿直乐:“还是要差大哥一点。大哥,你下次出门一定要带我。你们都走了,把我一个人丢在桥州,真是无聊死了。” 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看着躬身等在一旁的桥州官员:“不必多礼,咱们进去说吧。” 那几人舒了口气,侧身将陈云州迎进了府衙。 进去后,几人自我介绍了一番。 目前暂代桥州知府一职的是个丘梁的中年男子,桥州本地人,嘉衡七年的举人,通判则是庆川去的司理俞真,录事参军是…… 简单认识后,已经到傍晚了,丘梁提出给陈云州接风洗尘。 被陈云州以舟车劳顿给婉拒了。 简单休息了一夜,第二天正好是吴炎的忌日,也是个宜动土迁坟的日子。 陈云州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带着柯九和提前请来的道士以及衙役去了吴炎的埋骨之地。 吴炎埋在距桥州城六里左右的一个荒坡上,四周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只有背阴处有些苍翠的柏树。而吴炎就埋在两棵碗大的柏树前。 怕被葛家军的人发现,他的坟就是一个还不到膝盖的小土堆,也没有墓碑,非常不起眼。 陈云州上前烧纸祭拜了他,然后道士施法念了一段之后,衙役们挖开了这个简陋的坟墓。 只挖了三尺深就见到了尸骨。 因为葬得太匆忙,又要避免被人发现,所以他的墓中是没有棺椁的,就用一张草席卷着葬了下去,如今草席已经腐烂,只剩一些残余。 衙役们将骨骸挖了出来火化后,装进了骨灰罐中。 陈云州安排了两名桥州衙役便装打扮,将骨灰罐送回吴炎的家乡,交到他的亲人手里。除了骨灰罐,陈云州还让柯九准备了两百两银子,一并送到吴炎家人的手中。 吴炎的家乡在北方,那里目前还没有被战乱波及,算是相对较为太平。 做完这一切,陈云州带着柯九和童良几人下了山,准备回衙门处理桥州的事。 下山快到城门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争执。 三个头戴布巾,长相猥琐的男人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两名女子。 这两个女子应是母女,母亲风韵犹存,女儿十五六岁的样子,肤若凝脂,容貌不凡,哪怕一身布衣也难掩其美貌。 母亲唯恐女儿吃亏,挡在女儿面前,眼泪直掉:“让开,让开,我没有卖女儿,那是恶仆所为,我没答应。这世上哪有仆人卖主子的道理,你们不要仗势欺人……” 但这三个男人明显不怀好意,扯开她:“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不愿意拿钱来,否则就……” 说着就要去摸那姑娘的脸。 妇人目眦欲裂,突然发了狠,一头撞在男人的肩上,然后拽着吓得惊慌失措的少女跑到陈云州他们一行人的身边求助:“公子,公子,您行行好,帮帮……二哥?不,不是,你,你是谁?” 妇人看清楚了陈云州的脸,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里呢喃个不停,眼珠子粘在陈云州的脸上不动。 童良上前,挡在陈云州面前:“你谁啊?别乱喊,我大哥可不认识你。” 妇人抿了抿唇,仍旧用那种惊诧、喜悦的目光望着陈云州,嘴里呢喃着:“那……那你们认识陈灭昌吗?他是妾身的二哥。” 陈灭昌?这不是原主的父亲吗? 第094章 几个男人欺辱两名女子, 别说可能是跟原主有亲戚关系的人,哪怕只是桥州的普通平民,陈云州也不可能不管。 他命人按住那三名男子, 开口询问道:“怎么回事?” 三名男子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知道是遇上了硬茬子,连忙开口求饶:“公子饶命,这不怪我们, 是她们母女欠我们的钱,还不上。” “胡说, 是他们跟我那恶仆勾结, 骗光了我们的家产, 还想将我们母女卖进那等不干净的地方。”妇人愤怒地反驳。 陈云州示意三名男子闭嘴,然后看向妇人,淡淡地道:“你先说。” 妇人看着这张跟记忆中有五分像的脸,抽泣着说明了原委。 妇人陈氏,京城人, 出身定北将军府。丈夫姓毛,原在太仆寺任职,八年前调任余州, 目前担任余州通判一职。 上个月, 龚鑫的兵马不知为何,有向南移的趋势。 龚鑫大军的名声不好, 毛通判又是官员, 除非投敌, 不然一旦余州城破, 他的妻女定然受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因此, 他提前安排了几名忠仆护送妻女回京城。 但因为余州地处东南,直接北上会经过龚鑫的地盘,太过危险,所以他们转道从青州入桥州,再去兴远州,然后一路北上。 虽然这样会绕一个很大的圈子,多花不少时间,但据余州城中的商贾说,这一带会更太平些。不但没有兵痞勒索敲诈,而且沿途连土匪都很少,路也比江南好走。 只是进入桥州后,护送他们的老管家感染了风寒,不治身亡。陈氏母女又都是柔弱貌美的妇人,在这乱世不方便露面,所以对外的很多事情都交给了另一个能说会道的仆人张强。 谁料这个张强竟勾结其余两名仆人,动了私吞它们财物,还要将她们母女占为己有的念头。 陈氏察觉到张强的阴谋后,在客栈闹开,到底人多眼杂,张强怕事情闹大,卷了银子带着两名小弟跑路了。 陈氏母女财物尽失,连客栈的房钱都付不起,只得将身上穿的绸衣当了,换了点钱,付了房钱后,母女俩换上了粗布衣裳,雇了辆牛车,打算进了桥州城再想法子,看能否碰到余州的商贾借些银钱度日,再托人给毛通判送封信回去求援。 谁料还没进城,就遇到这三个泼皮无赖,非说已经花钱将她们母女买了,逼着陈氏母女跟他们走。 赶车的老汉见到这情形,怕沾染麻烦,丢下陈氏母女就跑了,然后便是陈云州他们方才看到的这一幕。 陈云州点了点头,看向那三人:“是这样的吗?” 三人缩了缩脖子,掏出一张纸,小声说:“那张强收了我们三十两银子,这有契书。他说是家里婆娘不守妇道,家里又穷,过不下去了,就把她们卖给了,攒点路钱去外头寻个生路。” “他胡说,张强只是我家的奴仆,怎能卖我们母女!”陈氏捂住脸,悲泣道。 陈云州没看那张所谓的契书,只问三名男子:“张强可向你们证明了他跟陈氏母女的关系?怎么证明的?” “是,是……”三人编不下去了。他们昨日便看到了张强带着这母女俩住进客栈,顿时被她们母女的美貌给吸引住了。 所以今天早上,张强找到他们,只要三十两就把母女二人都卖给他们。 他们也就没多想,这样漂亮的女人,不管是自己带回家,还是都卖进勾栏院,都不亏。 至于她们跟张强什么身份,这重要吗?只要张强不管她们,两个弱女子在异乡,还不是任他们拿捏。 陈云州严肃地说:“既然无法证明张强跟陈氏母女的关系,他就没权力卖她们母女,你三人手里的这张契书无效。” 三人听到这话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不服,但见对方人多,而且按住他们的还是衙役,很可能是官宦出身,也不敢反驳,只是懊恼地垂下了头,可惜了他们的三十两银子,也不知还能不能找到张强他们,要回这笔钱。 陈氏闻言,紧绷的身子一下松懈下来,抱住女儿又哭又笑。 但陈云州还没完,他微抬下巴:“无契当街强抢民女,将他三人押回大牢,择日审问。” “是,大人。”几个衙役里面拿出随身携带的绳子,将三人捆绑了起来。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95节 三个家伙傻眼了,连忙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都是那张强他们骗小的,大人……” 陈云州没理会他们,安排了几个人去事发的白云镇寻找张强几人,若发现其踪迹,一并抓到衙门。 几名随从连忙转头,往跟桥州相反的方向而去。 眼看要强抢自己母女的三个恶霸被抓走,张强他们也逃不了,陈氏又惊又喜,震惊地看着陈云州,眼神带着希冀,张了张嘴,想问陈云州又有些不敢。 倒是陈云州主动开了口:“我也出身定北将军府,可能真与你们母女有些渊源。你们母女如今无处可去,暂时跟我回衙门吧,到时候写封信,我派人送去给毛通判。若你们想回京,我可安排几个人护送你们回京。” 陈氏闻言喜极而泣,不住地点头:“谢谢,谢谢……不知您是定北将军府哪一支,怎会跟我家二哥长得如此之像。” 陈云州不答反问:“夫人跟宣武将军是什么关系?” 陈氏擦了擦眼泪:“妾身是宣武将军的堂妹,我父亲是他的亲三叔。他在家中排行第二,妾身排行第七。” 陈云州也不知真假,毕竟他不是原主。而且只怕原主在这里,也弄不清楚,毕竟原主才一岁时,定北大将军府就树倒猢狲散了,他也没见过这些所谓的亲戚。 不过世界这么大,都让他给碰到了,不拉一把说不过去。 陈云州笑了笑:“那巧了,我是宣武将军的儿子陈云州。这么说起来,妇人还是我的七姑,七姑请受小侄一拜。” 陈云州拱手行了一礼。 那妇人惊呆了,然后是克制不住的喜悦。 她拉着陈云州的手,上下打量,一个劲儿地说:“你是云州?你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你去哪儿了?当年咱们府上出事,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有传言说大爷爷通敌?” 陈云州不动声色地挣开了她的手,叹道:“七姑,这事您都不知道,当时还是个婴儿的我哪知道啊。我这些年都在南方,这路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和表妹随我进城安顿好后,咱们再细说。” 妇人连忙点头:“是,你说得对,是七姑太急切了。” 陈云州将马车让给了她们母女,命人送她们母女去后衙的空院安置,并让人送去一些换洗的衣物和银钱。 而他自己则带着童良柯九步行回城。 童良一开始就看陈氏母女不顺眼,这会儿人走了,说话更是毫无顾忌:“大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咱们出个城,办个事,回来都能遇到你八百年没见过的亲戚?我觉得这母女俩肯定有问题。” 柯九挠了挠头说:“大人,要不让小的派人去查查她们的身份吧!” 陈云州侧头看他一眼,余州在桥州的东北方向,中间还隔了个青州,单程都得七八百里,来回一千多里,至少也得要半个月的时间,这母女俩要真有点什么问题,未必能等到半个月后。 “大哥,不是,你别是真信了她们吧!”童良见陈云州不说话,急了。 陈云州客观地说:“她确实知道陈家蛮多事的,派两个人去余州悄悄打听打听吧。不过咱们还有更近的选择,柯九,你安排个人去请童将军过来一趟。” 当年的事,还是只有他们这些老人才清楚。 所以陈云州打算派人去请童敬过来,看看童敬是否认识对方。 童良一听这话,总算是舒展开了眉头:“那也行,让我爹的火眼金睛来照一照她们。” 陈云州被逗笑了,这二愣子,把他爹当猴哥了。 这事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对陈云州没什么影响。 毕竟他不是原主,而且即便是原主,跟这些所谓的亲戚也没什么情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二十年甚至是此前从未见过,跟陌生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有什么情分可言? 他是今天碰到了,又是举手之劳的小忙,所以顺手帮一把。 如果是太麻烦的事,比如这母女俩落入了龚鑫手中,龚鑫让他让一城或是投降才肯放人,那陈云州想都不会想直接拒绝。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走了。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忙。”陈云州招呼童良。 一行人回到府衙,陈云州将桥州各级官员召集过来议事。 首先,陈云州要了解目前桥州的基本状况:“丘大人,桥州目前总共有多少人口?耕地面积有多少?” 丘梁站了起来,捧着册子念道:“回大人,目前登记在册的总人口有九十七万,耕地面积还有一千一百三十亩。” 一百万都不到!陈云州皱眉:“可有两年前,葛家军占领桥州之前的数据?” 丘梁点头说道:“库房很多资料都被葛家军毁了。这段时间,我们寻找了一些官府的老人,又通过搜集的资料,粗略估计,两年前,桥州的人口应该在一百四十万到一百六十万之间。至于耕地面积,应该接近两千万亩。” 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大人,桥州的百姓可能不止九十七万。乱军入桥州,各级官府的卷宗都有损失,后来葛家军让登记,估计有一批人躲了起来,没有登记。” 桥州也有山,一部分百姓看战乱来了,为避灾祸,躲进了深山老林。还有一些,住得比较偏僻的,登记时,他们会有意瞒报少报,尤其是家中有青壮年的。 因为征兵服劳役,首要挑选的就是青壮年。 而青壮年往往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家家户户都是如此,村里的里正族长都会帮着隐瞒。 陈云州颔首,对这情况也不是太意外:“那就先从统计人口、田产、房屋、铺子开始,严查,若无契书,田产有争议的,必须调查清楚,一定要严厉追究惩治借乱霸占他人田产的行为。” “此外这几年天灾人祸,桥州的土地空置了许多,等统计完人口后,会根据各县的情况,会给无地的百姓分田,如果无主之地分完了,官府鼓励垦荒,开垦出来的土地都是他们的,免除三年田赋,此外,每开垦一亩田种植满一年,明年官府会给与两贯钱的奖赏。” 逼只会适得其反。 陈云州要做的就一个办法,让那些躲入山里的百姓心甘情愿下山,让藏起来,不登记的百姓,心甘情愿站出来登记。 丘梁点头:“是,大人,耕地当中应该有一部分隐瞒未报。” 现在耕地面积萎缩,其实有两个原因,一是一些劣绅恶霸强占了百姓的田地,在官府登记时隐瞒不报,以逃避田赋,第二是有些村子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整个村子都空了下来,田地自然就荒芜了。 陈云州说:“那由桥州官府给各县下方告示,让他们张贴通知各村,即告示公布之日起,五天内自动到官府报备登记,只要田产房屋铺子来历正常,官府既往不咎,田产仍旧归其所有,只是从今年起按准确的亩数缴纳田赋。如果是侵占他人田产的,只要没闹出过人命,自愿归还的,官府也不予追究。” “但若是五天后,没去官府报备登记,一经发现,从严处置,前者罚没瞒报的土地,收归官府,分给无地的百姓。后者,不但要没收土地,还会抓进大牢审讯,按律处置。” “此外,这次统计出来的无主之地,分出去后,百姓只有耕种权,其死后,耕种权可由其子女继承。没有子嗣的,收归官府,再分给其他无地的百姓。也就是说,这些地,百姓没有出售、出租权。” 这是为了防止土地兼并。 只要这些地能流通,那总有些不良地主、村霸会想方设法侵占他人的土地。 但只要官府卡死这一点,他们有再多的法子也无处可使。 这是陈云州借鉴了现代的土地制度想出来的。现代土地没法流转,虽然也有种种问题,比如每家每户通常只有几亩田地,没法实行大规模的机械化耕种,提高农业的效率等等。 但这项制度也保证了几亿农民的土地权益。 农民工在城里买不起房,年纪大了,找不到工作,好歹能回乡下,有一亩三分地,有个房子住,至少能保证他们基本的生存。 可若是放开土地流转权,这些土地会很快就流入村长或是村中某些势力手中,要不了几年,恐怕很多农民都会失去田地。 也许他们当时会得到一笔钱,可这笔钱也无法让他们在城里立足,等这笔钱花完了,有些底层农民可能就只能去流浪了。 而且这项土地制度,还能保证官府的田赋收入。 因为这些土地没法瞒报。但历朝历代,不少地方豪绅地主都会想办法瞒报土地,或者将田赋转移到平民身上,以此逃税。 往往王朝末期,这种现象会加剧,导致本就不丰裕的国库雪上加霜,这也是王朝走向灭亡的原因之一。 统计人口和田地,还需要不少时间。 但陈云州不可能长期呆在桥州,所以丘梁他们得了令之后立即下去办这事了。 留下陈云州跟童良一起单独聊天,陈云州问道:“现在桥州有多少驻军?其中有多少是庆川军,有多少是桥州本地招募的士兵?” 童良对答如流:“我爹和郑先生他们,让我留了五千人维持桥州的秩序。后来,丘大人他们又招募了三百本地人补充到衙门里做衙役。” 陈云州明白了:“所以实际上都是咱们庆川军吧。阿良,你想不想回庆川?” “当然想了。”童良想也不想就回答道。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桥州,没有战事,跟丘梁他们也谈不到一块儿去,甚是无聊。 陈云州笑看着他:“那你就得在桥州征兵,然后培养能够接替你驻守桥州的人。军官从你手底下的指挥使中选,身份来历都要经得起查,还要有能力的,你回去好好观察他们。” “此外,桥州过去就是青州,青州东北方向是余州。现在龚鑫在江南的战事不利,如果他战败了,很可能南下占领余州、青州,到时候咱们就要跟他们短兵相接了,桥州必须得囤积一部分兵力。” 童良听了这话直接道:“大哥,不如咱们先拿下青州、余州吧,免得便宜了龚鑫。” 陈云州自然是不赞同:“现在拿下余州,如果龚鑫在江南战败,他只能往南退,那我们势必会开战。现在庆川军的兵力有多紧张,你应该清楚。阿良,太快扩张,但治理地方的人才,供应军队的物资等等跟不上,会适得其反,葛家军就是显著的例子。” “跑得快不如跑得稳,咱们拿下一个地方,就要坚守住这个地方,改变这个地方,让当地的百姓拥护我们,让当地的百姓富裕起来,过更有希望的生活,这样这块地方才会成为我们坚实的后盾。” “而且现在有青州和余州在中间做我们和龚鑫的缓冲也挺好的,双方短期内不会有矛盾。” 现在庆川地区没有跟龚鑫的地盘相接,双方就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 童良有些汗颜:“大哥,我知道了,是我太急了。” 陈云州笑了笑:“无妨。你先征兵吧,咱们不强求,采取自愿原则。你这五千兵力中应该有一部分人原籍是桥州的,让他们去自己老家附近征兵,这样效果会好很多。” 他们的现身说法能够打动不少人。 童良点头:“大哥,我知道了,我这就去统计营中有那些原籍是桥州的,然后派人跟他们一块儿出城征兵。” 陈云州点头,童良一直长在山上,到底还是稚嫩了一些,但他会听取意见,肯学,假以时日,必定能独当一面。 童良走后,陈云州又看了半天卷宗,更多地了解桥州目前的状况。 忙到下午,柯九突然进来禀告:“大人,去白云镇抓张强三人的刘庆他们回来了。” 应该是没抓到人,不然柯九应该会说“张强抓回来了”。 这没出乎陈云州的预料。他说:“让刘庆进来,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柯九点头出去,不一会儿就将刘庆领了进来。 “小的刘庆见过大人。”刘庆连忙行礼。 陈云州放下手里看到一半的卷宗,抬头道:“张强跑了?” 刘庆连忙说道:“是的,大人,小的们去晚了一步。听白云镇上的人说,他们今早就赶着马车离开了小镇,往东边去了,小的带人追出去十里,都没找到他们的踪迹。” 陈云州点点头,又问:“客栈那边怎么说?” 刘庆回答道:“据客栈的掌柜、伙计还有镇子上的人说,昨天傍晚,张强他们一行人匆匆赶到白云镇,住在了镇上唯一的一间客栈。三更时,女眷的客房中传来了打闹声和哭声,惊动了客栈的人。掌柜的跟伙计提灯去看时,张强推开他直接下了楼,不知去向。” “他问陈氏,陈氏只是抱着女儿一个劲儿地哭。白云镇上没有衙门,这又像是他们自己人发生了矛盾,掌柜的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没多管就走了。” “谁知道第二天天亮,陈氏母女出来后发现马车和行李都不见了,母女两人在客栈中抱头痛哭,后来有人……” 他后面的说辞跟今天陈氏的差不多。 目前看来,陈氏母女俩似乎没什么大的问题,其他的等童敬来了再说吧,反正也就多养两张嘴,也不是多大的事。 说曹操,曹操到。 陈云州刚问完刘庆,柯九就来禀告:“大人,七姑奶奶来了。” 陈云州挥手示意刘庆退下,然后揉了揉眉心道:“请她进来吧。” “是,大人。”柯九退出去,笑盈盈地将陈氏请进了书房。 陈氏换上了一身茜青色的刺绣妆花裙,洗过脸,稍微打扮了一下,看起来有点官夫人的样子了,只是眼睛还有些红肿。 她捏着帕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云州,姑姑没打扰你办正事吧?”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96节 “没有,就是看些书,没什么事了。”陈云州客套地关心了一句,“七姑请坐,你和表妹可还习惯?” 陈氏微笑着点头说道:“习惯的,他们对我们母女都很好。真是多亏了遇到你,不然我们母女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到这里陈氏的眼睛又不自觉地红了。 看她要哭的样子,陈云州不知该怎么安慰,连忙转移话题:“七姑,你给七姑父的信写了吗?写好了我安排专人送去余州。” 桥州的驿站早就因战乱没了。而且现在桥州也不属于朝廷,跟青州、余州的驿站不是一个系统,没办法送信。 现在两地只能通过过往的商贾帮忙送信,但这得有熟人才行,不然商队不会轻易帮忙送信的。 陈氏拿起手帕擦了擦眼睛:“我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个,云州,姑姑不识几个字,这信还得劳烦你帮我写。” 这不是什么大事,陈云州一口答应了下来:“好,姑姑你说,我写。” 陈氏捏着帕子,干瘪瘪地讲了起来:“进入桥州后,忠叔感染了风寒不治身亡,妾身带着雨沁继续赶路……” 这没头没尾的,陈云州思索了一下,也没提他的身份,毕竟他现在在朝廷那里比较敏感,说多了可能连累那位素未谋面的堂姑丈。 所以陈云州干脆以桥州官府的名义给毛通判写了一封信,就说他们发现有人强抢他的妻女,官府侦破此案,将其妻女收留在了府中,给毛通判送一封信,他可将妻女接回去,也可派人来继续送他妻女回京。 写完后,陈云州拿起递给一脸期盼的陈氏说:“七姑,你看看行不行。” 陈氏连忙摆手:“不用了,七姑不识几个字,谢谢云州,耽搁了你不少时间。” 陈云州将信交给了柯九,让他安排人将信送走,然后对陈氏说道:“没有,我也忙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陈氏稍稍松了口气,看着陈云州的脸说道,“云州,你跟你父亲长得可真像啊。上次见到二哥哥,还是在二十四年前的春节,那一年你祖母身子不好,他回京侍疾,我回娘家,跟你父亲见了一面,哪晓得那竟是永别。” 要陈云州是原主,可能还会对这位父亲的过去感兴趣。 但他不是,他有自己的记忆和情感,对宣武将军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为人子的孺慕之情,他只是有些惋惜,陈家一门忠烈,却不得善终,君王昏庸,小人得志。 所以陈氏说的这些他并不感兴趣。 他只能干瘪瘪地安慰陈氏:“七姑不必挂怀,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陈氏似是有些意外陈云州云淡风轻的反应,怔了片刻后苦笑道:“枉我活了几十年,竟不如云州你通透。云州,他们都唤你大人,你是这桥州的知府吗?” 这可问住了陈云州。陈氏的丈夫可是朝廷的六品官员,自己现在是乱臣贼子,彼此的身份实在有些尴尬。 他笑了笑,否认:“不是,桥州现在还没有正式的知府,我只是过来帮忙的,他们对我比较客气而已。” “这样啊。”陈氏也没怀疑,竟还赞许地看着陈云州,“你跟你父亲一样能干,二哥从小就最出色,六岁就能打出一整套的陈家拳,大哥都不是他的对手。十岁的时候,三哥四哥五哥一起上,都打不过二哥。二哥要是地下有知,你长大了,还这么优秀,他定然很欣慰。” 陈云州没问陈家的男丁去向。 因为林钦怀跟他说过,陈云州嫡系的男丁除了他这根独苗苗,其他都死在了战场上。 其他的都是关系比较远的旁系。 既然林钦怀都说关系很远了,那实在没关心的必要。 他扯着嘴角笑道:“七姑谬赞了。你跟表妹还缺些什么,尽管跟下人说,若遇到什么他们解决不了的困难,你直接来找我就是。” 陈氏听出了他这委婉的逐客令,识趣地站了起来:“谢谢云州,我就不打扰你做事了。姑姑今天安顿好,明日跟你表妹亲自整一桌咱们陈府年节时最常吃的菜,云州你可一定要过来。” 陈云州连忙说:“七姑,当是小侄给姑姑和表妹接风洗尘才是,哪有让您这个长辈动手为我做饭的道理!这样,我明日让厨房做一桌好菜,我们亲戚聚聚。姑姑和表妹有什么想吃的和忌讳,一会儿告诉下人。” 陈氏却还是要坚持:“无妨的,云州,当年我未能给你父亲做一顿饭,我们兄妹就此天人永隔了。明日,你就让我做吧,一顿饭累不了人的,算是姑姑的一点心意。” 她话说到这份上了,陈云州也不好拒绝:“好,那有劳七姑了。” 陈氏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她离去后,柯九立即走进来,关上了书房,低声问道:“大人,要不要小的派人明日盯着?” 陈云州抬头看他。 柯九咳了一声,老实交代:“童指挥使走的时候,让小的盯着,别让您吃七姑奶奶他们递来的东西。” “这个童良就爱瞎操心。”陈云州有些无语,想了想说道,“不用,明日我少吃点。” 这些夫人小姐做饭,本来就有仆人在一旁协助,厨房里好些个人,再派人去太明显了。 至于入口的东西,陈云州自从跟朝廷闹翻之后,一直很小心,平日在府衙都是自己人不用担心,但出去应酬跟人吃饭,他会等别人先动筷,然后夹别人动过的盘子。 明天,他也打算这么做,童良的担心虽然看起来有些多余,但凡事小心总无大错。 柯九听了他这么说,只得“哦”了一声就打算退出去。 陈云州叫住他:“你别跟童良瞎胡闹,等童叔和去余州查访的人回来后再说。我们到桥州来是忙正事,你准备一下,后天咱们出一趟门,去桥州下面的几个县转转。” 这是陈云州先前就计划好的。 桥州落在葛淮安手里两年,现在是什么情况,光看下面人送上来的纸面数字是不准确,直观的。 身为地方父母官,你得亲自去看看,见一见,这样才能知道具体的情况,也清楚百姓的顾虑和诉求,从而在政策方面做出调整。 而且桥州辖下几个县的县令能不能任用也要考察考察。 桥州被葛家军占领的时间太久了,保不齐养了一些狗腿子,现在见势不对,又摇身一变成了他们“庆川军”的人。 柯九一听要出门,顿时眼睛发亮:“好,小的这就去准备。” 第二天,上午陈云州跟丘梁他们商讨了一会儿事情,然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丘梁和童良都抢着要同行。 陈云州只答应带丘梁:“让丘大人陪我一起吧,至于童指挥使,你做好征兵练兵的事就行了。” 童良当然不乐意,但陈云州决定已下,他也没辙只能答应,但等其他官员走后,他还赖在陈云州跟前:“大哥,你又不带我,你这次要去多久啊?你只带柯九他们几个不安全,我拨一支小队保护你吧……” 陈云州被他吵得脑袋痛,连忙伸手制止了他:“停,你安排二十个人跟着我吧。我跟丘大人走了,桥州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知道了,大哥,你为啥带那个丘梁,他都跟你不熟,你带我多好,咱们兄弟……”童良还有些耿耿于怀。 陈云州无语了:“就是因为不熟我才要带他,行了,你去忙吧,我也有事。” 童良看了一眼天色,嘿嘿笑道:“大哥是要去吃饭吗?咱们今天中午一道。” 陈云州一开始没打算带他,但想着陈氏比较爱“忆往昔”,自己又没什么话跟她们母女谈,不如带上童良这个话痨,也省得冷场。 “七姑做饭请我,你要跟着就随你,但先说好,一会儿说话注意点。”陈云州提醒道。 童良生怕他不带自己,连忙点头:“大哥,你放心,我保证,绝不乱说话。” 陈云州这才带着童良一块儿去衙门后院。 桥州知府衙门后院很大,有好几个院子,住着不少官员和家眷,还有些衙役和他们的家人。 陈氏母女的院子就安排在陈云州隔壁,距前衙不是很远,走路一会儿就到了。 可能是一直等着陈云州,所以院门并没有关,半敞着,但柯九知道陈云州的性子,连忙上前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少女欢快软糯的声音:“表哥,您来了,怎么不直接进来的?” 今天的毛雨沁宫缎素雪绢裙,窈窕有致。她看到陈云州,娇俏动人的脸上立即浮现出点点红晕,眼底的喜色更是藏都藏不住。 陈云州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不大妙的感觉。 第095章 这种预感在进门后, 很快就应验了。 堂屋内,陈氏正在布置碗筷,见陈云州进来, 连忙收回手, 站直了身,拉开了主位的椅子,笑盈盈地招呼道:“云州, 童小将军,你们来了, 快请坐。” 陈云州推辞:“七姑坐。哪有长辈没坐, 晚辈先坐的道理。” 陈氏还想说什么, 但陈云州已经退后一步,拉开了主位右侧的位置,示意自己坐这就可。 陈氏不好再推辞,只得坐下:“那七姑今儿个就托大了,云州你也别站着了, 今儿这里都是自己人,没有外人。” 陈云州含笑点头,坐在了陈氏旁边。 一旁的毛雨沁见状, 连忙拉开了陈云州右侧的椅子, 想坐到陈云州身边。 但有个身影比她快一步。 童良嗖地坐了下来,咧开嘴冲毛雨沁大笑:“谢谢表妹!” 谁是你表妹!毛雨沁捏着帕子, 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眼泪在眼珠里打转。 陈云州松了口气, 毛雨沁这表现有点太明显, 坐在他身边,他还真不自在。这次童良立了大功, 奖励一只鸡腿。 心里高兴,陈云州面上却做茫然状:“表妹站着作甚?快坐下吃饭啊!” 因为就四个人,桌旁也只留了四张椅子,如今就剩了陈氏左手侧的空位,那是离陈云州最远的位置。 毛雨沁有些不甘心,她抿了抿唇,用一对湿漉漉的眼睛望着陈云州:“表哥……” 声音娇滴滴的,柔得差点能滴出水来。 正在喝茶的陈云州一不小心呛到了,剧烈咳嗽起来。 童良连忙拍了拍陈云州的背:“大哥,你没事吧?” 没人搭理毛雨沁,她这番好戏都表演给了瞎子看。 陈氏见状,给她递了记眼神,先是关心了陈云州一句,然后说:“雨沁站着干什么,快来娘这边坐下。” 有了台阶下,毛雨沁这才不大情愿地坐到了陈氏身边。 一桌子人总算是坐齐了,陈氏又开始忆往昔,她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鸭肉放入陈云州的碗里:“这道太白鸭是你父亲以前最喜欢的菜,你祖父则最喜欢这道香卤猪肘子,一顿能吃一大块。云州,你尝尝。” “谢谢,七姑,你也吃。”陈云州顺手给她也夹了两筷子。 陈氏看着碗里的肉,似是有些怀念,夹起来尝了一口:“还是那个味道。哎,要是咱们家能再聚聚多好啊。” 见她动了筷,陈云州也浅浅尝了一口,出言宽慰道:“咱们姑侄这不就在茫茫人海中相遇了吗?过去的就过去了,七姑往前看,你还有姑父,还有表妹呢。对了,我应该还有表兄弟吧?” 陈氏点头:“我跟你姑父育有五个子女,长大了三个。雨沁上面还有个哥哥,比你大一岁,跟你姑父留在余州守城。此外,还有个表弟,今年十三岁,在老家养在他祖母膝下。” “他日有机会一定要见见表哥表弟。”陈云州笑着说道。 见他只跟陈氏说话,自己完全插不进去,毛雨沁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拎着酒壶道:“表哥,这是梅子酒,很好喝的,你尝尝。” “大哥不能喝酒,一喝就头晕,我来点吧,谢谢表妹。”童良立即将酒杯递了过去,冲毛雨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陈云州抱歉地看了毛雨沁一眼:“我确实不能喝,表妹想喝酒就让阿良陪你吧。我跟七姑说会儿话。” 他这时候宁愿应付陈氏,也不想应付这个所谓的表妹。也就见过一面,也不知这表妹哪根筋搭错了,对着他大献殷勤。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97节 陈氏见状笑道:“雨沁,快给你阿良哥倒酒啊。我跟你表哥聊会儿天。” 毛雨沁抿了抿唇,给童良满上。 她心里有气,眼看酒杯都满了,她也没将酒杯竖起来,而是继续让酒水漫过杯子,洒到童良的手上、衣服上。 酒水都滴到桌子上了,她才捂住嘴惊叫出声:“哎呀,不小心倒多了,弄到阿良哥你的衣服上了,湿衣服穿在身上不舒服,你快去换身干净的吧。” 她这样的伎俩怎么瞒得过童良。 不就是想借故支开他,好占他大哥的便宜吗?他给她来个釜底抽薪。 童良将计就计,故作惊慌的样子,“哎哟”了一声,蹭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弧度过大,手上的酒水泼了出去,好巧不巧地泼了陈云州一身。 毛雨沁看到这一幕,美目圆瞪,怒道:“你……你怎么这样!” 童良没管她,赶紧放下酒杯,关切地抓住陈云州:“大哥,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不小心将你的衣服弄湿了,是我太笨手笨脚了。” 陈云州摆摆手:“无妨,小事而已。” 说完,他很有风度地看着陈氏,抱歉道:“七姑,我这衣服弄湿了,得回去换了。今天辛苦你和表妹了,你们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仆人说。” 陈云州的胸口都被酒水打湿了。虽然他穿的圆领祥纹袍是碧青色的,但湿掉的那一团还是很明显。而且现在气温转凉,穿着湿衣服容易着凉,所以陈氏也不好挽留。 她站了起来:“我送送你,都怪雨沁这粗心的丫头。” “不用了,姑姑你和表妹都还没吃多少,一会儿饭菜要凉了。”陈云州制止了,又冲毛雨沁点点头,然后跟童良一起离开了她们暂居的院子。 走出一段距离后,陈云州瞥向旁边默不作声的童良:“哑巴了?今天吃饭为什么一直捣乱?” 童良本来以为装死就能逃过一劫呢,不曾想陈云州还是要跟他算账。 他想了好几个理由,还是没编下去,嘟囔道:“我就是不喜欢她们嘛。” 童良并不是很小气的人,跟陈氏母女此前也没有交集,这种情绪就很奇怪。 陈云州耐心问道:“为什么?是因为她们是我的亲戚吗?阿良,感情是相处出来的,你跟我相处的时间更长,我们兄弟情谊更深,你不必担心她们抢了你在我身边的位置。对我来说,她们没法跟你比。” 童良又欣喜又惭愧,静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我承认,是有这个原因。但也不光是这个,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到她们心里就不舒服。大哥,我不喜欢她们,咱们把她们送走吧。” 这几年,陈云州身边又不是没有其他亲近的朋友。比如郑深、陶建华、文玉龙等等,但童良从未表现出过如此排斥的态度。 童良不是个会无理取闹的人。他不喜欢陈氏母女,自然有他的理由。 陈云州承认,自己也是个护短的偏心眼。在童良和陈氏母女之前,他当然选择不让自己的好弟弟难过。 轻轻拍了拍童良的肩膀,陈云州笑道:“好,大哥答应你。但我明天就要出发去长原县了,今日还有很多事,等我回我桥州再派人送她们离开好吗?” 童良想着陈云州明天就走了,也不会跟陈氏母女接触,多留她们几日也没事,便高兴地答应了:“好,我都听大哥的。” 陈云州笑着点头,叮嘱道:“我走了,你好好完成征兵训练的事,桥州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走吧,回去换了衣服,赶紧去干活,不许偷懒。” “知道了。”童良欢快地回了房。 陈云州换完衣服出来,听说他已经去大营了。 陈云州没有急着出门,而是将柯九叫进了屋,低声吩咐道:“你安排几个信得过的,盯着陈氏母女。” 柯九震惊地瞪大眼,压低声音问:“大人,七姑奶奶她们有问题吗?” 陈云州其实也没证据。 但这母女俩出现得太巧了,而且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小姑娘,昨日才差点被凌辱,今天就开始向他献殷勤,她就没什么心理阴影吗? 还有陈氏,这两天总是在跟他忆往昔,与陈家旧人感情甚深,可为何她却对陈家其他人的去向只字不提? 林钦怀说,陈府当初有些女眷带着女儿改了嫁,还有些嫁出去的姑娘。这些人都是陈氏的伯娘、婶娘、嫂子、姐妹。尤其是那些小姐妹,跟她一同长大,感情不比陈灭昌这个老早就从军的堂兄更好? 此外,陈氏的丈夫,毛通判担心龚鑫攻打余州,将妻女送走,却将长子留下与他一起守城。这说明毛通判很可能对朝廷忠心耿耿,不然也不会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还留长子跟自己一起送死,坚守余州。 陈氏一介妇人,不清楚天下局势就算了,他一个朝廷命官也不清楚吗? 在朝廷的眼里,他陈云州可是跟龚鑫、葛镇江之流没什么区别,都是乱臣贼子,他的地盘何来安全一说?毛通判就这么放心只派几个奴仆护送就将妻女往“乱军”的地盘上送。 不过这些都是猜测。 陈云州对柯九说:“有没有问题,以后就知道了。你安排人查查张强他们的踪迹,另外再派一队人马去余州,仔细查查毛通判。” 柯九心头一凛,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那……那要告诉童指挥使吗?” 陈云州轻轻摇头:“不用。阿良在我的事上比较冲动,这事暂且不要告诉他。我不在府衙,他会整天呆在军营,不会回来的,跟她们也没什么接触。” “小的明白了。”柯九领了差事出去。 陈云州也去了前衙处理事情。 另一边,后衙,陈氏母女看着只夹了几口的满桌子菜,脸色很不好。 毛雨沁哐当一声将筷子丢在桌子上,撅着嘴,气冲冲地说:“娘,那个童良好讨厌。他姓童,表哥姓陈,跟表哥有哪门子的亲戚嘛,他凭什么管表哥的事?我看他今天就是故意的。” 陈氏自然对童良的碍事不满。但同样,她也不满意女儿的表现。 “让你矜持点,你眼珠子都快沾到你表哥身上去了。你表哥现在位高权重,缺投怀送抱的女人吗?” 毛雨沁有些不服气:“那女儿也不缺爱慕者。是娘您说,表哥长得俊,又有本事,而且现在忠伯死了,张强他们又是坏的,女儿若不抓紧表哥,万一哪天表哥不管咱们了,咱们就要任人欺负,女儿也是为了咱们母女的未来,娘你不帮忙就算了,反倒是怪女儿。” 陈氏拉着她的手:“傻姑娘,娘怎么会不帮你。你自己说说,余州城里那些公子哥,有几个比得上你表哥?” 毛雨沁想起昨天那么多的将士都听陈云州的,还有跟她父亲一样年纪的官员,见了陈云州都是毕恭毕敬的,不得不承认陈氏说得是对的。 “表哥长得俊又有威严,自是比他们好。” 陈氏拍着她的手:“这就对了。娘看你表哥性子比较内敛稳重,不是那等贪花之辈。他喜欢的应该是秀外慧中的姑娘,你以后切不可这样咋咋呼呼的。” 毛雨沁虚心请教:“娘,那我要怎么办嘛。表哥今天看起来都不怎么搭理我。” 陈氏笑了笑:“这再厉害的男人啊,始终都逃不了温柔乡。记住了,在这里可不是家里,你千万别摆大小姐的架子,不管是对下人,还是对那童良,都要温柔和气,见了你表哥也是。” 毛雨沁点头。 陈氏满意地看着她:“明日起,你早上起来给你表哥煲一锅滋补汤,临近中午的时候给他送过去,放下,打个招呼就走,哪怕他留你吃饭也要说娘在家里等着你,回来之后就在家里做针线活,给你表哥做件外袍,这样也能展示展示你的绣艺。” “娘打听过了,你表哥还没说亲。只要你持之以恒,他总会看到你的好。” 毛雨沁听得两眼冒星星:“女儿都听娘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她就去厨房煲鸡汤,除了烧火,其他事都亲历亲为,还因为不小心被溅起的开水烫了一个泡。 好不容易煲好了汤,毛雨沁尝了一口,咸淡合适,汤味鲜美。 她高高兴兴地提着食盒去前衙,却被衙役们告知,陈云州今天一大早就跟知府丘大人一起出门前去长原县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他们也不知道。 毛雨沁乘兴而至,败兴而归,灰溜溜地提着食盒回了小院,看着手背上的水泡,沮丧地说:“娘,表哥出远门了,归期不定,我这汤白熬了!” 陈氏也很意外,惊讶地看着她:“你听谁说的?昨天你表哥也没说啊。” 毛雨沁撇嘴:“全衙门上下都知道了,就咱们母女不知道。我看表哥也没将咱们当回事,你还是快写信给爹爹,让他接咱们回去吧,我想回家。” “知道了。”陈氏敷衍地应了一声。 长原县在桥州东北一侧,距桥州城有一百五十里左右。 出了桥州,一路的景色就越来越萧条,走到城外十里远后,往往要行一两个时辰才能看到人烟。第二天的情况更糟糕,沿途出现了许多荒地,还有破败无人居住的房屋,说是十室五空也不为过。 真是不出门,完全不知道乡下会是这副样子。 就连丘梁这个桥州本地人都惊呆了,失神地望着不远处被大雨冲塌了半边墙的破烂房屋,讷讷地说:“我们确实该出来看看。” 几十座房屋门前都长满了杂草,墙壁坍塌,这一个小村子的人都消失了。 这情况虽然萧条,但论惨烈程度远不及被大水淹过的定州。 陈云州背着手,站在车旁,平静地问道:“丘大人可有什么良策?” 丘梁知道这是陈云州对他的考验,思量少许说道:“轻徭薄赋,这两点大人已经为我们做到了。” 陈云州轻轻摇头:“还不够,短期内桥州的人口很难自然增长到两三年前,即便是鼓励生育,但孩子要长大成人也得十几年,现在战乱,咱们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但没有人,就没法恢复生产,让桥州尽快恢复到两三年前的样子。” 丘梁意识到陈云州有话要说,主动问道:“那依大人的意思?” 陈云州看向长原县的方向说道:“长原县再过去走个几十里就到青州了吧。” 丘梁点头:“没错。” 陈云州笑着说:“龚鑫不敌朝廷的大军,有南下的趋势,若是他们拿下余州,下一个目标必然是青州。青州还没经受过战乱,人口不少,桥州官府可适时地招募一批百姓加入桥州,补充桥州损失的人口。” 丘梁瞬间明白,陈云州为何会特意到长原县了。 长原县与青州的平丹县相临。虽然朝廷将两个地区做了划分,但这种区分并不能实质性地隔开两地的百姓,尤其是交界处生活的百姓。 生活在这片区域的百姓,对行政上划分的界限并没有那么敏感,他们会彼此互相通婚,这就导致这片区域的百姓,亲戚朋友繁多。 如果想要从青州招募百姓,这片地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安土重迁,哪怕官府出很好的政策,百姓也不会轻易搬迁。 一是因为搬家会损失一些财物,比如房子田产,还有些笨重的家具等等,这些都是搬不走的,民间有句话,搬一次家穷三年,就是这个道理。 二是因为对未知地方的恐惧和不信任。他们这些人祖祖辈辈都在一个地方生活习惯了,哪怕给重金让他们搬迁,他们也会恐惧,害怕,觉得这所谓的政策、奖励都是骗人的。 可两县交界处不一样,对面县的亲家、亲戚朋友家里今年分了多少土地,交了多少田赋,这都是一打听就知道的,骗不了人。 相对于官府,他们会更信任这些熟人。 而且这个距离很近,搬家除了房子、田产带不走,只能卖了,其他都能带走。搬到长原县,也有亲戚朋友在,不怕被人欺负。 丘梁想通一切,连忙道:“大人,下官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云州颔首,没有多言。 他迟早要回庆川,桥州的地方事务要交给丘梁,若他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丘梁还做不好这事,那这知府也只能换个人当了。 抵达长原县后,陈云州将正事丢给了丘梁和长原县县令徐向磊,他则每天都带着柯九他们出去逛逛。 丘梁和徐向磊商量了五天,修修改改,总算是拟出了一份方案,交给陈云州过目。 陈云州仔细看了一遍。 他们将长原县目前的闲置房屋、田产统计了一遍,然后采用挨个村子向西迁移的策略。从两县交界处开始,鼓励平丹县的百姓迁移到长原县,官府无条件给他们落户,并根据每家每户的人数,提供最近六里内的房屋或是田产耕种权,按人头划分,一人两亩。 而这六里内的百姓,家中有多子女,或是赤贫一块地都没有的百姓,可往西边迁移,官府照样给他们分配房屋或是田产,而且越是迁移得远的,朝廷的补贴越多,往西六里内每人分配两亩田地的耕种权,愿往西迁移六到十二里的,每人提供三亩地的耕种权,超过十二里的,提供四亩土地的耕种权。 这样就相当于只要你肯将家搬到隔壁的隔壁村子,就能获得两亩田的耕种权,而且以后可由子女继承。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98节 这个距离也就相当于普通的婚嫁,甚至很多嫁娶都比这还远。 哪怕搬了家,以后照样可以走亲戚,通来往,有什么事也可找老家人帮忙。 这对家里儿孙多,又穷得叮当响的家庭来说,无疑是个很大的诱惑。一家人换到几里外生活,就能有几十亩不用交租子的田地耕种,一年能省下好几千斤租子,不用再饿肚子了。 陈云州合上本子,笑道:“丘知府、徐县令,你们这法子不错,可以试试,若效果显著,可向其他州府推广。” 丘梁松了口气,他生怕自己提供的方案会让陈云州不满意。 “是,下官一定竭尽全力办好此事。” 这件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办好的,而且因为两人都是第一次处理这事,未免出岔子,他们决定亲历亲为。 所以丘梁还得在长原县呆一段时间。 陈云州看自己离开桥州都十来天了,丘梁还要呆在这,他决定自己先回桥州坐镇。 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后,陈云州第二天就带着柯九他们回了桥州。 十几天过去,桥州并无明显的变化。 不过收到消息的童敬已经来了。 陈云州回去后就第一时间见了童敬,询问了陈氏的事。 童敬前两天到的,但他并没有去见陈氏:“少主,我和老林一直追随老将军和宣武将军,在西北打仗,没有去过京城,根本不认识陈家的女眷,也不知陈家到底有哪些姑奶奶。” 即便去过陈家,他们也不可能了解,毕竟那是女眷,他们是外男,身份有别。 看陈云州没说话,他道:“少主,我派了人去寻以前陈家的旧仆,看能不能辨认她们的身份。” 都二十几年了,还找什么找,尤其是这种乱世,太大费周章了。 陈云州笑了笑说:“不必了,童叔,直接将她们送走就是。一会儿我问问,她们想回青州找丈夫、父亲,或是想按照原计划去京城,我都派人护送她们。” 不管她们是真的亲戚,还是假亲戚,也不管她们是真落难,还是假落难,左右两名弱女子,陈云州不为难她们,直接将人送走。 如果真是亲戚,一切都是他的疑心病,那他也没伤害到她们,尽了亲戚的情分,将她们送去了她们想去的地方。 如果她们的出现别有目的,那将她们送走,也就等于破坏了她们的计划,自己这边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即便是亲戚,但从这母女将主意打到他的头上开始,陈云州也不想跟她们多接触,免得生出误会。 童敬听完他的话,想了想道:“好,你这法子就叫一力降十会,不管对方是什么来头,这么处理总是没错。” 陈云州笑了笑说:“就是劳烦童叔你大老远跑一趟了。” 童敬摆手,跟陈云州吐槽:“得亏我来了,童良那小子,一口气征了五万兵,要不是我来得及时,他就要将这些报名的人全收了。他也不想想,桥州养得起这么多兵吗?” 他们又不是葛淮安,没军饷了就去抢。 陈云州错愕不已,失笑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童敬哈哈大笑道:“还不是少主你在桥州的名声好,一听说桥州以后划归了我们兴远,现在庆川军征兵,那些小伙子都特别积极。” 原来是几年前留下的善举今日开花结果了。陈云州笑了笑问道:“那总共招募了多少人?” 童敬说:“我好说歹说,阿良那小子才终于同意砍掉三万人。” 两万兵力,驻守桥州,差不多。 陈云州点头:“那就两万人吧,让阿良将他们分散编入现在的庆川军中,老兵带新兵。” “少主放心,我会盯着那小子,不许他胡来的。”童敬拍着胸口保证道。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童叔,阿良在大事上不会胡来的,你要对他多些信心。” 童敬嘀咕:“也就你这么相信他,难怪他最服你。听说余州可能打起来,现在庆川也没什么事,我暂时在桥州留一段时间吧。” 陈云州没反对,要是龚鑫真的打到南边来,那他们必然要在桥州、怀州增兵,到时候必须得留个老将在这。 跟童敬聊完后,陈云州回了后衙,让柯九送了一些长平县的特产给陈氏。 陈氏拿着特产,欢天喜地:“云州,你出去办正事的,怎么还给咱们送礼物,多麻烦啊。” 陈云州笑着说:“不碍事的,就一点小东西。对了,七姑,现在姑父都还没回信,只怕余州的情况不乐观,如果余州失守,下一个就是青州,再下一个就是桥州了。到时候桥州也不安全,你们长期呆在桥州也不妥,不如我安排人护送你们去京城吧。” 陈氏握住特产的手一紧,慌张地问道:“打……余州打起来了吗?” 陈云州摇头:“派出去的人打探这事的人还没有回来,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现如今,除了京城,恐怕哪里都不安全,七姑还是趁着天气不太冷先回京吧。” 陈氏不肯:“不行,你姑父、表哥还在余州呢,我实在是不放心不下他们。云州,你说他们爷俩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表妹可怎么办啊……” 说到最后,陈氏捂住鼻子,伤心地哭了起来。 陈云州又抛出另一个方案:“既然七姑如此放不下他们,那我派人送你和表妹回余州看看吧。现在应该还没打起来,你劝姑父和表哥早做打算,别以卵击石了。他不替自己想想,也要替你和表妹想想啊,你们还是尽快撤离余州吧。” 陈氏错愕,抬头,眼泪挂在眼睫毛上。她眨了眨,讷讷道:“这……你姑父这人执拗得很,做了的决定谁都改不了。他不会允许我们回去的。” 陈云州点头,附和道:“也是,七姑与表妹都是女子,现在回余州太危险了。这样,我再派人去余州打听打听,若有了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七姑。” 陈氏吸了吸鼻子,泪眼婆娑地说:“那就有劳云州你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姑父他们定然没事的,七姑不必担心。”陈云州安慰了陈氏两句。 柯九适时地出现在了门口,说有人找陈云州,陈云州随即起身道别。 到了前衙,柯九低声问道:“大人,七姑奶奶他们是北上还是回余州?护送的人已经挑好了。” “不用了,她们不走了。”陈云州轻轻摇头。 柯九错愕:“这……为什么啊?” “她说放心不下毛通判父子。”陈云州讥诮地说。 柯九听完撇嘴:“既然放不下,那当时干嘛还要走?要真放不下,那就回去啊,在桥州干着急有什么用。” 陈云州笑看了他一眼:“不错,七姑倒不如咱们柯九通透。” 柯九总觉得陈云州这话似有深意,但他又想不明白,只能挠了挠头,权当大人夸他了。 陈云州踏入书房,对柯九说:“吩咐下去,以后七姑奶奶和毛姑娘到前衙来找我,都说我出去了,不在。” 柯九顿时明白,那位七姑奶奶肯定是惹到自家大人了。 陈云州并没有太将陈氏的事放在心上,她不走也无妨,她到底什么来历,过几天便见分晓了。 还没过几天,次日,最早派去余州的人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毛通判的信。 现在余州的情况确实比较危险,龚鑫在江南吃了败仗,带兵南下,已经逼近余州边界处了,很快余州估计就会陷入战乱中。 现在余州城里乱糟糟的,富户、有钱人不少开始变卖家产,准备跑路。一时间,余州城内房屋、田产、铺子价格大跌,相对的马、马车、粮食等的价格则一直在往上长。 余州知府和通判在征召民兵守城,还出了告示,说官府一定会尽全力守住余州,让百姓不要恐慌。 余州通判确实姓毛,妻子陈氏,有儿子一女,陈氏和女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探子拿了陈氏母女的画像,找了几个她们常去布庄、银楼让掌柜的和伙计辨认,已确定陈氏母女确实是毛通判的妻女。 这些信息都跟陈氏母女的话对得上。 不过这并没有打消陈云州的怀疑,因为他拆开了毛通判的信。 毛通判这封信是写给他的,信中对陈云州表达了深深的感谢,感谢他救了陈氏母女,感谢他收留陈氏母女,然后毛通判话音一转,说余州如今随时可能发生战乱,江南、中南地区都不太平,她们母女上路太危险了,恳请陈云州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暂时收留陈氏母女。 如果这次他们父子能留得一命,他日必会重谢陈云州。 这话听起来很诚恳,可不符合毛通判的人设。他一个要死守余州,对朝廷忠心耿耿的大臣,已经知道了陈云州乱臣贼子的身份,也知道陈云州是定北大将军府的遗孤,不骂他一顿就算了,还这么和气,合理吗? 别说什么妻女都在陈云州手里,他有顾忌这类的理由。 他连自己的性命,长子的性命都豁出去了,又怎么会这么在乎妻女的性命?真这么在乎,怎么可能安排那么四个不着调的人护送陈氏母女回京城。 陈云州收了信,塞进抽屉里,理了一下衣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一身黑色,这打扮去“报丧”很合适。 他起身,直奔后衙,敲响了陈氏母女院子的门。 陈氏看到他有些意外:“云州,你怎么来了?一会儿留在七姑这里吃饭吧,七姑正在做饭。” 陈云州一脸沉痛,张了张嘴,又说不出来,一副很难开口的模样。 陈氏见此有些诧异,笑了笑说:“云州可是有事要跟七姑说?咱们姑侄还有什么不方便开口的?” 陈云州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七姑请节哀,我……我刚收到余州送回来的消息,七天前,龚鑫的乱军攻打余州,余州知府和通判以及城中大半官员殉城!” 第096章 陈氏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她抬起握住手帕的手捂住鼻子,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闭着眼嚎啕大哭:“这……这个冤家, 我让他走, 他非不肯,这下好了。他们就这么走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她哭得非常伤心, 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 陈云州在一旁看着,总觉得有些违和, 但具体又说不上来。 叹了口气, 他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 七姑节哀。不知道姑父和表哥有什么心愿,我这就派人去给他们收尸,不过路途遥远,恐只能带骨灰回来了……” “不,不用了。”陈氏的哭声小了一些。她仰起一张哭得伤心欲绝的脸, 善解人意地说,“云州,七姑如今已是麻烦你良多, 怎好让你的人继续为我涉险?现在余州已落入那等十恶不赦的乱军手中, 你派人过去太危险了,你姑父若地下有知, 定然也是不愿如此牵连你的, 收尸这事就罢了吧。” 这倒是挺为他考虑的。 那昨天他提议送她们去京城或者回余州, 她怎么不这么善解人意? 陈云州抿了抿唇, 欲言又止。 陈氏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云州, 七姑现在心情乱糟糟的,实在是没……今天七姑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陈云州装作没听出她话里的逐客之意,点头说:“七姑哪里的话,咱们都是自己人。只是……那龚鑫的人太残暴了,连死人都不肯放过,他们将姑父和余州一众官员的尸首挂在城墙上,日日暴晒雨淋……” 哐当一声,陈氏身形一晃,撞在了门板上。 她手摁在门板上,撑着自己,不让自己的身体滑落,眼神绝望地看着陈云州,牙关打结:“云州,你……你的人看到你姑父的……尸,尸体了?” 陈云州总算是知道刚才哪里违和了。 他刚说毛家父子遇难时,陈氏对丈夫、儿子的死亡接受得太快了,都没问他们具体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尸骨在哪儿。 古人重入土为安,陈氏既然这么爱重丈夫儿子,怎么可能连丈夫和儿子的后事都不问一句呢?他说要派人去给毛家父子收尸,她还拒绝呢。 她现在的反应比最初真实多了。 陈云州又叹了口气,面色沉痛,看着陈氏似有不忍:“对,至于表哥,听说衙门里的衙役、下级官员还有亲眷的尸体都丢去了乱葬岗,那里尸横遍野,我们派过去的人太少,又要避免被龚鑫的人发现,所以现在还没找到表哥……” “不,不可能,不可能……”陈氏备受打击,脸色煞白,身形一晃,直直晕倒在了地上。 陈云州有些错愕,低头看了陈氏两息。她脸色惨白,眼泪糊面,双目紧闭,不似装晕。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199节 陈云州赶紧朝外面吼道:“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里面在做针线活的毛雨沁听到吼声,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了出去,高兴地喊:“表哥,你来……娘,娘,你怎么啦?” 陈云州将陈氏抱了起来,直接往里走,放到她的床榻上。 毛雨沁红着眼跟了进去,焦急地扣着手指:“表哥,这怎么回事?我娘好好的,怎么会晕倒?” 陈云州目光落到毛雨沁慌乱的小脸上,语气沉痛:“表妹,你一定要挺住,姑父和表哥出事了,余州城破,他们殉了城!” 毛雨沁顿觉天旋地转,世界仿佛一瞬间在她面前都失了颜色,直到耳朵边传来关切的“表妹”,她才渐渐回神。 陈云州单手握住她的肩,帮她稳住身形,眼带关切:“表妹,你没事吧。七姑现在成了这样,你……你得坚强,不然你要再生了病,七姑怎么办?” 六神无主的毛雨沁点了点头,眼神仓皇茫然又无措,像一只风雪天中被浇得浑身湿漉漉,又无处可去的流浪狗。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仰头望着陈云州:“表哥,你听谁说的,这……会不会是搞错了?我爹,我哥,怎么会呢?我,我们走的时候,他们都还好好的……” 她这反应比陈氏初听噩耗时,真实多了。 陈云州正想开口,背后传来柯九的声音:“大人,大夫来了。” 陈云州和毛雨沁连忙侧开身,给大夫让出空间。 大夫坐在床榻边,给陈氏诊了脉,又问了一些患者的情况,最后说道:“这位夫人是急火攻心导致的昏厥,小的给她施两针,再开一剂疏肝解郁,清热开窍的药。患者情绪起伏过大对她的病情不利,你们尽量不要再刺激到她,让她安生静养。” 陈云州点头,又让柯九派了个人去抓药、熬药。 等大夫走后,陈云州对毛雨沁说:“七姑这里,你好生照顾着,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下人说。我还有点事,七姑醒了派人通知我,我再来看七姑。” 毛雨沁低泣着点头。 陈云州又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面无血色的陈氏一眼,带着柯九出了门。 关上门的那一瞬,毛雨沁听到陈云州在低声吩咐柯九:“传令下去,让府中的下人都管好自己的嘴,不许再七姑奶奶面前提七姑爷和表少爷的事,免得刺激到了七姑奶奶。” 柯九应了一声。 毛雨沁抹了把眼泪,表哥真好,要是没有表哥,她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陈云州刚到前衙没多久,童敬就找了过来,问道:“少主,余州陷落,余州官府的人都被杀了?” “童叔消息挺灵通的嘛。”陈云州笑了笑,摇头道,“没有。” 童敬纳闷了:“那为什么府衙里都在传这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还以为龚鑫真打过来了。” 陈云州把余州今天刚送来的信递给他,解释道:“我编的。” 童敬意外极了,看了他一眼,低头拿起信拆开,仔细阅读起来,看完后他更糊涂了:“少主,你为何要故意这样说?” 陈云州笑了笑:“诈陈氏母女。” 童敬闻言倍感兴趣,看向陈云州问道:“听说毛夫人病倒了,你这试探有结果了吗?” 陈云州将刚才陈氏的反应说了一遍:“……陈氏初听噩耗时的反应太假了,直到我说有人看到了毛通判的尸体,她才彻底绷不住,直接崩溃。童叔,你觉得她这样的反应说明了什么?” 童敬思量了一会儿说出自己的判断:“她初闻噩耗,伤心浮于表面,听说见到了尸体人才彻底崩溃,说明她对丈夫、儿子极为在意。那她一开始的反应说明,她觉得你那消息是假的,她的丈夫儿子没有死。” “可这不对啊,龚鑫大军南下是事实,她怎么能肯定她的丈夫和儿子没事?而且后面你说看到尸体,她就信?” 陈云州一瞬间想通了很多事,笃定地说:“因为这就是他们计划的一环。我一直在想个问题,毛通判既然对朝廷忠心耿耿,又怎么会把妻女往我的地盘上送,就凭那点微薄的血缘关系?别逗了,我都没见过陈氏母女,能有多深的感情?” 况且,古往今来,为了霸业,别说一个堂姑表妹了,就是娘老子、亲兄弟、儿女都能祭天,更何况一个八百年没见过的亲戚。 “如果说他有意投奔我,那也不应该只派妻女来,怎么也该让他的大儿子一同随行才合理。如今想来,应该是上次林叔在禄州遇到西北军,暴露了我们的身份。” “朝廷的兵力如今被龚鑫和葛家军拖着,又惧我们的火器,暂时没法动庆川军,就只能走这种歪门邪道了。余州陷落,毛家父子失踪,陈氏母女无依无靠,无家可归,这不只能跟着我?我要是把她们带回庆川,时间一长,无论是美人计还是苦肉计,总会逐渐放下对她们的提防。” “而我身边的人,也会因为我的关系,对她们不设防。以后她们无论是悄悄往庆川内部安插人手,还是对庆川的重要人物下毒,又或是套出火器的情况,是不是要容易得多。” 童敬想了想那个场景,确实,既是少主的亲戚,又丧夫丧子,多可怜的母女,回了庆川,只怕没多少人会提防她们。 “这也太阴险了。你这个七姑未免太不顾念亲戚情分了,一个长辈对晚辈使出这等下作的手段。” 陈云州上辈子在乡下扶贫那几年没少见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姐妹因为一分地,因为老人的赡养,甚至因为无心的一句话反目成仇,连陌生人都不如的。 很多兄弟姐妹,各自成家后,关系都不如从前,不是他们的配偶有多坏,纯粹是因为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有了私心。 相较于兄弟姐妹,配偶子女才是他们更亲近的利益共同体。 对陈氏来说,他这个素未谋面的侄子,哪里有她丈夫、儿子的前途重要。为了她的小家,牺牲他这个便宜侄子算得了什么呢? 毛通判和陈氏自然想不出这样的主意,也不会知道他的身份,这只能是朝廷指使的。 能让陈氏以身涉险,还搭上自己的女儿,朝廷必然许了毛家重利。 毛通判长子都二十多岁了,他至少也是四十上下的年纪,却还只是个六品的余州通判,可见才学平庸,家世要么滑落,要么是他在族中没什么地位。 凭他自己,这辈子肯定到头来能混个知府都不错了,回京只怕更是遥遥无期。 而他的长子,比陈云州年龄还大,没去京城读书,反倒留在余州父母身边,估计也不是个读书的料,说不定秀才都还没考上,连他爹都不如。 父子俩都前途茫茫,若这时候有人许以重利,他们会怎么做? 而且说不定,毛通判也确实是个忠臣,对大燕王朝,对龙椅上那位忠心耿耿,甘愿牺牲自己的妻女,只求能为朝廷尽忠,为姜家的江山保驾护航。 这样愚忠的大臣历史上不少。 童敬听完这番话,有些担忧地看着陈云州。好不容易遇到个亲戚,结果包藏祸心,这都什么事。 他叹了口气说道:“要是少主不方便,就让我代劳解决她们吧,等你回了庆川,我再动手,会尽量伪装成意外。” 他怕陈云州下不了手,而且也怕这事传出去,以后被朝廷做文章,恶意重伤陈云州。他出手,那就少了这些顾虑。 陈云州眼睛眯起,轻轻摇头:“不必,这事我做了又如何?童叔,你安排几十个身手好的前往余州,盯着毛通判父子。我不相信明知余州不敌,他们父子会真的跟余州共存亡。我猜测一旦龚鑫的大军打到余州,他们很可能乔装弃城跑路,回京升官发财。不然他牺牲了妻女,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合理吗?” “让下面的人将这对父子带回桥州,一家子总要整整齐齐的嘛。” 童敬心头一寒,知道陈氏一家这次是真的惹毛了陈云州。 陈云州平时好说话,但是那种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的性格,对他好的人,他会加倍奉还,对他有恶意的,他也绝不会心慈手软。 童敬点头,拍了拍陈云州的肩,宽慰道:“好。少主,你还有我们大家,这种包藏祸心的亲戚,不要也罢。” 陈云州轻笑着说:“童叔,你不必担心我,你忘了吗?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有什么可伤心的。” 童敬一想还真是,看来,有时候这失忆了也未必是件坏事。 等童敬离去后,陈云州的神色却没那么轻松。 他之所以决定对陈氏一家下狠手,严厉报复。除了陈氏的所作所为让他觉得恶心外,还有另一个目的。 陈家虽然落败了,但还是有些亲眷还活着,其中大部分都是女眷。她们也不是人人都如陈氏这样,嫁了人后只顾着夫家,完全不念及娘家旧情。 还有那些陈家的远房亲戚,都出五服了,只怕以前也没沾多少定国将军府的光,现在也没必要沾上他这门麻烦的亲戚。 朝廷今日找了陈氏一家,他日也可能找到其他人,威逼利诱,又或是直接抓过来威胁他,道德绑架他? 他不杀伯仁,伯仁却会因他而死。 陈氏一家的出现,正好是个解决他身份暴露后,朝廷可能针对利用陈家人、他祖父、父亲曾经的同僚旧好这个问题。 陈云州会用雷霆手段,告诉朝廷,找谁来都没用,他六亲不认,便是姑姑姑父表兄妹又如何?他照杀无误! 牺牲陈氏一家,保其他陈氏族人安稳,就当是陈氏吃陈家的米长大,为家族最后所做的贡献吧。 “大人,后衙传来消息,七姑奶奶醒了。”柯九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知道了。”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站起身往后衙走去。 陈氏病怏怏地靠坐在床头,面白如纸,眼睛通红,眼皮都快被手绢给擦破皮了。 看到陈云州进来,她一下子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一样,直起腰拉住陈云州的胳膊:“云州,你姑父和表哥……他们……” 只开了个头,她就哭得不能自已。 陈云州宽慰道:“七姑,你别哭了,大夫说你的情绪不能起伏太大,这样对你的身体不好。你就是为了雨沁表妹,也得打起精神啊。” 毛雨沁眼泪刷刷刷地往下掉,哀求道:“娘,你别哭了,求求你了,女儿只有你了。” 陈氏抱住她,母女俩嚎啕大哭起来。 陈云州站在一旁,只是叹气。 许久,陈氏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她推开毛雨沁,擦了擦眼泪:“云州,七姑失礼,让你见笑了。” 陈云州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七姑哪里的话,咱们一家人不说这些。七姑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人去余州想办法给姑父和表哥……收尸,让你们一家团聚。” 听了这话,陈氏的眼泪又冒了出来。她死死抓住陈云州的手:“云州,谢谢你,谢谢你,要不是你,七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七姑节哀,先养好身体。雨沁表妹和小表弟还指望你呢,你可不能倒下。”陈云州宽慰道。 陈氏点了点头,握住手帕捂住鼻子,还是忍不住问道:“云州,你知道你姑父和表哥是怎么出事的吗?” 陈云州信口拈来,说得跟真的似的。 “龚鑫在江南被朝廷的大军打得节节败退,连失两州,急需兵力和粮草补充,就派了一支先锋营奇袭余州,打了个措手不及。前一天余州百姓都还在过平静的生活,第二天,乱军就围城了。” “乱军对余州发起突袭,余州城驻军太少,只撑了一天城就破了。入城后,乱军在城中大肆屠杀、抢劫,逢人就砍,官府和府库是他们劫掠的重点。姑父他们第一时间就遇了难,听说当天余州城内血流成河,遍地都是死不瞑目的尸体。” 听到如此惨烈,陈氏按住心口,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旁边的毛雨沁也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陈云州叹了口气:“七姑,咱们还是别说这些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跟表妹要保重身体。” 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有意无意地提毛家父子的死亡,刺激着陈氏脆弱的神经。 陈氏伤心欲绝:“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老天爷你要这么对我,你叫我们孤儿寡母以后怎么办啊……” 陈氏哭了半天,最后哭得累了,不安地睡去,梦中都在抽泣。 陈云州“关心”了几句,以不打扰陈氏休息为由告辞。 出了她们母女暂居的院子,陈云州对柯九说:“吩咐下面的人,好生照顾七姑奶奶和毛姑娘。龚鑫的人攻破了余州,咱们桥州也不大太平,这段时间我得去军营。” 去军营是事实,但陈云州也是为了摆脱陈氏母女。 现在知道了“噩耗”,陈氏母女肯定是天天都要哭的,而且还会时不时地拉他过去。陈云州陪着她们演这一回就够了,哪有闲心天天应付她们俩。 不过他这话传出去,落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那就是情势所迫,不得已,实际上他还是很关心陈氏母女的。 所以陈氏第二天又派人去请陈云州,听说陈云州因为余州陷落的事,去了军营后,她也没怀疑,反而更加相信了陈云州前一天的说辞,以为龚鑫的大军真的已经打入了余州。 因为大军突袭,时间太紧,丈夫和儿子没逃出城,最后落了难。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00节 揉了揉红肿的眼睛,陈氏抬头看着因为伤心更显得楚楚可怜的女儿,低声说:“如今你爹和大哥出了事,你弟弟又还小,咱们母女无依无靠的,你可一定要抓住你表哥。” 毛雨沁还沉浸在丧父丧兄的痛苦中,没心情想这些。她看着陈氏说:“娘,表哥不是那种不讲亲戚情面的人,他不会赶咱们走的,您就别想这些了。” 陈氏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你傻啊。现在他是不会赶咱们走,但等他娶了媳妇以后呢?谁会允许自己丈夫身边有这么个漂亮的表妹?还是你打算以后给你表哥做小啊?如今你爹和大哥都不在了,咱们家一下子失了依靠,以后你这亲事更难了,你不抓住你表哥,以后还不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家呢。” “还有,你爹和你大哥是被那龚贼杀的,这样的血海深仇,只有你表哥才能替咱们家报。你也看到了,你表哥有这么多的兵马,不输那龚鑫。可咱们若只是一门不远不近的亲戚,人家凭什么替咱家报这血海深仇?” “你嫁给你表哥就不一样了,以后你爹就是他岳丈,你哥是他大舅子,咱们家的仇也是他的仇。只要你把他哄高兴了,他肯定会帮咱们的。还是你就没想过替你爹和大哥报仇?亏得他们以前那么疼你!” 毛雨沁被她说得心烦意乱,只能说:“娘,我知道了,我会听你的。” “娘的好孩子,娘以后就只能靠你了。”陈氏抱住女儿,“现在咱们家遭逢大难,最是容易引起你表哥怜惜的时候。娘也会想办法,让你表哥多来咱们院子,你也得争气,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你表哥上次就想送咱们走了。你要是没入他的眼,他不会一直收留咱们,迟早会赶咱们走的,你也不想咱们一起流落街头吧。” 毛雨沁被她说得有些恐慌,不住点头:“娘,你放心,我会好好表现的。” 可惜一连八天,陈氏派去前院找陈云州的人都说陈云州不在,去了军营,还没回来。毛雨沁也被她指使着去了前院,还是没见到陈云州。 连面都见不到,她说的那些法子自然没用武之地。 一直见不到陈云州,陈氏心里逐渐不安起来。他们这关系薄弱得很,陈云州该不会是不打算管她们了吧?那她们母女如何在这等乱世生存? 还有丈夫的仇,小儿子的前程,这些可都指望他呢。 擦了擦眼泪,陈氏叫来仆人,让其给陈云州捎信。 “她想给毛通判父子立衣冠冢?”陈云州挑了挑眉。 柯九点头:“七姑奶奶说,安葬了才有人祭奠,才能享香火,不然就是孤魂野鬼,她怕地府都不收他们。” 陈云州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荒谬,不过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头让他那位好姑父亲眼见见自己的葬礼也不错。 陈云州开口道:“行,你派人回去通知仆从,协助七姑奶奶办这事。不过记得让阴阳先生将时间往后推一点点。” 余州那边还没回音,毛家父子也不知道出没出发。 柯九立即按照陈云州的交代办了这事。 得了准信,陈氏开始着手操办丈夫和儿子的葬礼。 可能是她们没什么银钱,为了给陈云州留个好印象,也可能是在异地他乡,没有任何熟人亲朋,自然也不会有宾客出席这场葬礼,所以陈氏准备得很简陋,总共只花了二十多两银子。 这其中包括了两口薄木棺材,香蜡钱纸,孝衣麻绳,还有请阴阳先生的钱等等。 因为没丈夫和儿子的旧衣,陈氏还拿布亲手给他们俩做了一身新衣,放进棺材里。 只是衣冠冢,葬礼又简单,所以准备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只是阴阳先生却说最近几日都没合适的出殡的日子。 陈氏只能等啊等,又等了三天,阴阳先生终于敲定了日子,十月二十八,明天就是最适合出殡的日子。陈氏如释重负,连忙派人去通知了陈云州。 殊不知,这个日子就是陈云州亲口定的。 去余州的人回来,还真将毛家父子带了回来。 “大人料事如神,余州知府和毛通判都已经悄悄变卖了细软,悄悄准备逃走。他们打算从余州往东,抵达汀州,再从汀州坐船北上。十月二十这天,大清早,他们换了不起眼的马车,只带了几个亲信就出城了。小的们跟在马车后面,等到了半路偏僻的地方,现身抓走了毛家父子。” 这个消息无疑证实了陈云州的猜测。 陈云州赞许地说:“做得不错,辛苦了,去账房每个领一贯钱的辛苦费。” 那士兵高兴不已:“谢大人。” 等他退下后,坐在一旁的童敬讥嘲:“这个姓毛的真是个软骨头,出卖婆娘女儿换荣华富贵。你那个七姑更有意思,甘愿用自己和女儿给男人换前程,她就没想过,以后她男人发达了,便宜的也是别的女人吗?” 陈云州哭笑不得:“童叔你还挺懂的嘛。可能她想着等她死了,最后也是上毛家的族谱,享毛家后人的香火吧,再说,这不还有她的宝贝儿子也会跟着飞黄腾达吗?” 童敬很看不起这一家子,撇嘴说道:“对了,毛通判被抓住后,一直吵嚷着想要见你。你要见他一面,收拾他一顿吗?” “他知道是我抓走了他们父子吗?”陈云州问道。 童敬摇头:“咱们的人去余州执行军务,都是乔装打扮的,也没向他们透露任何消息。” 听到这话,陈云州直接拒绝:“不用见他浪费时间了。咱们的人从余州回来之前,龚鑫的人已进入了余州最北边的锦昌县,现在应该已经拿下了余州,如果他们继续南下,下个月中旬应该就会拿下青州,到时候就会跟咱们相接。” 童敬也担忧这点:“希望龚鑫不要进入青州,咱们双方中间保留一个缓冲地带,这样彼此都放心一些。” 否则大家都得在边境布置大量的兵力,提防着对方。 陈云州琢磨了一会儿:“童叔说得对,保留一个缓冲地带对双方都好。现在龚鑫被朝廷逼得有点急,想必也是不愿再跟咱们闹翻的,我这就写封信给他,陈述保留青州的好处,他答应最好。他要是不同意,咱们就从庆川再调些兵力过来吧。” 童良新征的两万兵力才培训一个月,还没形成有效的战斗力,上战场还是差了点。 童敬点头:“也好,希望龚鑫点头吧。” 他们庆川的兵力实在是有点紧张。但因为陈云州一直奉行精兵政策,他们又不能像葛镇江他们那样,跑到一个地方就抓壮丁,把一群什么都不会的百姓抓起来当炮灰。 陈云州提笔写好信,交给了童敬。 见童敬要走了,他笑问道:“童叔,明天的葬礼你要参加吗?” 童敬大笑起来:“当然要去,那可是少主你的姑父和表哥的葬礼。” 得,这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次日,薄雾朦胧,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支送葬的队伍从桥州知府衙门驶出。 因为没有男丁,所以陈氏认了个府上长相清秀的小厮做干儿子。让对方代替远在京城的小儿子,帮忙摔盆。 所以穿着麻衣的小厮端着灵位,走在前面,中间是两口黑乎乎的棺材,陈氏母女披麻戴孝跟在后方。再后面才是陈云州几人。 陈氏本是想让陈云州走前面的,但陈云州借口阴阳先生说他跟毛通判八字相克拒绝了她。 一行人并不多,加上抬棺的也就二十多人,抬棺的就占了一大半。 吹吹打打,天亮时,送葬队伍出了城。 几个抬棺的汉子感觉棺材越来越沉,额头上都沁出了汗水。 不是说是衣冠冢吗?怎么这么沉? 其实刚抬棺的时候,他们就感觉有点沉,但刚开始干活嘛,精神好,也不觉得那么累。这走了几里路,大家都渐渐累得喘了起来。 抬棺也有很多讲究,遇到这种情况,绝不能声张。 因此大家都默不吭声,继续埋头抬棺。 又走了三里地,终于进入了岔路,再往前两百米左右,前方出现了一座小山坡。山坡上柏木青翠,雾气漫漫,不时有鸟儿从山中传出几道鸣叫声。 山坡上有两个新挖出来的坑,坑旁边还有两块墓碑。 抬棺人将棺材抬上山坡,然后根据阴阳先生的指示,将棺材放入新挖的泥土中,再帮忙抄起铁锹铲土掩埋棺木。 陈氏母女跪在墓前,一边烧纸,一边哭泣。 陈氏哭得伤心极了:“夫君,成儿,你们竟就这么抛下我们母女走了,你让我们母女以后怎么办啊。夫妻二十多年,你身体一直比妾身好,妾身从没想到你会走在妾身的前面。” “还有成儿,娘十月怀胎辛苦生下你,可你却……你让为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娘这心都要碎了。为什么死的不是娘,是你啊……” 一时间山上都只有他们母女的哭泣声。 眼看葬礼都要结束了,还没好戏看。童敬有些坐不住了,他看向陈云州:“这就完了?你还要继续容忍她们啊?” 不是一家子都到了,可以整整齐齐了吗? 陈云州轻轻一笑,低声说:“童叔,急什么,好戏就要开场了。” 童敬耐着性子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铲土的抬棺人忽地停了下来,指着刚掩上去的土,惊恐地说:“那……那里面有响声……棺材里面有响声!” 这话惊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好几步,恐惧地盯着坟墓。 就连陈氏母女也停止了哭泣,害怕地盯着坟墓。 大家这一安静下来,声音更明显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棺木发出的嚓嚓声。 陈氏惊得面色大变,结结巴巴地说:“夫君、成儿,你们,你们别来找妾身和雨沁啊,你们,你们要找就去找那龚鑫乱贼,是他害死了你们。妾身,妾身以后会多给你们烧纸的,你们想要什么给妾身托梦,妾身一定都给你们准备好……” 她这话非但没让棺木里的动静停下来,相反,那声音更响了。而且旁边那口棺材里也传来了重物用力敲击棺木的闷响。 抬棺人不知所措,要不是主家是知府衙门的人,他们早跑了。 “夫人,这……您家里人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啊?” 陈氏一听,连忙对着坟墓许愿:“夫君、成儿,你们放心,妾身一定会帮你们报仇的。还有老幺,他也一定会好好的,一定会成才的,你们就安心去吧……” 这话立马起了反效果。 那声响更大了,甚至震得上面新鲜的土壤轻轻抖动。 陈氏吓得花容失色,抱着女儿大喊:“快,快埋了,快掩土啊,堆高点……” 还是一个抬棺人想起了今天棺材的重量,结结巴巴地说:“这……棺材里会不会有人啊?小人抬的时候,觉得这棺材比较重,不像是空的。” “对,是比较重。”好几个抬棺人附和。 陈氏还是摇头:“肯定是你们弄错了,里面就两套新衣服,没有其他的,快掩埋吧。” 抬棺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陈云州见状,淡淡地说:“开棺吧!” 这些人得了他的命令,赶紧将刚铲过去的土刨开,然后弄开棺木上的钉子,打开了棺木,只见棺材中躺着一个手脚捆绑,面色发青,双目怒瞪,嘴里还塞着一块布的中年人。 陈氏看清这人的脸,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夫君……鬼啊……” 第097章 抬棺人也被吓了一大跳。 为首之人壮着胆子稍稍凑近些, 打量着毛通判,见其眼珠子在滚动,顿时松了口气, 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口大口喘着气,欣喜地说:“活的,活的, 是个活人,不是诈尸了……” 听到这话, 另一个胆大些的年轻抬棺人上前, 伸手摸了一下毛通判的脸, 然后快速缩了回来,高兴地喊道:“没错,是热的,是个活人。” 这个消息彻底在山坡上炸开了锅,大家都震惊不已。 吓得不轻的陈氏听到这话, 也逐渐冷静了下来。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靠上前, 看着毛通判, 心疼地唤道:“夫君,夫君, 真是你……你没死呀……”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01节 说着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毛通判。 毛通判冷不防被她重重往棺材板上一撞, 疼得脸都扭曲了, 但他嘴巴还被布巾塞住, 说不了话,只能用头去撞陈氏。 陈氏被他这一撞, 总算是清醒了过来,稍稍起身,低头查看毛通判的情况,并取下了他嘴里塞的布巾:“夫君,你没事吧……” “成儿,成儿……”毛通判声音沙哑,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眼珠子一直往旁边瞟。 陈氏到底跟他做了多年夫妻,很了解他的肢体语言,连忙问道:“成儿在另一口棺材里?快,快挖,别憋坏了我的成儿……” 抬棺人们也想起了另一口棺材,赶紧拿起铁锹挖土。 陈氏和毛雨沁小心翼翼地将毛通判从棺中扶了起来。陈氏试过去解绳子,但绳子系得太紧了,她只得作罢。 她们刚将人扶了起来,那边抬棺人也果然从另一口棺材中找到了毛成。 毛成也是五花大绑,嘴巴上也塞了块破布。而且他的皮肤更白一些,额头用力撞击棺木,导致现在额头上看起来一片紫红,很是狼狈。 陈氏看到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儿子今日受了这么大的罪,心疼极了,赶紧扑过去取下了毛成嘴里的破布,心疼地说:“哪个杀千刀的这么害我儿,若让我知晓,定要扒了他的皮。” 又哭又笑了一阵,陈氏总算想起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都被捆绑着,连忙对抬棺人:“快,你们找个刀片什么的,快将绳子割断。” 抬棺人正要找工具动手,却听背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退下吧。” 闻声,几个抬棺人回头便看到站在不远处枯草上一身黑衣,肃穆又充满着不可名状威严的陈云州,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柯九笑着上前,将一个装着铜钱的袋子递给了抬棺人:“这是你们的工钱,天气凉,收工了就早点回去吧。” 为首的抬棺人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似乎比当初说的还要多一些。他看了一眼柯九身上的官差服,想到今日这诡异的出殡,猜到这里面可能另有内情,连忙点头说:“谢官爷!” 说完一挥手,招呼他的人赶紧下了山。 陈氏看着这一幕,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攥紧了帕子,抬头冲陈云州一笑:“云州,你……你这是做什么?你姑父表哥还要他们抬下去呢!” 陈云州悠悠叹了口气:“七姑,你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你口中那个杀千刀的啊!” 杀千刀的?陈氏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自己刚才愤怒时骂的话。 想通这事的前因后果,她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去,惨白如纸,刚看到丈夫和儿子死而复生的喜悦荡然无存。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云州:“云州,这……这都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将你姑父和表哥藏进棺材中?你知不知道,刚才咱们差点将他们俩给活埋了。” 面对她一声声的质问,陈云州显得异常冷静,只是淡然地看着她,目光纯粹,不悲不喜,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 在这样冷漠的视线下,陈氏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有讷讷地吐出一句:“他们怎么说都是你的亲人啊!” 亲人?可以换荣华富贵,可以随意利用的亲人吗? 毛通判到底是个官场老油条,看到陈云州和妻子的反应,他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感觉现在的情形对他们不利。 他咳了一声,抬头看着陈云州,目光慈爱:“这就是云州吧,以前你姑姑总是念叨你,没想到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 “她念叨什么了?”陈云州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话可一下子难住了毛通判。 因为这是他拉近关系的说辞,实际上陈氏连陈云州的面都没见过,也早以为当年陈家出事时这个婴儿就已经死了,要不是这次朝廷派人来找他们,他们完全不知道陈云州竟然还活着,还成了乱军头目之一。 陈氏连忙给丈夫找补:“就是说你小时候多可爱。当年七姑嫁了人,知道陈府出事,回去时家里已经人去楼空,也没找到你,这是七姑心里一辈子的遗憾和心结,好在你平安成人了。” 陈云州是真的佩服这两口子的脸皮。 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为了活命,还在这里扯谎。 但陈云州已经不想在他们身上继续浪费功夫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大开的棺木旁狼狈的陈家四口,笑盈盈地说:“多谢七姑这么多年的挂念,小侄无以为报,只能让你们一家子团团圆圆、整整齐齐地赴黄泉了,也算是全了七姑的惦念之情!” 前面还挺正常的,可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 陈氏顿觉浑身发冷,汗毛直竖。她颤颤巍巍地说:“云州,你,你说错了吧?” 陈云州没理她,而是直接下令:“将陈氏、毛氏一并捆了,连同毛家父子,一起送去禄州,交给葛家军!” 葛家军在南方凶名远扬,完全不输龚鑫。他们这样的朝廷官员和家属,落入葛家军的手里,肯定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听到这话,陈氏的身体顿时跟软泥一样往下塌。她仰头惊恐地看着陈云州,还在垂死挣扎:“你,云州,你开玩笑的对不对,我是你七姑啊,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旁边的毛雨沁也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给惊得双目圆瞪,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云州:“表哥,为什么?你,你以前对我们那么好的。” 她都糊涂了,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一切都变了。 陈云州无声地叹了口气,现在看来这几人中,唯一无辜的恐怕就只有毛雨沁。 但毛雨沁的悲剧不是他造成的,从她的父母将她视为工具开始,她的人生就已经注定是个悲剧了。 “七姑,我说什么你心里很清楚,我不会杀你们,但能不能从韩子坤、葛淮安手里活下来,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那两人比他残暴多了,落到他们的手里并不比痛快的一刀更好。 听到这里,毛通判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他抬头恨恨地盯着陈云州:“你都知道了。好,好,不愧是陈家的狼崽子,当年圣上太心软了,应该对陈家诛九族,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也不会有今天的祸患!” 陈氏听到他竟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吓得浑身发颤,拉住他:“你别说了,夫君,你别说了,云州是我侄子,咱们好好求他,他一定……” 毛通判撞开她的胳膊:“妇人之见,说什么你这好侄儿都一样会弄死我们。当年若非陈家牵连,我又怎会一直不受重用,到现在还只是个六品的地方官?我同期早都入京高深了,都是你们陈家害了我!当年你们害得我不能高升,今日又害我性命!” 陈家可不背这个锅。陈云州轻蔑地看着他:“自己无能,别扯我们陈家头上。要真是陈家连累你的,你可以休妻,陈家已经倒了,没人会拦着你。也别告诉我,你对陈氏有多深的感情,你将她们母女派到我这儿来,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她们都注定回不去了。” “连妻女都可以利用,姓毛的,你就是个无能、贪婪、自私的懦夫!” 被陈云州说中了自己的不堪,毛通判情绪异常激动,连声反驳:“我不是,我不是,都是你们陈家连累了我,导致我不受圣上待见,都是你们害了我,是你,是你们陈家欠我的……” 可这样虚弱无力的反驳,连毛雨沁都看得出来,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毛雨沁脑中一片混乱,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的父亲,又看看自己的母亲:“爹,娘,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你们告诉我啊……” 童敬曾有个小女儿,可惜小时候生了一场病不治身亡,不然跟毛雨沁差不多大。 看着毛雨沁,他想到自己的闺女,不禁有些心软,开口说道:“毛丫头啊,你还没看明白吗?你爹你娘为了他自己和你哥的前途,将你们母女送到桥州来潜伏在我家少主身边,让你施展美人计迷惑我家少主呢。你就是你爹、你哥往上爬的垫脚石,事发后你们母女肯定没活路的。” 这直白的话让毛雨沁倍受打击,她侧头双目含泪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氏。 自己的盘算被拆穿,全家都要被送给乱军,陈氏很恐慌,失了理智,语无伦次:“雨沁,爹娘养你一场,只不过是让你嫁人而已。只要你能嫁给你表哥,你爹就会被调入京城,升任兵部侍郎,你也会去兵部做官。以后你爹,你哥和弟弟都会有大出息,再也没人会看不起咱们四房了,以后咱们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毛雨沁甩开她的手,泪如雨下:“我到底还是不是你们的女儿?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们都是骗子!” 毛通判瞥了她一眼,怒斥道:“你身为毛家的女儿,吃毛家的,喝毛家的,没老子你能天天锦衣玉食长这么大吗?让你为家族做点贡献,这么点小事你都搞砸了,没用的东西!” 他都还没怨这娘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让他们被抓到这儿呢。 毛成虽没开口怪罪毛雨沁,但盛满恐惧的眼神里也没有丝毫的歉意。 陈云州忽然想起大学念书时的一桩往事,班上有个女同学,开朗活泼大方,一看就是在爱的家庭中长大的。可到大四时,这姑娘却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后来听人说她想出国留学,父母却不同意,原因是家里的钱要给她弟弟买套大房子,以备做婚房。而那时候她弟弟才十二岁,还在念小学。 毛雨沁跟他那个女同学何其相似,但她没有他那女同学幸运,生活在一个美好的,可以自己改变自己命运的时代。 陈云州忽然开口:“毛雨沁,你愿意跟他们一道去禄州,一起生,一起死吗?” 毛雨沁骤然听到这话,抬起雾蒙蒙的眼睛望着陈云州,想从他眼底得到一些暗示或是提醒。 但她失望了,陈云州的眼神照旧平静淡漠。 陈氏听闻这话,却仿佛是看到了一线生机,她一把拽住毛雨沁:“快求求你表哥,我们知错了,求你表哥饶了我们,别送我们去禄州……” 这话宛如一盆冷水浇在毛雨沁的头顶。 她登时清醒,对父母再也不敢抱任何的希望。她用力抽出自己的胳膊,撑着地面,退了好几步,地上的枯草乱石刮破了她的掌心,新挖的泥土将她白色的孝衣染成了泥红色。 她一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也一辈子没有这么清醒过。 她别过脸不去看哭泣的陈氏,愤怒的毛通判,咬了咬唇说:“我不要跟他们一起走!” 陈云州冷漠点头:“来人,将毛雨沁带下去,送到桥州城最出名的花楼中,不许任何人给她赎身。” “不……”毛雨沁没想到这个选择也是绝地,她使劲儿摇头,“不,我不要留下,我去,我去禄州……” 柯九二话不说,捡起刚从毛通判嘴里扯下来的碎布塞进她的嘴里,堵住了她的尖叫:“要怪就怪你的好爹好娘,是他们将你送过来的。” 他挥挥手,两个衙役就粗鲁地将毛雨沁给拖走了。 陈氏虽偏心眼,但也不是对女儿毫无感情,她连忙扑过去,想要去抓毛雨沁,却被柯九一脚踢到了一边。 她摔在棺材板上,抬头恨恨地看着陈云州:“你好狠!” 陈云州不以为意:“等见过了韩子坤,葛淮安,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狠。送他们上路吧,尽快,就说是我送给韩大帅、葛大帅的礼物。” 柯九带人将陈氏捆绑着,然后将他们一家三口都拖了下去,山上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童敬看了眼远处的青山薄雾,叹道:“这事一出,应该没哪个亲戚敢再找上门来了。” “一劳永逸,还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不好吗?”陈云州反问。 童敬想了想,这人最后也是韩子坤他们折磨死的,确实不关他们的事:“有道理。你真要送毛雨沁去那等烟花之地?” 陈云州摇头:“送回庐阳,交给付艳她们吧。” 付艳她们这群当初饱受齐家蹂躏的可怜女子,很多还没嫁人,在庐阳的公田旁边开垦了一片土地,靠种地为生。毛雨沁送过去跟她们一块儿劳动是最好的,这些女子的身世可比她凄惨悲凉多了,但付艳她们还是振作起来开始了新生活。 这些人对陈云州一直心怀感激,非常忠心。如果毛雨沁到了那儿不安分,自然也有人收拾她。 这是陈云州给毛雨沁的一个摆脱原生家庭,开始新生活的机会,就看她能不能抓住了。 童敬也听说过付艳这群女子,不由轻笑,他家少主啊,嘴上冷漠,实际上心比谁都柔软,希望毛雨沁能忘记过去,在新的地方好好开始新的人生吧。 十一月初六,龚鑫大军已全面占领了余州。 这次领军的是龚鑫旗下的大将雷庆生。这是龚鑫极为看重的大将,不但让其统领三路军,还封其为北上侯。 可见,当初雷庆生的三路军应该是打算北上,直逼京城的。 但五万西北军的加入,扭转了战局。 几个月下来,龚鑫失了两州,防线不得不回缩,为扩大地盘,也为筹措更多的钱粮,所以他派雷庆生突袭余州。 拿下余州后,雷庆生带着亲兵搬入了府衙后院居住,准备稍作休整,再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陈云州的信。 他打开看完后,思量了一会儿,将信放回了信纸,然后自己提笔写了一封简短的信,一块儿塞进去,交给属下:“派人快马加鞭送回田州,交给皇上。”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取了余州,再取青州,这两州虽然都有朝廷的驻军。可每州都只有两千多人,对他们来说,简直跟无主之地没什么区别。 但现在陈云州写信跟他们商议,提议保留青州作为双方的缓冲区,介于庆川强大的实力,他不得不考虑这点,可这事他一个人做不了主,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02节 龚鑫现在面临朝廷大军的攻势,压力很大,召集大岳的群臣商议了一番就同意了。 他现在也不想跟陈云州之间产生任何的冲突,不然他们将面临朝廷和庆川军的两面夹击。 接到龚鑫的亲笔回信,陈云州安心了,笑着对童敬说:“青州暂时无恙,童叔,我们可以回去了。” 童良一听就炸毛了:“大哥,你什么意思?又只有你们俩回去吗?你们要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抛在这儿?” 陈云州揉了一下他的脑袋:“你的兵还没训练出来,做人做事岂可半途而废?好好在桥州练兵,还有派一部分探子到青州和余州边缘打探消息,龚鑫的话不能全信。如果哪天他被朝廷打得大溃败,江南的地盘全丢了,只能南下逃生,那时候他可不会管什么协议不协议的。” 童良一听这话,连忙问道:“大哥,要是他们攻打青州,咱们怎么办?要袖手旁观吗?” 陈云州正打算跟他说这个:“不必,你也带兵先他们一步,直取青州。如果他们要毁约,那咱们也不必遵守约定。大岳定都田州,如果弃田州南下,说明龚鑫的大军已被朝廷打得溃不成军,他们必须得南下劫掠,一个青州恐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迟早也会跟咱们产生利益之争!” “既如此,咱们又何必将青州这块肥肉让给他,给他再次壮大,兴风作浪的机会呢?阿良,记住了,痛打落水狗是行军打仗的必学之技,除了咱们自己人,其他的,有落井下石,捡便宜的机会,绝不能放过。” 童良两眼放光:“大哥放心,我明白了。一旦龚鑫的兵马南逃,进入青州,我一定带兵打过去,趁机暴打落水狗,而且还会第一时间派兵回庆川求援,大哥,你可要多给我派点兵!” 童敬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怂包啊,敌人还没打来呢,你就想着求援了。” 童良捂住脑门,有些委屈:“我这才两万多人,龚鑫不是号称有几十万大军吗?老爹,你这么心狠,会是想等着我死了,再生一个吧。” “呸呸呸,臭小子整天胡说八道,再乱说我撕烂你的嘴巴。”童敬生气地揪住他的耳朵,疼得童良哇哇直叫。 陈云州笑了笑,不掺和这父子俩的事。 他退出厅堂,刚跨出门栏就听到小助手悦耳的提醒声:恭喜宿主,拥护值达到了四百万。 陈云州赶紧打开小系统,发现不知什么缘故,拥护值嗖嗖嗖地长,都是【+1】、【+2】,但架不住数量多。只一眨眼的功夫,拥护值就从四百万整跳到了四百万零一千二百,后面的数字还在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变化。 陈云州震惊了,他从来没看到过拥护值长这么快的。 他从厅堂走到后衙,才两百米左右的距离,拥护值就长了两千多,要照这种速度,今天不得长个几十上百万的拥护值啊。 陈云州震惊不已经,连忙问小助手:【今天这拥护值怎么长这么快?】 小助手:【请宿主自行摸索。】 得,这个时积极时冷漠的系统靠不住啊。 陈云州也不管原因了,反正拥护值长了总是好事。他心心念念的蒸汽机总算是可以实现了。 陈云州回到书房,关上门了,兑换了那本《蒸汽机详解》。 下一瞬,《蒸汽机详解》凭空出现在他手里,很厚实,从这份量上来看,四百万拥护值似乎也不亏。 陈云州快速翻开,粗略扫了一下目录,惊喜地发现,这本书里开头讲解了蒸汽机的运作原理,接下来是详解图,具体的制造过程,后面是蒸汽机的一些零部件制造方法。 再后面是关于蒸汽机的运用等等,简直是个“傻瓜式手把手教你玩转蒸汽时代”的教材,前面一部分害可以编作物理教材。 陈云州非常满意,有了这详解,哪怕现在的科技水平还很落后,也可以一步一步地制造出蒸汽机,进而踏入工业时代,开启机器生产的序幕。 将这本书收了起来,陈云州看了一眼拥护值,好家伙,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拥护值竟然就涨到了一万三千多,这也太快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追究拥护值暴涨的时候,陈云州更关心第四层货架。 第三层货架都有这么多好东西,按照系统的尿性,第四层的东西肯定会好,会给他们呢?内燃机?电池?发电机? 陈云州一边畅想,一边四处寻找,可找了半天,却始终不见第四层货架的踪迹。 陈云州有些狐疑,问小助手:【第三层货架上的货物,我已经全部兑换了,第四层货架怎么没开启?】 小助手还是那句话:【请宿主自行探索!】 陈云州…… 连系统都是个现实的家伙,以前没人老老实实肝任务,系统对他多关注啊,打折送东西嘘寒问暖一条龙,还时不时地求爹爹告奶奶,求着他兑换。可如今倒好,他一口气兑换了四百万拥护值,这系统却高冷得一批,一个多的字都没有。 自从别的宿主开始奋起后,这小助手就再也不是他的贴心小可爱了。 陈云州不死心,诱惑道:【小助手,你看我现在拥护值长得多快,很快又能兑换了。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兑换?那现在攒的这么多拥护值都要砸在我手里了。】 这话一出,小助手终于热络了一点点,多解释了两句:【宿主还没达到开启第四层的条件,具体的条件,请宿主自行探索,我不能说,说了会被销毁的,宿主,你就别为难我了。】 被销毁?这么严重? 打折赠品小助手都能自己做主,可第四层的开启,小助手却连线索都不能透露。 陈云州意识到开启下一层必然意义非凡,但他暂时没有任何的头绪。 想了想,陈云州干脆关上了系统,不再去看这东西了。 系统终究只是外力,他能走到今天,虽然系统在初期帮了一点忙,但最主要的还是靠他自己,靠郑深、陶建华、童敬……等等,一心一意支持他的官员和无数的百姓。 所以有系统是锦上添花,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他已经从系统处换了这么多好处,人要懂得知足,懂得感恩。 陈云州笑着说:【知道了,小助手谢谢你。】 似是被陈云州的笑容所感染,小助手又多说了一句:【宿主,开启第四层的契机不远了,我相信你最迟明年一定会开启的。】 现在都十一月了,再过一个多月就会过年了。 陈云州心中大定,笑道:【谢谢,我很期待第四层。】 小助手说得这么神秘,他是真的很期待第四层有什么惊喜。 但现在陈云州只能压下心里的好奇,交代了桥州的事务后,陈云州和童敬一起上路回庆川,沿途经过了不少村落小镇。 陈云州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拥护值会长得那么快了。 这完全是刺激成婚,刺激生育的政策给弄的。 现在庆川地区各州县都下发了对于年轻男女、寡妇鳏夫再婚、生育子女的鼓励补贴公告。 古代百姓哪家不结婚,哪家不生孩子?除了那种实在是穷得娶不起媳妇的,但凡有点办法的都会成亲生子,上头鼓不鼓励都一样。 所以朝廷这个补贴对他们来说跟白送钱也没啥区别。 这一路上回去,陈云州他们遇到了二十多家迎亲的队伍。 陈云州真是哭笑不得,果然啊,吹得天花乱坠都不如实实在在的好处,拒绝画饼,支持发钱。 而且这效果持久力相当惊人。 等陈云州回到庆川时,他已经积攒了一百二十二万的拥护值。而且这个数字还在以每天十数万的规模增长。 陈云州估摸着年前他又能攒个好几百万拥护值。 第三层货架都那么贵了,到第四层货架,应该会有更昂贵的东西,所以拥护值也不算多。 回到庆川,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本《蒸汽机详解》拆分成好几分,让书吏重复抄写了二十分手稿。 然后陈云州将乔昆叫了过来,把《蒸汽机详解》递给他:“这是我一个海外的朋友坐船,在西方见到的一种机器,他编了一本书送给我,你看看。” 乔昆拿着书翻开仔细阅读,但开头他就看了好几遍才勉强看懂,但还是有些不理解:“大人,这……所谓的蒸汽跟咱们煮饭时的蒸汽是一样的吧,这都能让机器自己动吗?” 陈云州笑着说:“当然可以。这样,我这里有二十篇开头,你发下去,看看咱们工坊中,有哪些人理解能力比较强,动手能力也较强的,从中挑一部分出来,先打造蒸汽机的零件。” 蒸汽机主要由汽缸、底座、活塞、曲柄连杆机构等部分组成。 这些都要现做,而且工坊的工人们都没经验,幸亏书上还有相应的图片,不然哪怕知道名字,他们也未必造得出来。 乔昆接下来了这个任务,组织了一批头脑灵活,手也巧的工匠专门来做这个。 花了整整二十来天,他们总算制造出了一台粗糙的蒸汽机,这是一座人高的长形铁疙瘩,非常笨重,有炉子,有水箱,有烟囱等物。水烧开变成蒸汽后进入活塞,活塞向前运动时,曲轴就会转动,再用曲轴驱动其他的机械和设备。 为了让大家能够更直观地感受到蒸汽机的作用,乔昆让人在活塞杆处连接了一个飞轮。 随着温度升高,不一会儿,飞轮就自己转了起来,只要火不停,水箱里有水它就会一直转动。 哪怕先前已经实验过了,再次看到这一幕,乔昆还是惊叹不已:“大人,这实在是太神奇了。现在我们的人已经在想办法将这用在纺织机、冶炼钢铁等上面,不过目前还没弄出成效。” 他们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据书上的内容复刻出蒸汽机,陈云州已经很满意了。 他微笑道:“不着急,慢慢来,凡是参与这次研发制造的工匠和管理人员,都奖励一个月的薪俸。若制造出了实用的蒸汽机器,所有相关人员再奖励一个月的薪俸,主要制造者升为管事,专门负责相关机器的生产维修。” 乔昆等人顿时欢呼不已,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在年前做出点成绩。 相较于庆川的平静安宁,禄州、田州等地都还陷在战火之中。 贾长明和甄卫在贺州平州陆续征召了六万人,编入西北军和禁军中,让他们的兵力一下子突破了十万。 在兵力方面,贾长明和甄卫已经完胜韩子坤了。 但韩子坤守城,龟缩不出,双方一直从夏天打到了冬天,半年多下来,韩子坤他们有些熬不住了。城中的将士都身心俱疲,而且城里能吃都已经吃了,他们快断粮了。 这时候陈云州把毛家三口送过去,他连折磨的心思都没有,毕竟要留着这一家三口慢慢玩,也要给他们吃的。 韩子坤可不愿意。 他直接将三人戴上身份牌子,挂在城墙上,若是甄卫愿意拿十石粮食,他就放了这三人。如果甄卫不愿,那就算了。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陈氏三人欣喜若狂。 十石粮食也是一千斤出头,依毛通判的身份,换这点粮食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可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禁军一口回绝了。 他们三口被挂在高高的城墙上,吹着冷风,天寒地冻的,又冷又饿又渴,当天晚上陈氏就发起了高烧,接下来是她的儿子,最后是毛通判。 三人第二天就只剩一口气了。 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他们苦苦哀求守城士兵给他们点吃的或是水。 可这些长期受困于战乱,饥寒交加的士兵心理早就扭曲了。见无人来赎他们,直接就将三人解了下来,丢进水里洗刷了一遍,然后扔进了大锅里。 一家三口拼命挣扎呼救,但下面的火却越烧越旺,旁边那些士兵的脸化为了一张张恶魔的嘴脸。 直到此时此刻,陈氏一家三口终于后悔了,但为时已晚。 韩子坤听说了这事,眉毛都没眨一下。 前段时间,城里就快断粮了,士兵们吃不饱,自然会到处找吃的,粮食吃光了,城里又没其他吃的,所以他对这种事干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眼看就要过年,天气越发的寒冷,他们的将士已只剩下不到两万人,再这么下去,哪怕是下面的士兵吃人,他们也扛不住了。 所以,韩子坤终于做了一个决定,带兵突围,退回吴州。 第098章 十一月二十四, 冬至,禄州城这几日的天气越发的糟糕,从早到晚都阴沉沉的, 不见一丝阳光。 禄州地处南北交汇处, 夏天炎热,冬季寒冷。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03节 因北边无崇山峻岭阻拦,北风直接呼啸而下, 夹带着冰冷的雨水,撒在禄州这片土地上, 冻得人瑟瑟发抖。 西北军军营中, 士兵们缩在营帐中, 看着外面的蒙蒙细雨和湿漉漉的地面,只觉营帐、床铺都充满了湿气。这湿气如蛆附骨,哪怕是在营帐内点一堆火,也没法驱散。 这让习惯了西北干冷气候的士兵们极其不适应。 到南方大半年,他们中不少人身上开始长疹子、疙瘩, 奇痒难耐。 士兵们的日子不好过,贾长明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看着外面下个不停的雨就烦躁:“大冬天的下雨,好几天了, 这破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 他宁可下雪都不希望下雨。下雨更为潮湿, 外面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大军只能窝在狭窄的营帐中发霉。 想到西北军的另外一支跟楚家军汇合, 已经夺回了两州, 他却还迟迟拿不下禄州, 贾长明就烦躁。明明九月末, 禄州城中就开始缺粮了,但韩子坤、葛淮安硬是又挺了两个月。 敌人的顽强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么下去,他担忧过年恐怕都拿不下禄州,到时候哪怕是戈箫极力帮他说话,皇帝恐怕也不会留他了。 就在贾长明焦躁不已时,忽然一名营指挥使急匆匆地进来:“将军,斥候在东南边发现了葛家军的踪迹!” 贾长明眉心一皱,急速下令:“全军戒备,提防敌人偷袭!” 这种天气对他们西北军来说糟糕透顶了,但对葛家军的影响要小得多。 但等了一会儿,贾长明没等来葛家军的偷袭,却等来了另一个让他吃惊的消息:“他们远远绕过我们的大营,继续南下了?多少人?” 最先发现的那名营指挥使说道:“回将军,队伍很长,估计有上万人。” “这么多?”贾长明背着手在营帐中踱了几步,回过头对营指挥使说,“你安排斥候去禄州城看看。” 打了这么久,敌人还剩多少兵力,贾长明也有个粗略的估计。一下子走这么多人,只怕禄州城没多少守兵了。 韩子坤这是要做什么?莫非终于打算放弃禄州了? 半个多时辰后,贾长明的这个猜测应验了,斥候发现,禄州城内已经人去楼空,成了一座空城。 虽然没能彻底消灭韩子坤部,但贾长明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总算是结束,这一仗拖得实在是太久了,久到他都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贾长明大喜,一改先前的郁闷,大手一挥,下令:“传令下去,先锋营先进驻禄州,清扫葛家军余孽,其余将士准备拔营,今日我们就可进禄州,住进房子里,再也不睡在野外了。” 这消息一出,营地上下一片欢呼。 住进房子里,应该不会像在野外这么阴冷了吧。 但等到下午,他们冒着绵绵细雨,带着辎重补给进城后才发现,事情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乐观。 整个禄州城几乎成了一片废土,街上不少房屋被拆了,房梁、木头、家具都被当成了柴火烧,像是一块块伤疤披在禄州城上。 而大街上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成堆的杂物,坍塌的墙壁,甚至时不时地还能看到一根根白森森的人骨。 偌大的禄州城内一片死寂,仿若一座死城。 别说住进温暖、干净、明亮的大房子里,享受热腾腾的食物了,他们还得清理禄州,寻找出城中的幸存者,而在这之前,城里现存的房屋也容不下他们这么多人,他们只能继续在潮湿冷冰的空地上搭帐篷。 贾长明看到这一切,脸都黑了,暗骂了一声:“娘的,这些乱军跟那些饮血茹毛的高昌人没什么两样。” 拿下禄州的喜悦荡然无存。 毕竟,贾长明需要的不止是一座战略要地,还是一座能给他提供物资、补充兵力和杂役的城市,但看着残破不堪的禄州,贾长明这算盘显然是落空了。 跟西北军交手几个月,韩子坤和葛淮安已经摸索出来,西北军不擅于在雨天出战,哪怕只是很小的雨,下半天也就顶多把地面润湿的那种。 所以有了撤离的念头后,他就一直在等着下雨这个契机。 一旦下雨,西北军基本上都会龟缩在营帐中,这正是他们撤离的好时机。 果然,他们从出城到南下,一路上都没遭受到西北军的围堵和追击。 这次撤离异常的顺利,五日后,韩子坤和葛淮安带着仅剩的一万多大军顺利抵达吴州。 葛镇江接到消息,连忙让人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他也亲自骑马出城迎接,兄弟三人在大街上碰头。 葛镇江看着疲惫的韩子坤和葛淮安,一脸痛心:“二位弟弟瘦了,是为兄无能,没法营救你们,解了禄州之困。” “大哥,别这么说,你已经尽力了。”葛淮安看着葛镇江,眼睛有些发红,“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哥了。” 韩子坤也沙哑地喊了一声:“大哥!” 葛镇江一手一个,拍着二人的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要我们兄弟在,以后必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二位弟弟辛苦了,走,回府大哥给你们接风洗尘。” 三人一道回了府,简单洗漱换了新衣后,葛镇江命人准备了一桌酒席,招待二人。 “子坤、淮安,禄州的情况我已了解,这段时间你们受苦了,来,今日咱们兄弟不醉不归!”葛镇江热情地招呼两人。 葛淮安和韩子坤都没客气,两人落座,简单的寒暄后,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他们太久没吃过这样丰盛正常的饭菜了。 两人埋头吃了快一刻钟,桌上的饭菜都被他们吃了一大半,他们才放下了筷子。 葛淮安摸了摸肚子:“让大哥笑话了,我们已经两个多月没吃这么舒坦过了。” 葛镇江摆手:“自家兄弟说这等见外的话作甚?来来来,今天大家敞开肚子吃。” 葛淮安和韩子坤都放下了筷子:“大哥,我们吃得差不多了。对了,听说龚鑫失了两州,可是真的?” 提起这事,葛镇江就苦笑:“是真的,现在朝廷的大军已经攻打到了大岳的都城,龚鑫已经在开始寻找退路,命人占据了余州。他的命可真好,背后还有地方可退。” 不像他们葛家军,现在就被困于吴州,强敌环伺,退无可退。 韩子坤面色阴沉:“都是我的错,早知禄州守不住,当先放弃的,这样也不用将桥州便宜给庆川了。” 葛镇江心里也有点后悔,他是真没想到朝廷军这次会如此勇猛。他们跟朝廷的大军又不是没打过仗,但这次投入十数万兵力,最后只回来两万人,损失实在太大了。 但这事也怪不得韩子坤。 葛镇江轻轻摇头说:“子坤不必自责,若非你们守住禄州达半年之久,只怕朝廷的大军已兵临吴州城下了。” 话是这样说,但朝廷大军迟早会南下,吴州如今没有任何纵深防护,处境相当危险。 而且若是田州失守,那楚家军从东而来,不用贾长明的大军南下,他们恐怕也守不住吴州。 三人都知道现在的形势不乐观,也没了喝酒的心思。 葛淮安放下筷子:“大哥,如今咱们可有对策?” 葛镇江叹了口气:“你们回来之前,我已与军师商量过这事。如今我们恐只能跟龚鑫共进退了,我们中任何一方的城市失守,都会给对方造成极大的压力。” 韩子坤蹙眉:“可龚鑫也派不出额外的兵力帮咱们守吴州吧?这样的联合有什么意义?” 葛淮安也说:“是啊,大哥,龚鑫现在自己守田州都很困难,都在往南寻出路,不可能帮咱们的!难道咱们要派兵去帮他?那等贾长明南下,我们吴州怎么办?” 先后派了两批兵力援助禄州后,吴州只剩四万葛家军。人数实在是太少了,所以葛镇江后来又征兵三万,加上禄州逃回来一万多人,加起来快九万大军。 听起来不少,但当初禄州可是有十来万大军的,照样被一轮一轮的战事消磨得只剩了这么点人。在持久战中,这点人数根本不够看,尤其是新招募的三万人,很多连拿刀的姿势都不对,上了战场也只能是炮灰。 韩子坤眯了眯眼说:“龚鑫都自身难保了,与其投靠他,咱们不如投靠庆川。只要陈云州能支援咱们一批火器,咱们兄弟守住吴州应该不太难。” “投靠庆川?”葛镇江都被他这个主意给惊住了,他们跟庆川的仇恨可不小。兴远州、桥州、怀州,都是庆川从他们手里夺去的。 葛淮安也不可思议地看着韩子坤:“你疯了,你忘记他们是怎么坑咱们的了?” 韩子坤捏着下巴,眼神邪气:“大哥,你们听我说完。此一时彼一时,咱们可以假意投效他们,庆川军人数不多,即便是要接收咱们吴州,顶多也就派个一两万人来,这点人跟咱们塞牙缝都还不够。” “这点人,若他们老老实实帮咱们打仗守城也就罢了。若他们要指手画脚,取代大哥,那咱们杀了这些人就是。庆川军装备精良,而且肯定还会带一些火器过来,他们的这些东西就全是咱们的了。” “咱们现在可不只是缺人,还缺武器装备和粮草。” 葛淮安被他说得有些心动,但还是有点顾虑:“可,可是庆川那边肯定不会罢休。他们要是派人来攻打咱们吴州怎么办?” 韩子坤很光棍地说:“怕什么?贾长明也要来攻打咱们吴州的,再把庆川军引进来,搅浑这趟水也未必是坏事,反正情况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大不了,咱们就带着兵器物资投效龚鑫嘛。” 葛淮安重重点头,看向葛镇江:“大哥,我看这事行。庆川坑咱们这么多回,如果不是他们抢了咱们的三个州,咱们何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要是没丢掉那三个州,他们也有广大的后方,有很深的战略缓冲地带,不至于现在这样束手束脚的。 两人都说得挺有道理的,葛镇江到底要沉稳一些,他思量了一会儿说:“这事我问问军师。” “大哥,问什么军师啊,咱们多带点东西,投奔龚鑫,那龚鑫也会器重咱们一些,不然咱们去了,恐怕他也不会分多少物资给咱们,咱们到底不是他的嫡系。”葛淮安嘟囔道。 葛镇江想想也有道理,他自己都是这样,嫡系和后面投奔的,他心里都是区别对待的。 “好,就依你们,万一庆川军过来,先跟西北军打起来,两败俱伤,咱们就赚了。” 见葛镇江终于下定了决心,葛淮安和韩子坤都很高兴。 韩子坤还乐呵呵地说:“余州通判一家好像得罪了陈云州,被他送到禄州,交给了我们。大哥一会儿写信的时候可以告诉他,我们的士兵将这三人煮了吃了,三人临死时,在大锅里吓得浑身发颤,磕头求饶,一个劲儿地说自己错了。” 葛淮安哈哈哈大笑:“这个写进去,陈云州肯定很高兴,咱们可是帮他出了一口恶气。” 站在门口的袁桦听到这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高兴?陈云州恐怕会恨不得扒了韩子坤的皮。 本来他还有些担心陈云州会上他们的当,毕竟现在陈云州也不希望朝廷的大军攻破吴州。但现在看来,他完全是多虑了。 这些家伙以为陈云州跟他们一样,已经没了人性呢! 果不其然,陈云州看完信,顿觉反胃,差点将早上吃的肉包给吐出来。 他早知道葛淮安、韩子坤不是什么好鸟,但没想到他们这么变态,手底下的士兵吃人,他们不但不以耻,反以为荣,还拿到他这儿来邀功。 至于陈氏一家三口的命运,陈云州一点都不愧疚。 是他们先算计他的,赢了通天的荣华富贵,输了那就要接受全家掉脑袋的命运。况且,韩子坤的人也不是没给他们机会,只要朝廷愿意出十石粮食,还不到毛通判半年的俸禄,就可放了他们全家。 是他们心心念念,一直效忠的朝廷放弃了他们,不然他们还是有机会回京城的。 因为这封信太过恶心,陈云州直接放了三天,等郑深提起江南局势的时候,陈云州将这封信丢给了他。 郑深看完后直接开骂:“混账,他们还是人吗?这种东西,投靠我们庆川军也绝不能收。” 陶建华第一次看到郑深骂人,很是稀奇,连忙将脑袋凑了过去,然后他也忍不住开始骂娘了:“靠,这是人干的吗?他们还把这事说到咱们面前,知不知礼义廉耻?简直是畜生不如!” 他也赞同郑深:“咱们绝不能答应收编他们。这葛淮安、韩子坤连同他们手底下的人都不是东西,收到咱们手底下会败坏我们庆川军的好名声。” 他们庆川军为了经营一个好名声容易吗? 哪怕葛镇江说他还有十万大军,一个州,陶建华也不想要。只要一想到要跟食人肉的孽畜一起共事,他就浑身不自在,不提刀砍了这些败类都是他脾气好。 陈云州安抚二人:“陶大人,郑叔,你们说得是,虽然白白送一个州,还有十万大军挺诱人的,但韩子坤之流收了我不消化。让葛镇江杀了这些畜生不如的东西,他肯定也不会答应,他们跟咱们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不错,道不同不相为谋。”陶建华赞许。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04节 陈云州点头:“咱们在这事上已经达成了共识。那咱们讨论讨论葛家军要火器这事。” “大人准备答应他们?”陶建华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疑惑,“这是为何?” 陈云州指了指北方:“如果吴州陷落,龚鑫将腹背受敌,田州很难守住,他势必会继续南下,跟咱们产生冲突。而朝廷那边,收拾了葛镇江,龚鑫也落败,下一个对象就是我们。现在我们需要他们在前面替我们顶一顶,所以我准备给他们一批火、药,当然不是白给的,让他们拿银子、金子过来买吧。” 正好他们庆川现在发展还比较缺银子,有人愿意送钱又帮他们争取发展的时间,何乐而不为? 陶建华和郑深对视一眼:“大人,这……咱们将火、药给他们会不会被他们破解配方,然后大批量制造用来对付咱们?” 陈云州知道自己这是经过改良后的黑火、药,相当于火、药的加强版,比起普通的火、药威力要大得多,更何况,他们现在已经开始研制火、炮、火、枪了,明年庆川的火、器应该会更丰富,远不是他们这些后起之秀能追得上的。 “不必担心,光凭咱们的火、药想要还原配方很难。而且他们现在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咱们这火器的大致原材料,应该在做各种尝试了,趁着他们的土火、药还没弄出来,先发一笔吧。” 听陈云州这么说,陶建华也不再反对:“那就按大人说的吧,咱们这就给葛镇江回信?” 陈云州笑了笑:“写两封信吧,龚鑫也很需要,况且有竞争东西才能卖得起价。” 不然葛镇江还以为自己指望着他抵挡住朝廷的大军,只能卖给他呢。 郑深一看陈云州的笑容就知道他在憋着坏,笑着点头:“大人说得是,凡事都要有竞争。” 于是郑深代陈云州回信给葛镇江,投效就免了,大家都是平起平坐的一方诸侯,庆川军一向与邻为善,怎么能趁火打劫呢? 葛家军想要火、药也可以,正好庆川这边还有两千斤的库存,可以卖给他们。但朝廷和龚鑫那边也都有购买火、药的意向,所以能出售的有限,请葛镇江谅解。 至于具体卖多少给葛家军,价格多少,信里他一句都没提。 而龚鑫那边,也是差不多的说辞。 葛镇江收到这封出乎意料的信,赶紧将手底下的将领和军师召集过来商议。 “信大家已经看完了,庆川那边只愿卖火、药,不愿派兵过来,大家有什么想法?” 韩子坤脸色阴沉,将信重重摔在桌子上:“什么朝廷和龚鑫也有意向,我就不信他们会将火、药卖给朝廷,这陈云州不过是想坐地起价罢了!” 确实是这样,但现在是他们求着庆川,又不是庆川非要将火、药卖给他们。 袁桦提议:“要不咱们跟龚鑫商量商量,大家都出一样的价格,平分这两千斤火、药,这样价格应该不会太离谱。不管怎么说,有了火、药,朝廷大军多少会顾忌一些。” 葛镇江也是赞同购买的,但这量太少了。葛淮安第一次攻打庆川时,庆川城用的恐怕就不止这点火、药,而且半年前西北军先攻打仁州,当时听说他们还用一种叫火、炮的兵器,射程远,杀伤力大,比火、药更好用。 但这次庆川方面的回信中,完全没提这东西。 他皱眉思考了一会儿,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落到了葛家军右路军参将侯毅身上:“这事就交给侯毅吧,你去一趟庆川。” 至于为何没派葛淮安和韩子坤,这两人都在庆川吃过败仗,心里有怨气。这次他们是去求人办事的,自然要派个性子稳重脾气稍微好一些的。 侯毅惊讶了一瞬,还是恭敬地接下了这个任务:“是,大将军,那带多少东西去换火、药?” 葛镇江想了想说:“你带两千两金子去,尽可能的多换火、药,最好能换几门那个火、炮回来,贾长明很怵这玩意儿。准备好,尽早出发吧。” “属下遵命。”侯毅点头。 田州,焦头烂额的龚鑫也接到了这个信。 他可没葛镇江这么纠结,当即就找来他的岳父兼谋臣,也是大岳丞相的施斌:“岳父,你看,庆川那边应该是看咱们快顶不住了,愿意卖火、药给咱们,两千斤我要全部拿下,此事事关重大,若能跟庆川交好,咱们将可取得源源不断的火、药,因此我想派岳父亲自去一趟庆川,岳父意下如何?” 施斌看完了信,拱手说:“皇上英明,臣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好,好,岳父,你说咱们带五千两金子如何?”龚鑫财大气粗,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只要能守住田州,他还会缺这五千两金子吗?相反,田州一旦失守,其余三州也危险了,他只能跟葛镇江一样,变成丧家之犬,狼狈逃窜。 施斌也赞成:“可以,到时候微臣会跟庆川方面好好谈,争取多买一些火、药。” 翁婿二人达成一致,第二天,施斌就启程了。 不光如此,龚鑫为了提振士气,买火、药这事八字都还没一撇呢,他就示意下面的人将这事宣扬了出去,尤其是军中,没几天,几乎所有的将士都知道他们大岳要向庆川买一种很厉害的火、器,听说就是因为有这火、器,庆川当初几千人就守住了城。 这事很快也传入了敌军耳朵里。 楚弢听说这事,不禁皱起了眉头,眼看就要拿下田州了竟然出了这等变故,如果战事再次陷入胶着,那麻烦就大了。 想到这里,楚弢连忙派出了三拨人马。第一波是去庆川,表示他们也愿高价购买火器,不管是真买还是假买,先将态度表现出来。 另一波派去禄州,询问贾长明火器的底细,因为朝廷军中就只有贾长明的兵马跟庆川军正面交过手。 最后一波,楚弢则派回了京城,向兵部说明这事,希望朝廷能想想办法,实在不行拨个几万两银子的预算,别让火器落入乱军手中。 因为禄州比较近,几天就回了信。 楚弢看完后,眉毛直接挤成了毛毛虫,这火器如此之厉害,真让龚鑫得了那他们攻城得遇到大麻烦。 朝廷那帮子大臣怎么搞的?这陈云州又没直接吵嚷着要造反,为何要跟他闹翻? 心里抱怨了几句,楚弢不敢耽搁,又写了一封信陈述火器的厉害,田州战事进入关键阶段,成败在此一举等等加急送去京城,希望朝廷能想想办法,别让庆川出来坏事。 戈箫收到这些信,咳了好一会儿,脸色发青。 他要是将这个交给皇帝,只怕又要挨一顿削。 放下信,他叫来管家:“上次让你安排去庆川的人呢?还弄不到火、药的具体配方吗?” 工部的人也在尝试造火、药,可不知为何,爆、炸的威力不强,远远达不到传说中庆川军的效果,吓人还可以,但想要丢下去就炸死一大片,那根本不可能,顶多将人炸、伤。 管家低垂着头,小声说:“回大人,失败了,陈云州识破了毛家的计谋,将毛通判两口子连同他们的长子一起送给了韩子坤,韩子坤手底下的人将……他们煮了,分,分食了……” 呕! 戈箫心底泛起一股恶心,按住胸口,吐了起来。 管家连忙拿过痰盂举到他面前,低声解释:“这几天大人身体不适,小的怕大人听了上火,就想过几日再告诉大人的。” 戈箫吐了好一会儿,将上一顿吃的东西几乎全给吐出来后,才摆了摆手,示意管家将这堆污秽端出去。 管家命人端了出去,他自己则洗了手,换了件外衣才回来重新伺候戈箫。 “韩子坤,真不是个东西!” 管家一边附和,一边送去一杯温水:“可不是,这些乱军比豺狼都凶狠。” 戈箫端着水浅抿了一口,摆摆手不想再提韩子坤这个恶心的玩意儿:“美人计、亲情牌在陈云州那都行不通。这人真是个冷血无情的,连自己的亲堂姑都能送进火坑中,再找陈家其他人恐怕也行不通。” 管家也赞同:“陈家嫡系当初都死光了,就剩他这根独苗苗,余下的基本上都是女眷和出了五服的远亲。陈云州从小就被西北军的余孽带走,没跟这些人接触过,而且有了陈氏这个前车之鉴,陈云州有了警惕,肯定更不会卖他们情面。” 戈箫换位思考了一下,换自己恐怕也是这样。 他彻底熄了再找其余陈家旧人打开陈云州的口子这个幻想。 不在陈家旧人身上浪费时间,如今就只剩两条路,要么打,要么和谈。 打,朝廷目前抽不出太多的兵力,和谈,现在陈云州已经是一方霸主了,难道要承认对方跟朝廷平起平坐?皇帝肯定不乐意。 那只剩一个哄骗陈云州的法子了。 他说:“派个人去兵部请胡潜,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管家连忙派人去兵部将兵部左侍郎胡潜请了过来。 胡潜进门先关心戈箫的身体状况:“戈大人,你身体可好些了?” “老样子,时好时不好的。”戈箫恹恹的,将信推到他面前,“皇上身子骨也不好,已半个月未上朝了,咱们还是不要拿这事去烦他了,让他安心养病吧。胡大人,你看看这封江南来的急报。” 胡潜看完信静默不语。这虽然不算是欺君之罪,但要是江南战事不利,到时候扯出来,算谁的? 他已经给戈箫背了不少锅了。 他不说,不代表他不清楚,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且戈箫能言会道,脑子里主意又多,深得皇上宠信,他说不过戈箫,只能被动一次次替对方背黑锅。 可泥人也有三分血性呢! 戈箫见胡潜不吭声,叹了口气:“胡大人,我这都是为了朝廷,为了皇上。楚将军他们好不容易在江南的战事上取得了巨大的进展,眼看胜利在望,若因这事出了岔子,你我可都是这天下的罪人,我实在不希望有一天你我被钉在史书的耻辱架上,被后人鞭挞咒骂啊。”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胡潜有些抗不住,终是开了口:“戈大人,您到底想说什么?请直言吧。” 戈箫笑了:“我就知道,胡大人你对朝廷最是忠心不过,这件事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只能交给你。胡潜,唯今只有一个办法,你快马加鞭前往庆川,购买下所有的火、药,如此一来,龚鑫、葛镇江就拿不到火药了。” 胡潜听闻这个主意震惊了,他蹙眉问道:“戈大人,这事户部能答应吗?有龚鑫和葛镇江这两个竞争者,咱们要想买下所有的火、药,这个价格可不低!” 这么大的事,除非皇上下旨,不然户部肯定不会掏这笔钱的。 戈箫咳了两声,哂笑道:“富国祥那个死抠门,他怎么可能答应出银子。这事要闹到皇上面前,铁定还要商议好几天,咱们浪费得起,楚家军等不起,万一被龚鑫他们抢了先,一切都晚了。” “至于银子嘛,先拖一拖,你跟陈云州谈好价格,再写信回京城,我来想办法。” 胡潜根本不信这话:“戈大人是想让下官骗陈云州,拖延时间吧。” 戈箫见被他识破,大大方方承认:“没错,我会让兵部下令,让楚弢他们抓紧时间拿下田州,你只需要在庆川拖延一阵即可。” 胡潜脸色青白交加,终还是没忍住,质问道:“戈大人,那您就没想过下官的处境吗?” 迟迟不拿钱,等田州陷落,陈云州肯定饶不了他。 戈箫拍了拍他的肩宽慰道:“你放心,我会安排人帮你成功撤离的。若不是为了取信于陈云州,我也不会安排你去,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为了皇上,为了朝廷,一切都是值得的。” 胡潜心情很差,但戈箫官比他大,比他受宠,这事怕是闹到皇帝跟前,他也得去。 他只能接受:“我明白了,什么时候启程?” 戈箫笑道:“我果然没看错胡大人。我这身子骨不好,撑不了几年了,兵部以后还是胡大人说了算,好好干,明天就启程吧,在驿站直接换马,最好在十天内赶到庆川。” 两千多里,让他在十天内赶到,直接将他当马在溜吧。 胡潜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尚书府。 腊月十四,年关将至,庆川城的街上很是热闹,各种卖年货的摊位特别热闹。 不过客栈的生意却有些萧条,因为过来商旅很多都回家过年了。 但距府衙最近的迎客来最近却生意很好,连番住进来了三波客人,而且都有长住的意思,这可喜坏了老板。 客栈中的侯毅、施斌等人焦灼不已。 他们抵达庆川城的第一天就送上了拜帖,表明了来意,但庆川方面硬是纹丝不动,总以他家大人公务繁忙,过两日得了空会请他们过府一叙为由给拒绝了。 侯毅和施斌都知道庆川官府是故意的,晾晾他们,让他们急一急,然后再谈价码。 两人私底下干脆也一合计,到时候大家都报统一的价格,二两银子一斤的火药,如果庆川方面不满意,大家再加,最多不超过五两银子一斤。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光他们俩谈好没什么用啊,因为楚弢也派人来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05节 两人是又惊又怒,陈云州来真的啊,竟还真打算把火、药卖给朝廷。那他们买了火、药还有什么优势? 想到这里,两人都很生气,可在别人的地盘上又不好发作。思来想去,两人决定上门堵陈云州,尽早办好这事。 可还没等他们出发,户部左侍郎,朝廷正三品大员竟然亲自来了。 原本胸有成竹的两人都慌了,赶紧写信回去,让自家皇上/大将军赶紧再准备一些银钱。 于是在陈云州还不知道的时候,他们自动完成了“砍价——涨价”这道流程。 第099章 “兵部左侍郎胡潜?”陈云州看着名帖, 眼神有些古怪。 朝廷莫不是得了失心疯,竟然派三品大员到庆川买火器,这不意味着朝廷变相向他妥协, 以皇帝唯我独尊的性子, 应该不至于啊。 将帖子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陈云州还是觉得奇怪。 柯九见他纠结,索性建议:“大人不想见不见就是。” 陈云州笑了笑, 没搭这话,而是问道:“施斌、侯毅他们什么反应?” 柯九笑呵呵地说:“他们又递帖子来了, 说是价格好商量。他们已经连续六天派人上门询问大人什么时候有时间了, 大人要见他们吗?” 陈云州思忖少许, 道:“不,派人去请胡侍郎吧。” 啊?柯九嘴巴大张,弄不明白,陈云州为何要让胡潜插队。 陈云州瞅他一眼:“愣着干嘛,派人回信啊。” “哦, 是。”柯九点点头,连忙跑了出去。 胡潜接到消息也是一头雾水。因为他来庆川后,见了楚弢派来的人, 知道陈云州有多难见, 还以为自己也要坐一阵冷板凳呢,不料第一次递名帖拜访对方就答应了。 莫非陈云州还不想跟朝廷反目? 这念头一出, 胡潜就自己给否决了。 要是陈云州真怕了朝廷, 当时也不可能跟西北军交战了。 那为何要给他优待权? 抱着疑惑的情绪, 胡潜换了一身隆重的袍服, 打扮一新,前去知府衙门赴约。 陈云州在厅堂接待了他:“原来是胡大人, 久仰久仰,快快请坐!” 胡潜看着陈云州年轻得过分的脸,有些意外,但想到这个年轻人不动声色地成为了南方一雄,连葛镇江、龚鑫这些老狐狸都要看其脸色,便收起了以貌取人这种不良习惯,客气回礼道:“不请自来,叨扰了,请陈大人见谅。” “哪里的话,胡大人能来,我们庆川蓬荜生辉。”陈云州热情地说道,又命人上了茶和点心,“这是我们庆川本地的一种绿茶,提神清脑,下火去燥,就是有些苦,不知胡大人喜不喜欢。” 胡潜抿了一口,确实苦,但他来不是喝茶的,自然笑道:“挺好的,庆川真是人杰地灵,有这等好茶,还有大人如此钟灵毓秀之人,胡某真是此行不虚啊。” 陈云州也跟他客套:“胡大人过誉了,大人若是喜欢,回头农家炒茶,我可派人带大人去观赏,很有意思。” 胡潜看陈云州将话题越扯越远,就个茶叶都要扯个没完没了,赶紧说道:“谢陈大人款待,不过胡某此次来,有要事要跟大人商议,观茶之事改日再提吧。”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 陈云州放下青瓷茶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笑容:“哦,原来胡大人是因公干而来,不知道是何等大事,劳烦胡大人不远千里,亲自跑这一趟。” 胡潜叹了口气:“陈大人,高昌人狼子野心,占了咱们西北三州,拿了朝廷的银子,竟毁约,又有进犯中原的迹象。朝廷有意打退高昌人,收复失地,因此特派胡某前来庆川,向陈大人求取一物。” 陈云州已经猜到了他的目的,但还是故作无知,疑惑地问道:“哦,不知胡大人想要何物?若能击退高昌人,打退异族,收复失地,陈某愿效犬马之劳。” 胡潜顺势就开口道:“听闻庆川有火器,朝廷想从陈大人这购一批,用于跟高昌人作战,还请陈大人通融通融。” 陈云州闻言就笑了:“原来是火、药啊,这个没问题。不知胡大人想要多少?” “庆川有多少?”胡潜试探地询问道。 陈云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而不语。 见没打探到消息,胡潜咳了一声,直接说道:“庆川有多少,朝廷要多少,价格方面好谈。” 真是财大气粗。 也是,给高昌人这种侵略者都一百万两呢,花点钱买火药怎么了? 但胡潜说什么买火药是为了对付高昌人,陈云州是一个字都不信。朝廷早不打高昌人,晚不打高昌人,葛镇江、龚鑫派人来庆川求购火药,他们就要对付高昌人了,早干什么去了? 不过有些事不必戳破。 陈云州故作震惊地望着胡潜:“这……胡大人,你这还真是难住了我,这样,我派人去统计库存,等明日统计出了确切数字,咱们再谈具体的价格,你看如何?” 胡潜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陈云州这提议正中下怀,他欣然同意。 正事谈完,两人又闲扯了一阵,最后胡潜才走。 他一出门,内间的房门就被推开,郑深从里面出来,盯着他的背影说:“这事有些古怪。若是朝廷的意思,要么有圣旨,要么有兵部的文书才对,现在这事倒像是他的个人所为。这样,他恐怕是信口开河,吃不下咱们所有的火药!” 陈云州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他肯定吃不下。” 火、药只要有了配方,并不是多么难制的东西,大明王恭厂一年的产量就有几千吨。庆川虽然目前还没这么多,但几年下来,库房里也积攒了两三万斤火药。 之所以对外放出只有两千斤,那不是为了抬价吗? 物以稀为贵,什么玩意儿多了都不值钱。 郑深明白了:“大人是想给施斌和侯毅压力。” 本来葛家军、大岳军在战场上就已经显出了颓势,若是再让朝廷得了火、药,那他们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所以施斌和侯毅一旦知道陈云州跟胡潜“相谈甚欢”后,肯定会更着急。 他们一着急,谈判的时候就能做出更大的让步了。 陈云州笑着承认:“若我所料不错,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登门拜访了。” 这话果然说准了。 不到半个时辰,看门的衙役就来禀告:“大人,施丞相、侯将军在门外求见。他们说可以等到大人忙完,无论多久都等。” 陈云州看向郑深笑道:“看,诚意不就来了吗?” 开了个玩笑,陈云州这次没再晾着他们,笑道:“去将人请进来吧。” 施斌和侯毅本以为今天又会吃闭门羹的,哪知陈云州竟然痛痛快快地见了他们。 两人进门,冲陈云州见了礼,便说明了来意:“陈大人,我们是为购买火、药而来,价格方面好谈,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陈云州没有为难他们,直接开了价码:“一两金子一斤火、药,先期可各给两位一千斤,如果你们后续还需要,我们庆川这边可以增加产能,尽量满足大家的需要。” 施斌和侯毅狂喜。 他们两人本来以为陈云州还会继续拿乔,毕竟朝廷现在是真的派了大员过来,谁料他这么干脆。 虽然这个价格比他们心理预期贵了一倍,但这时候也顾不得贵不贵的问题了,先买到再说。 施斌手里可是带了五千两金子,说话腰杆子也要直很多:“谢陈大人。陈大人真是快人快语,这一千斤咱们要了,若是大人手里还有多余的,我们大岳也要,都按这个价格。” 侯毅本来还想要不要砍砍价的,听到施斌这么痛快,也不敢耽搁,赶紧说道:“陈大人,我们也要了,这个价格很合理,谢陈大人。” 郑深在一旁看得叹为观止。他虽然不知道火药的具体配方,但作为庆川的内务大总管,火药工坊那边用了多少东西,他大致还是有数的。 一斤火、药的成本,也就一两银子上下。一两金子得换十数两银子,这等于是十几倍的利润。难怪他家大人做买卖总是赚钱呢。 陈云州摆了摆手:“不必谢我,我还有个条件。” 两人诧异地望着他:“不知大人有何条件?” 陈云州笑道:“这事暗中进行,不要惊动胡侍郎和楚弢的人,也不要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具体交易细节。我想,你们也希望火、药能在战场中发挥出其不意的效果吧。” 两人瞬间懂了,陈云州这是帮他们瞒着朝廷呢。这可是好事,尤其是对田州而言。 施斌顿时乐开了花,笑道:“这是当然,还是陈大人想得周到,我没有意见,一切都按大人说的办。” 吴州那边现在虽然没特别紧迫的战事,可唇亡齿寒,田州陷落,吴州也没什么好果子吃。而且火药作为一种震慑,对方不知道具体的数量对吴州也有益。 侯毅也跟着表态:“我这边也没意见,都听陈大人的。不过听说庆川还有杀伤力更强的火炮,不知陈大人能否割舍一二。” 施斌也看向陈云州:“是啊,陈大人,田州战事告急,急需杀伤力较强的火器,不知大人能否提供一些。他日我家大人必有重谢。” 陈云州当然不会答应。卖军火,那也要卖自己即将淘汰的,哪有拿先进的去卖的道理,这不是给自己制造麻烦吗? 他摇头道:“田州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只是火炮我们庆川也不多,而且非常笨重,运送困难,实在没办法,等工匠们改良后有合适的大家再交易吧。” 施斌和侯毅对视一眼,有些失望,但又莫可奈何,只能说道:“好,陈大人,如果您打算出售火炮,一定要通知我们,价钱好商量。” 很有韭菜的自觉嘛。 陈云州就喜欢这种痛快的买家:“行,以后有出售的一定优先考虑二位。今日咱们的交易达成侯,还请两位在庆川多留一段时日,免得提早泄露了消息。此外,再过一段时间,庆川还会制成一批火药。” 十几倍的利润,不卖白不卖啊,陈云州准备再回一波血。 侯毅和施斌闻言大喜,连忙点头:“多谢陈大人,我们一定会信守此事。这段时间我们还住在迎客来,陈大人若有事派人叫一声咱们就到。” 两人将姿态摆得很低。 陈云笑着点头答应。 为了骗过朝廷的人,他们没在衙门呆多久就一道板着脸,气冲冲地出了府衙。 这事没一会儿就传入了胡潜的耳朵里,胡潜稍稍松了口气。 交易的事陈云州全权交给了郑深。 郑深安排人去城外交易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之后,火药就悄悄运去了江南。 郑深将金子带了回来:“大人,两千两金子都带了回来,已经入了你的私库。” 陈云州很满意:“这么快,胡潜他们那边不知道吧?” 郑深点头:“不知道。大人为何一定要瞒着胡潜和朝廷?现在火药已经卖出去了,他们知道也没法。” 陈云州轻笑道:“胡潜骗咱们说买火药是为了对付高昌人,但咱们都心知肚明,肯定是用到江南战场上。若是知道咱们已经卖给了龚鑫,他未必肯再买啊!” 郑深…… 敢情大人你是想一鱼三吃,哪个都不放过。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06节 “那我派人将火药的库存和价格报给胡潜?” 陈云州点头:“就说还有三千斤吧。” “三千斤?”胡潜打听到庆川原本对外说要出售两千斤,如今又多了一千斤,他们到底有多少库存。 柯九一板一眼地撒谎:“对,我家大人听说高昌人是全天下百姓的公敌,打高昌人,人人责无旁贷。所以我家大人愿意拿出所有的库存,优先供给胡大人,至于价格方面,一两金子一斤火药!” 这话说得胡潜都有些惭愧了。 他摸了摸下巴,点头道:“好,这个价格很公道。不过我离京匆忙,未曾带足够的现银,劳烦你转告陈大人,如果还有多余的火药,都给我留着,我这就写信回朝廷,派人送钱过来。” 柯九回到府衙,将这话如实转告给了陈云州。 陈云州听完后挑了挑眉:“他没砍价?” 柯九摇头:“没有,胡大人对价格没有任何异议。” 陈云州听完后,越发觉得古怪。一两金子一斤,真的不便宜,胡潜答应得未免也太痛快了。但你说他阔绰吧,他又没钱。 而且要是诚心想买一样稀罕的东西,不带钱的吗?京城到庆川可是有两千多里,这么远,他辛辛苦苦过来,不做好完全的准备吗? 这不合理。 陈云州眯了眯眼,胡潜一没跟他们签契书,二没付定金,这种口头上的承诺没有任何的作用。 自己要真老老实实遵守约定,等施斌和侯毅走后,没了其他买家,胡潜要是不买了,自己岂不是成了冤大头? 别说,越想还越有可能。 只要施斌买不到火药,朝廷有没有也没太大的关系,因为朝廷军在江南本就处于优势。 陈云州隐约猜到了胡潜打的算盘。 他啧啧了两声,好歹一个三品大员,跑来干这么没品的事,也未免太跌份了。 胡潜给他来这招,他不回敬一二可说不过去。 陈云州低声对柯九吩咐了几句。 当天下午,施斌和侯毅就听说庆川方面打算加班加点,再做一批火药卖给朝廷。 一听这事,施斌和侯毅都坐不住了。要是朝廷买了更多的火药,那他们在江南战场上还有什么优势啊?不行,必须截胡。 两人连忙登门拜访。 陈云州稍微晾了他们一刻钟,才叫人将他们请进来。 一进门,两人就拱手争先恐后地表态。 施斌说:“陈大人,听说庆川还要赶制一批火药,咱们都是老熟人了,你可要先紧着我们。我这里有四千两金子,如果不够,我这就写信,让我家陛下再派人送一笔钱过来。只要大人卖火器,咱们全包了。” 侯毅也不甘落后:“陈大人,我这也还有一千两金子,可再购一千斤火药。如果还有多余的,我也可给大将军写封信,大人要卖火器可不能忘了我们葛家军。” 看看,这才是合格的韭菜,不,买家嘛! 像胡潜这种嘴上说得好听,却一个子都不掏的家伙连剩菜剩汤都捞不着。 陈云州一脸恍然,笑道:“两位应该是听说了胡侍郎来买火药的事了吧。他说朝廷打算攻打高昌人,我想着高昌人是咱们全天下共同的敌人,就打算将库房中留作自用的火药给他,然后再生产一部分。如今两位既如此有诚意,我当然是要先紧着二位。” 施斌和侯毅当然不会相信这种话。 看来庆川的火药储备不少,恐不止七千斤,但现在他们没法全部吃下。 两人一合计,给陈云州报了个总量:“陈大人,我们再要八千斤火药,先给五千两金子的定金,差的那三千金很快就会送过来。但我们有个要求,请陈大人不要将火药出售给朝廷。” 加上前面买的两千斤,这算下来总共就是一万金,换成银子十几万两了。 大主顾的意见总是要考虑考虑的。 相较之下,像胡潜这种空口白牙的还是靠边站吧。 陈云州微笑着说:“施丞相,我知道你顾虑什么,我可以答应你们,半年内不会卖任何火药给朝廷。其实我现在也可答应你们,但转手又将火药卖给朝廷的,但我不愿破坏我们三分的友谊和交情,也不愿做个失信之人。若你二位不愿意,那今日之事就作罢吧。” 那可不行,田州岌岌可危了,他们等不了。 半年就半年,半年足以让他们打退朝廷大军,抢回盐州等地。 施斌一口答应下来:“可以,陈大人,还是按照昨日的交易方式吗?” 陈云州笑着点头:“对,具体的你们跟郑先生协商。至于要不要保密,随你们自己,我们庆川方面可以配合买家。” 施斌犹豫片刻道:“保密吧。” 能瞒一天是一天,楚家军晚点知道,他们就多一些优势。 两人照旧愁眉苦脸地走出府衙。 可这次他们呆得有点久,快半个时辰了。 胡潜皱眉,担心出现变故,决定试探试探陈云州。 他派人给陈云州送了名帖,想去拜访陈云州。 但这次他吃了闭门羹,庆川府衙的回复是临近年关,陈大人事务繁忙,最近没空。 一天如此,两天如此,三天也这样,胡潜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出了纰漏,陈云州是故意不见他的。但他不知道陈云州猜到了多少。 现在才过去几天,还不足以让楚弢大军攻下田州。 所以他决定一定得再见陈云州一面。 陈云州自打猜到胡潜是个空壳子后就让下面的人不要通禀了,只要是朝廷那边的人求见或是送帖子,都一律婉拒了。 这胡潜表面看着位高权重,可来出公干买东西,却连几万两银子都没揣,也不过是面上风光,在朝廷早就是弃子了。 这种人做不了主,也榨不出油水,陈云州时间金贵,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 底下的人也很好地奉行了这点。 但架不住胡潜耐性好啊,从早上到了府衙就一直等着,等了三个时辰,除了喝水上茅房,硬是不肯走。 眼看都下午了,他还赖在衙门,柯九也很头痛,只得向陈云州禀告了这事:“大人,他赖在衙门不走,一会儿您回去肯定要碰上他。要不小的安排人将他丢出去?” 陈云州没想到胡潜这么有毅力,笑了笑:“不用,待会儿回去就顺便见一下,也好让他死了心。” 半个时辰后,陈云州回到府衙,直接去了待客的偏厅,笑道:“听说胡大人等了我快一天,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胡潜连忙站了起来,笑道:“没有,胡某回客栈也没事。” 陈云州没坐,站在门口说:“胡大人的来意我已经明了。那我也跟胡大人透个底,也省得浪费大家彼此的时间了,我们庆川的火药已经卖完了,短期内都不会有库存,这马上就要过年了,胡大人请回吧。” 胡潜怔怔地站在那。 他从这几天庆川府衙对他冷淡的态度就猜到了一些,如今在陈云州这里彻底得到了证实。 “为什么?”眼看陈云州要走,他忍不住问道。 陈云州回头笑看着他:“胡大人,他们出的价码更高。我又不是专门做善事的,当然是谁给的钱多就卖谁了,你也不用拿高昌人说事,现在西北军只有四万人驻扎在前线,这点人拿什么反攻收复失地?” 胡潜讷讷,许久才沙哑说道:“可他们是乱军,烧杀抢列无恶不作。我本以为陈大人与他们不同,没想到,陈大人为了区区几万两银子竟然……” 陈云州快速打断了他:“胡侍郎,我想你搞错了两件事。第一,在朝廷眼中,我陈云州也是乱臣贼子,朝廷恨不得诛之而后快。第二,在我眼里,朝廷与龚鑫、葛镇江之流无甚区别。” “这怎么能一样。”胡潜急急忙忙反驳,“朝廷才是正统,他们一群乱民,造反滋事,走一地抢一地,恶贯满盈。陈大人,你帮他们就是助纣为虐!” 陈云州被这话逗笑了:“如果是乱军是明抢,那朝廷算什么?今年夏天,朝廷又增加了一成的田赋,现在田赋已高达五成,胡大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胡潜辩解:“陈大人,这是因为朝廷多线作战,军费开销巨大,国库入不敷出,不得已,朝廷才加征田赋的。等平乱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陈云州讥诮地看着他:“胡大人,你可能不明白五成的田赋对广大的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很多人熬不过这个冬天,还谈什么以后?胡大人不必急着跟我争辩,明日你自己去乡下走一遭,过一过老百姓的日子,再来说你的这些高谈阔论吧!” “你若是对大燕王朝忠心耿耿,仇视我这个乱臣贼子,我无话可说。但你要是替天下百姓来指责我,凭什么?庆川百姓比你有发言权。” “还有你嘴里的葛镇江、龚鑫之流,他们也不是生来就是乱军,天生就反骨的,到底是谁让他们成为乱军,成为恶魔的?不是别人,正是你所效忠的这个朝廷!” 胡潜被陈云州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想反驳,可张了张嘴,脑海中却划过戈箫那张阴险的脸,然后是一毛不拔没钱就提议加田赋的富国祥,还有结党营私的虞文渊……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直接离开。 胡潜一个人在空寂的偏厅站了许久,直到天色暗了下来,久久等不到他的小厮阿牛找过来。 “大人,您这是怎么啦?” 胡潜抬起猩红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阿牛,我错了吗?” “怎么会呢?大人仁慈厚道,是再好不过的主子。”阿牛上前扶着他,“大人,你手好冷,咱们快客栈吧。” 胡潜失魂落魄地跟他回了客栈,简单吃了点东西,坐到床上后,胡潜问:“阿牛,你见过城外百姓的生活吗?” 阿牛不知道他为何会这么问,身份一个仆人,他自然是经常跟所谓的下等人打交道,也见过底层百姓的生活。他无比庆幸,自己家能摊上这么个宽厚仁慈的主家。 “大人,天气冷,您嗓子有点哑,还是早些休息吧。”阿牛宽慰道。 胡潜没说什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上午辰时,天刚亮,陈云州刚洗漱完正在吃早饭就见柯九一脸怪异地跑了进来:“大人,那个……那个胡大人又来了。” 陈云州皱眉:“他怎么还不死心,都跟他说已经卖给别人了。” 柯九摇头:“不是这个,他说他想去乡下生活几天,想让大人给他安排一下。” 陈云州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你说什么?” 柯九重复了一遍:“他想去乡下种几天地。” “真是个倔强的老头子。”陈云州无语了。 郑深听到这话,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大人,你跟这位胡大人说了什么?” 陈云州把昨天下午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我就是见不得他那副愚忠的样子,说了他几句,哪晓得他还真要去种地。你看看他那单薄的身子,这大冬天的,去乡下吃得消吗?别死在乡下,最后赖我头上了。” “胡侍郎虽然年纪稍微大了点,但身子骨还挺硬朗的。”郑深笑眯眯地说,“而且就这几日所见,这位胡大人跟朝中那些官员做派不一样,若能将他拉拢过来,为我们所用也不错。大人,咱们庆川现在缺这种经验老道的人才。” 陈云州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胡潜被派来办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说明他位虽高,但并不是特别受龙椅上那位的待见。只是他家里人都在京城吧?” 郑深笑道:“这个不是难事,胡潜籍贯在冲州以北的榆州。距离咱们庆川不是特别远,咱们可将其家里人接到庆川地界上生活,至于他在京城的妻儿,咱也可安排人悄悄乔装接走。” 陈云州有点意外:“郑叔,你还挺了解他的嘛。那先让他去乡下生活几天,看他有没有这个意思吧,有再说,没有就算了。” 强扭的瓜不甜,这种事勉强不得。 郑深答应:“好,那他去乡下的事就交给我来安排吧。”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07节 天气雾蒙蒙的,虽然没有风,但仍旧有些冷。 安静的府衙门口站着一道黑色的身影,他背着手,背脊挺得很直,让他消瘦的背影看起来都高大了几分。 不一会儿,他的眉毛上凝聚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 阿牛哈了口气,低声说道:“大人,这庆川的早晨也挺冷的,咱们先回客栈,派个人到衙门这儿来等消息吧。” “不用。”胡潜一口拒绝。 阿牛有些无奈,也不知自家大人昨天受了什么刺激,今天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焦灼地望了一眼幽深肃穆的府衙,生怕他们会像昨天那样一晾就是半天。 好在不一会儿,一个便装打扮,看起来很机灵的小伙子就跑了出来,笑眯眯地对胡潜说:“胡老伯是吧,听说你无家可归,我老家是庆川城北边刘家坡的,要是老伯不嫌弃,那就去我家暂居几日?” 阿牛正想说你认错人了,胡潜却点头说:“是,劳烦小哥了。” 那小伙子听他接了话,立即拿出一个包袱递给他:“老伯,你这身衣服太好了,可不像是无家可归的,换上我的吧。这里面有两套衣服,可供你换洗。” 胡潜打开,里面是两套洗得泛白起边还打了不少补丁的粗布衣服,一套白色的,一套蓝色的,但白色的发黄了,蓝色的已经快褪成了白的,比阿牛身上穿的都不如。 阿牛连忙阻止:“这怎么行?大人,这衣服您不能穿。” 胡潜却拿着衣服径自进了府衙,借了个空房间换了身衣服。 等出来时,他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落魄中年人,丢到大街上都找不到的那种。 而小伙子也赶了一辆破旧的牛车候在衙门口,见他出来,笑道:“胡老伯,上车吧。” 阿牛也想上车。 小伙子却说:“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身边可没仆人。” 胡潜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他将换下来的衣服塞给阿牛:“你回客栈等我,过几日我就回来。” “可是,大人,您一个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安全。” 胡潜摇头说道:“不用担心,若陈大人想要我的命,我早死了,他不会让我出事的,你回客栈安静等着。” 阿牛只得退到了一边。 慢悠悠冷飕飕的牛车穿过宽阔的街道出了城,又走了快一个时辰,总算到达了刘家坡。 刘家坡是个规模不小的村子,有两百多户人家,其中大部分都是姓刘的。小伙将牛车赶到了自己家。 他家是一座茅草房,正房三间,偏房四间,包括了灶房和猪圈,就这么大的房子,住了十一口人,包括他大哥大嫂和侄子侄女。 小伙下了车,带着胡潜进门,然后喊道:“爹,我在路上遇到个老伯,不小心赶车撞到了他,将他的腿撞青了,他正好没处可去,让他暂时在咱们家歇几天啊,您和娘帮我照顾一二,主家还有事,我得走了。” 说完他挥了挥手就跑了。 留下胡潜尴尬地站着院子中,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还是刘老汉放下了手里的篾条,起身道:“不好意思,我家那小子太冒失了,不知客人怎么称呼?” “胡潜。”胡潜打量着院子,坑坑洼洼的,就连房里、屋檐下的泥土都是起伏不平的,这个家一看起来就很穷。 在吃晚饭的时候,他的这种猜测应验了。 刘家晚饭是杂豆饭,没有一粒米,都是各种豆子煮熟了混在一起,黑乎乎的,每人只有一碗,菜是地里的白菜萝卜,水煮后加了一点点盐,没有一点油水,全家都吃得津津有味,最后三个孩子还抱着碗底舔。 胡潜有些不习惯,还是硬着皮头吃了下去。 第二天他就借口腿已经好得差不多,跟着刘老汉去集市上卖簸箕背篓。刘老汉有一手好的篾工,编的簸箕背篓细密结实,但一个也只能卖个三五文钱。 两人在集市上站了半天,也就卖出去三个。 等到中午两人饿着肚子回家,刘老汉感叹:“哎,冬天了,闲的人多,能自己编的,哪怕丑一些都不会花钱买。等到夏秋这东西比较好卖一些。” 两人一路走回家,沿途看到不少百姓在湿漉漉的地里劳作。南方冬天不像北方那么冷,南方冬天地里也是绿油油的一片,有些人在除草,有些人在施肥,还有些人在割猪草,就没闲着的。 刘老汉看到猪爱吃的草也会拔了放进背篓里,还笑着跟胡潜说:“官府教咱们养猪,如今家家户户都养了一两头,过年杀了,烟熏一些,放到明年七八月,农忙的时候都还能吃,也可以补补油水。” “这几年的日子真好啊,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胡潜想到昨晚小孩子们舔碗的熟练动作,有些不是滋味:“这日子还好吗?那以前是什么样的?” 刘老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以前冬天只能吃萝卜、白菜煮水了,几天才能吃一顿干的。没法子,家里孩子多,只有三亩地,其余二十多亩都是租种别人的,一亩地三四成的租子,再来三四成的赋税,还要留种,你说还能剩多少?忙下来啊,也就过年那两天能吃两顿白米饭,要是遇到年景不好,只能卖儿卖女,我那小儿子就是被卖进城的,幸亏他遇到了个不错的东家。” “现在好了,官府的赋税降到了两成。租子,官府要求不得高于三成,一年干下来,还能落得一半。昨天没来得及,今天我那老婆子带着媳妇去舂米了,晚上咱们吃顿好点的。” 晚上,胡潜吃到了大米饭,但饭里明显还有些谷糠,吃进嗓子里会不舒服,口感也不好,可刘家上下包括三岁的孩子都吃得满口喷香。 胡潜心里很不是滋味。 随后几天,他跟着刘老汉一家下地干活,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民生多艰。 但无论是在村子里,还是集镇上他遇到的百姓,却都对现在的生活赞不绝口,异常满足。 胡潜也不好叫苦,只能咬咬牙继续吃糠咽菜,跟着刘老汉出去干活,没几天他的身体就吃不消,直接晕倒在了田里。 第100章 陈云州掀起帘子, 只见胡潜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消瘦,眼窝都稍稍陷下去了一些。 旁边的小刘心底打鼓, 手紧紧攥着衣摆, 小声说:“陈大人,小的都是按郑先生的吩咐,绝没有虐待胡大人……” 陈云州相信他还没那个胆子, 抬手制止了他,问道:“大夫怎么说?” 小刘连忙道:“胡大人是累着了, 而且吃得少, 导致突然晕厥, 让他好好休息几天,多吃点就没事了。” 陈云州明白了,这是饿的,很可能胡潜有低血糖,不耐饿。 这个老头子可真倔啊, 饿不饿他自个儿不清楚吗?挺不住就开口,干熬什么?瞧把下面的人吓得。 陈云州摆手对小刘说:“行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下去吧。” 小刘松了口气, 连忙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胡潜就醒了。 他刚睁开眼时还有些迷茫, 等看清楚坐在床边的陈云州时, 立马脸色大变:“我, 这是什么地方?” 陈云州看着他变幻莫定的脸色, 估计他已经想起了晕倒前的事,便缓缓道:“胡大人在田间劳作时突然晕倒, 吓坏了刘家人,他们立即将你送入城,并通知了官府。这里是庆川府衙的客房。” 胡潜脸青一阵白一阵,有些不敢看陈云州的眼睛。 想他当初信誓旦旦,可这去乡下才几天就这么灰溜溜地回来了,这不是让人笑话吗? 不过胡潜到底不是输不起的那种人。 沉默少许,他苦笑道:“恭喜陈大人,你赢了。” 陈云州双臂抱胸,讥诮地问道:“恭喜我治下的百姓还要吃糠咽菜,恭喜庆川百姓忙忙碌碌一年,想吃几顿白米饭都是奢望?” 听到这话,胡潜明白陈云州没有落井下石,趁机奚落他的意思,他心理舒坦了许多,又有些惭愧,自己这把年纪了心胸还不如年轻人。 他咳了一声,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听陈云州道:“胡大人好好休息吧,你的随从来了,我就不打扰胡大人休息了。” 下一刻,阿牛就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跪在床前:“大人,您没事吧?” 胡潜摇头:“没事,你起来说话。” 等阿牛起来,屋里已不见了陈云州的踪影。 陈云州走到前衙,正巧遇到郑深从外面回来。 郑深看他大白天的从后衙过来,连忙问道:“听说胡潜生病被送回了衙门,现在怎么样了?”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说:“就是累的,饿的,这老头在乡下没吃饱,但又倔强不肯开口,在田里干活时突然晕倒了,没什么大碍,已经醒了。他醒了之后态度大变,我琢磨着郑叔你先前说的事有戏,不如就由郑叔去说服他吧。” 郑深年纪跟胡潜相仿,同一辈人,更有共同话语。而且郑深这人脾气好、知识渊博,什么事都能聊上几句,只要他有心,应该很快就能让胡潜放下戒心。 谁料郑深听了这话后却直摆手:“不行,这事我不行,这样,我找陶大人,让陶大人去办吧。” 陈云州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有些怪异,明明他自己就能做的事,但他却不出面,非要绕个圈子,让陶建华出面。 而且收服胡潜,归他们所用,明明也是郑深自己先提出来的。 陈云州仔细一想,还发现了一件很引人深思的事。郑深明明对胡潜很感兴趣,但胡潜来了这么久,他却没见过胡潜一次,哪怕是安排胡潜下乡这种事,他也是让小刘出面。 一个念头猛然窜入陈云州的脑海:莫非胡潜认识他? 越想越觉得可能,不然没法解释郑深在这件事上的怪异之处。 想明白这点,陈云州不勉强他了,笑道:“行,那郑叔你跟陶大人商量着办。” 见他没追究的意思,郑深松了口气,笑道:“好,那我去找陶大人。” 胡潜喝了一碗粥,恢复了些体力,自觉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就赶紧起身非要回客栈。 阿牛劝不住,只好随他去。 胡潜本想找陈云州道声谢,但听说陈云州不在,他也只好琢磨着改日再备一份礼物登门致谢。 出了衙门,胡潜发现街道上特别热闹,到处都是卖红灯笼、春联、鞭炮的。他恍惚了那么一瞬,悠悠叹气:“都快要过年了呀。” 阿牛说:“是啊,大人,今天就腊月二十七了,再过三天就过年了。” 除夕佳节,合家团圆之时,不过他们今年注定要在异乡过年了。 “这么久了啊。”胡潜自嘲一笑,“耽搁了这么多时间,什么事都没完成。施斌、侯毅他们都走了吧?” 阿牛点头:“对,五日前就走了,然后楚将军的人也走了。大人,咱们过完年也回去吧。” 胡潜轻轻摇头:“不用等那么久了,回去收拾一下,咱们后天就回京。” “可后天就是腊月二十九了,腊月三十正月初一,路上不一定有客栈开门。”阿牛担忧地说。 胡潜轻轻摇头说:“无妨,随意找个地方住一晚就是。事情没办成,还拖这么久,再耽误下去,回京皇上怕是要震怒。” 龙颜震怒,谁承受得起。 胡潜离京这么久,戈箫肯定将他的去处告诉了皇帝。办成了,那是戈箫献计有功,办不成,这事怕是要推到他头上。 江南战事好不容易取得突破性进展,如今却功亏一篑,皇帝必然非常生气。他这次回京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阿牛虽不懂官场上的事,但跟着胡潜久了,也知道没办成事是会受苛责惩罚的。 也许朝廷会看在他们连过年都在连夜赶路的份上,说不定会轻罚他家大人。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08节 抱着这样的念想,他也不再劝胡潜,而是主动说道:“大人刚醒,身子骨还比较弱,回客栈您好好休息,小的去准备路上的东西。” 胡潜点头:“好。对了,将我携带的那方端砚洗干净,找个好些的匣子装上,替我送给陈大人,谢谢他的照顾。” “那是大人您要用的。”阿牛有些不赞同。他们这次来得匆忙,而且行程太赶,除了必须之物,别的都没有带,所以砚台也只有一个,而且这方端砚还是自家大人四十岁大寿时大公子特意找的古董,这么送人了,自家大人用什么。 胡潜摆手:“无妨,回头再买个新的,你按我说的办。” 阿牛只得答应。 不过砚台最终没送到陈云州手里,陈云州去军营视察了。 郑深接到砚台,听说胡潜要走了,连忙放下手里的事去找了陶建华,两人关在书房,讨论了一个时辰。 然后,陶建华便直奔胡潜所住的客栈。 胡潜正在收拾自己的随身物品,听说陶建华来访,连忙放下了手里的事,让人请陶建华进来。 “陶大人,我这比较乱,请见谅。”胡潜不好意思地说。 陶建华摆手:“没事没事,胡大人这是打算回去了?后天就过年了,怎么不在庆川过完年再走?我们陈大人还打算邀请你去府衙过年呢。” 胡潜笑着说:“陶大人替我谢谢陈大人,不过我这出来也很久了,家里人肯定记挂,该回去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这一听就是客套话,两地相距两千里,哪有什么以后。 但他这样平和的态度已经很不错了。 陶建华对接下来要办的事心里把握又大了几分,但他没直接开口,而是问道:“胡大人,你来庆川也有一段时日了,觉得咱们庆川怎么样?” 胡潜想了一下,客观地说:“挺不错的,百姓尚算安居乐业。” 至少他一路从北向南,庆川这边百姓的状态是最好的,脸上充斥着笑容,积极乐观。穿着打扮相较于北地的百姓,也要好上不少,至少没见到衣不蔽体的。 陶建华点头,又问:“那与京城比如何?” 胡潜看了他一眼:“自是比不得京城繁华。” 京城可是天子脚下,一国之都。 陶建华指着客栈外的街道,笑问:“那京城之小贩,比之庆川小贩?京城外百姓,比之庆川百姓呢?” 胡潜逐渐意识到陶建华今天来并不是寒暄这么简单。 他抿了抿唇,问道:“陶大人,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明日要出发,还有许多要收拾的,若无要事,请恕胡某没空招待。” 话说到这里,陶建华也不卖关子了,挑明道:“我观胡大人与朝廷中那些尸位素餐、只知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大有不同。良禽择木而栖,胡大人又何必一定要回京城,浪费一身……” 啪! 胡潜一掌用力拍在桌子上,冷眉怒视陶建华:“这等大逆不道之言,陶大人慎言,胡某还有事,无暇招待陶大人,请吧!” 对于他这样强烈的反应,陶建华跟郑深讨论时已经考虑到了。 他淡定地看着胡潜:“对比我所做的事,这两句话就算大逆不道吗?我以为胡大人早就知道我们庆川是乱臣贼子了。” 他站了起来,笑看着脸色铁青哑口无言的胡潜:“胡大人,我等苦读圣贤书十数载,考取功名是为何?只是为了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吗?不,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1!” 他指着天空的方向:“昏君佞臣当道,民不聊生,胡大人就甘愿一身所学无所用,为那些佞臣背锅,胡大人就甘愿终身……” “够了,我是大燕的臣子,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陶大人不必再多言。”胡潜厉声打断了他的慷慨陈词。 陶建华好笑地看着他:“胡大人这话我不敢苟同,食君之禄,食的是哪个君?龙椅上的那位吗?不是,是这普天之下千千万万的百姓,国库收入十之七八来自田赋,诸位大人的俸禄皆取自此!” “如果胡大人非要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都是他老赵家的,那一百多年前,这天下曾姓李,两三百年前,这天下曾姓周……王朝如人,皆有寿命,大燕气数已尽,还望胡大人莫要执迷不悟!” 胡潜不赞同,但一时有找不到话反驳,只能哑声道:“陶大人好口才,我说不过你,但你我道不同,你无需再多言。” 陶建华失望地看着他:“我本以为胡大人有所不同,如见看来,是我家大人高看胡大人了,如此是非不分,冥顽不灵,愚忠固执,委实值不得我家大人为你如此费心思!” 胡潜深吸一口气:“陶大人,你不必激我。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 陶建华耸了耸肩:“罢了,我家大人说过,强扭的瓜不甜,这事勉强不得。也是我家大人惜才,看胡大人有颗爱民之心,有意招揽。我家大人本打算邀请胡大人在庆川过年,然后派人去将大人的亲眷悄悄接出京城,但现在看来是我们想岔了。” 叹了口气,他拱手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多言了,恭祝胡大人一路顺风,再会。” 丢下这番话,他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留下胡潜一个人对着收拾到一半的行李,面色阴晴不定。 过了一会儿,阿牛走进书房,看着书房里还保持着收拾到一半的模样,有些诧异,连忙说道:“大人,您身体不舒服就回房休息吧,这里让小的来!” 胡潜抬头认真地看着他:“阿牛,你更愿意生活京城还是庆川?如果你跟我没关系,就是那街上的一个小摊小贩,又或是城外耕作的农夫?” 阿牛挠了挠头:“大人怎么想起问这个……如果小的只是一介草民,那还是在庆川吧,这街上达官贵人少一些,小的不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人。当然,小的最喜欢的还是跟在大人身边,小的能追随大人,乃是小的三生有幸……” 胡潜懂,虽然他这两年不怎么得圣宠,可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兵部左侍郎,在京中也算是权贵人家。而阿牛作为他的亲随,府里的奴仆、别家的奴仆、街上的商贾、庄子上的人,见了他都会客客气气的。 可若是没他这层关系,只是最普通的庶民,那又不一样了。 见胡潜面色阴沉,一直没吭声,阿牛有些担忧:“大人,可是小的说错话了?小人这张嘴笨,您别跟小的一般见识,要是小的说错了,您说,小的一定改。” 胡潜摆了摆手:“没事,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阿牛本想说书房还没收拾的,可看胡潜那疲倦的面容,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并拉上了门。 “失败了?”郑深看陶建华木着脸回来,立即问道。 陶建华直叹气:“这位胡大人倔得很,老郑啊,恐怕这事还得你出马,我这嘴巴没你会说,我按你说的,他听了还是没什么反应。” 郑深仔细问了一番他们二人的对话。 “容我再想想。” 陶建华看他这样,有些愁:“别想了,一会儿就要天黑了,明天胡潜就回京了,你想再多,咱们都使不上劲儿了。” 郑深无奈地看着:“陶大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慌什么,我不想好对策,急急忙忙跑过去,反而让胡潜看低了咱们,不好。” 陶建华摇头嘟囔:“我说不过你,你歪理一大堆。” 郑深笑了笑,没有在意。他仔细想了一会儿,据陶建华所言,胡潜那也并不是毫无希望,也许这事还真得他出马。 就在郑深打算自己亲自跑一趟时,门外传来了一个衙役的声音:“陶大人,郑先生,胡大人来了,想见陈大人一面。” 郑深和陶建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这事成了一大半了,不然依陶建华下午那番话,哪怕是为了跟庆川避嫌,胡潜也不会再来他们府衙了。 郑深笑道:“陶大人,你去接待胡大人,我派人去请大人回来。” 陶建华摸了摸鼻子:“我下午走的时候话说得有点狠,要不还是你去接待胡大人,我派人去请大人回来。” 郑深才不敢,直接起身从旁边的侧门开溜:“我还有事,劳烦陶大人了。” 陶建华气得鼻子都歪了,这个郑深,不厚道的家伙,把最难的差事丢给了他。 但现在府衙内,好像就还有个童敬在,但童敬这样的大老粗也不适合接待胡潜,只能他自己上了。 陶建华站起来,吐了口气,刻意翘起唇角,问旁边的仆从:“我这笑容怎么样?” 仆从觉得不怎么样,怪怪的,但他不敢直说,垂下头道:“回陶大人,挺好的。” 陶建华放心了,保持着这样的笑容,昂首挺胸出去接待胡潜:“胡大人,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快,里面请,我们家陈大人一会儿就回来,还请你稍等片刻。” 这时候看到陶建华,胡潜其实也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对方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别扭。 好在大家都是纵横官场的人,最是会粉饰太平和做面子。他回了一礼道:“麻烦陶大人了。” 两人进了厅堂,陶建华忙让人上茶,然后跟胡潜聊起了庆川本地茶叶的事,胡潜心里也松了口气,连忙应和,绝口不提先前之事。 接到消息的陈云州立即回了府衙。 刚进衙门,郑深就凑上去,悄声跟陈云州说了大致情况。 陈云州点头:“郑叔,你去忙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胡大人这时候来府衙就是一个信号,我会给他台阶下的。” 郑深闻言放心退下了。 陈云州整了整衣冠,然后大步走进厅堂,笑道:“胡大人,久等了,抱歉。” 胡潜连忙起身,拱手行礼:“是胡某唐突,贸然登门,打扰了陈大人的行程安排。” “都是自己人,胡大人不必如此见外,请坐。”陈云州笑着坐到上首的位置,态度亲近。 胡潜依言坐下,正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时,却又听上方的陈云州说:“胡大人,这段时间天气寒冷,北方可能有大雪,路途遥远,大人不如留在庆川,若是想尊夫人了,我等可接夫人来与大人一道团聚。” 见陈云州主动提了这事,还一再承诺会将他的家人接到庆川,胡潜松了口气,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先前是他拒绝了陶建华。 他拱手说道:“多谢陈大人的好意,不过不用了。陈大人有所不知,因战事失利,皇上对我甚是不喜。如今我又办事不利,只怕江南战局再度进入胶着。这次回京,我这兵部左侍郎怕是也坐到头了。” “胡某无能,食君之禄,既不能为君分忧解劳,就不霸占着这个位置了。胡某打算回乡颐养天年,也好陪陪家中的老父老母,以尽人子之职。” 陈云州明白了,胡潜打算辞官回乡。 这倒是个更好的全身而退的法子。 不然他们的人要将胡潜的家人从京城接到庆川多少还是有些风险的,朝廷知道后,肯定会派人追击。 “也好,胡大人为朝廷殚精竭虑一二十载,也该休息休息了。”陈云州笑着说。 胡潜目光望向北方:“只是如今天下不太平,胡某的家乡榆粥往北,过了陕州就到井州了,就怕哪一日高昌人继续南下,榆州危矣。陈大人既有鸿图之志,还是要早做打算啊!” 陈云州点头笑道:“多谢胡大人提醒,我会尽快的。” 目的达成,胡潜也没多留,站起身道:“天色已晚,胡某明日还要回京,就不打扰了,陈大人、陶大人,再会!” 陈云州本想送他。 但却被胡潜阻止:“陈大人,心意胡某领了,但人多眼杂,您请留步!” “好,祝大人一路平安。”陈云州停下脚步笑道。 目送胡潜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陈云州和陶建华才转身回府衙。 陶建华说:“大人打算拿下冲州和榆州吗?” 这两个州府在定州、仁州以西,也是偏远之地。目前归属于朝廷,但驻军并不多。 陈云州之所以一直没对这两个州府动手,一是因为庆川发展得太快,地盘不少,不用急着去抢这两个地方,二来他也是不想太过激怒朝廷。 为啥龚鑫这么遭朝廷恨。 朝廷一直派重兵攻打他? 还不是因为他占的都是江南这等富庶的地方,而且他早早称帝,挑战嘉衡帝的权威,朝廷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09节 相较之下,朝廷对他和葛镇江的打压力度要轻得多。 但现在胡潜都把条件挑明了,而且他们庆川军也休整得差不多了,是该将这两州收入囊中了。 陈云州点点头说:“过完年,我给林将军写封信吧,这事就交给他了。” 这两个州都只有几千普通卫兵,要拿下来太容易了,让在仁州的林钦怀派一部分兵力出去就足够了。 陶建华也知道朝廷那点常规的卫兵抵不了事,便揭过这茬,提起了过年的事。 腊月二十九,胡潜带着人离开了庆川,赶回京城。 回去没有来的时候那么赶,但他一路上还是没怎么休息,从早到晚一直在赶路,若错过了城镇,就借宿在村民家或是野外露宿。 十天后,他到达了平州,见到了驻守在平州的禁军统领甄卫,知道了田州战事失利的消息。 龚鑫买了大批火、药回去,然后制了一批木头做的箱子,一旦遇到大军攻城,城下大量朝廷大军集中在一起时,他们就将木头箱子点燃用绳子放下去。 落地时,箱子刚好燃到里面,引爆火、药。 此外,他们还在城外埋了一批火、药,然后将藏在陶瓷管里的引线埋在地下,牵入城中,等朝廷大军进击时,再点燃引线,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这法子虽粗糙,但有效,每次爆、炸都会造成几十上百人的伤亡,而且还会严重地打击朝廷大军的士气。 在损伤几千人之后,朝廷大军只得暂时退兵。 甄卫好奇地问:“龚鑫已经用了不少火、药,胡大人知道他们具体买了多少吗?” 胡潜苦笑:“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几千斤应该是有的。” “这么多!”甄卫有些诧异,低喃道,“那他们很可能还有库存,这下麻烦了。” 胡潜摇摇头叹息,没再说话。 第二日,他继续启程。 在正月十七这天,胡潜终于回到了京城。 戈箫的消息非常灵通,胡潜刚回去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他就派人来请胡潜了。 胡夫人看着瘦了一大圈的丈夫,很是心疼:“你才刚回来,连口热饭都没吃,他就又派人来了。我去打发了他,你洗个澡,吃了饭,好好睡一觉再说。” 胡潜拉住她:“这段时间有劳夫人了。我去吧,他圣宠正隆,不宜得罪。” 胡夫人抱怨:“这一去,又不知道得几个时辰,你身体吃得消吗?” 胡潜张臂换上衣服,笑道:“没事,等这桩事了了,我就陪你回乡种指甲花,你不是想种大片的指甲花吗?乡下地方大,随便咱们种。” 胡夫人嗔了他一眼,眼中含泪:“都二十几年前的事了,你还拿出来说。我啊,现在不盼别的,就盼咱们一家平平安安的。” 胡潜握了握她的手:“这些年让夫人担心了,放心吧,这种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 胡夫人满是担忧地将胡潜送出了门。 京城果然如陈云州说的那样下起了大雪,白莹莹的一片,一出门,大片大片的雪花就飘了下来,仿佛要将这人间的污浊一扫而尽。 胡潜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门,坐上马车。 半个时辰后,车子到了戈箫的府邸。 候在门口的管家将胡潜领去了书房:“这段时间天气冷,我家大人的病又犯了,身体不大好,不然我家老爷定是要亲自登门拜访胡大人的。” 对于只要有事戈箫就身体不好,胡潜已习以为常了。 可能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这一刻,他心里意外的平静,再也没了往日的不忿。 “胡大人,到了,请。”管家推开了书房的门。 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胡潜解开大氅,递给身后的阿牛,踏入书房。 外面是冰天雪地,书房内却温暖如春。胡潜扫了一眼,便看到好几个火盆烧着上等的,没有一丝烟味的银霜炭。 “咳咳咳,胡大人辛苦了,快请坐。”戈箫坐在书桌后咳了一声。 胡潜拱手行礼:“下官见过戈大人。” 戈箫摆手:“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多礼。胡大人,庆川之行失败一事我已知晓。这事怪不得大人,只怪那乱军逆贼太过狡猾。” 胡潜知道戈箫的目的,苦笑:“戈大人不必为下官开脱,此事确实是下官办事不利,下官会去面见皇上,一力承担此事,绝不会连累他人。” 戈箫有点诧异,但基于往日里胡潜的好用,也没多的怀疑,反过来安慰胡潜:“胡大人刚回来,辛苦了,见皇上的事就缓一缓,你先在府中休息一段时间吧。等皇上的怒气消了之后,我一定会助胡大人重新回到兵部。” 胡潜早就知道这口锅会扣在他身上。 但他没想到,自己还没回来,这些人已经决定了他的去留。而皇帝,都没亲自问他一句就定了他的罪,直接撸了他的官职。 太可笑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他的主意,他也没得到朝廷的任何支持,就带了几个人,一个月奔波近五千里,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结局,实在是太讽刺了。 哪怕已经有了“异心”,胡潜仍觉心凉。 过去二十年,他兢兢业业为朝廷办事,为皇帝尽忠,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结果呢? 朝廷让他去买火、药,可从头到尾,一两银子都没拨给他,他用什么去买? 现如今出了岔子,倒成了他一个人的错。他成了江南战事失利的罪魁祸首。 看胡潜脸色发青不作声,戈箫知道他不满,安慰道:“皇上只是一时生你的气,胡大人不必担心,过阵子皇上的气就消了,到时候我会联合富尚书、虞尚书他们,替胡大人说话,让胡大人尽早返回兵部。” 怎么,他还想卖自己一个人情? 他莫不是将自己当傻子! 今日之事,要说没戈箫的推卸责任和推波助澜,他胡潜两个字倒过来写。 胡潜知道,肯定是江南战事失利,皇帝发怒,戈箫就把自己推出来,说自己采购火、药不力,让龚鑫的人抢了先,皇帝更加愤怒,怒火集中对准他一个人,不知是皇帝还是其他人先提起来,他们就罢免了自己的官职。 罢了,这个官他索性也不想当了。 胡潜站了起来:“不用,如果戈尚书想说的就是这个,我没有怨言,也没有意见,就不劳戈尚书费心了。我才疏学浅,办事屡屡出差错,实不堪大任,如今年纪又大了,还是将这个位置让给更有能力的人吧。” 戈箫有点诧异,好脾气的胡潜竟也会发火。 但转念一想,就是泥人也有几分脾气,这次胡潜的罢免确实有些惨。 他笑了笑说:“胡大人不要说气话,胡大人在我们兵部的功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咱们兵部可缺不了你。胡大人这一路辛苦了,先回家休息吧,我向你保证,最迟三个月,我一定会让你回兵部的。” 胡潜讥笑:“戈大人准备让我回兵部做什么?从员外郎做起?还是从七品的主事做起?不必了,我胡潜不食嗟来之食!” 说罢,起身连告辞都没说就直接黑着脸走了。 管家看着胡潜黑沉着脸出门,将木门摔得啪啪作响,连忙侧到一边,等人走后,他进了书房,拉上了门,低声说道:“大人,您跟胡大人谈崩了?” 戈箫不以为意:“一个莽夫而已,好好跟他说,他不听还发脾气。不过别说,他还挺好用的,他不干了,我还得重新找人,兵部其他人要不都木得像疙瘩一样,要不就滑溜得像泥鳅。”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胡潜这样闷头做事,还回回背锅都不撂挑子的。 管家听出了他的遗憾,连忙笑道:“大人不必担心,依小的瞧啊,这胡大人也就是在气头上,说的气话,等他冷静下来,必然会接受大人的好意。毕竟这是官身还是白丁,差别可大了。” 戈箫想想也有道理,大笑道:“你说得是,下次胡潜登门拜访,晾他一晾。” 就当是给胡潜一个小小的教训了。 另一边,胡潜疾步出了尚书府,坐上了马车。 阿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大人,您没事吧?” 刚才他已经听尚书府的人说了大人被罢免的事。 他心里很是不忿,可又无能为力,甚至为了不给自家大人惹麻烦,在戈府都不能说一句不满的话。 胡潜心里其实并没有太难受,因为这是早就预料到的结果。皇帝撤了他的职也好,不然他还得想办法辞官。 他刚才在戈箫书房里的表现,有一半都是演给戈箫看的,毕竟谁遇到这种事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过戈箫这个始作俑者的惺惺作态实在是恶心到了他。 戈箫是吃定了他,觉得他没法反击,只能一次又一次地默默承受他的欺辱吗? 但他胡潜偏不如戈箫的意。临走之前,他也要送戈箫一份大礼。 胡潜面色稍缓,对阿牛说:“无事,让车夫掉头,去黄郎中家里。” 黄郎中是兵部的一名五品郎中,跟胡潜是同乡,两人关系特别好,还组了一个榆州的小圈子。 既然自己要投明主了,自然要干一票大的,多拉几个人。 第101章 兵部侍郎黄昆瑞见到胡潜既惊又喜, 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老朋友,然后关切地问道:“没事吧?你也真是的,明知不可为, 为何要接下这种注定完不成的苦差事, 把自己给搭进去。” 他是等胡潜走了一段时间才知道的,不然他说什么都要劝住这位老伙计。 胡潜苦笑:“这事我说了算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张嘴。” 黄昆瑞默然,亲自给胡潜倒了杯茶, 很是恼火地说:“欺人太甚,他就是想将江南战事失利这口锅砸你身上, 不然明知不可为还非派你亲自跑这一趟。” 胡潜摆手:“事已至此, 再说这些也无用。至于这个兵部左侍郎, 我当了这么几年,都给戈箫擦屁股背锅去了,不当也罢。” 他们读书人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好不容易考取功名出仕,这么轻易就放弃, 黄昆瑞只觉老友是心灰意冷了,便劝道:“你也别太灰心,皇上只是在一时气头上, 等他的气消了, 肯定会重新启用你的。” 胡潜嗤之以鼻:“然后呢?下次出事又拿我出来挡着?这次还好,只是罢官, 万一下回是打进天牢呢?我年纪大了, 受不了折腾了, 也不想家里人跟着我担惊受怕的, 更怕哪一日连累家人跟着我遭殃。实不相瞒,自打江南动乱开始, 这两三年,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如今被罢了官,反倒是觉得安心了许多,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昆瑞,我打算变卖京中所有家业,回乡颐养天年了。” 黄昆瑞震惊地看着他:“胡兄,你……你想好了?这可不是小事,你不要赌气,而且你才四十出头。” 胡潜笑着说:“我没赌气。昆瑞,今天这里没有外人,我就跟你说句推心置腹的话,你看看如今这天下的局势,留在京城真的好吗?” “更别提咱们那位只知甩锅,欺下媚上的尚书大人了。榆州偏安一隅,远离战火,别的不说,至少安全。现在乱军极力想突破江南防线北上,高昌人狼子野心,一百万两只会继续养大他们的胃口。” 黄昆瑞脸色变了又变,握住茶杯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几分。 同样在兵部,他对于如今的战况比其他各衙的官员要了解得多。本来这次朝廷若能一举击溃龚鑫,收复了江南,形势会好转很多。 但庆川的横插一脚让江南战事再度陷入了僵局。 这每打一天的仗开销都是巨大的,富国祥已经在朝上嚷了好几次没钱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10节 要是哪天乱军北上,又或是高昌人打到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他咽了咽口水,语气艰涩:“不……应该不至于这么严重吧。” 胡潜轻轻摇头,声音低了几分,带着惆怅:“我还没提庆川呢。庆川的火器有多强你是知道的,你觉得就现在这情况,我们真的能平乱吗?我胡潜大半辈子奉献给了朝廷,不说有多大的能耐,但至少兢兢业业,对得起我头上那顶官帽,如今后半辈子我也得替自己的家人想想了。” “昆瑞,咱们是同乡,关系又近,不是兄弟胜似兄弟,因此我才跟你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你也好好想想吧,要是想回去,咱们就一道回乡。还有老邓、老岳他们,回头我请大家吃个饭,我也给他们透个底,有愿意走的大家一同结个伴,毕竟现在天下不太平,人多一些也安全,等回了家乡,咱们也能偶尔办个诗会、茶会,老友相聚,不至于太无聊。” 其余几人也都是四到七品的官员。 他们中以胡潜官位最高。因为同乡抱团取暖的缘故,胡潜平日里也比较照顾他们,算是几人中的老大哥。 黄昆瑞总算意识到胡潜是来真的。 他想了一会儿说:“好,胡兄,你说的事,让我再好好想想。” 胡潜看了一眼天色,冬天黑得早,外面已经暗了下来。他站起身对黄昆瑞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以后我不在兵部了,你自己多注意点。” “我明白。”黄昆瑞心事重重地将胡潜送出了门,然后神情凝重地回了房。 黄夫人见丈夫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屏退了婢女,担忧地问:“胡大人说了什么?” “没什么。”黄昆瑞不愿多说。 黄夫人坐到他旁边:“你这样子可不像是没什么。你担心胡大人不在兵部了,没人护着你?” 大树底下好乘凉,自己丈夫以前在兵部能够混得如鱼得水也没少胡潜这个兵部左侍郎的照拂。如今胡潜被撤职,她心里很担忧,只是不愿说出来给丈夫增添烦恼。 想了想,她宽慰丈夫:“胡大人为官多年,还是很受皇上器重的,想必过阵子皇上就会重新启用他,你别担心了。” 黄昆瑞叹了口气:“没有以后了。” “什么意思?”黄夫人被他这话吓了一跳。 黄昆瑞想到这事过几天她也会知道,索性给她透了底:“胡兄打算……他还问我要不要跟他一起辞官归乡。” 黄夫人听后眉头紧皱,想了一会儿说:“其实胡大人说得也没错,平乱平乱,平了这么多年,朝廷丢掉的地方越来越多,妾身瞧这京城怕是迟早要守不……” “瞎胡说什么,不要命了!”黄昆瑞赶紧捂住她的嘴巴,还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 黄夫人扯下他的手:“房里就咱们俩,又没外人。这朝中谁不知道你跟胡大人关系好,以后那戈尚书能容你吗?当心下一个背锅的是你。要妾身说,还是胡大人看得远,你这官别做了,咱们回老家吧。” “妇人之见!”黄昆瑞皱眉。 黄夫人撇嘴:“妾身是妇人之见,那胡大人也这样认为呢?他也是妇人之见?” 黄昆瑞气得站了起来:“你别扯胡兄。这事不小,你再容我好好想想。” 黄夫人知道自己丈夫性格有些优柔寡断,也懒得理他了。 另一边,胡潜回府沐浴更衣后,吃了点东西,也坐下来跟妻子说他的打算。 但他没透露自己的真实目的,因为他怕万一走漏风声,到时候全家都要交代在这京城。 所以他对妻子的说辞是:“戈箫欺人太甚,这官不做也罢,他们既已罢免了我,我也不稀罕当这兵部左侍郎了。夫人,明日就让管家将咱们在京城置办的产业,连同这个宅子都卖了吧。” “你和孩子们也只带必要的、珍贵的,其他不那么重要的东西都处理了。路途太遥远了,如今天下不太平,土匪山贼林立,东西太多不方便。” 他产业不算多,就这个二进的宅院,还有几十亩田产和一间铺子。 胡夫人没想到丈夫来真的,有些讶异:“夫君你想好了吗?上次去柳国公家赴宴,妾身遇到了戈夫人,她言辞间的意思是戈尚书会保你回去。” 胡潜不屑地说:“那老东西故意派她夫人给你卖好呢。我落到今天这地步就是他害的。那老家伙狡猾得很,当面一套背面一套,他的话不用信,就按我说的做。” 胡夫人见丈夫坚决,没再继续反对:“也好,这两年你每天回家越来越晚,有时候在兵部忙整宿,身子骨也越来越差,妾身实在是担心得紧。如今你不做这官了,妾身的心也放宽了。” “让夫人担忧了。”胡潜很是愧疚,这两年他不但顾不上家里,还要让家里人替他担心。 不过妻子刚才的话启发了他,戈箫走夫人路线,他也可以啊。 他去找老岳他们几个再将今天的话说一次太刻意了,但夫人之间相互传话就不一样了,而且有时候枕边风比他的话管用。先让他们家里人吹吹枕边风,到时候他再一说,这效果肯定要好很多。 于是胡潜揽着妻子道:“还有一事要请夫人助我。戈箫屡次将责任推卸到我头上,不出口恶气,我委实不甘心。” 胡夫人自然站丈夫这边:“夫君想如何出气?” 胡潜说道:“我想让黄昆瑞他们跟我一起辞官回乡。一是给戈箫一点颜色瞧瞧,二来如今天下不太平,咱们老家远离战火,也不是什么富裕之地或是险要兵家必争之地,相对安全很多。大家老友一场,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胡夫人点头答应:“好,妾身下个帖子,请她们来家里坐坐,正好把一些带不走也宜卖的东西送给她们。” “这个法子好,谢谢夫人。”胡潜点头赞许。 第二天,胡府就大张旗鼓地开始变卖家产,房子、铺子、田产全卖。胡潜还将自己这些年的收藏清理了一遍,有些送人,有些打包带走。 这消息很快就在京中传开。 与此同时,胡夫人也顺势将黄夫人、岳夫人等六位跟胡潜交好同乡官员的妻子邀至府中,将自己精心养护的花花草草、还有一些比较好的布料都拿了出来,供大家挑选,算是临别赠礼。 尤其是花草,她带不走。这东西在喜欢的人眼里珍贵,但在不喜欢的人眼里跟路边的野草没什么两样。 等大家挑了几件小东西后,不自觉地就说起了胡家要离开京城的事。 大家都为胡大人惋惜,劝胡夫人别走。 胡潜又没犯什么大错,皇帝迟早会重新启用他的,这一走,不是彻底丢官了吗? 胡夫人笑盈盈地表示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比什么都强。然后又坦白地讲了希望大家能一起辞官回乡做个伴儿,这里既有他们两口子的私心,也有为大家着想的意思。 黄夫人听完后也在一旁帮腔,她希望这里有哪位夫人回去能说服自家丈夫。这样回头她家那根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才能尽快做决定,不会这样一直纠结,犹豫不定的。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这件事就传进了戈箫的耳朵里。 戈箫逗弄着笼子里羽毛艳丽的小鸟,不以为意:“就这个?胡潜还真是意气用事啊,为了争一口气,连自己的前途都不要了。他以为拉上那群不成器的东西,我就怕了?” 管家在一旁轻笑道:“可不是,胡潜也太天真了。少了他们几个,这朝廷就不转了吗?多少人等着他们空出来的位置呢,祝员外郎备了一份厚礼想见大人,应是奔着黄昆瑞的位置来的。” 瞧瞧,人都还没走呢,仅仅是放出风声,这就有人送礼上门了。 估计虞文渊那里送礼的人更多。 戈箫将手里的谷物丢进了笼子里,拍了拍手:“让他回去等消息吧。” 管家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挥手示意旁边此后的小厮快去,然后笑道:“这次真是便宜祝大人了。” 戈箫耸了耸肩:“不听话的换成听话的,省心。” 胡潜敢跟他作对,黄昆瑞还不跟对方划清界限,这种不识趣的人当然要处理掉了。 正月二十四,胡潜回京的第七天,黄昆瑞被诬陷失职,连降两级,直接降为了七品的主事。 黄昆瑞气炸了。 他早就知道胡潜彻底离开兵部后,自己的日子不会好过,但他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快。有戈箫打压,他在兵部的处境以后只会更糟糕。 黄昆瑞一气之下,直接辞了官,然后也开始变卖家中的产业,准备离开京城。 不光如此,而且他还不遗余力地去说服其他几人。 胡潜知道这个消息时,乐坏了。 戈箫坑了他们这么多回,总算是做一桩好事。 怕走漏风声,危及全家性命,他不能向黄昆瑞他们道明真相,只能用这种半真半假的借口劝他们辞官离京回乡。 但辞官毕竟是大事,关乎全家的荣耀富贵,关系再好,别人也不可能听他的三言两语就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 但有戈箫这样神助攻那就不一样了。 胡潜真是恨不得这样的助攻多来几个。 也不知道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呼声,还是墙倒众人推,接下来在户部担任员外郎的老岳也因为被揪出一个几年前的小错被贬。 岳员外郎本就被自家夫人天天枕边风吹得头痛,如今碰上这种事,干脆也跟着辞了官。 余下四人看到他们的惨状,其中二人对朝廷非常失望,再加上文人骨子里的那点清高,也不等上面的人“整”他们了,自己主动辞官。 还有两人则跟胡潜划清了界限,连忙给顶头上司送了重礼。 至于胡潜的邀约,他们通通拒了,也让自己家夫人不要再跟胡、黄几家的人来往。 对此,胡潜虽失望,但也理解,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他现在非但无用了,而且还是个“灾星”,人家避之不及也正常,毕竟仕途要紧。 他也没再去自讨没趣,专心处理家里的东西,然后跟其余四人商量离京的时间和安排。 二月初三,宜出行。 快速处理完京中的产业后,胡潜带着妻儿和忠仆与黄昆瑞他们一道启程,离开了京城。 那一天,天上下着蒙蒙细雨,五家上百人,二十多辆马车穿梭着春雨中缓缓出城。令人心寒的是,往昔那些与他们交好,或受过他们恩惠的人,竟无一人给他们送行。 黄昆瑞脸色铁青,很是不忿:“桑棋当初入京赶考,盘缠被偷,还是胡兄接济他,他高中之后,想留在京中也是走的胡兄的关系,如今竟连送都不肯送我们,真够薄情,我算是看清了他。” 不愿辞官还能理解,毕竟高中不易,做官不易。 这事不能强求。 可他们七人素来交好,往昔大家也没少帮他的忙,但他们五家离开,他竟连面都没露一下,实在令人寒心。 胡潜也有些失望,但可能是他知道,自己去奔赴的未来并不比留在京城差,所以倒不如黄昆瑞四人那么愤怒。 “罢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既跟咱们不是一路人,早日看清也好。” 话是这样说,黄昆瑞心情还是很不好。 胡潜笑着招呼他:“来来来,昆瑞咱们好久没下棋了,不如在这路上手谈一局。” 尚书府,管家跟戈箫汇报了这情况。 戈箫背着手:“真走了?他可真舍得。” 戈箫以己度人,还以为胡潜是在跟他置气,没想到这人竟还这么有“骨气”,可惜这年月最不值钱的就是骨气。 管家笑呵呵地说:“灰溜溜走的,下着雨,没一个人送他,可见他人缘有多差。他以为带走四个不怎么样的官员能对大人造成什么影响,好笑,不过是几个成不了事的。” 戈箫也根本不在意,京城七品以上的官员都好几百,少五个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不干,有的是人挤破头抢着干。 不过下一个兵部左侍郎挑谁呢? 这个位置,既要能做事,又要听话才行。没办法,这几年战事多,兵部是高危区,时常被皇上关注点名,那等尸位素餐的家伙塞再多的银子也不能上,不然自己还得替他们擦屁股。 戈箫将兵部所有的官员筛选了一遍,发现比胡潜好用的一个都没有,罢了,回头找虞文渊再瞅瞅有没有更合适的,不然就只能矮个子里拔高个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11节 胡潜他们一路南下,因为拖家带口的,又要挑比较安全的路段走,速度不可避免地慢了许多。 行了大半个月,他们才到与榆州相邻的洛州。这时候,距家只有三百来里了,按照他们现在的行程,应该只要六七天就能到家了。 但这时候,他们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庆川军拿下了冲州和榆州。 也就是说,他们的家乡现在已经归属于“乱臣贼子”了,这让想着老家安全才辞官离京的黄昆瑞几人傻眼了。 他们着急忙慌地停了下来,犹豫着还要不要回老家。 “听说乱军极为残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尤其是咱们这种跟朝廷有关的人员,他们更不会放过。”黄昆瑞忧心忡忡地说。 岳员外郎看了一眼各家沉甸甸的行李:“是啊,咱们带了这么多东西,在他们眼里就是妥妥的肥羊。不止榆州不安全,恐怕洛州也不安全了,要不咱们还是掉头回京吧。” 虽然回到京城可能会遭人奚落白眼,但也比将全家老小的性命搭上强。 女眷们更是吓得脸色苍白,惶恐不安。 胡潜见此,不由笑了:“大家不必担忧,传言不可信。庆川军跟葛家军和大岳不一样,他们不会滥杀无辜,也不会抢劫我们,大家放宽心。” 庆川军虽然在南方声名赫赫,但因为行事比较低调,冒头比较晚,而且位置较为偏僻,哪怕是官员,很多人也是不太了解他们的。 所以胡潜这么说,并不能宽大家的心。 黄昆瑞说:“要不咱们先在洛州歇歇,派人去榆州打探打探消息吧。” 这家伙真是谨慎过头了,胡潜看他们已经出了洛州城,再经过一个县,两三个小镇就会进入榆州境内了,索性跟大家说了实话。 “诸位兄弟信得过我胡某人,凭我胡某几句话,大家都愿随我一道回乡,今日我也跟大家交个底,庆川军之所以攻打榆州,是我的建议。” 黄昆瑞几人彻底傻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胡兄,你投靠了庆川?” 胡潜点头,指着路边干瘦如柴,天还这么凉就赤脚在田地里忙碌的农人:“没错。洛州百姓如今要缴纳五成的田赋,但你们知道庆川只有多少吗?两成?” “而且庆川地区还大规模开垦、征收了一批无主之地,分给无地失地的百姓。” “庆川辖下七个州的道路全部修通了,比官道还好走。” “庆川军军纪严明,绝不允许有烧杀抢掠,妇女,霸占他人财物等不法行为。” “庆川现在极度缺乏人才,很想吸纳一批有志之士。若是诸位想在庆川担任一官半职,可随我一同去庆川城见陈大人。他睿智,慈悲,心怀天下,有真龙之相!” …… 黄昆瑞几人听得目瞪口呆,严重怀疑眼前的胡潜是个冒牌货。 可他们跟他相处了一路,知道这就是胡潜本人。 许久,黄昆瑞讷讷地说:“他……真有你说的这么好吗?胡兄,这么大的事你也不早跟我们说。” “是啊,胡兄你也太能瞒了。”其余几人也道。 虽然这个消息出人意料了一些,不过也让他们放心了不少。别的不提,至少不用担心进了榆州,被人抢劫打杀了。 胡潜笑呵呵地说:“这不是怕走漏了风声,咱们都走不了吗?” 这倒是。事关上百口人的安全,大家也都表示理解。 知道庆川军是“自己人”后,黄昆瑞他们也不担心回榆州的安全了,大家重新启程,还加快了速度,原本六天的行程,硬是只用了五天就顺利抵达了榆州。 还没入城,他们就发现胡潜所言不虚。 要是别的城池刚经历了战事,肯定乱糟糟的,百姓也惶恐不安,城门口和官道上必然萧瑟得很,半天都见不到两个人影。 可榆州不一样,一路走来,百姓不少,田间劳作的百姓更是随处可见,似乎这战争对他们一点影响都没有。 不,也不是没有,这些人的精神劲儿比他们在洛州看到的还好。 等到了城门口,进城出城的人也井然有序。 若是不从胡潜口中确定庆川军确实攻打了榆州,还有比他们沿途所见多了一倍的士兵,他们都会以为榆州陷落只是谣言。 因为他们的队伍比较长,进城排队盘查的时间也比较久。 黄昆瑞趁着排队的时间抬头四处张望,看到了贴在城门口的一张告示。 他眯眼看了一会儿,上面写着庆川军入城,士兵不得骚扰勒索百姓,若有违规者,欢迎百姓向官府举报,核实准确无误,奖励十两银子。若是诬告,仗责十棍。 此外,从今年起,榆州田赋减至两成,商税略作调整。百姓若无种子农具耕种的,可到官府租借,秋收后要多还两成的粮食作为利钱,此外严禁商家、财主放高利贷,利钱一年不得超过五成,否则视为违法,官府可没收其全部涉案财产。 难怪老百姓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这城里换个人当家,田赋就减少了一大半,而且官府还提供粮种、农具,虽然有偿,但这个利钱估计是普天之下最低的了。 这样实实在在的好处摆在面前,换自己是老百姓,自己也得迷糊啊。 难怪庆川这么得民心。 旁边的岳员外郎也看到了,他好奇地问:“胡兄,庆川收这么低的田赋,收支能平衡吗?” 胡潜笑道:“人家有钱得很,要是入不敷出,哪里来的银钱修路铺桥?国库之所以空虚,是因为各级府衙臃肿,层层盘剥。一百多年前,大燕开国时,太祖定下的田赋只有一成,不照样养活了那么多的军队、官员?” 当然,那时候的权贵宗亲没这么多。 不少朝代都是这样,开国明君往往会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可无奈后世子孙不争气,一代不如一代,再大的家业也会败光。 岳员外郎沉默了。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铠甲的小将骑马奔来,然后在他们的马车前停下,拱手笑道:“这位就是胡大人吧,我家将军听说您到了,请您去府衙做客,至于这里,我们会安排人将您的家人送回家中。胡大人放心,贵府一切安好。” 黄昆瑞四人听到这话,彻底放心了。 胡潜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想到四人并未拒绝出仕的提议,便笑道:“好,不过我有几位官场上的朋友同我一起辞官回乡,他们也想见见你家林将军,可否一道?” 小将看向几人,笑呵呵地说:“当然可以,几位大人上车,小的在前面领路。” 他带着人护送胡潜五人去了府衙。 林钦怀接到消息,丢下手里头的事,出门见客。 “这位就是胡大人吧,幸会幸会,在下乃是庆川军陈大人麾下林钦怀。”林钦怀热情地见礼,目光疑惑地落到黄昆瑞四人身上。 这四个人一看打扮和气度都像是官场中人,但少主交代的只有胡潜一人。 胡潜连忙给他介绍众人:“林将军,幸会。这四人是我的好友,也都曾在京中为官,但因不满朝廷的不作为,不忍看天下黎民百姓受苦,故而与我一道辞官投效庆川。这位是原兵部郎中黄……” 对于他的一拖四,林钦怀意外又惊喜,连忙笑着跟众人打招呼,然后又请大家坐下:“诸位弃暗投明,投奔我们庆川,我们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不过陈大人也没料到胡大人竟然会给我们这么大个惊喜,所以先前的准备不足,还请诸位见谅。” 胡潜连忙摆手:“哪里,哪里,我等进城,纵观城内外百姓安居乐业,便知将军麾下纪律严明,实令人佩服。” 林钦怀笑道:“这都是陈大人的要求。本来陈大人的意思是,胡大人若是不愿离开故土,那就将榆州事务交由胡大人全权处理,若胡大人愿意去统管庆川军的调度,那就劳烦胡大人要暂居庆川了。只是如今胡大人给了我们这么大个惊喜,那还得劳烦诸位大人亲自去一趟庆川,我家大人好根据诸位大人的专长和意愿,跟诸位协商大家以后的去处,不知诸位方不方便?” 这意思是,胡潜要愿意,还是去干他的老本行,在庆川的“兵部”任职。当然,庆川现在还没兵部,但其实具体的职务差不多。 其余几人如果有意愿,也可根据他们以前任职的衙门安排相应的职务。 胡潜侧头看了几人一眼,见无人反对,笑道:“那劳烦林将军安排了。不过我等多年没回乡,还要在家中呆几日,安顿好家里才能出发。” 林钦怀点头表示理解:“这是应该的,诸位大人准备好了派人通知我一声,我派人护送你们去庆川。” 胡潜点头:“多谢林将军,我们刚回来,家里亲眷还在等着,不便久留,先告辞了。等安顿下来,再请将军到府上一叙。” “好,诸位大人舟车劳顿,那我就不多留了。”林钦怀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 就在这时,胡潜停下脚步道:“送到这里即可。林将军请留步,我还有一个提议,将军听听,若不合适,权当我没说。” 林钦怀笑着说道:“胡大人但讲无妨。” 胡潜说:“我五人虽算不得朝廷的左膀右臂,但在京城官员中也有几分名声。如今我等自愿弃暗投明,投效庆川,得到重用,若将军能派人去京城散播此消息,说不得能引来更多的朝臣投效。即便没有,对朝廷来说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五名官员齐齐投敌,至少龙椅上那位要气得不轻。 他一生气,戈箫也没好果子吃。自己替戈箫背了那么多次锅,这次要该让戈箫替自己一回了。 黄昆瑞听懂了胡潜的意思,眼神发亮,点头笑道:“没错,林将军,胡大人说得不错,朝中有志之士不少,我五人可为先例!” 林钦怀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要是在朝廷混得风生水起的,也不会在这时候投奔他们庆川,这五人如此表现,只怕跟朝廷嫌隙不小。不过这对他们庆川而言是好事。 他笑道:“这提议甚好,若诸位还有这等好提议,但说无妨。” 凡事过犹不及,胡潜摆手:“没有了,林将军,告辞。” 林钦怀目送他们上了马车,轻轻摇头,这个胡潜倒是有意思,刚开始还以为是个老好人受气包,没想到是个睚眦必报的。 而且他这提议也相当不错,至少能恶心恶心那些家伙,说不定还能有意外之喜。 林钦怀回到书房,提笔写了一封信,将多了四名官员,还有胡潜刚才的提议告诉了陈云州。 将信交给人送去庆川后,林钦怀又叫来一名主管斥候的营指挥使吩咐道:“派人去洛州、陕州一带,散布胡潜五位大人投效我们庆川,受到重用。” 这两个州府是榆州最近的,要是当地官府愿意投奔,那他们这种轻而易举的仗也不用打了。 至于朝廷那边,不用他特意派人去京城,自然会有来往的商旅将这当成稀奇事,一路传回京城的,而且口口相传,经过无数人的口,最后还会夸张得多。 果不其然,二月底,这个消息就逐渐在京城传开了。 先是一些商贾和读书人在议论这事,然后是一些茶坊的说书先生为了人气,将这事拿出来讲,于是没过多久,全京城都传遍了。 戈箫听到这个消息时,恍然大悟,怒道:“我就说嘛,这个胡潜怎么会舍得放着兵部的官不做,非要辞官回乡养老,原来是去了一趟庆川就被人勾了魂,可恨!” 管家看着他阴沉的脸,小声安慰道:“大人,那庆川不过是乱臣贼子,成不了大事,胡潜糊涂,迟早有他后悔的时候。” 戈箫瞥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他要真是辞官回乡那倒没什么,朝廷又不缺他这么个官员。但他去投敌,而且还带走了四个官员,这是在打朝廷的脸,打皇上的脸,更可恨的是他以前是我们兵部的人。他肯定是故意的,我着了他的道。” “胡潜肯定是故意算计我,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如今他这个罪魁祸首倒是拍拍屁股走了,但皇上知道会怎么想?” 依皇帝的性格,肯定会将这笔帐算到他的头上。 戈箫的预感非常灵,下午,宫里就来了人,宣他进宫面圣。 第102章 三月初一, 细细密密的春雨洋洋洒洒飘荡在金碧辉煌的皇城上方,将青石地板都浸润得光滑油亮。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 风雨挟裹着凉意钻入氅衣, 冻得戈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垫着护膝的膝盖被地面的雨水浸透,钻进皮肤中,刺骨的寒意浸入关节中, 痛得两条腿都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 麻木、疼痛、寒冷,席卷他全身。 他连续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剧烈咳嗽起来, 声音在清幽的宫殿外传得老远。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12节 站在檐下的小太监有些怜悯地看着他, 但又帮不上忙,只能悄悄往殿内瞧了一眼,皇上还在生气呢,这戈尚书都跪一个时辰了,再这么跪下去要是昏倒了, 他们是管还是不管啊?万一上头的人怪罪怎么办? 在风雨中跪了这么久,戈箫确实很难受,头晕乎乎的, 鼻子也堵住了。 虽然他平日里爱装病, 但他年纪不小了,身体确实不怎么样,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冒雨跪着实在是有些吃不消。 但他还是坚持着, 没有晕, 因为他知道, 自己跪得越久嘉衡帝的怒火就去得越快。 这次的事他撇不干净,又没合适的人帮他背锅, 他只能用这种方式自己先扛下了。 好在,殿内的嘉衡帝终于想起了他,王安急匆匆出来,笑着弯腰扶起他:“戈尚书,快起来,皇上现在得了空,让你进去呢。” 戈箫松了口气,顺势将早准备好的一块上追肉文补番车文期饿羣爸衣四把以六久六仨等的和田玉不着痕迹地塞进王安手中,感激地说:“有劳王公公了,这天气一会儿该转晴了吧?” 王安都没瞧一眼天空,低声道:“还没呢,最近天气怪异,阴雨天多,戈大人多注意身体。” 闻言,戈箫就明白了嘉衡帝目前火气还没消,一会儿有他受的。 他感激地对王安道:“多谢公公提醒。” 说话间,已到了殿外,两人适时地闭上了嘴。 戈箫随着王安进了内殿,直接就跪下磕头认错:“微臣戈箫参见皇上。微臣有罪,竟不知那胡潜有了二心,没能提前发现并将他绳之以法,请皇上责罚!” 这种好态度并没有让嘉衡帝的心情好多少。 嘉衡帝咳了几声,阴晴不定地看着戈箫:“你真不知胡潜变了节?他可是你手底下的人,你们共事几年了?” 戈箫也不辩解,只一个劲儿地认错:“回皇上,五年了。是微臣失察眼拙,让那贼子给蒙混了过去,都是微臣的错,微臣甘愿受罚。” “世上竟还有人能骗过你戈尚书!”嘉衡帝阴阳怪气地开嘲。 戈箫苦笑:“皇上,微臣亦是人,是人就有眼拙失算的时候。微臣下面的人出现这种事,微臣无可辩驳,就是皇上撸了微臣头上这顶乌纱帽,微臣也绝无半句怨言。” 他就主打一个认错到底。 嘉衡帝刚愎自用,性情古怪,若是辩解,只会激怒他,顺着他效果反而会好很多。 “你倒是有些自知之明。”嘉衡帝冷哼,长满老年斑的眼皮耷拉着,不善地看着戈箫:“听说那胡潜的家人好友全部都离开了京城?戈尚书,依你看,现在该如何办?” 戈箫连忙说道:“皇上,朝廷威严不可辱。胡潜蒙君恩,食君禄,却不思报答君恩,反倒叛变投敌,依微臣看当严惩。其一让天下人口诛笔伐,共唾之。其二,派人去庆川,刺杀胡潜,以儆效尤!至于京城,京官不得随意离京,尤其是家眷,以防再出现胡潜之流!” 这番回答,嘉衡帝还算满意:“既如此,那就交由你去办,将功折罪。戈箫,朕对你信赖有加,你可莫再做出令朕失望之事。” 戈箫松了口气,连忙说道:“是,微臣遵旨……” 话未说完,他就摇摇晃晃,扑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王安见状,连忙跑过去,轻声唤道:“戈尚书,戈尚书……” 见戈箫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挥了挥手示意小太监去请太医,然后对嘉衡帝说:“皇上,今日外面风雨颇大,戈尚书身子骨一向不好,许是感染了风寒。奴才还是让人将他抬出去吧,以免传染其他人。” 其实是提醒皇帝,别被传染了。 嘉衡帝皱眉,有些嫌恶地瞥了戈箫一眼,立即挥手:“带下去吧,让他身体没好之前,不用进宫了。回头你去太医院取支老参派人送去戈箫府上。” “是。”王安连忙唤来两个小太监将人抬了下去,心里则感慨姜还是老的辣,戈尚书今天虽然吃了不少苦头,但这一关总算是平稳度过了。 就是回去以后戈尚书恐怕得在床上躺好几日了。 庆川,陈云州先接到了林钦怀的信。 看完后大乐,这个胡潜,看着跟郑深一样,是个脾气好的,不料竟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估计这回戈箫要喝一壶了,龙椅上那位必然更震怒。 不过林叔想以此吸引更多的官员投奔庆川,只怕是不可能的。 庆川距京城还是太远了,出了这种事,朝廷以后肯定会严防死守,即便有大臣对朝廷不满,郁郁不得志,想要投奔庆川,只怕也没机会。 不过捞不到人,把水搅得更混,让敌人内部乱了起来还是可以的。 陈云州派人请来郑深,将信递给他之后说道:“郑叔,我有个主意,我们庆川如今已拿下九州,几乎占了这天下两成的土地,虽然人口要少一些,但也有一千多万。哪怕庆川九州不是文昌繁盛之地,可出去的官员也不少,朝廷中应该也有两位数以上出自这九州的官员吧。” 郑深放下信说:“具体数字未统计不清楚,但几十人肯定是有的。大人,可是想招募这批人?” 陈云州笑呵呵地说:“不错,我准备贴出一张告示,凡是出自这九州的官员,只要没犯下过大贪大奸大恶之事的官员,都可投奔庆川。而且无论他们投不投奔庆川,庆川都不会迁怒其族人宗亲,相反,庆川会善待其家族。” 这跟朝廷一比,岂不是高下立判? 而且这个时代讲究家族宗亲抱团取暖,这些官员自己不在,至亲也入了京,但在老家多少有些亲戚朋友。反正他也不搞连坐威逼这一套,嘴上随便说说就能让皇帝猜忌他们,岂不是美事一桩。 “当然,招募多少人我是没抱太大希望的,我主要是为了搅浑这淌水,让皇帝更不信任臣子们,朝臣相互猜忌。” 这会进一步削弱朝廷的实力。 以后皇帝每用一人,都会怀疑对方会不会叛变。尤其是老家处于陷落地区的朝臣,皇帝和朝廷都会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恐惧感,担心对方会是第二个胡潜。 而这批人如果是奸佞小人,很会溜须拍马,讨好上峰的还好,但若是耿直的,以后在朝中的日子必然更难过。 恰好,往往干实事,踏踏实实一心为朝廷办事的也是这批人。 可他们却会因为皇帝的猜忌、上司的不信任、同僚的排挤,在朝廷中举步维艰。他们的提议,他们的决策,都会遭受各种质疑。 长久下去,他们在朝廷的声音只会越来越小,他们也会越来越不受重视,他们对朝廷的不满也会逐渐到达一个顶峰。 等他们看到胡潜等人在庆川受到重用,施展才华,焕发出事业的第二春,他们自然而然会心动,那时候才是庆川接收朝廷人才的高峰期。 这一招是明晃晃的阳谋,攻心计。 但皇帝、朝廷一定会上当。 因为皇朝末年的老迈帝王体力衰竭,寿命不长,烽烟四起,他们的疑心病会越来越严重,其实这是对自己不自信、对王朝不自信的体现。 郑深笑看着陈云州:“大人这么一搞,只怕以后嘉衡帝看哪个臣子都觉得对方可能会叛变了。” 陈云州大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郑叔,你对京城的情况比较了解,这事就交给你了。咱们也不做别的,就大肆宣扬,庆川愿重金招募有志之士。” 郑深笑呵呵地说:“大人,其实有个效果更好,除了大张旗鼓的宣扬这事,你再亲自给朝中诸位大臣写一封招募信。嘉衡帝这人疑心病很重,在不少大臣家中都安排了探子,这事瞒不过他,到时候他会更怀疑这些大臣的。” 陈云州哑然失笑,不由得说:“郑叔,我以后再也不敢小瞧老实人了。” 郑深一个,胡潜一个,平日里看起来都是那种脾性好,很好相与的,但坏起来也贼带感,焉坏焉坏的,搞人心态很有一套。 他一口答应下来:“好,我写。皇帝最信任谁来着?兵部尚书戈箫是吧?那我就给他写!” 郑深笑道:“大人事务繁忙,交给我来也行。除了戈箫,虞文渊也安排上吧,还有户部尚书富国祥,大理寺卿……” 好家伙,这是要一网打尽啊。 他一连念了七八个名字,而且都是朝中两三品的大员,很受嘉衡帝信任的那种。 要是嘉衡帝把这些人的官都撤了,那就有好戏看了。即便不撤职,君臣大眼对小眼,天天针锋相对也很有意思。 反正是朝廷的乐子,不看白不看,他们左右就写一封信的事,陈云州竖起大拇指:“成,那这事就有劳郑叔了。” 郑深明显比他更了解京城这些大臣,由他来写这些信也更有针对性,能够更好地起到挑拨离间的作用。 郑深拱手:“大人信任,我定不负众望。” 陈云州笑着点头:“我自是信任郑叔,这事就交给郑叔。对了,过几天胡潜他们应该就会到了,我看林叔的意思,他们可能想留在庆川,郑叔安排一下他们的住处吧。” 其实也是给郑深提个醒,他以后要跟胡潜长期共事了。 郑深低头看了一眼信上的名单,主动请缨:“好,大人,让我去接待他们吧。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安顿他们?” 陈云州说:“如果他们想去做地方官,陕州、洛州、仪州的知府都可以给他们挑。如果他们想留在庆川,那就让他们做自己最擅长的。胡潜和黄郎中负责军务,这位岳员外郎以前是户部的人,管账应该是一把好手,交给郑叔你吧,让他替你分担一二,至于……” “好,大人这样安排很好,既照顾了他们个人的意愿,也参考了他们的能力。”郑深赞同。 但他心里猜测,这几人应该都会留在庆川。毕竟离上司近,以后升迁的机会才更大。 他家大人的天地绝不会只庆川一地,随着庆川北上东进,他们也迟早会组建自己的朝廷,那时候这些人都会是元老,若是去地方上担任地方官,前途肯定不如留在庆川。 三月初三,胡潜一行人顺利抵达庆川。 南下这一路,五人真是感想颇多,首先是各州明显比北方的州府更繁华。其实按理来说,北方各州属于中原大地,人口更稠密,商贸往来也更多,当更繁华才是。 但常年的战乱征兵,繁重的田赋徭役,让百姓苦不堪言,连生存都艰难,哪有什么余钱,光凭富商豪绅这点人,能繁华得起来吗? 但庆川诸州不一样,百姓的精神面貌要好很多,连衣服上的补丁都普遍要少一些。 更别提一路上随处可见的工坊,还有平坦宽敞的马路了。 庆川的路确实修得好,同样的距离,从北地回榆州,他们要多走好几天。 庆川城更不愧是南方第一大州府,城中百姓十万,商贾旅人无数,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他们还在街上看到了好几种在京城才能吃到的小食。 黄昆瑞倍觉稀奇,四处张望,嘴里啧啧称奇:“同样是偏远州府,这庆川比咱们榆州热闹多了。” 胡潜没接这话,目光落到正前方不远处的中年文士身上。 没得到回音,黄昆瑞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胡兄,你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胡潜下意识地说:“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 “谁啊?我认识吗?”黄昆瑞好奇地问道。 胡潜刚想张嘴,便看到那人含笑走到了他们面前,拱手笑道:“胡大人,黄大人……抱歉,本应该去城外迎接诸位的,但刚才有点事耽误了一些时间,出门晚了一些。忘了介绍,在下是陈大人身边谋士郑深!” “诸位大人这边请,咱们先去府衙喝茶,我已派人去通知陈大人了,他一会儿就回来。” 胡潜定定地看着他,看着他眉宇间平和宁静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许是他的目光太热烈,郑深回头,笑看着他问道:“胡大人一直盯着我瞧,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 胡潜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轻轻摇头道:“没有,只是郑大人有些像下……我年轻时曾遇到过的一位贵人。” 郑深不以为意,笑容满面地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树有雷同,人有相似,不足为奇。” 胡潜挤出个笑容,点头说:“没错,许是时间太久,我记糊涂了,郑先生莫怪。” “区区小事,胡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诸位请随我来。”郑深笑着带他们进了府衙,让人奉上茶水,然后跟他们讲了一些陈云州大致的安排。 “诸位大人的府邸,我已安排妥当,就在城北,通判陶大人也住那边。如果诸位大人对这些有异议的,一会儿我家大人回来了,诸位尽管提。” 黄昆瑞几人看向胡潜。 胡潜代他们表态:“没有,陈大人和郑先生安排得很好,有劳郑先生费心了。” 郑深笑着点头,随即跟他们讲起了庆川府的一些风土人情、还有目前的主要政策等等。 半个时辰后,陈云州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进来,笑着拱手:“让诸位大人久等了,抱歉。” 胡潜他们连忙起身见礼:“陈大人言重了,属下也是刚到!” 他们态度摆得很低。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13节 陈云州招呼他们坐下,然后自己再到空留的主位落座,先关心了一番他们路上的情况,家里的情况,然后笑着提起了对他们将来的安排:“郑先生应该已经跟你们提过了,不知诸位大人是什么想法?” 胡潜几人也早就商量过。他们既然没彻底致仕,还不顾骂名投奔了陈云州,自然是想干一番事业,既能一展所长,又能光宗耀祖。 所以他们所有人都一个意思:“我等愿留在庆川,追随大人!” 陈云州笑道:“好,好,我们庆川正好缺诸位大人这样的人才。不过现在庆川还比较小,暂时不能给诸位大人相应的官职,还要委屈诸位大人一段时间。不过俸禄不会比诸位大人原来的少,诸位若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胡潜摇头说道:“我们没有其他要求。只是胡某有个疑惑,大人如今手底下已有九州,为何不效仿龚鑫?” 他这是在问陈云州占了这么多地方,怎么还不称王称霸。 郑深笑道:“这是经我们众人商议后决定的。虽然嘉衡帝昏庸无道,朝廷腐朽,不得人心,但这天下还是有不少忠于赵氏,忠于朝廷之人,如今既已有龚鑫在前面拉住朝廷和这些人的仇恨,我们何不先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先壮大庆川的实力。实力为上,名不名义的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看谁能走到最后!” 胡潜五人听后,对视一眼,拱手道:“还是陈大人和郑先生看得长远。” 别的不提,这份忍耐力就非常人所及。 要知道,九五之尊,无上的权力,有几个人能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龚鑫的做法才是绝大多数人的选择。要不是丢地丢得太快,估计这会儿葛镇江也称帝了。 陈云州含笑道:“其实也没那么复杂,现在这样比较省钱,咱们庆川还比较穷,银子都要花在刀尖上。” 像龚鑫那么搞,称帝了,宫殿总得建吧,然后文武百官也不能少吧? 那庆川势必得大兴土木,单是建宫殿的费用,恐怕就得几十万两。而且宫殿落成之后,估计这些人还得给他选妃,将家中的女子都往他后院塞。 这些不花钱的吗? 一旦建国,跟随他的这些人要不要封赏?必须要啊。 庆川一下子多出这么多的官员,只怕地皮都要翻好几倍,每年的开支不长个几万,几十万两根本养不了这么多人。 大事还未成呢,就这么骄奢淫逸真的好吗? 陈云州不想在这种温柔富贵权力的漩涡中迷失自己。 更重要的,他迟早要去北方的,有现成的宫殿,何必劳民伤财呢? 京城皇帝的宫殿,还有那些王公贵族、大臣们的房子,都是现成的,以后拿来直接封赏就是,完全不用自己额外花钱赏赐修房。 一次都能办成的事,何必要搞两回,他们不嫌麻烦,他都嫌烦。 胡潜几人听到这个理由,彼此看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古怪,修路有钱,给自己修豪华的宫殿却喊着没钱,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 郑深笑呵呵地说:“以后诸位大人就明白了,我家大人崇尚节俭,不提倡折腾百姓。我们庆川的各项工事,包括水利工程,官府至少都是补贴了口粮的,从没有强制无偿征役的情况发生,征兵也是如此。” 胡潜听闻后很是汗颜,连忙拱手说道:“陈大人高义,实令我等佩服,难怪庆川如此兴盛,人心所向,无往不利。” 陈云州被他吹捧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不是每个现代干部应该做的事吗?当然,贪官污吏不算。 “胡大人过誉了,我让人准备了酒席,并将庆川目前的主要官员召集起来,给诸位大人接风洗尘,也是让大家彼此认识认识,方便以后共事,时候不早了,诸位大人请!” 说完,他率先站了起来。 他们五人加入后,陈云州开始有意识地整顿庆川九个州府,虽然还没朝廷的建制,但已经有了朝廷的雏形,军务、政务分开,财务也九州统一规划调度,以提高效率,整合九个州的资源,进一步提高庆川的实力。 对于陈云州这种闷不吭声发大财的行为,龚鑫和葛镇江真是嫉妒死了。 他们要死要活,拼命才抵挡住了朝廷大军的进攻,守住了城池,陈云州倒好,一边卖火、药赚他们的钱,一边悄无声息地就拿下了两州,两头都吃,还让人没法跟他翻脸。 想到陈云州现在总共占据了九个州府,比他们俩加起来的地盘都还大得多,他们心里都酸酸的,真是同人不同命,那小子的运气太好了。 葛镇江连续两次扩张,两次被朝廷打回原型,志气大跌,尤其是现在他手上的兵力满打满算都没十万,他心里已经逐渐意识到,他这辈子恐怕没有做皇帝的命了。 虽不甘心,但人也要认清现实。 葛镇江开始谋划,该投效哪一方势力,能够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他本来是比较属意陈云州的,但上次他假模假样地给陈云州抛出了橄榄枝,陈云州丝毫没接的意思。 估摸着这个年轻人现在地盘大了,人也膨胀了,可能看不上他这种野路子出身的老家伙。 葛镇江好歹也曾风光过,既然小辈都不搭理他,他自然也歇了这个心思。不然投奔过去,对方也不会重视他。 那如今就只剩朝廷和龚鑫可供他选择了。 相对来说,他自然更愿选择与他同样是江南乱军出身的龚鑫,只是龚鑫现在手里只有四个州,面临着朝廷的强力打压,险些没守住田州,实力看起来不是很强。 他担心万一自己投奔过去,龚鑫最后被朝廷剿了,自己岂不是什么都捞不着还要陪着龚鑫去死? 反正现在各方都顾不上他,他就准备再观望观望,要是有机会扩大势力是最好,没有,那再看那边胜利的可能最大,他就投奔哪一方。 抱着骑墙的心思,他暗中派人给贾长明示好,表面又跟龚鑫交好。 龚鑫不知道葛镇江的小心思,也没时间去管。 葛镇江现在只有一个州,不足为惧。而且挨着田州,是田州的天然屏障,他不会去攻打葛镇江,双方暂时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他也不愿意再树敌。 因为他现在虽然暂时挡住了朝廷的大军,可跟朝廷交战三年,他们大岳的损失不小,尤其是庆川军的不断崛起,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龚鑫的野心很大,他想问鼎中原,一统天下,建不世之伟业,那庆川就迟早都会是他的障碍。 可如今面对朝廷,他都节节败退,丢了两个州。 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他占的位置不如陈云州好。陈云州拿下的地方,西边、南边都是天然的屏障,东边还有他和葛镇江挡住朝廷,就北边比较危险。 真是让人嫉妒啊! 龚鑫心里虽然酸,但他也在反思,陈云州为何能一会儿捡两州,一会儿又接收朝廷的官员? 前者还能说有一定的运气成分,但后者呢?这可不能用运气解释。 想当初,他明明是势头最猛的,他起事,雄踞江南时,陈云州还只是个小小的庆川知府,只有一地,微不足道,为何短短三年时间,对方就超过了他? 龚鑫思来想去,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手底下的人大多是野路子出身,莽的时候行,但要搞些细致的事,搞阴谋诡计恐怕就不如读书人了。 陈云州身边就不一样了,他重用的基本上都是读书人、官员。 想来这些人也比较有用,所以陈云州才会花重金勾走了朝廷的五个官员,而且还继续散播消息,重金招募朝廷的官员。 这样的好事,可不能让陈云州一个人专美于前。 龚鑫决定学陈云州,他招来施斌商量:“岳父,陈云州这人素来无利不起早,他既放出风声愿花重金招募朝廷官员,其中必有利可图。” “咱们也跟上,一起挖朝廷的墙脚吧。我们大岳地虽不如庆川广,但江南多读书人,高中做官的也多,若能引一二成回来,岂不美哉?” 施斌其实不想招募太多文臣回来分他的权力。 但如今大岳形势不乐观,左右自己除了是谋士文臣,还是龚鑫的岳父,这层关系是没人能比的。所以他还是赞同道:“皇上说得是,若能招募一些能人义士相助,我大岳必能更上一层楼。” 龚鑫笑道:“好,岳父既已赞同,那咱们也学陈云州,放出话,凡是江南出身的官员,只要肯回江南加入大岳,通通升官一级,俸禄翻倍!” 陈云州那抠抠搜搜的样子,什么具体待遇都没提,他可不一样。 他是皇帝,自然要大方一些,就不信那些大臣不心动。 施斌想了想,提道:“皇上,其实不光是文臣,还有军中的将士也该有此待遇才是。” 龚鑫拍了拍脑门:“岳父所言甚是,军中将领,无论是不是出自江南,凡是愿投奔我大岳的,通通官升三级,升无可升的,直接封侯!” 相较于文臣,他自然是更喜欢武将,尤其是如今在打仗的这种关头。 施斌笑眯眯地说:“微臣这就安排人去楚家军中宣扬此事。” 即便招不来投奔的将士,也要恶心恶心朝廷,要是能引得楚家军内斗就更好了。 当然,往京城那边他们也没少派人了。 而且龚鑫好大喜功,喜出风头,声势弄得比庆川还大。 本来京中只是有些流言蜚语传出,说胡潜五人到了庆川,是如何受重用,陈云州亲自接见,如何礼贤下士这类的话。 还说陈云州有意招募京中官员,待遇不会输给胡潜。 这些话大多都是官员中低调流传。 可突然杀进来龚鑫这人,画风就一下子变了。 因为他的财大气粗,没几天,京城上至一二品大官,下至贩夫走卒都听说了,大岳在招募出自江南的官员,还有军中将领,奖赏是如何的丰厚云云。 一时之间,很多市井小民都恨不得自家有个什么指挥使这类的,直接全家一起跟着升仙。 这种话本来是茶余饭后,无聊之下的谈资,也是百姓们对权力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无奈前不久才出了胡潜五人的事,朝廷、皇帝对这事都很敏感,还惩处了几名平日跟胡潜他们走得比较近的官员。 所以这时候冒出这样的流言,不少出自江南和庆川九州的官员都有些惴惴不安,唯恐自己被皇帝或是上司、同僚怀疑上。 但他们又不敢自己站出来主动表忠心,不然万一别人说你是不是心虚了,你怎么回答? 一时之间,搞得京城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许多官员除了上朝和去衙门,平日里都不出门结交朋友了,哪怕是宴席邀约,也都是能推的都推掉,老老实实躲在家里,以免麻烦上身。 但这闹得满城皆知的流言还是传入了嘉衡帝的耳朵里。 嘉衡帝本就因胡潜投敌一事耿耿于怀,如今听了这等流言,那更是看哪个大臣都觉得对方长了一张变节的脸,早朝上,好几名江南、庆川九州出来的官员无端挨了一顿训,搞得其他官员都跟鹌鹑一样,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早朝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结束,不少人下朝后背都湿透了。 不多时,这消息就传入了在家养病的戈箫耳中。 戈箫眯起眼,很是无奈,他敢肯定,陈云州和龚鑫是故意的,他们故意挑战皇上敏感的神经。 可哪怕很多人都清楚这是挑拨离间,甚至皇帝也知道,可人心难测,尤其是有了胡潜五人的前车之鉴,不说皇帝,就是他对自己手底下的那批人都不如以前那么放心了。 所以哪怕明知这是敌人的阴谋,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会上当。这陈云州和龚鑫还真是够阴险的。 无声叹了口气,戈箫庆幸自己这次是真病了,不用上朝承受皇帝的怒火。 好在这种流言蜚语总会过去,等过阵子,京城有了更有意思的谈资,自然也就没人提这一茬,大家逐渐淡忘,这事就过去了。 就在戈箫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之时,他却收到了一封从庆川来的密信。 信里,陈云州说早就听闻戈尚书之能,极为欣赏他的才干,因此邀请戈箫赴庆川,陈云州承诺,不但会给戈箫兵部尚书之职,而且还会封他为侯,世袭罔替。 总之信里对戈箫是各种夸赞,就差把他夸上天了。 可面对这封信,戈箫的脸色却不可抑制地沉了下来,捏住信的手背青筋暴突。 管家担忧地看着他:“大人可是腿又痛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14节 自打在雨中跪了一个多时辰后,戈箫的腿关节就开始痛了起来,大夫说没得治了,只要天气不好,一下雨就会痛。 戈箫将信塞给他,咬牙切齿地说:“陈云州坑我!” 管家诧异,低头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也颇为惊诧:“这……这事绝不能传出去,不然皇上怕是……大人,这,这如何是好?早知是这种,小的说什么都不会让人将信送进府中,都是小人的错!” 戈箫面色阴沉,看了一眼管家手里的信,心中天人交战。 陈云州这封信明显不怀好意,但他若是主动交到皇帝手上,皇帝现在是不会拿他怎么样,可以皇帝的多疑,万一哪天他决策失误或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便宜了庆川,皇帝搞不好会想起这封信,怀疑上他。 思来想去,这封信不能留。 戈箫示意管家:“将信烧干净,还有,凡是知晓这封信的人通通处理掉,一个都别留。” 第103章 富国祥和虞文渊也同样收到了信。 但他们与戈箫的选择不同。 次日早朝, 由虞文渊带头,总共五个人相继站出来将这封信交给了嘉衡帝,以表忠心。 嘉衡帝看完信后勃然大怒, 可恨, 实在是太可恨了,陈云州一个乱臣贼子,他怎么敢的? 愤怒之余, 嘉衡帝忍不住开始怀疑,陈云州总共就写了这么五封信吗? 还会不会有人收到信隐瞒了下来? 他浑浊的老眼宛如藏在黑暗中的毒蛇, 一一扫过底下的臣子, 落在朝廷三品以上官员的身上。收到信的五人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员, 那其他人呢?戈箫、晋峰他们没收到吗? 被皇帝这种如有实质的压迫视线盯着,三品大员们都感觉后背发凉。 好在,很快嘉衡帝就收回了目光,说道:“虞爱卿、富爱卿……你五人忠心耿耿,朕是欣慰, 尚金百两,锦缎百匹,此外……” 嘉衡帝很大方, 直接给五人人均好几千两银子的实物嘉奖, 要不是这五个人都位高权重,估计他还会再让他们往上升一升。 虞文渊和富国祥五人都松了口气, 连忙叩谢隆恩。 嘉奖完诚实的大臣, 嘉衡帝阴狠的目光一瞥, 下了一道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圣旨:“凡地方官员、六品以上将领, 都需将家中老父老母,长子或幼子择其一送入京城。朝廷会妥善安置他们, 让他们享尽荣华富贵!” 此言一出,满朝俱静。 这话听起来似乎不错,可所有人都明白,这其实就是扣留家属做人质,一旦地方官员或将领有异心,又或是没守住城池,留在京中的亲眷只怕都没好下场。 历史上这样的事不少,但多针对的是王侯又或是敌对势力,对自己手底下的官员如此,还是普天之下第一遭。 而且如此大规模的扣留人质,很可能引得人心惶惶。 不少大臣都不赞成,一是怕引起动荡,二也是担心有天这把火会烧到自己或亲朋身上,今日是地方官员,那明日会不会是他们这些京官呢? 但所有大臣都知道,现在嘉衡帝心情不好,谁要是跳出来反对铁定第一个挨削,所以偌大的朝堂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最后还是虞文渊试探性地询问道:“皇上,那地方官员从几品开始?” 嘉衡帝淡淡地说:“六品!” 六品,那就是从通判起都要送人质入京,多则三名,少则一人,再加上军队那边,至少有好几百名官员家属入京。 虞文渊有些担忧:“皇上,这……这样兴师动众会不会引起下面人的恐慌?” 富国祥也站出来支持他:“是啊,皇上,人太多了,京城也不好安置。” 皇帝可是说了要给这些人荣华富贵,那每家都得一所宅院,还有吃穿用度,伺候的下人,一年的开销少则几万两,多则几十万两不等。 平白一下子多养这么多人,户部又要增加一笔额外的开销,而且还可能造成地方官员和军中将领的不满。在富国祥看来,这笔帐实在是太不划算了。 嘉衡帝不悦地看着他二人:“怎么会恐慌?只要他们尽忠职守,踏踏实实为朕办事,朕不会亏待他们的家人。觉得会恐慌的,必然是有二心,这种人抓入大牢,严加审问!” 这话一出,即便还有想法的官员也不敢开口了,因为怕被扣上一顶“二心,跟乱军逆贼”有勾结的帽子。 最后早朝在文武百官的心不在焉中结束。 出了宫门,虞文渊瞥向富国祥:“富尚书,这事弄得……你有没有法子?” 地方官员送家属进京为质这事交给了吏部,军中将领那边则由兵部负责。 富国祥叹气:“我能有什么法子,虞尚书,你还是去找戈箫商议吧,他素来主意多,兴许有法子。” 富国祥也希望他们能说动皇帝收回成命。 虞文渊谢过富国祥,直奔戈箫府邸。 戈箫万万没想到,陈云州这么竟然同时送了好几封,不,可能十几封,几十封信。那他的隐瞒,很可能没有效果,而且还会让皇帝怀疑上他。 戈箫故作震惊地看着虞文渊:“还有这种事?那陈云州未免也猖狂了!除了虞大人,还有哪些人收到了信?” 虞文渊将另外四人的名字报了出来,然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戈大人没收到?富大人、裘大人都收到了,六部中也就晋大人和姚大人没收到!” 不是他一个人没交信,戈箫松了口气,苦笑道:“虞大人应该也知道,那胡潜记恨于我,庆川方面怎么可能会拉拢我。” 没想到胡潜倒成了他的好借口。 虞文渊也就随口一问,闻言点头笑笑,没再追问,然后说起如今的困局:“将地方上和军中六品以上官员、将领的家人接入京中怕是不妥,但皇上正在气头上,不知戈大人有没有法子,能够劝皇上回心转意,不然你我都要头痛了。” 戈箫确实头痛。 虞文渊都还稍微好点,他这边都是地方文官,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即便有怨言和不满,很多人也会闷在心里,可军中不一样。 军中男儿脾气要暴躁很多,而且很多中下级将领都是在沙场上杀出来的,如今他们正在忠心为国,浴血奋战,可朝廷却不信任他们,将他们的家人接入京中为质。 这不是逼他们反吗? 戈箫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他心虚不敢进宫见皇帝,便揉了揉眉心道:“这事是要劝皇上,只是我这腿不争气,现在还走不了路。” 闻言,虞文渊的眉头不自觉地锁了起来,有些失望地看着戈箫:“戈大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戈箫想了想说:“想办法请贵妃娘娘劝劝吧,这时候兴许也只有她能劝得动皇上了。” 虞文渊点点头,又跟戈箫闲话了两句,然后回去想办法走贵妃的路子了。 他们还在想着阻止这事,殊不知这事已经在京城中传开了。 嘉衡帝本就有意杀鸡儆猴,所以在朝堂上下的命令,当时文武百官都听见了。不少人心底不赞同,觉得嘉衡帝是得了失心疯,回去后免不了要跟身边亲近的人抱怨两句,又或是叹息几声。 这样一来,这事很快就传得满大街都知道了,各家的探子得知这个“好消息”,更是喜得赶紧派人南下汇报。 陈云州不知道经过他和龚鑫的双倍刺激,嘉衡帝快疯了。 他在视察工坊,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工坊终于做出了一款用蒸汽带动的纺纱机,效率是手工的两倍。 对于这个效率,陈云州是不大满意的,但工坊众人却是欣喜若狂,毕竟不用人手工劳动,只需按时添煤,机器就能自己运转干活,多省事啊。 但作为庆川的掌舵手,陈云州知道挖煤运煤的成本有多高,这么算下来并不划算。 这并不是蒸汽纺纱机没有性价比,而是技术的改良还不够,陈云州上辈子也没专门钻研过这块,一时半会儿弄不清楚该如何改良,而且他也没那么多时间耗在工坊。 而且要推动生产力的发展,不可能单靠某一个人或某个小团体,而是应该鼓励、发动更多的人投入到这个创新和发展中,不断地竞争,才能推动技术快速发展。 因而,陈云州脑海中滋生了一个想法。 他叫来乔昆吩咐道:“我准备今年在我们庆川办一届技术博览会!” 乔昆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疑惑地问道:“大人,什么是技术博览会?” 陈云州扫了一眼工坊中的机器说:“其实就是一个技术交流大会。光靠咱们工坊这点人,太慢了,而且容易固步自封,安于现状,要想打破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公开技术,大家融会贯通,相互交流,共同提高。” 乔昆只听懂了一个意思:“大人是准备将蒸汽机的技术分享给其他人?” 陈云州点头:“没错。” 乔昆张了张嘴,有些不情愿地说:“大人,这……这岂不是要便宜朝廷和大岳?” 其实这只是借口。 朝廷和大岳最关注的是人口、赋税、地盘,哪会在意商贾。 不过陈云州理解乔昆的想法,谁有先进的技术不藏着掖着,谁愿意大公无私地分享给其他人? 如果陈云州只是一名商人或大财主,他也会这样做,将利益最大化。 但他不是。 他可是能制定税收政策的人,让这些商贾将技术传播出去,不断改良,更新迭代,加快生产力的发展,推动技术的不断更新迭代,商品经济日益繁荣,他也能从中受惠。 轻轻拍了拍乔昆的肩,陈云州说:“乔昆,我们庆川军迟早要北上,工坊中,除了兵工坊这块,其他的皆可跟人分享。你跟着我,也不想永远只做一名管事吧?” 乔昆吃惊地抬头望着陈云州:“大人,您……您的意思是?” 陈云州指着他们的工坊说:“庆川工坊也可变成朝廷的一个衙门。我们要将庆川工坊变成天下的技术中心,引领技术潮流,鉴定技术,表彰鼓励天下技术人创新的权威机构。” “这不是跟工部重合了吗?”乔昆皱眉问道。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怎么会?工部的职能更多的是担负公共建设,而庆川工坊,要引领技术,鼓励创新,所以开放、包容、交流,才是我们的宗旨,敝帚自珍行不通。” 至于发明者的权益,陈云州打算借鉴现代的专利技术这一举措。 因为搞创造发明需要钱,必须得有正向的反馈,有经济效益,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愿意投入到这一行中,否则如果发明者倾尽家产弄出对全社会都有益的发明,最后自己却穷困潦倒,谁还愿意去创新呢? 乔昆明白了,以后他们庆川工坊要慢慢向衙门转变,而不只是给大人赚钱的一个工坊。 他点头道:“是小的目光短浅,但大人所说的这个技术博览会小的第一次听说,实在没有头绪,还请大人指点一二。” 陈云州也不是特别懂,但他上辈子念书那会儿,也去逛过这样的展会,弄个大致的框架出来还是可以的。 他想了一会儿后说:“先定日期,九月初一吧,那时候天气不冷不热,比较合适。然后工坊可以印刷出一些宣传图册,重点讲述科技博览会的宗旨,目的,然后抛砖引玉,将我们的几项重要技术发明罗列出来,庆川到时候可以出售相应的机器,以提高大家的生产效率。” “同时,可鼓励各商家拿出他们独一无二的技术或产品,在科技博览会上展示和销售,以增加博览会的看点。” “等形成良性循环,以后每年就按照前一年的方式,略作调整后继续开办。如果一年一次太频繁,也可更为两年或是三年一次,这个以后再说。最重要的是引导大家分享技术和先进的设备、产品。” 乔昆大致懂了:“好,大人,那小的先做一份出来,给大人过目之后再做调整。” 陈云州没有意见,提醒他:“你要摸准商人的心思,这事你可以跟夏喜民商量商量。” 夏喜民现在也算庆川的半个官商了,庆川有什么大项的采购,本地没有的,多是托他帮忙。 乔昆点头,当即就去找了夏喜民,两人商议了好几天,最后弄了一本粗略的小册子成品,供陈云州过目。 陈云州看完后删掉了一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再适度地做了一些调整之后,将册子还给乔昆:“就这么印刷,然后派人在庆川城门口,给出入的商贾每人发一本小册子。” 现在才三月,还有半年,这么长的时间,足以将这件事扩散到大江南北。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15节 乔昆将册子印了一万份,每份都盖上了庆川府的官印,然后下发给过往的行商。 很快,庆川城的商人都知道了庆川官府要举办技术博览会,跟大家分享庆川目前先进的技术。 当然,这也是有门槛的,每个想要参加技术博览会的商人,须得提前至少一个月提供申请,如果自己也有技术或产品要分享,通过了庆川审核的,无条件获得参会资格。 没有技术要分享的,则必须每人提前缴纳一百两银子,获得一张实名制请帖,拿着帖子参加。 这一百两银子博览会会收取五十两作为筹办此次大会的资金,剩余的五十两,将根据各参展技术或产品的评级,给与相应的补贴,作为奖励,但最低每项技术的补贴都有五十两银子,上不封顶。 若是请帖收的钱不够,那就由庆川官府出资补齐。 最后这两条直接让庆川商贾都轰动了,大家都弄不明白,陈云州到底要搞什么,又是分享技术,又是贴钱的,值吗? 对于外面的各种揣测和流言,陈云州完全没放在心上。 现在看他可能要搭进去技术和银钱,但只要这生产效率提上去,以后谁能有他赚得多? 比如蒸汽纺织机推广出去,生产效率大大提高,这么多的布总要卖出去吧,每卖一次是不是都得缴纳商税?这钱最后还不是交给他吗? 与其让工坊那点人天天勤勤恳恳给他做工,不如让全天下的商贾都给他做贡献。 这事太离奇了,而且来往庆川的商贾很多,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遍了南方。 葛镇江这个大老粗完全理解不了,只觉得陈云州闲得没事干,手里那么大的地盘,不赶紧征兵北上继续占地盘,还在磨磨蹭蹭搞这些没用的玩意儿,不可理喻。 要换了他,他肯定已经打下了大燕大半江山,直逼京城了。 龚鑫虽然也理解不了,但他上次跟着陈云州混,在京城捣乱获得了不少好处。 朝廷虽然还没下旨将文臣武将的家眷接入京中为质,但这事已经在很多地方传开了。 楚家军和西北军中不少将领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导致军中人心浮动,对田州的攻势都弱了许多,也让龚鑫获得了一些喘息的机会。 龚鑫由此意识到,陈云州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 他这么大张旗鼓地搞什么技术博览会,必然会有好处。 所以龚鑫也想搞,他叫来施斌,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施斌是秀才出身,让他读圣贤书还行,让搞这些他其实有些看不上。 “皇上,咱们没有技术啊?你看这什么球轴承、冶炼技术、蒸汽纺织机、抽水机、改良式印刷技术……这些字分开微臣都认识,但合在一起,微臣一个都不懂。” 龚鑫不死心:“陈云州这人不会做白工,尤其还是贴钱,这里面肯定有好处。你不懂,工部的人也不懂吗?” 施斌无奈,派人将工部的几个官员请了过来,最后还是一个都弄不明白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有什么稀奇的。 可越是这样,龚鑫越不肯放弃,他对施斌说:“这样,岳父,你去庆川采购一批这些东西,就说咱们出钱买。另外,再买些火器,咱们上次买的火、药用得差不多了。” “火、药真是好用,就是太贵了,你看要是能弄到配方,无论多少钱都行。” 施斌不看好:“皇上,这是庆川拿出来招揽商人的东西,怎么可能提前卖给我们,这事只怕行不通。” 龚鑫想想也有道理,只能遗憾地说:“那你派人再去买点火、药,这个他们总肯卖吧。” 但火、药最终陈云州也没打算卖,以没有多少库存为由拒绝了大岳的使者。 嘉衡帝的昏招让朝廷大军人心惶惶的,眼看朝廷要不敌了,陈云州还怎么可能卖火、药给龚鑫,打破这种平衡,他要的他们双方僵持不下,以让庆川有更多的发育时间。 不过嘉衡帝的昏招倒是让陈云州也看到了机会。 跟龚鑫被动利用这个机会不同,陈云州准备主动出击。嘉衡帝年老昏聩,实在是太多疑了,只要再挑战挑战他敏感的神经,他就自动会给自己送人头。 他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给林钦怀,然后将庆川事务交给了陶建华等人,只带了一批心腹悄无声息地北上,于四月中旬抵达仁州。 过了两天,林钦怀也从榆州回来。 双方见面,林钦怀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大人对拿下禄州有几分把握?” 陈云州说:“现在不确定,我已经将人都带了过来,如今看你的了。” 陈云州将当年林钦怀俘虏的西北军军中营指挥使以上的将领带了二十一人过来。 这二十一人是投靠庆川后,兢兢业业帮庆川练兵,打仗也冲在最前面,已经洗心革面,从内到外,都跟庆川军上下一致,完全融入了庆川的俘虏。 甚至他们中有一大半的人还在庆川娶妻生子了,有些也托人偷偷摸摸将父母妻儿都接到了庆川,算是跟庆川建立了很深的羁绊。 这次陈云州提出要劝降西北军,他们都愿意主动前往。 林钦怀先了解了这些人的情况,又一一见过这些人后,再派人寻了一些如今已在仁州落地生根的俘虏,让他们也加入了这个行列中。 前前后后,筛选一遍后,他将名单递给陈云州:“就这些吧,总共一百人,全是在西北无牵无挂的,也不用担心贾长明报复他们的家人。” 陈云州点头笑道:“好,我留守仁州,接下来就有劳林叔了。” 两人商量好了对策,林钦怀就带着人前往了距禄州五十里的山平县。 驻扎在禄州五十里的山平县后,林钦怀就让这一百人给自己认识的西北军将领、士兵写劝降信,不识字的就照着写个“降”字,然后按个手印。 然后林钦怀安排探子秘密将信送入禄州城中,再花银子,让人将这些信一一送到收信人手中。 因为信实在是太多了,下午贾长明就知道了这事。 他立即下令彻查,到底有哪些人收到了这些信,还命人将信上缴。 半天后,贾长明看着堆积在案桌上如小山一般的雪白信件,脸都绿了。 他算是理解皇上的感受了,这些个乱军,无孔不入,谁知道这是不是全部的信,而且谁能保证没有人私藏信件,动了跟庆川军联系的念头。 这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很难根除。 贾长明知道,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予理会,这样就不会中了敌人的奸计。 但他做不到,因为这其中有些写信人,他都认识。这些人跟庆川军中的某些将领肯定有不浅的交情,万一说动了某一个呢? 他只能派人悄悄将人看起来。 这时候,林钦怀开展攻心计的第二步,在禄州中放出消息,皇帝准备将营指挥使以上官员的家眷接入京城为质,要是吃了败仗,他们在京城的家人就危险了。 这事先前就传过一次,但被贾长明压下来了。 如今又被翻了出来,贾长明这样的将领知道这是庆川军的诡计,但下面的人未必清楚。而且谁也说不清楚,皇帝会不会真的这么做。 贾长明知道,林钦怀就是想以此动摇他的军心,然后趁虚而入。 既然流言压不下去,那只有一个法子,主动出击,打败庆川军,届时流言不攻自破。 贾长明派了探子打探到山平县只有五千驻军,便派了两万人去攻打山平县。 但林钦怀异常狡猾,紧闭城门,任凭西北军如何挑衅,都龟缩不出。贾长明担心南边的韩子坤卷土重来,也不敢将禄州的大半兵力耗在山平县,双方只能这么磨。 后方,陈云州得到消息,笑了笑,拿出两封信交给柯九和阿东:“能不能拿下陕州和洛州就看你们了。” 贾长明以为他们非禄州不得,实则陈云州的真正目标是陕州和洛州。 这两个州府在仁州和榆州以北,东临禄州和贺州。 庆川军之所以没强攻,就是忌惮驻扎在禄州、贺州的西北军和禁军。现在林钦怀牵制住了两军的注意力,他们正好在背后动手脚。 陈云州派人打听过这两个州的知府和通判,官声都还不错,而且洛州知府还是个大孝子,对老母极为孝顺,肯定不愿母亲进京为质,哪怕这可能性极小。 陕州知府身体比较弱,大半辈子了,膝下只有两女一子。对这个唯一的儿子,陕州知府那真是疼得跟眼珠子一样,当然也不想将儿子送入京当人质。 这两人都有软肋,嘉衡帝又作了这么个死,不好好利用,岂不是太可惜了? 柯九和阿东领命而去。 四日后,一身便装打扮的柯九进了洛州城,将陈云州的信送给了洛州知府丘光建:“丘知府,小人柯九乃是庆川陈大人麾下,这是我家大人送给你的信,丘大人请过目。” 丘光建看了柯九一眼,抬起的手在发抖,似有千钧重。 他缓慢接过这封信,慢慢打开。 其实还没看,他就猜到这封信大概写的是什么,果不其然,里面庆川表达了招降的意思。 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了信,丘光建合起信说:“回去转告你家大人,我丘光建食君之禄,当忠君之事,一臣不事二主,恕丘某不识好歹。” 柯九笑了笑说:“我家大人早听说丘大人高义,必然会拒绝。但丘大人想过没有,今日之事传出去,朝廷还能信任您吗?听说朝廷本来打算将丘大人的老母和儿子接入京中为质,还是那位贵妃娘娘劝住了皇上,但朝廷知道您跟我们接触过,哪怕您忠心耿耿,朝廷恐也会将你母亲和儿子接入京。” 丘光建有些愤怒:“你们既已知晓会这样,为何还要害我?今日陷我于如此不堪的境地,又何必做出一副替我着想的模样?” 柯九没有被他的愤怒所影响。 因为临出发时,陈云州说过,如果两位知府不肯见他们,甚至是将他们抓起来,那这事基本上没戏了,只能硬来。但如果对方将他们请入了府中,这事就成了一半。 所以他不要看丘光建是怎么说的,而是要看丘光建是怎么做的。 柯九拱手赔礼:“是小人考虑不周,望丘大人见谅。但丘大人,即便没有今日之事,洛州就能平安无恙吗?不可能的,我们庆川军必定会北上,而朝廷也必然会驻军洛州,攻打庆川军。” “听闻丘大人爱民如子,必不愿治下百姓饱受战乱之苦,从了我们庆川,既可保得全洛州百姓,又能不使老夫人和令公子受累,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丘光建眯眼看着他:“你倒是很会说。” 柯九连忙表示:“这都是我家大人的意思,若非我家大人要镇守仁州,必然会亲自拜访丘大人。” “丘大人,良禽择木而栖,我家大人极为重视您,才会派小的来。他也是不希望引起两地战火,连累百姓,生灵涂炭,还望丘大人三思。” 丘光建捏紧信,沉默少许:“我会考虑,你先回去吧。” 柯九不动:“不知丘大人会考虑多久?只怕我入城的消息,已经有人要传去给朝廷,给禄州和贺州驻扎的朝廷大军了。丘大人,时间紧迫,请大人尽快决断!” 丘光建恼火地看了柯九一眼,这人就是吃定了他是吧。 丘光建是个孝子,他自己就算了,但若因他连累七十多岁的老母受累,大把年纪还要被带去京城做人质,他是百般不情愿的。 所以上次听说朝廷要将地方官员的重要家眷召进京城时,他就非常愤怒。再加上洛州就在面临庆川军的第一线,战火迟早会蔓延到这里,他心里一直很担忧,因此才会答应见柯九。 罢了,既已表露了二心,上了庆川军的贼船,就不能再犹豫,做人做事,切忌三心二意,优柔寡断。 丘光建闭上眼睛后说道:“我可将洛州兵马都监骗入府衙,抓起来,控制住洛州城的守军,你们什么时候能来?” 柯九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高兴地说:“丘大人后天再动手吧,后日下午,我们庆川军进城接管洛州,至于大人您,愿意继续留守洛州自然是最好,若不愿庆川九州,丘大人都可挑选。” “我想去庆川,我家里人也要全部撤离。”丘光建可不敢留在洛州,尤其是他的老母亲,可禁不起战乱折腾。 柯九代陈云州答应下来,然后迅速出了洛州城,给城外的同伴传了信。 两天后,四千庆川军出其不意地入洛州。 当天,洛州知府丘光建正好在设宴招待洛州府衙一众官员,所有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城门口一个阻挡的人都没有,庆川军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控制住了各大城门,缴了卫兵的武器,囚禁了兵马都监和几名不肯投降的官员。 而这一幕还同时在陕州上演。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16节 “阿嚏,阿嚏……” 贾长明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谁他娘的在念老子,念得心烦。” 攻打山平县真是太没劲儿了。 林钦怀这人就跟个乌龟一样,藏在壳子里,无论怎么挑衅、辱骂,他都无动于衷。 贾长明手底下的人也试过强攻,但林钦怀守城很有一套。而且山平县的城墙去年加高过一次,比禄州城还要高三尺,攻打起来实在是艰难。 贾长明也不愿意在山平县这样的小县上牺牲太多的兵力。 就这么僵持着时,甄卫突然派人来了。 那人一见到贾长明就跪下说了一个坏消息:“贾将军,不好了,洛州、陕州陷落,落入了庆川军手里!” 贾长明不可置信:“怎么会?庆川军准备攻打我们禄州,他们哪里有那么多兵力攻打陕州、洛州?而且此前我们一点风声都没接到。” 要是打起来,他和甄卫都会快速派兵增援洛州。 那人哭丧着脸说:“没打,洛州知府、陕州知府跟敌人里应外合,引庆川军入城,庆川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两州。我家统领说,这事要传入京城,只怕您和他都逃不了责罚!” 毕竟洛州可是在他们俩的眼皮子底下丢的。 贾长明脸色铁青,好想骂人,关他什么事?又不是他勾结的敌人! 想到最后一句,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极为难看,完了,洛州知府、陕州知府这一叛变无疑是踩到了皇上的忌讳上。 上次皇上都因为胡潜五人变节一事,想将人质带去京中,好不容易被劝住,如今出了洛州、陕州这档子事,只怕皇帝这心思又要起了,而他手底下的这些将士家眷都要被送入京城,如此一来必然会影响他的军心。 而且这还应证了前不久庆川军放出来的流言。 靠,太邪门了,这都他娘的什么事啊! 偏偏甄卫派来那人还在说:“贾将军,我家统领请你一道出兵,收回洛州!” 贾长明看了他一眼:“别说了,这仗没法打,要打让你家统领先打吧,我这里再等等!” 丢下这话,他就跟火烧屁股一样跑了出去,派人去将守在山平县的大军撤回来,不然搞不好他这两万大军还真要被这邪门的庆川军给蛊惑走。 第104章 洛州、陕州都属于北方的州府, 两地的失守意味着大燕北地也逐渐开始沦陷,这对朝廷而言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尤其是两地竟是地方官员主动投敌,里应外合, 让对方没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两州, 这事再度刺激到了嘉衡帝敏感的神经,让他对底下的臣子更加不信任了。 这次他连朝臣都没召见,直接粗暴地下了一道圣旨:即日起两个月内, 凡是六品以上的地方官员、将领,都需将父母、儿子送入京城为质, 违令者, 以谋逆论处。 文臣家眷入京由吏部负责, 武将则由兵部负责,若两月之期未能达成,唯两部尚书是问。 这消息一出,满京哗然。 虞文渊和戈箫两人更是头大不已,这绝对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人,而且万一在这个过程中,有大臣或是将领一气之下直接投敌, 皇帝肯定会怪罪到他们头上。 虞文渊和戈箫都知道这是个馊主意, 无奈两人找了好些个大臣,一同进宫想劝嘉衡帝不要如此激进, 可嘉衡帝直接不露面。 见不到皇帝, 时间紧迫, 两人商议了一番, 只能快速展开行动,打下面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这样能最大程度地避免有官员或是将领提前投敌。 两人上书嘉衡帝,要了一批禁军来办这事。 四月,几千名禁军分批出城,直接去各地将地方官员、将领的家眷接入京城。 与此同时,戈箫还派人送了密信给各军主帅,陈明利弊,让他们留意下面的将领,防止军队哗变。 这事对禁军的影响最小,因为禁军中的将领,大多都在京城安了家,祖辈都是京城人氏。 楚家军中也有一批将领家在京城,对这部分人没什么影响,但其他籍贯不是京城的将领心里就不舒服了,只是碍于朝廷的威严他们也只能忍着。 而西北军的中下级将领几乎都出自地方,很多这辈子都没去过京城,家眷自也不在京中,现在人就这么被带走了,他们心里的不满可想而知。 贾长明早在接到洛州、陕州陷落时就预料到了这一遭。 未免派出去的两万人一怒之下直接投敌,他赶紧趁着朝廷的谕令还没下将人召集了回来。 好在他反应及时,没出什么岔子,顺利将两万大军召了回来。 但为防止朝廷圣旨下达后底下的将领不满,他提前将营指挥使以上的将领召集了起来,开始忽悠:“现乱军肆虐,多地不稳,皇上为免除我们的后顾之忧,可能会将我们的家人接入京城保护起来。京城固若金汤,最是安全不过,希望诸位能够理解,不要中了乱臣贼子的挑拨!” 这话说得好像挺有道理的,但能在战场上活下来,还做上将领的,没几个是傻的。 他说得再好听也改变不了皇帝不信任他们,将他们的家眷接入京城为人质的事实。 对此,贾长明早有安排。 二军三四营的指挥使周勤立即跳出来应和他:“皇上圣明,没有忘记我等,如此一来,我们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可安心奋勇杀敌。将军,你不必多言,我等绝不会中了庆川逆贼的奸计,谁知道那信后面的是人是鬼?搞不好当初被俘的同袍早都庆川害死了,庆川军故意打着他们的名头扰乱我军心。” “末将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精忠报国,收复失地,以报圣恩,请将军允许末将带兵出战,收复洛州等地,还天下太平!” 说到最后直接跪了下来请命。 贾长明连忙弯腰扶起他:“周指挥使,你能理解朝廷的一片苦心,非常让我欣慰。诸位将军要向周指挥使学习,只要平了乱,我等就可回京永享荣华富贵!朝廷不会忘记你们,皇上不会忘记你,我,贾长明也不会忘记诸位的功劳。” “贾将军,我们一路同生共死,你不必说了,末将誓死追随将军。”周勤再度表忠心。 调都被他们俩定了,其他将领对视一眼,知道无力反抗,也只能说几句场面上的话应和。 一场无形的危机总算是被贾长明消弭于无形中了。 但贾长明并不敢掉以轻心,他展开了对军中的彻查,以防有细作潜入西北军,又加强了对禄州城进出人员的限制,以提防庆川军的渗透和舆论战,凡是生面孔走在禄州城的街道上,都可能遭到盘问和审查。 他这边严阵以待,甄卫那边很平静,不受圣旨影响,甄卫再次对贾长明发出了攻打洛州的邀请。 贾长明纹丝不动,林钦怀的大军还在山平县,去年被他打退的韩子坤还在吴州虎视眈眈,这时候他带着大军跑去攻打洛州,后方空虚下来,岂不是给机会让乱军抄他的老巢? 到时候不管有没有打没打下洛州,他都是失职,免不了要被上头责罚,他傻了才会这么冲动,去干铁定要亏本的买卖。 而且庆川军还有火器,杀伤力巨大,如果兵力不占绝对优势,恐很难拿下洛州,到时候损兵折将又没立功,朝廷能饶得了他? 贾长明不出兵,甄卫手底下虽然后期征招了一批士兵,现在有快四万人,但他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人全部带走,总要留一些将士驻守平州这个通往京城的要地。 攻城本就比守城难多了,人数上若是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他去了也只能跟庆川军打拉锯战,最后甄卫只能也按兵不动,取消了攻打洛州的计划。 林钦怀一直派出探子打探两军的动向,结果等了十来天,两军竟都没出兵,这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但目前这种情况,对他们庆川军而言是好事。 他继续驻守在山平县,以防西北军突袭,同时给陈云州去了一封信,说明了情况。 陈云州本来整合了一部分仁州、兴远的兵力,准备紧急增援洛州,结果两军竟纹丝不动,直接让他捡了这么大个便宜。 陈云州也乐了,不过洛州是北边的最前线,以后他们还会继续往北挺进,驻扎的兵力太少可不行,所以他还是按照原计划向洛州增派了两万多兵力,凑足三万驻军。 这样即便朝廷哪天偷袭洛州,这三万人也能坚持到大军增援的那天。 平稳接收洛州,安排好洛州事宜后,陈云州也知道了嘉衡帝开天破地,有史以来头一遭的“创举”。对此,陈云州只有一个想法,嘉衡帝真是疯了,他是嫌他的江山灭得还不够快是吧。 即便现在官员和将领们因为最亲的人捏在皇帝的手中,不敢轻举妄动,但这样排山倒海般的不满情绪累积多了,迟早会反噬到嘉衡帝身上。 以后不用陈云州派人游说,一旦有机会,他们自己都会叛变。 这是嘉衡帝自己给自己埋了个巨雷。 陈云州幸灾乐祸地笑了笑,静观其变,庆川刚拿下两州,目前不宜再动,还是保持观望看看有没有机会再说。 陈云州耗得起,但其他几方都有些耗不起了。 其中最难受的莫过于楚弢和龚鑫。 他们俩打了三年,死伤无数,全军上下,从将军到士兵都是身心俱疲。 朝廷大军虽然目前占据着优势,可这优势并不是压倒性的,没法一口气吞了龚鑫,现在朝廷又出了这样的政策,对中下级将领是一种沉重的打击。 楚弢急需一场压倒性的胜利,结束掉这种僵持了三年的局面,让手底下的将士得到喘息的机会,也消除掉朝廷这道圣旨给军中带来的不利影响。 所以他思来想去之后,做了一个决定。 他写一封信给贾长明,邀请他南下,攻打吴州,等贾长明拿下吴州后,他们再一起对龚鑫发动猛攻,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掉大岳,结束长达三四年的江南之乱。 然后他们楚家军和西北军联合起来,休整一段时间,再向庆川地区进军。 贾长明看完这封信后,觉得楚弢的这法子比甄卫靠谱。 现在南方三支乱军,葛镇江最弱,陈云州最强,当然是应该先将最弱的吞了,壮大了自身的实力,然后几支大军联合起来,再对付最强的,硬骨头肯定要搁在最后面。 这样他们的实力会更强,而且没有后顾之忧,不像现在,他要分出兵力去攻打庆川,都要担心韩子坤在背后插他一刀。 所以他欣然同意了楚弢的提议,由楚弢在田州牵制住龚鑫,他带兵南下,进攻吴州。 因为离得近,林钦怀比葛镇江都还早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立即派人将消息送给了陈云州。 接到这个消息,陈云州当即启程前往山平县,了解详情。 “林叔,贾长明带了多少人去攻打吴州?” 林钦怀粗略估算:“根据他们扎营后灶台的痕迹,还有脚印综合估计,应该在八到十万人之间。贾长明攻下禄州后,征兵不少,他麾下总计应有十二三万的大军。” 陈云州眯起眼:“这么说,他在禄州留了大概两三万人?” 林钦怀有些遗憾:“贾长明前阵子清除了我们好几个探子,而且他离开时,还让留守的驻军直接关了禄州城,每日只许少量百姓进出,而且都会做严密的盘查,我们的人没法往外传递消息,因此不清楚,他在城中到底留了多少人。” “不过我估计不算多,若是咱们从定州、仁州再调一批大军过来,也不是完全没希望拿下禄州。” 这个趁虚而入的机会,陈云州不是不眼馋,但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摇头道:“暂且不要攻打禄州,贾长明这人行军打仗有一套,他必然在城里留了后手,攻城本就困难,咱们若不能闪电出击,在一两天内拿下禄州,等贾长明和甄卫得了信,派兵支援,我们会陷入他们的包围中。” “而且即便拿下了禄州,但北有禁军,南有贾长明,禄州的处境也不好,至少得安排五万以上的兵力驻守,仍旧风险不小,此外后勤补给也比较困难。与其盯着禄州,不如将眼光放长远一些,相较之下,目前来看吴州更合适我们。” “拿下吴州后,定州、怀州只需留少部分兵力驻守,其他都可派往吴州,这样相当于将我们的防线又往北推了一大截,而且只用一面受敌。” 林钦怀的目光落到舆图上,赞同地说:“吴州确实不错,能跟咱们现在占据的州府连成一片,不会增加新的防线压力,而且还能将定州、怀州的兵力解放出来。” 因为防着葛镇江,这两州目前都驻扎了三万兵力。 陈云州笑道:“没错,定州、怀州变成后方,商贸也会更发达。” 林钦怀盯着吴州看了一会儿:“少主莫不是打算攻打吴州?如果我们跟贾长明从南北两侧一起攻打吴州,吴州肯定坚持不了多久。但葛镇江败了之后,咱们跟贾长明又有一战,胜负难料,此时入局怕不是最佳时机。” “而且,这样可能破坏我们跟龚鑫的关系,让他对咱们更为戒备。” 虽然他们现在跟龚鑫关系也平平,但到底不是敌人。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17节 可他们若是主动攻打葛镇江,拿下吴州,就跟龚鑫的地盘相接了,龚鑫必然会担心他们会向对葛镇江那样对他,这样脆弱的联盟恐怕都会坚持不下去。 陈云州轻笑着摇头:“林叔,谁说咱们一定要攻打吴州的?让葛镇江送给咱们不好吗?” “送?”林钦怀狐疑地看着他,“少主没开玩笑?” 陈云州没有解释,轻笑道:“没有,葛镇江恐怕很难守住城,与其便宜朝廷,不如便宜我们嘛。” 林钦怀总觉得陈云州在说梦话。 葛家军对他们的恨只怕不比对西北军的少,怎么可能甘愿将自己的地盘拱手相让,少主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葛镇江是在西北军渡过了阳宁河后才得到消息的。 他当即召集了韩子坤等人商议。 大家听说这个消息都很懵逼。 葛淮安不可置信地说:“贾长明不攻打陈云州,跑来攻打我们?他脑子没毛病吧?陈云州才抢了朝廷两个州,按理来说,比咱们招恨多了才对啊。” 韩子坤也很不理解,论威胁度,庆川军比他们更有威胁,为何朝廷却抓住他们葛家军不放? “老子上辈子是挖了这个贾长明的祖坟吗?去年他也是攻打了仁州几天,就转道跑来打我们禄州,今年又是这样,老子都要怀疑他跟陈云州是一伙儿的了。” 好气啊,为什么吃肉喝汤的是陈云州,挨打的却是他们。 韩子坤都要怀疑,陈云州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了,没见过这么偏心眼的。 袁桦轻叹了一声道:“怕是看陈云州不好惹,专门挑软的捏吧。” 这话很不中听,但却是事实,也能解释得通贾长明的举动。 其实换了他们也一样,肯定也挑更好攻打的目标下手。 葛镇江怒骂道:“堂堂西北军也不过是欺软怕硬的孬种,他贾长明莫不是真以为我们葛家军好欺负!” 葛淮安和韩子坤几人也非常愤怒,好好问候了一番贾长明的祖宗。 最后还是葛镇江抬手制止了他们的骂骂咧咧:“够了,骂娘也无用,大家想想对策,绝不能让贾长明这狗东西称心如意了。” 韩子坤立即主动请缨:“大将军,让末将率兵出击,杀西北军一个措手不及,给贾长明一点颜色瞧瞧。” 他迫不及待地想一雪前耻。 葛镇江却不赞同:“不妥,此战贾长明必定是有备而来,咱们出城远距离作战,粮草跟不上,很容易陷入被动。唯今之计,最好的办法还是固守吴州。自古以来都是守城容易攻城难,他贾长明想吃下我们吴州,没那么容易。” 袁桦也赞同:“没错,大将军说得是,如今吴州的城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属下提议,趁着敌人还没打来,再收集一批粮草囤在城中,做好打持久战,跟贾长明耗下去的准备。” 葛镇江欣慰地看着他:“还是军师想得周到,粮草后勤一事,就交由军师负责了。” 袁桦微笑点头,接下此重任。 但其他人可能是因为上次禄州守城失败的原因,如今葛家军之占一城,没那么有信心,不禁有些担忧,于是提议:“大将军,不若咱们向大岳求助吧,若吴州失守,大岳将腹背受敌。” 葛镇江也想,但他更清楚:“龚鑫应付楚弢都很艰难,哪有余力派兵帮助咱们。这事,可以试试,但诸位不要抱太大希望。” 其他将领点头,神色都有些暗淡,他们现在只有一州,退无可退,而且也不会再有援军,想想都既悲凉又觉恐慌,若是吴州失守,他们该何去何从? 葛镇江最后还是给龚鑫写了一封信求援,毕竟唇亡齿寒,他们现在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龚鑫能抽出兵力相助是最好,没有也还是现在这样。 信刚送出去,第二天贾长明的大军就兵临城下,并对吴州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葛镇江也不是吃素的,他提前将去年在庆川买的两千斤火、药都拿了出来,分了一半在城外设下陷阱,另一半则留在城楼上,灵活使用。 但贾长明早就防着这一招。 而且楚弢在跟龚鑫的交战中,见多了龚鑫大军使用火、药的方式,也随机应变,想出一系列对应的措施,并分享给了友军,甚至为了让贾长明能够尽快拿下吴州,他还安排了人过来教西北军如何应对火器。 所以发现地下埋了火、药做陷阱后,贾长明当天就退了兵。 第二日,他们安排一架架木车在前面打头阵。 这些木车高达两丈,长三丈有余。 木车上下都泼了好几次水,湿漉漉的,这样可防止葛家军的火烧。 然后笨重巨大的木车缓慢前行,每往前一步,里面的士兵就会提前往地面上泼几桶水,等水渗透到地下,他们才继续前行。 火、药和引线都最怕水,被打湿之后就很难引爆了。 葛镇江在城楼上看到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就被对方这么轻易给破除了,气得脸都绿了,连忙下令射箭,阻拦木车前行。 但贾长明他们在车前做了防护,一发现葛家军射击,连忙撑起牛皮,挡住箭雨。 他们就这样慢吞吞地挪到了城楼下方,然后双方展开了正面的近战厮杀。 葛镇江手里虽然还有一半的火药,但他不敢轻易使用,怕用完就没了。 但没两天,他就不得不使用这个杀手锏,因为贾长明的攻城手段实在是太多了,光是攻城器械就有十几种,出动的攻城车、楼车、登云梯等多达好几百架。 葛家军有些抵挡不住,仓促之下,葛镇江只得用了火、药,可他们是第一次在城楼上抛火、药,士兵们都没有经验,又怕炸到自己,行动之间难免仓促和紧张。 这就导致好些火、药砸歪了,还有些在半空中就爆炸了,远远没起到葛镇江想要的那种震慑作用。 更糟糕的是一千斤火、药听起来不少,可面对十万大军,完全不够看,只一天,这个杀手锏就用完了。 火、药的作用让葛镇江大失所望,也让葛家军的士气更加的低迷。 可龚鑫那边一直没有派人前来,这么下去,他们迟早会被贾长明耗死。 葛镇江不甘于慢慢等死,于是派了侯毅前去庆川再购买一批火、药,如果有机会向庆川求援也行。 要是陈云州有意收编他们,开出不错的价码,他就从了。 所以他派侯毅前去庆川也是一种变相的服软和示好。 可惜侯毅却连陈云州的面都没见到,因为陈云州不在,其他人也做不了主,他只能空手赶回吴州。 祸不单行地是,龚鑫这时候也给葛镇江回了信。 龚鑫在信中表示,楚弢不知发了什么疯,又对田州发起了猛攻,大岳实在是无兵可派,没法增援葛镇江。他让葛镇江一定要守住吴州,实在不行可向庆川求援,大岳愿欠庆川一个人情,庆川想要什么,他们以后都可补上。 葛镇江相信龚鑫这一刻的承诺是真心的,因为吴州失守,他们就危险了。 但他相信没用,要陈云州相信啊。 吴州这场战争都持续了快一个月,庆川方面硬是纹丝不动,显然是在坐山观虎斗。 葛镇江看着自己的人一个个倒下,几乎每天都在减员,心里滴血。这些将士可都是他日后东山再起的本钱,就这么消耗在了吴州,让他如何不心疼。 这一仗持续到五月中旬时,葛镇江已经损失了三万兵力,只剩了五万人。 再这么打下去,他的老本都要打没了,所以他心里滋生出了退意。 但吴州四周都是强敌,退无可退,放弃吴州,等于他将无处可去。 贾长明损失也不小,不过他可以随时征兵补充兵力,倒没葛镇江这么急。但因为楚弢那边催得紧,而且这么持续打下去,即便拿下吴州,他也要损失不小。 所以他一边攻城,一边对葛镇江开出了丰厚条件,劝其投降。 龚鑫那边也知道了这事,派了使者到吴州,送重金给葛镇江,劝他一定要坚持住。 葛镇江终于走到了命运的决择路上。 他内心深处,自然是更偏向于同为乱军的老乡龚鑫,只是现在战情对他们不利,他又忍不住有些担心。 而且这种事,他还不能提前透出风声,不然很容易让本就低迷的军心再次动荡,搞不好会有将领率兵直接投敌。 所以他只能悄悄找沉稳的袁桦商量。 袁桦听完后,眉头紧皱,分析道:“大将军,对朝廷来说咱们始终是乱军,投效了只怕咱们也不可能取得朝廷的信任,朝廷不可能让你领兵,最大的可能是将你扣留在京城为质。” “其实别说咱们了,西北军、楚家军凡是营指挥使以上将领的亲属都被抓去了京中为质,咱们不可能避免。我孤家寡人还好,只是大将军和两位大帅都有妻儿,这事……” 他轻轻摇头,面带难色。 葛镇江也想起了这一茬,是啊,皇帝对那些忠诚于他的臣子都这样,更别提自己这样的乱党了。 他皱了皱眉说:“但龚鑫现在自身难保,根本派不出兵力助我。如果我们一直跟贾长明耗下去,等手底下的人和财物都被耗光之后,即便龚鑫守住了田州,我们过去也不可能受他重视。而且一旦吴州陷落,龚鑫只怕也自身难保了。” 他总不能明知是一条即将沉没的小船,还往上面钻吧? 袁桦叹了口气,深思一会儿道:“大将军,属下有个主意,只是……我怕说出来,葛家军中不少人要骂我是细作,出卖葛家军了。” 葛镇江连忙抬头看着他:“怎么会?军师一路与我们风雨同舟,谁敢怀疑你,那就是怀疑我葛镇江。军师,有话但讲无妨!” 袁桦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大将军,将吴州让给庆川,换取金银或是火器。” 葛镇江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让我将吴州拱手让人,而且还是让给陈云州?” 袁桦苦笑:“我就知道这个主意实在是有些荒谬,大将军都接受不了,更逞论其他人,就当属下没提。” 他这么说,葛镇江连忙缓和了脸色,道:“别,军师继续说,我只是太震惊了,我相信军师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葛家军。” 袁桦抬头看着他:“大将军,那我继续说了。吴州给了庆川,田州暂时无恙,而且还能让贾长明跟陈云州对上,若他们打个天昏地暗,两败俱伤,那会给龚鑫创造更多的机会和时间,届时,大将军将是大岳的大功臣。” “而且要了金银和火器,去了田州后,咱们手里有兵有钱,龚鑫即便有所忌惮,但在这节骨眼上也不敢跟咱们翻脸。我们五万大军加入,必然能改变江南的战局,如果能反攻朝廷大军,拿下几城驻扎,大将军又可重建我们葛家军的势力。有朝一日,北上扩张也未必不可能。” 最后一句实在是令人心动。 葛镇江节节败退为何还不早点投奔某一方,其实也是他心里不甘心,不甘屈居人下。 如果像军师所言,暂时投奔龚鑫,保存实力,他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思量了一会儿,葛镇江下了决心:“好,有军师可抵一军。这主意甚是不错,贾长明不是想避开陈云州吗?我就偏偏要让他对上,我看他到时候是撤兵还是继续打。” 要是不战而退,直接撤兵,那贾长明的大军以后遇到庆川军只怕是士气都要先落几分。 要是继续打,那就更好了。 反正这两方都是他的敌人,哪一方失利他都高兴,要是两败俱伤就更好了,说不定他还可以回来捡个漏。 见他采纳了自己的建议,袁桦提议:“事不宜迟,听说陈云州呆在仁州,不若派侯毅直接去仁州见他吧。” 葛镇江点头答应,只是心里仍旧有些不舒服,他劝自己,用一座注定要失去的城池,换一笔利益也很不错。 袁桦不自觉地勾了勾唇,果然如陈大人说中了,只要战事失利,葛镇江会很容易就放弃吴州。 五月二十,蝉鸣声不止,天气越来越热了。 陈云州坐在山平县府衙后院的大香樟树下吹着热气腾腾的风,吃着冰凉的西瓜看书。 西瓜是庆川最近这两年新培育出来的新鲜品种,瓜皮更薄,里面的瓤红红的,汁水丰盈,咬一口,甜到心坎里去。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18节 陈云州觉得真是没有西瓜更好的解暑利器了,只可惜没有冰箱,不够凉爽。 “少主,吴州那边派人来了。”林钦怀面色古怪,“说是愿将吴州相让。” 葛镇江真的打算将吴州送给他们,太不可思议了。 陈云州放下瓜,站了起来,往待客的厅堂走去:“请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侯毅就跟着仆从进了屋,拱手行礼:“侯毅见过陈大人。” “原来是侯将军,免礼。”陈云州笑呵呵地说,“不知你这次来是为了何事?” 侯毅也是草根出身,之所以受葛镇江重用,主要在于他的忠心。 他这人其实并不善言辞,因此陈云州一问,他就直接亮明了来意:“回陈大人,我家大将军想以吴州换一笔金银或是火、药,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陈云州瞥了他一记,这家伙实在是不会谈判,换个人肯定要陈述利弊,讲讲得了吴州有多少好处等等。 陈云州本来做好了你来我往的杀价预想,谁料遇到侯毅这等直肠子。 他也不墨迹了,很痛快地答应了:“可以,你们葛大将军想要多少换吴州?” 侯毅竖起五根手指头:“五千斤火药,一万两金子。” 这个价钱高吗?不高,毕竟这可是一座城池,而且只要守住了吴州城,西北军退兵后,吴州都是他的。几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就是田赋一年也不止这个数,说是白送也不为过。 但陈云州不打算掏这么多钱:“五千斤火药,五千两金子,不要跟我说吴州城不止这个价,现在吴州城岌岌可危,是个烂摊子,我也是考虑到定州和怀州的安危,不愿朝廷大军南下,否则,我不会做这个亏本的买卖。你若不同意,那就请回吧。” 侯毅面上讪讪,本来还想讲讲价的,听到这话,只得苦笑道:“成,我家大将军说他诚心想跟大人您交个朋友,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别说,太干瘪了,一下子就能让人看穿他的底细。 “好,既然咱们双方对这个数字都没意见,那谈一下交接的方式。”陈云州直接说重点。 因为吴州面临西北军的进攻,所以必须得挑个合适的方式、时间和地点交接,避免对方趁着双方交接时偷袭。 经过商议,庆川军从南边分批入城,葛家军分批撤离,火、药和金子也根据撤离的人数,分次交给葛家军。 谈妥之后,侯毅急着回去跟葛镇江汇报此事,因此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他走后,林钦怀叹道:“少主这价码开高了,估计再砍一半,这个侯毅也会答应。看来,葛镇江是打定主意要放弃吴州了。” 陈云州轻笑:“不高,葛镇江损失惨重,若不给他补点,他去了如何在大岳立足?怎么跟龚鑫别苗头呢?” 林钦怀这才明白,陈云州今天这么大方就不安好心。 表面看,龚鑫白得了几万人,但龚鑫现在势力下降,并不能完全镇得住葛镇江。 而且他地盘就那么大,原有的人马和葛镇江他们必然会产生利益冲突。 要是大岳危机一直没解除还好,一旦打退了朝廷大军,战事顺利,他们迟早会内讧,到时候他们庆川又可捡便宜了。 陈云州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道:“咱们在北上之前,也得先肃清南方,这样才有稳固的大后方。北边的军事交给林叔了,我回定州一趟。” 林钦怀知道他是要回去调兵接收吴州,便道:“我派人护送少主。” 第105章 五月底, 陈云州回到定州,从定州、怀州、兴远三地共抽调了共计八万兵力,由童敬领军北上, 与葛镇江交接。 大军驻扎在距吴州城以南五十多里的北斗县。 陈云州奔赴北斗县与童敬汇合, 几人交流了一下情况,商议后提出了两点。 这次交接他们第一要防备葛镇江给他们挖坑。虽然是交易,双方都谈好了价码, 但葛镇江跟他们的恩怨不小,这次也是不得已才让出吴州, 心里肯定有怨言, 搞不好会摆他们一道。 对此, 陈云州的提议是正式交换前,让葛镇江第一批撤出吴州,让重兵盯着,一旦城内有变就拿下葛镇江作为人质。此外,先入城的将士, 首先掌握各城门等要地,然后地毯式将城中搜查一遍,以防葛镇江在城里留下了后手。 第二则是要防备贾长明的偷袭。 双方加起来十数万大军的交接, 规模这么大, 时间也会持续半天左右,肯定瞒不过西北军的探子, 贾长明知道了, 不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而且这期间, 葛家军还可能反水, 掉头对付他们。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贾长明无暇顾忌到他们。 童敬提议:“我们派骑兵去骚扰贾长明的大营如何?这样可牵制住他们的注意力。” 这个提议也可以,但有个风险:“贾长明得信之后, 肯定会知道我们骚扰他们大营的目的。万一,他放弃大营,孤注一掷带兵拦截,不让我们入城呢?这个计划有些冒险,让我去将贾长明引走吧。” “你……少主,这会不会太危险了?”童敬有些担忧。 陈云州轻笑道:“不危险。我邀请贾长明在吴州以西的祥宁镇见面,至于理由,就说我们庆川军当初也是为了自保,其实无意与朝廷为敌。当初若不是传召的太监语气太张扬,还说回京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咱们庆川军也不会跟西北军打起来,我不想与朝廷为敌,有意投效朝廷,想请他做个中间人。” “这事要是成了,贾长明肯定会裂土封侯,这样好的立功机会,他不会放过的。” “不过为了防止葛家军这边走漏消息,此事不能与葛家军提前商量好。得等贾长明出发后,你们直接与吴州交换,若是葛镇江不同意,那就直接毁约你带兵退回北斗县。若是他答应,可送两门咱们淘汰的火炮给他们。” 庆川的火炮已经进阶到第二个版本了。 新的火炮比旧的更轻巧,射程更远,火力更强,杀伤力自然也更大。 老的就没那么有用了,正好淘汰给葛镇江,不然放在仓库里也是浪费。 而且火炮好仿制,但里面的弹药比例就没那么容易弄了,所以即便给了葛镇江,短期内他连残次品都搞不出来的,等他能仿制了,庆川军的火炮估计已经升到第三四代了。 童敬点头:“好,不过,少主您注意安全,咱们派兵盯着,提防贾长明带兵偷袭您。” 陈云州没反对,他还安排了上百名斥候,盯着贾长明大营的动静,如果贾长明不讲武德,那就只能让他白跑一趟了,虽然最后注定也是白跑一趟,但中间好歹还有些希望不是。 六月初六,烈日炎炎,距贾长明带兵攻打吴州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贾长明取得了不小的成绩,歼敌数万,曾有两次差点攻破吴州城门,一次吴州用火、药出其不意暂时挽回了局面,一次是三天前,突降大暴雨,导致贾长明功亏一篑。 贾长明差点气死,这老天爷也未免太偏帮葛镇江那狗东西了,什么时候下雨不好,偏偏要在他们快攻入城时下暴雨。 不过六月天娃娃脸,这事也没法控制。但他就不信了,葛镇江还能次次都这么好命? 因为这一战打得太久,损失也不小,贾长明打算休整一段时间,让伤员养好伤,士兵喘口气放松放松,此外再补充一批攻城器械,再挑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对吴州发起猛攻,争取一鼓作气拿下吴州。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一封意料之外的信。 贾长明先让人检查了一下信,确认里面没什么危险的玩意儿,这才打开。 看完后,贾长明将信将疑,真的假的,陈云州有意投靠朝廷?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陈云州现在可是占据了十一个州,差不多是大燕三成的国土面积,这时候他还舍得放手? 但要说陈云州有什么阴谋诡计吧,贾长明也看不出来。 因为陈云州说的祥宁镇距他的大营更近,距陈云州管辖的定州远多了。 不管陈云州是从仁州过来,还是从庆川过来,都得走好几百里,对方也犯不着耍着他玩。 而且信的末尾,陈云州还表示,只要贾长明派人过去探查,他可送火、药一百斤,如果贾长明愿意见他,他会送贾长明五门火炮。 贾长明早就觊觎庆川的火器了,看到这一条哪还坐得住啊。 他召来几个心腹,将信递给他们:“你们看看,这陈云州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周勤最先看完,他笑呵呵地拍马道:“将军,陈云州肯定是眼看咱们要拿下吴州,威胁到定州和怀州,所以怕了吧。都说庆川军厉害,但他们可没主动攻打过谁,拿下的城池大多都是用那种不入流的手段搞到手的,正面作战,只怕没什么战斗力。” 这话还真有一点道理,哪怕是葛家军在庆川手底下吃了亏,但那也是他们主动攻打庆川。 另一个将领也说:“周指挥使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不过也要提防他们是针对贾将军。末将提议,双方只能带最多二十人做护卫,约见的地点,双方都要提前派人勘察过,以防他们设陷阱引将军过去。” “将军,末将愿前往与庆川军交涉。”周勤主动请缨,“末将会想办法打听打听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贾长明最近几日又不打算攻打吴州,左右有时间,而且这事要办成了,他铁定会变成大燕的红人,皇帝的新宠,所以他只略微思考了一瞬就点头同意了:“ 成,周指挥使,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务必要小心,陈云州这人奸诈得很,不要中了对方的奸计。” 周勤连忙点头:“是,将军您尽管放心,末将一定摸清楚他们的态度。” 第二天,周勤就带了几个人奔赴祥宁镇。 祥宁镇很小,只有一百多户人家,而且镇子地势平坦,周围没有高山险地做天然的屏障,也不用担心敌人埋伏。 接待周勤的柯九。 柯九带着他在镇上转了一圈,然后表示:“我家大人当初建庆川军也是不得已。当时葛家军兵临庆川城下,我家大人写了好几封信去朝廷,请求支援,但都没有回音,为了护住全城老百姓,也为了保住我家大人自己的性命,我家大人不得已,只能将百姓征召起来,临时组建成了庆川军。” “但我家大人无意与朝廷为敌,只是对当初朝廷不肯增援庆川有些怨言,加之朝廷派来的那位鲁公公趾高气扬的,说什么我家大人进了京就别想回来了。我家大人担心,故而不敢进京。” “而且想必周指挥使也知道了我家大人的真实身份。我家大人当初取代陈状元,那也是一时好奇,谁料这个官会越做越大,最后没法收场。我家大人怕去了京城,身份暴露,皇上会要了他的脑袋,所以才会造成今天这种局面。” 周勤哪知道还有这么多事,连忙表态:“误会,这里面都是误会,把误会解开就好了。陈大人此等人才,朝廷万般重视,又怎会处罚陈大人呢?这肯定是那太监为了勒索好处,故意胡说八道,恐吓陈大人的,柯大人放心,这事我家大将军一定帮陈大人。” 柯九点头:“那就谢谢贾将军和周指挥使了。我家大人想当面见见贾将军,请他给朝廷带个话,将庆川、桥州、兴远、仪州作为我家大人的封地,我家大人就可退回庆川,以后再也不出庆川。庆川四州府仍是朝廷的属地,每年也可向朝廷缴纳税赋,但四州府事务,皆由我家大人处理。” 周勤明白了,陈云州这是想封异姓王,自成一国,拿这四州做他的封地。 要是陈云州没什么要求,说要投效朝廷,他还担心这里面有诈,但有这种要求就合理多了。毕竟继续打下去,陈云州未必能保住这些地方,看看曾经猖狂不可一世的龚鑫就知道了。 他连忙表态:“还是陈大人深明大义,我家大人一定会尽力促成这事。” 柯九笑道:“如此甚好,既然我们都没意见,那就约个时间吧,事不宜迟,两日后如何?周指挥使若是不放心,可留两个人在这里盯着。” 周勤心里一片火热,急着促成此事立功,连忙说道:“好,那咱们各留两个人监督对方,我这就回去禀告我家将军,尽快敲定此事。” 柯九见他这么积极,迅速让人拿来了一百斤火、药,交给周勤带进去。 当天晚上贾长明听完周勤的禀告,恍然大悟。 是了,陈云州虽然占据了十一州,但兵力并不是特别多,恐怕也担心他们拿下吴州,除了龚鑫后,下一个目标就是他,所以提前找出路了。 这陈云州倒是狡猾,知道早早给自己谋个好出路。 就是他这属实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异姓王,开国那会儿都没这个先例,多少王侯将相追随太祖打天下也不敢提这个要求,他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过也可暂时先糊弄住他,等他让出七州,等他们西北军和楚家军联合平定了江南,几十万大军再直逼庆川,到时候陈云州就会明白,异姓王也不过是他自己的黄粱一梦罢了。 贾长明觉得此事大有可为,欣然同意。 两日后,他带了二十名身手极好的亲信,奔赴祥宁镇赴约。 一个半时辰后,他顺利抵达了祥宁镇。 可能是为了取信于他,陈云州将宴设在了露天的一棵百年老银杏下。 这棵银杏树很高,枝繁叶茂,将灼热的阳光都挡在上方,树荫下很是凉快。而且银杏树四周是苍翠的旷野,一望无际,没什么遮拦,自然也没有埋伏。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19节 陈云州在树下置了一桌两椅,桌上只放了一套茶具。 见贾长明过来,陈云州起身,笑着拱手道:“这位就是贾将军吧,真是英武不凡,实令人佩服!” 贾长明看着陈云州这张年轻得过分的白净俊俏面庞,笑呵呵地说:“哪里比得上陈大人年轻有为。陈大人如此年纪就建这等功业,后生可畏啊!” 陈云州摆手说道:“贾将军过誉了,不过是仰仗先人庇护罢了,这都是他们的功劳。我嘛,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富贵闲人,每日吃喝不愁就知足了!” 要是之前,贾长明肯定是不信的。 但他看着陈云州这明显小白脸的富贵公子哥长相,还有他这身骚包奢华的紫色云锦袍,腰间巴掌大的白玉佩,还有手指上的绿扳指以及桌上明显是出自贡窑的茶具,就连临时用的桌子都是楠木所制,足以见这人有多贪图享乐。 而且他当初杀害冒充陈状元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哪会做官啊。 还不是林钦怀他们在后面帮衬他。 庆川能有今天,林钦怀他们这些人才是最大的功臣,陈云州也不过是投胎好罢了。 因为先入为主,贾长明丝毫没怀疑陈云州的话,甚至连戒心都放下了很多。 他笑呵呵地说:“陈大人这追求甚好,富贵闲人也是贾某所渴求的啊,没想到陈大人年纪轻轻,已看得如此明白,陈大人的心愿我已知晓,我定会如实禀告朝廷,并上书皇上,替陈大人澄清这其中的误会。” 陈云州大大松了口气,拱手感激地说:“谢贾将军,你知道我没什么根底,朝里也没人替我说话,我才不敢去京城,如今了有了贾将军相助,我这心算是放下来了。谢贾将军,这是我写给皇上的一封奏折,贾将军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烦请贾将军指点。” 为了拖时间,陈云州特意让人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奏折,洋洋洒洒三十几页,寻常的信封都塞不下。 信里,陈云州先是阐述了庆川军成立的原因,然后表明这一切都是误会,他绝没有对抗朝廷,做乱臣贼子的意思,然后是一通又臭又长表忠心的话,再然后是恳请皇帝给他一个机会。 这样长的信,贾长明看了一刻多钟才看完。 然后,他心里只有一个感受,太啰嗦了,这陈云州一看就是没做官的经验,写封奏折都啰啰嗦嗦的,一句话翻来覆去车轱辘一样,他不会是觉得奏折字数越多就越能表明他的忠心吧? 这样厚又没重点的奏折,皇上有耐心看完才怪了。 不过贾长明也希望能促成这事,于是他将信摊开在桌面上,手把手教陈云州如何修改奏折。 陈云州虚心受教,让柯九备了笔墨纸砚,一边改一边询问贾长明的意见,极大地满足了贾长明这颗好为人师的虚荣心。 而另一边,清晨,天刚亮不久,葛镇江就接到了消息,庆川军兵临城下了,要求他今日就完成交易。 听到这话,葛镇江思忖片刻就明白原因了。 庆川军肯定是防着贾长明,所以才这样出其不意,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跑来了。 庆川军急,他不急。 葛镇江决定拖一拖,最好将西北军拖过来,然后两军在南城门外打个你死我活,他捡个漏,也不用将自己的吴州拱手让人了。 所以他按住脑袋装晕:“哎呀,我身体不舒服,这府上还没来得及收拾,你派人去告诉庆川军,我们还要收拾半日,午时过半就撤出吴州。” 半天的时间,应该足够西北军反应过来了。 西北军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庆川军这时候跳出来摘桃子。 童敬听到这个消息,冷笑着对传令的人说:“是吗?你回去告诉葛镇江,我给他两刻钟,如果两刻钟后,不见葛家军撤出城,交易作废,我们庆川军会退走,但临走时,我会送他一份大礼!” 说完他一挥手。 后面的士兵立即掀开蒙在车子上的布,露出一排半人多高的大、炮,炮口直径有三尺长,里面黑森森的,像是一口吃人的黑洞,让人望而生畏。 见到传令官震惊恐惧的表情,童敬不轻不重地说:“就是不知道吴州的城墙够不够厚,受不受得了我们这些炮火的攻击了!” 传令官闻言色变,连忙解释:“误会,童将军,这都是误会。你们来得太突然,我们都还没收拾,而且我家大将军昨天就生病了,现在还没好,真不是故意的。” 童敬才不管他是不是故意的。 他伸手接过亲卫递来的沙漏,举在手中,不耐地看着传令官:“你们只有两刻钟的时间,若是两刻钟撤出吴州城,我赠葛镇江两门大炮,若是能一刻钟就撤离出城,我赠葛镇江五门大炮!” “是选礼物,还是要炮火,你们自己斟酌吧,从此刻开始计时!” 说着,他将沙漏重重按在了旁边的车子上。 传令官见状,知道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讪讪地拱了拱手,转身上马飞快回城。 葛镇江接到这个消息时脑子都是懵的。 他没想到庆川军这么强势,连兵都运到城楼下了,还能说撤就撤。 他有些疑心童敬是诈他的,毕竟到嘴边的肥肉谁舍得放弃?但他又担心真的将庆川惹毛了,面临腹背受敌的情况。 见状,袁桦劝道:“大将军,这事不能赌,若咱们这次跟庆川军闹翻,只怕就没有离开的机会了。而且庆川的火炮威力巨大,若得能几门,大岳必然很高兴,也能增加大将军在大岳的地位,这可是庆川军第一次对外送出大炮。” 葛镇江对这大炮也颇为心动,只是有些担忧:“怕也是来不及了!” 袁桦笑道:“怎么会?开始撤离又不是让咱们全部撤出城,大将军现在就下令南城门的将士开始撤离出城,其他人再准备准备,收拾一下,这样府中值钱的东西也可都带走。” 其实谈妥之后,葛镇江早就做好了撤离吴州的准备,金银珠宝,粮食,还有一些奢华的布料、古董字画等等,早就已经装入了箱子中,就等着出发。 他点头,立即拿了自己的令牌,交给传令官,让他去通知驻守在南城门的葛淮安即刻就撤离。 葛淮安面对庆川军就暴躁得很,但葛镇江千叮咛万嘱咐过他,而且他也知道,今天不退,他们在没有任何外援的情况下,也守不住吴州多久。 到时候城破了,他们所有人,包括他这几年娶的妻妾,还有几个儿子,都要全部交代在这。 所以葛淮安哪怕再不情愿,但在接到消息后,还是让人打开了南城门,组织将士撤离。 六百米外开,童敬拿着望远镜,盯着城门的方向,见城门打开,终于松了口气,问旁边的亲卫:“西北军那边有什么动静?” 亲卫答道:“回童将军,斥候还没回来,不过我们已抓到了西北军的探子共计十三人。” 这是看到的,还有没暴露的呢? 童敬皱眉:“西北军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接到消息,派人去通知葛镇江,如果能够在一个时辰内撤离出吴州,我再给他五门大炮。但他若是故意拖延时间,西北军一旦有异动,我们会即刻对他们开火!我的耐心有限,让他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对付葛镇江这种老油条,只能既打又拉,武力和利益一块儿上才行,童敬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果发现葛家军拖拖拉拉的,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哎,也不知少主能拖住贾长明多长时间,但为安全计,他们这边必须得快。 但童敬还是有些不放心,又下了命令:“让斥候盯着,如果西北军派出人马往西,人数不多的话,拦一拦。” 西北军果然得到了消息。 现在留守大营的是贾长明的副将盛孟辉。 他听了斥候的禀告,眉头当即就拧了起来:“吴州城南出现了一支大军?多少人?是谁的军队弄清楚了吗?” 斥候摇头:“盛副将,他们好像是在防着我们,派了人在清除附近的斥候,小的远远看到几个同袍被发现,只得先行离开。至于人数,粗略估计有好几万,军旗上写的是一个‘童’字。” “童?这是哪一支?”盛孟辉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有哪个很出名的将领姓童。 但现在能出现在吴州城下的只能是龚鑫或是庆川军的兵马。 龚鑫这边跟朝廷打交道比较多,并没有出现姓童的将领,那这批人很可能是庆川来的!庆川占据的州县南北长达一千多里,有些常驻最南端的将领,他们并不熟悉。 庆川军派了大军到吴州,而陈云州却邀请他家将军会面,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盛孟辉眉心剧烈一跳,当即吩咐道:“快,继续派人去盯着他们在干什么,此外,派人快马加鞭去祥宁镇……” 话未说完,帐外的卫兵忽然说道:“盛副将,又有斥候回来了,在门口求见。” “让他进来!”盛孟辉急忙说道。 下一刻,一个满头大汗浑身都是草和泥的斥候跑了进来,跪下道:“盛副将,吴州城中的葛家军从南城门出来了,小的远远看到,他们带了很多马车,车上塞得满满的,像是要撤离吴州!” 盛孟辉双眼大睁,一把抓住这斥候,焦急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 斥候连忙点头:“小的亲眼所见,绝不会有错!” 盛孟辉松开他,着急地在帐内踱步,嘴里喃喃自语:“疑似庆川大军抵达吴州,葛镇江的人马撤出吴州……中计了,这肯定是陈云州的奸计,他骗咱们,庆川军的目标跟咱们一样都是吴州。来人,召集众将领,即刻出发,迅速奔赴吴州南城门,攻打庆川军!” 亲卫连忙传令下去。 但众将领集合后却质疑盛孟辉的决定:“盛副将,你确定吗?葛镇江又不是疯了,他怎么可能将吴州拱手让给庆川军?” 周勤更不愿相信即将到手的大功劳就要这么泡汤了,他也反对:“是啊,这事太不可思议了,听说葛镇江跟庆川军可是仇深似海,怎么可能把吴州让给庆川军。而且出兵这么大的事,盛副将您有贾将领的手令吗?” 军中出兵都有严格的规矩,盛孟辉虽然是目前军中地位最高的将领,但他没有彪炳的战功,威望不够,现在贾长明又不在,这样突然出兵,其他将领都会质疑他的决定,更有甚者还会怀疑他的用意。 盛孟辉看着这些人七嘴八舌的,但就没一个人站出来坚定地支持自己,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一群头脑简单,只知争权夺利的蠢货! 他急火攻心,怒道:“我说现在出兵,有什么事,我盛孟辉一个人承担,这总行了吧?” 周勤嘀咕:“盛副将,这……要是出了事,朝廷肯定会追究咱们的责任。” 言下之意是,这可不你一个人就能承担得了的。 一群胆小怕事,只知争权夺利的蠢货! 盛孟辉知道说不动他们,也不再跟他们扯皮,而是命令亲卫:“你速速带人前去祥宁镇,通知大将军,就说吴州出事了,让他快点回来。你们速度一定要快,骑最好的马,多带几十个人,如果有机会,拿下陈云州!” 亲卫领了命令,迅速带了人出了军营。 一封奏折再怎么拖,半个时辰也修改完毕了。 修改后的奏折只有短短三页,陈云州誊抄一遍后,递给了贾长明,说道:“贾将军,此事有劳了,事成之后,陈某必有重谢。希望将军能将陈某的意愿传达天听,陈某绝无与朝廷作对的念头,只求圣上开恩,给陈某一个容身之所。” 贾长明将信收了起来,藏在了怀里,笑眯眯地对陈云州说:“陈大人言重了,若是早知有这样的误会,贾某必然向皇上说明实情,也不至于弄成这样,害陈大人整日里提心吊胆,担惊受怕的。你放心,贾某会派人,加急将这封信送去京城的。” 陈云州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有贾将军的这番话陈某就放心了。如今已快午时,我命人在镇上备了一些酒食,不知贾将军有没有时间?” 哪怕已经跟陈云州达成了一定的协议,但贾长明也不可能完全相信陈云州,更不可能随他去镇子里,谁知道那饭菜酒水里面有没有下毒。 贾长明一脸为难:“能结识陈大人,实乃贾某三生有幸,贾某也想与陈大人把酒言欢,不醉不归,奈何时间不早,军营中还有事,贾某得回去了,改日吧。等好消息从京中传回来,咱们再聚也不迟。” 陈云州有些遗憾:“这样啊,那陈某也不留贾将军了,贾将军一路走好,两门火炮,我命人放在了路边,贾将军一并带回去,等朝廷的谕令下来后,这样的火炮,贾将军要多少,尽管提!” 贾长明闻言大喜,他愿意大老远跑这一趟,冒着风险见陈云州,有一半的原因都是为了这些火器。 不管陈云州说的是真是假,得了这两门火器,送去工部,兴许要不了多久工部就能仿制出来,到时候庆川的火器就不足为惧了。 “多谢陈大人,那贾某就却之不恭了,这次来得急,只给陈大人备了一份薄礼,望陈大人不要嫌弃。”贾长明挥了挥手。 两个士兵抬了一口箱子上来,打开展示在陈云州面前。 陈云州一看,银光闪闪,不错,这么大箱银子,怎么也有好几千两吧,可以造十几门二代火炮了,这一趟小赚。 他拱手笑道:“多谢贾将军,时候不早了,咱们后会有期。火炮的具体用法,小册子也放在了火炮中,贾将军回去,若有什么疑惑的,可派人去庆川。” 贾长明笑得更开心了:“好,多谢陈大人,告辞!”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20节 来到路边,他抬了抬下巴,问守在火炮前的几个士兵:“查验过了吗?这火炮没问题吧。” 士兵摇头:“没有,不过炮弹放在这口箱子里,小的打开看过了,是十个铁疙瘩。” 贾长明在仁州是见过火炮的,发射出来的就是这玩意儿,他让人关上了箱子,笑呵呵地说:“走,回营。” 这一趟收获满满,皇上一定会重重赏他。 想着自己一连立了两大功,贾长明就心情大好,哪怕今天的太阳格外炎热,坐在马车中都是汗,也丝毫都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马车行至半路,忽地停了下来。 贾长明掀起车帘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就听亲卫道:“大将军,前面来了两名盛副将身边的卫兵,他们还负了伤。” 一听这话,贾长明就意识到了不妙。 他当即道:“让他们过来,问问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是。”亲卫将人请了过来。 很快两个灰头土脸,胳膊上还挂了彩的士兵出现在贾长明跟前。 “将军,大事不好了,今天上午,吴州南城门外出现了一支军队,疑似庆川军。然后葛镇江的人马开始撤出吴州城,盛副将命小的来报信,但在路上小的们遭人偷袭,最后只有小的二人逃了过来。盛副将请您快速回营!” 贾长明脸上的笑容凝住了。 他立即下了马车,跃上马,留了四人在后面押送两门大炮,他则带着剩下的十六人骑马疾驰。 一个时辰后,贾长明在军营外见到了等候已久的盛孟辉。 看到他,盛孟辉急忙上前,告诉了他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将军,葛家军已全部撤离吴州,往东去了,看其行迹,应是准备去田州投奔龚鑫!” 贾长明目眦欲裂,怒问道:“那吴州呢?” 盛孟辉望了一眼吴州的方向,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吴州,吴州城门上现已插上了庆川大军的旗帜。” 贾长明怒火中烧:“你们是干什么的?发现为什么不阻止?” 盛孟辉低下头:“大将军,您不在,末将没有得到您的授令,无法调动大军出战。咱们中了陈云州的调虎离山计,他是故意将您骗走的!” 这他娘的还用你说啊? 贾长明又怒又惊,完了,好不容易打得半残的吴州满血复活了,而且葛镇江带兵加入了田州战场,这下楚家军的境况危矣。 他非但没有拿下吴州助楚家军一臂之力,反而给楚家军增加了几万的敌军! 而这一切都是拜陈云州这个奸人所赐! 贾长明怒发冲冠,飞快地往大营里走去,边走边说:“召集诸将,商议攻打吴州一事。” 庆川军今日入城,对吴州还不熟悉,也没安顿好,现在出击还有一定的机会,不然等庆川军在城中站稳了脚跟,再想攻下吴州就难了。 第106章 绕了一圈路, 傍晚陈云州才抵达吴州。 驻守城门的将士立即将派人去通知了童敬。 童敬将下午整理的情况,汇报给了陈云州:“少主,目前我们的人已经驻守在了各大城门, 并派人在城中搜了一遍, 只发现了个别葛家军士兵。他们都是吴州人氏,被强征入伍,不愿离开家乡, 趁乱躲了起来。我们将其兵器没收了,并登记在册, 让巡逻的衙役士兵重点留意他们。” “总共多少人?”陈云州问道。 童敬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纸:“目前发现了三十二人。” 这么点人掀不起什么风浪, 陈云州颔首:“这么安排就很好。毕竟咱们初入吴州, 不宜跟当地百姓起冲突。” “是。少主,还有一事,葛镇江他们撤离吴州时几乎是掘地三尺,将城内但凡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包括粮食。”说到这里, 童敬恨得牙痒痒的,“他们将全城百姓都搜刮洗劫了一遍,只有极少百姓藏的粮食没发现, 绝大部分百姓手里都没什么粮了, 坚持不了两天。” 吃不饱肚子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大事。 陈云州蹙眉:“他们出城时你们没发现端倪吗?” 童敬苦笑:“当时时间太赶,而且葛家军的车子总共也就几百辆, 谁知道他们会把粮食都搜刮走。其实也不光是因为葛镇江他们的洗劫, 还因为战事持续了快两个月, 城内百姓本来就没多少粮了。” 中部地区一年两熟, 夏季气温高种植水稻,秋冬天冷种植小麦。 南方地区的小麦通常是在四五月的时候收割。但今年因西北军围城, 吴州城外方圆几十里的粮食都被他们抢光了,更远一些的,没法运送入城。 而且因为战乱,吴州城怕混入西北军的奸细,严禁百姓入城,其他商旅也不敢运粮到吴州,使得城内的粮食得不到补充。 这才是城内缺粮的根本原因。 陈云州接过他手里的卷宗,问道:“城内大致还有多少百姓?” 童敬说道:“青壮年大多被葛家军强征入伍带走了,如今城中大多都是老弱妇孺,总共有四五万人左右。” “那我们带了多少粮食过来?”陈云州又问。 童敬如数家珍:“因为时间比较赶,只带了大概够吃二十天左右的粮草,后续庆川那边还会运一批过来,但就怕西北军捣乱。” 他们有广袤的后方,粮草无忧,只是西北军肯定会想方设法劫粮草。 陈云州当即下令:“发粮,按人头发,每人发二十斤,这足以让他们撑一个月了。” 老弱妇孺也有好处,吃得少,消耗少。这些百姓都很节约,现在这种情况,一天一个人估计也就吃半斤粮食,匀一些也没大碍。 童敬粗略在心里算了一下说:“那咱们的粮草估计就只够十几天的了,不一定能衔接上。” 陈云州看着他说:“童叔,咱们这次可是有八万大军,不用再像以前那样束手束脚,只能缩在城中,以守城为主。这次你可以大胆一点,寻找主动出击的时机。贾长明应该已经发现被咱们摆了一道,他不会善罢甘休,更不可能不战就直接退兵的。” “如果我是他,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趁着我们刚入城还没休整过来,突袭吴州。二是围守吴州,做好打长久站的准备。但我们不是葛镇江,我们还有定州、仁州、怀州、庆川、兴远等地做支援,他围不死我们,还要担心我们的人从定州绕到大营后方突袭。”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其不意,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争取速战速决,还可能有一线胜利的希望。” “而我们可以反其道而行之,明早就派兵突袭,走贾长明的路,让贾长明无路可走。这是我的一点看法,你看看能不能行得通?” 童敬听完这话,眼睛发亮:“少主,我看行,咱们有五千人的骑兵,机动性强,而且个个都是神射手,让他们突袭,放几十箭就跑,保证让西北军大营乱糟糟的,明日没精力再攻城了,也能为咱们赢得更多休整的时间。” 陈云州见他赞同也很高兴,笑道:“那这事就交给童叔安排,吴州城内事务交给我。” 他们庆川也该主动出击,秀一秀肌肉了,不然贾长明还以为他们是软脚虾。 童敬点头,匆忙出去布置安排了。 陈云州则召见了府衙的衙役,询问了一下城中有哪些大户和德高望重的人,派人去将他们请了过来,然后表示明日准备给全城的百姓每人发二十斤粮食应急。 此外,庆川军会尽快解决城外的西北军,让吴州城恢复正常的商贸活动。而且官府还会从庆川运一批粮食过来,按照庆川城的市场价销售,每斤不超过十文钱,如果城中百姓没有购粮的钱,到时候可做工抵粮。 打退西北军后,官府会组织百姓修补城墙,挖护城河,修筑从吴州到定州、怀州的路,这些都需要人。 而且打仗期间,可能也需要城中百姓帮忙洗衣做饭,照顾伤员。 陈云州今天请他们来的目的,是希望他们帮忙安抚百姓,保持城中的安稳,同时组织一部分有余力的百姓帮庆川军做后勤。 几人听了这话都将信将疑,毕竟外面的人打进城不抢他们都是好的了,哪有无条件发粮食的?至于后勤,那不是直接强征杂役吗?还用问他们的意见? 这就跟天上砸馅饼一样,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看几人嘴上讨好夸赞,脸上却明显不信,陈云州也没多说。有时候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做一件。 等明天官府正式按照户册发粮之后,他们就会明白他是说真的了。 不过这个发粮陈云州不打算让百姓来领,而是准备派车子挨家挨户地发,根据人头发粮食。这样在发粮的时候,重新登记一下人口,掌握城中的准确人数。 城里肯定有一些人藏了起来没有登记在册的,但在粮食的诱惑下,明天这些人必然会露面。 为避免出乱子,陈云州让柯九准备了一下,每支队伍除了运粮的衙役和现招的杂役,还安排两名书吏随同登记各家各户的情况,此外还要有二十名士兵陪同,既是保护粮食也是监督。 他根据吴州城内的舆图,安排了四条路线,四支队伍,挨家挨户地发粮,预计明天一天就能完成。 等忙完已是深夜,陈云州询问柯九:“童将军回来了吗?” 柯九摇头:“没有!” 陈云州点点头,没说什么,倒头就睡。 翌日五更天,万籁俱静,正是好眠时,咯吱一声,吴州城北门厚重的城门被打开了,一队铁骑宛如幽灵一般飞快地出了城,马蹄声惊得树枝上休憩的鸟儿扑腾着翅膀,急促地窜入了林间。 夜间巡视的西北军斥候看到这一幕,连忙返身往军营而去,准备回去报信,却被疾驰的骑兵甩在了后面。 骑兵飞驰,不多时就抵达了驻扎在六里外的西北军大营。 听到马蹄声,值夜的军士立即吹响了哨声,同时提刀上前迎敌,只是刚出大营,嗖嗖嗖利箭破空而来,将他们扎成了刺猬。 急促的哨声惊醒了各帐篷中沉睡的士兵,他们迅速翻身起来。 “敌袭,敌袭……”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在大营中响起。 盛孟辉最先反应过来,带了一支军队出营迎敌,刚出营地便看到了地面上的尸体,他迅速后退,大声喊道:“盾牌,拿盾牌过来,弓箭手做准备!” 可太迟了,最前面那一两排的士兵又倒了下去。 朦胧的月光了成了敌军最好的掩护。 好在西北军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不多时就组织起了有力的反抗,步兵拿着盾牌在前面开路,骑兵和弓箭手紧随其后跟上。 眼看西北军已经从最初的混乱中反应了过来,而且天快亮了,他们已经捡不到便宜了,童敬下令撤退。 放完一笔箭后,庆川骑兵如来时那样突然,忽地就调转方向,策马离开。 见状,有将士不甘地问盛孟辉:“盛副将,追吗?” 盛孟辉摇头否决:“不可,小心敌人有诈!” 他们西北军也有骑兵,但不多,只带了两千过来。 这时候追上去,后面的步兵跟不上,万一敌军在前面设了埋伏,那就是羊入虎口。 他带着人撤回大营,这时候晨光熹微,阳光从薄薄的云层跳跃而出,将混乱的西北军大营照得无所遁形。 残破的箭支、染血的泥土、还有躺在地上失去了呼吸的将士,以及站着营地中紧握拳头,目眦欲裂的贾长明。 听到脚步声,贾长明抬起猩红的眼睛看了一眼盛孟辉:“他们跑了?” 盛孟辉无奈点头:“他们都是骑兵,我们没追上。” 贾长明没看他,问一旁的将领:“死伤多少?” 那将领低垂着头:“死了一千三百多人,重伤两百多人,轻伤七百多。”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21节 这个数字对几万人的西北军来说不算什么,但被敌人打到老巢,还让敌人全身而退,对西北军而言是个莫大的耻辱。 贾长明挥了挥手:“好好安葬死去的弟兄们,伤员要全力救治。” 等人都退下去后,盛孟辉低语道:“将军,今日还要按原定计划攻打吴州吗?” 经庆川军这么一闹,营中将士的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 贾长明扫了一眼,不答反问:“探查到昨日有多少庆川军入城吗?” 盛孟辉轻轻摇头:“斥候被他们发现了,没有比较准确的数字,但粗略估计,不会比葛镇江的人少。” 那就难办了,贾长明有种预感,这场仗会比以前更难打。 但要让他不战而退,灰溜溜地滚回禄州,别说其他人了,西北军上下会如何看他? 这一仗他必须得打,而且一定要胜。 贾长明闭上眼睛,狠心说道:“打,不能再拖。庆川军占据了地利,不惧偷袭,但咱们不一样,经过今天的事,我们随时都会担心庆川军骑兵偷袭,时间一长,全军上下都会很疲惫。咱们现在必须要趁庆川军还没在吴州城内站稳脚跟就开始行动,事不宜迟,让伙房煮饭,让大家吃饱,然后为今早丧命的弟兄们报仇!” 夏日天亮得早,距辰时还有半个时辰,火红的太阳已经从东边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到了。 这对全吴州百姓而言,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早晨,但又是个极不普通的早晨。 因为他们刚起床就听到街上传来了敲锣的声音:“官府准备从庆川军的粮草中匀了一部分粮食分给全城百姓。因粮草有限,每人只能分二十斤,希望大家能爱惜粮食,从即刻起,家家户户都呆在家中等着粮食分配,若没看到人,将不予分配!” 衙役边念,边往下一条街走去。 刚打了桶水洗脸的妇人都傻了,直到声音越去越远,她才腾地打开了门,看到同样站在门口,一脸惊诧的隔壁邻居:“花嫂子,你听见了吗?发粮,是真的吗?不是让咱们交粮?” 隔壁花嫂子一脸喜色:“发,没错的,咱们哪还有粮交啊。谢天谢地,我们总算有活路了。” 说着说着,她扑通跪在了门口,双手作揖,对着空荡荡的街道磕头,又哭又笑的,让两侧对面的邻居见了都是唏嘘又激动又期盼。 辰时整,在吴州百姓的翘首以盼中,堆满了麻袋的马车缓缓走来,打头的衙役和帮忙的杂役都是熟面孔,后面还跟着两个穿青衫书生模样的青年,再后面是两队手持大刀的士兵。 他们停在了街头第一家:“家中几口人,都站出来,一一报名字,年龄!” 站在最前面的老翁和老妪开始报名字和年龄,接下来是媳妇,还有两个孙子孙女。 书吏看了看,迅速记下五人的命字,另一人说:“一家五口,领一百斤粮。” 旁边的杂役拖下来一个麻袋过称:“拿容器过来!” 见真的发粮,老翁和老妇对视一眼,讪讪地说:“官爷,草民家里还有个儿子。” 说着推了一下小孙子。 书吏没有追究,一板一眼地问道:“人呢?” 小孙子跑进门,不一会儿就将一个瘦弱、局促,眼神中带着恐惧的男人拉了出来。 书吏问了男人姓名年龄,然后说:“六口,一百二十斤粮。” 杂役加了二十斤,倒进了这家人准备的容器里,然后马车前行,往下一家去。 前方观望的人见官府真的发粮,而且也没抓青壮年男丁,一个个窃窃私语,不一会儿,翘首以盼的屋檐下多了好些个男丁。 只是才发了半条街,外面忽然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所有人都怔愣了,担忧地看着城墙方向,生怕战争再度来临,发粮会停止,甚至会强征他们。 但押送粮食的士兵只是往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催促怔愣的衙役和杂役:“继续,下一家!” 他们的镇定感染了街道两旁的所有人。 头一次,吴州百姓由衷地希望,庆川军一定要赢! 府衙,童敬满头大汗,脱下了铠甲,冲陈云州笑了笑:“少主,偷袭成功,只折损了七个兄弟!” 他们至少杀了几十上百倍的敌人。 陈云州含笑说道:“童叔辛苦了,先吃饭吧,吃完饭洗个澡换身衣服休息休息。” 童敬昨晚只睡了一个时辰,又累又饿,也不跟陈云州客气,大剌剌地坐下,抓了个白胖胖的馒头咬了一口:“好吃,在西北时,我跟老林最好这一口了。” 巴掌大的馒头,他三口就解决了,陈云州手里的还剩一大半。 吃完一个,他又伸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跟吃了山珍海味似的。 陈云州正想劝他吃慢点,小心噎着,忽地听到了号角声,一声高过一声。 两人登时脸色大变,陈云州放下馒头就起身。 童敬一口将剩下的大半个馒头塞进了嘴里,紧随其后出了门。 柯九已经快速让人准备了马。 两人翻身上马,飞快地往号角声响起的北城门而去。 跑到半路就遇到了来报信的士兵:“陈大人,童将军,西北军打过来了,已经快逼近城门下方了。” 童敬立即对陈云州说:“少主,我先去守城,你再调一部分兵力过来。” 说完,一扬马鞭,急速往城门的方向而去。 陈云州不是太担心,这次他们带了充足的兵力,北城门常驻将士就有好几千,短时间内西北军还破不了城。他调转马头去了军营,召集将领商议几句,然后带了五万大军直奔北城门。 陈云州到的时候,西北军已经对吴州发起了猛攻。 配备用防盾、抓钩、绞车和滑轮等器具的云梯车已经攀附在了城墙上,无数的西北军从下方升上来,然后对城楼上的庆川军发起剧烈的冲刺。 底部装有滑轮,十来丈高的移动箭楼在远处负责清空城楼上的守军,等飞箭扫了一遍,城楼上没几个活人了,云梯车上的士兵趁机快速登城。 投石车、冲车、攻城车等也全部出动了。 陈云州上了城楼就发现,守城士兵死伤惨重,城墙上到处都是还没凝结的血迹,还有无数没来得及搬运的尸体、伤员。 脸上、铠甲上都是血的童敬看到陈云州上来,立即跑了过来:“少主,这次贾长明恐怕是把压箱底的东西都带来了,城楼上太危险了,您快回去,您不能出事,否则……” “不用说了,我下去,援军已到。”陈云州制止了他,退下了城楼。 不能亲自上城门跟敌军作战,陈云州也没闲着。他从吴州百姓、衙役中挑了几个名声很好,谈吐也不错的,将吴州百姓组织了起来,帮忙救治伤员,运送阵亡士兵的尸体,为大军准备食物、干净的饮水等等。 几万大军的加入,很快稳定住了城楼上的局势。 但今天西北军明显是打算死磕,伤亡不小。 眼看着不断有伤员和阵亡者抬下来,陈云州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下来,这么下去,守住城也要花费不小的代价。 朝廷正规军跟葛家军这种乌合之众到底有所不同。 陈云州下令:“去将火炮拿出来吧,抬几门到城墙上,对着敌军的云梯、箭楼、投石车轰炸,不要舍不得炮弹,给我狠狠地打!” 十门火炮被抬上了城楼,对着敌军猛轰。 但火炮的机动性不够强,而且云梯太近了,高度又比城楼要低一些,效果不是很好。而箭楼、投石车要远很多,火炮的准头没那么好。 陈云州听了城楼上的使用效果,决定回头就写一封信给乔昆,让工坊给火炮底端装一个滑轮,这样移动更方便,机动性强。 不过强大的火力到底是震慑住了敌人,而且炸弹残片掉落下去,也会对下方的敌军造成一定的伤害。 逐渐的,西北军的攻势有所减缓。 中午,烈日当空,西北军还没攻入吴州城。 盛夏正午的阳光烤得人满头大汗,因为水分补充不及时,很多将士的嘴唇都干裂了。 这一仗打到这时候还没有出现转机,胜利的希望越发的渺茫。 盛孟辉眯眼看着远处不断往上攀爬,又被敌军挑落,像下饺子一样往下掉的士兵,哑声道:“将军,今天咱们伤亡实在是太惨重了,这一仗再打下去恐怕……” 贾长明看着城墙上堆积如山的尸体,双目赤红,咬紧牙关说:“不,不,咱们还有机会的,传令下去,将那两门大炮拿来,对着城门轰。攻城车都差点撞开城门,用炮轰,一定能轰开,只要打开了城门,咱们今天就不会输。” 盛孟辉看着陷入癫狂的贾长明,不大赞同,庆川军这次的兵力不一定比他们少,即便攻入城,他们恐怕也占不了多少优势。 “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暂且退兵,再从长计议吧。” 贾长明扭头瞥了他一眼,嘴里低喃:“没有机会了,今天拿不下吴州,以后就更别想了!” 而且他们输不起。 他一旦输了,没法支援田州的楚家军,楚家军也很可能会失败。 到时候这两场战事的失败都得由他来承担。 见劝不动他,盛孟辉只能寄希望于那火炮了。 火炮的威力确实非同凡响,也许可以打开城门。 很快,几个士兵将两门火炮推了过来。 盛孟辉预估了一下庆川军火炮的距离,命人将火炮安放在正对着北城门四百米左右的距离,然后下令:“点炮!” 几个士兵将炮弹放了进去,然后点燃了引线。 滋滋声响起,火线不断往前燃烧,然后“轰”地一声响起,火炮直接整个炸开,浓烟滚滚,残片四飞,惨叫声连连,附近几丈内的将士无一人幸免。 不远处的贾长明看到这一幕,恨得咬牙切齿:“陈云州,我与你不共戴天!盛副将,盛副将……” 几个亲卫见状,赶紧拦住了贾长明:“将军,太危险了,您不能过去!” 等了一会儿,烟尘散去,露出破败歪斜的炮筒,还有满地的尸体。 贾长明看见盛孟辉的尸体倒在距火炮一丈多远的地方,双目睁得大大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难言的伤心和愤怒。 都是陈云州坑了他! 是他太急功近利,是他怕朝廷追责,没有听盛副将的劝告。 见几个士兵将那破损的大炮翻了个身也没再发生任何意外,贾长明才走近,伸手扶上了盛孟辉的双目,沉声说道:“将盛副将抬回去。” 旁边的将士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连忙将盛孟辉的尸体抬走。 就在这时,一颗炮弹轰地砸了过来,距贾长明只有两三丈远。 亲卫吓懵了,赶紧拉着他就往后退:“将军当心……” 话音刚落,数支飞箭袭来,他连忙提起刀挡。 可还是有一支漏网之鱼射中了贾长明的胳膊。 一行人狼狈地往后退了几百米,完全退出了庆川军的射程,几个亲卫担忧地看着贾长明在流血的胳膊:“将军,您的伤必须处理……” 贾长明站了起来,用没受伤的右手按住左臂,声音嘶哑:“没事。”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22节 他抬头望着不远处惨烈的战场,犹豫良久,终还是下了命令:“传令下去,撤军!” 申时,西北军终于撤退。 这一战暂时告一段落,城楼上,城墙脚下,全是一具具残破的尸体。 童敬累得手都抬不起来了,他一屁股坐在了沾满了鲜血的城楼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从他的额头上直往下滚,他铠甲里面的衣服全湿了,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但嘴唇却干得开裂渗血。 城楼上,其他将士也莫不是如此。 过了一会儿,不知是谁先开口,城楼上响起了一阵接一阵的欢呼:“赢了,我们赢了……” 陈云州登上城楼便看到这惨烈又激动人心的一幕。 他等大家欢呼完才开口:“庆川军中的好男儿们,城楼下准备了温水和饭菜,大家辛苦了,下去吃饭喝水洗漱休息吧,其他的交给我们。” 童敬拄着大刀站了起来:“是,陈大人,我等幸不辱使命,大人万安,庆川军万安,吴州万安!” “陈大人万安,庆川军万安,吴州万安!”叫声沙哑,震耳欲聋,惊得城中的百姓都走了出来。 他们望着城楼的方向,那一道道的身影是如此的渺小,又是如此的伟大! 一个青年站了出来:“爹,娘,恕孩儿不孝,庆川军在征召后勤杂役,孩儿想去做杂役!” 隔壁一户人家中也跑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辛哥带我一起!” …… 无数条小巷中走出一个个瘦弱却又坚毅的背影,他们迎接阳光,一步一步踏向城门的方向,去迎接属于他们的光明! 这一仗,庆川军也损失惨重,占据着地利,又有火炮这等杀器,庆川军还是死了一万六千多人,重伤五千多人,轻伤八千多,是有史以来庆川军伤亡最大的一次。只打了大半天,整个庆川军八万人只五万还有战斗力。 不过西北军的伤亡更大,单城墙下、城楼上的尸体就多达三万多具。 因为天气炎热,尸体极容易腐烂,从而滋生细菌,引发各种疾病,所以陈云州从吴州征召了五千杂役,帮忙处理战后事宜。 吴州被围城快两个月,城中的燃料并不多,所以只能将庆川军的尸体火化,骨灰带回去埋在庆川。至于敌人的三万多具尸体,只能在城外寻一处不太远又比较偏的地方挖坑掩埋。 除了尸体,城楼上,城墙下的鲜血、残肢烂肉也是个麻烦。 当天傍晚,一大堆苍蝇就闻了腥而来,密密麻麻一大片在城墙上停留,在城外血淋淋的地面飞来飞去,嗡嗡嗡的,也不知会产多少卵和细菌。 可惜吴州没有水泥、石灰这类的工坊,现在建时间也来不及了。 陈云州只能让全城的百姓将家里的草木灰、炭灰拿来洒在被鲜血染湿的地面,这才驱散了苍蝇。 这一仗太过惨烈,双方都损失惨重,短期内西北军也没法再对吴州城发起第二次进攻。 回到大营,贾长明清点了一下人数,他来的时候总共带了十万大军,跟葛家军作战消耗了两万多人,还剩七万多人,但今天一下子就死了三万多人,还有几千重伤员,战斗力直接降到了三万多。 这点人还怎么打? 他懊恼自己太过急切,恨陈云州诡计多端,但如今再想这些为时已晚。 贾长明知道这样灰溜溜地回去铁定要挨削,说不定会被押送回京,可没有办法,再打下去,这么点人也保不住,更甚至他也要跟盛孟辉一样交代在这里。 所以在休息了三天,轻伤员差不多都恢复了,重伤不治的都死了,队伍已经没什么拖累的时候,贾长明做了一个令他心痛的无奈决定:回禄州休养生息,重振旗鼓,他日再来。 对于贾长明的这个决定,其他将领都没意见,因为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再打下去他们也赢不了,现在退回禄州是最明智的决定。 因为回了禄州之后,他们还可以征兵,补充兵员,尽快将人数恢复到南下之前,到时候跟庆川军还有一战之力。 六月十七这天,贾长明的大军开始拔营,往北而去,三万多人的队伍蜿蜒而上,宛如一条巨蛇游移在空旷的原野中。 斥候发现这一情况,立即回来禀告给了陈云州和童敬。 童敬在战场上挨了一刀,腹部受伤,伤口不是很深,但他硬是挺到最后下了城楼才说,所以失血过多,他身体有些虚弱,大夏天的捆绑着白色的纱布,躺在床上修养。 听到这个消息,他激动地坐了起来,乐呵呵地说:“哈哈哈,贾长明那狗东西打不过我们吧。这个怂包,溜得比谁都快,干脆改名叫贾跑跑算了。” 陈云州将他按了回去,很是无奈地说:“童叔,小心牵动伤口,伤口开裂,你又要多躺几天了。” 哎,摊上这么个好动又不省事的长辈真是让人头痛。 隐瞒伤口就算了,伤口还没长好,他就又想溜出去了,要不是陈云州安排了六个人守在他房门口,让他必须在床上躺到伤口完全结痂,他铁定早跑了。 童敬挥了挥手:“少主,你别担心。我身体好着呢,没事的,咱们不能让贾长明就这么跑了。” 你说这话时别疼得抽气呀。 陈云州实在是拿他没辙,敷衍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绝不会让贾长明轻轻松松就跑了。” “我这伤已经好了大半了,让我带骑兵去追他吧,他队伍里还有伤员,而且步兵居多,肯定跑不快,很容易就追上了。”童敬积极地主动请缨。 陈云州懒得理他,对柯九说:“让骑兵的统领过来见我。” 童敬一听这话就知道没他什么事了,失望地躺回了床上。 陈云州下令让骑兵去追,但目的不是剿灭贾长明的这支大军,而是牵制住对方的骑兵,最好能将敌人的骑兵留在吴州,所以他们只管在后方骚扰就行了,贾长明必定会留下机动性更强的骑兵断后。 骑兵统领领命而去。 等人一走,陈云州立即让柯九拿来笔墨纸砚写了一封极短的信:贾长明败退禄州,只余三四万残兵,可设陷阱伏击! 写完他给童敬看了一眼,然后装进信封里,交给柯九:“派人加速送去山平县,交给林将军。” 柯九拿着信出了门,房里只剩瞪大眼珠子的童敬。 陈云州拍了拍他的肩膀:“童叔,咱们庆川军又不止你一个人,得多相信自己的战友同袍,干掉贾长明的事就交给林叔了,你安心养伤吧。” 被教训了! 童敬看着陈云州站着阳光下的背影,嘴角裂到了耳根子,真好啊,少主长大了,老林也还在,他们苦守这二十年终于拨得云开见日出了。 第107章 贾长明带兵从吴州撤退后, 很快就遇到了庆川军的骑兵。 庆川军的骑兵人数并不多,只有几千人,但这些人速度快, 射术又极佳, 老远放一波箭就跑。 西北军大部分都是步兵,还带着辎重,根本就追不上, 只能忍了这口气。 但等他们上路,要不了一天, 庆川军的骑兵又来了, 烦不胜烦。 贾长明也想过设陷阱埋伏对方, 无奈庆川军骑兵不上套。 这么折腾了五六天,本来该抵达阳宁河的,可硬是被拖得只走了一半的路程,而且队伍中将士们的神经随时都紧绷着,导致大家的精神状态极差。 这么耗下去, 他们西北军没牺牲在战场上,反而要被庆川军的骑兵给恶心死。 贾长明只得命西北军的两千骑兵断后,狙击庆川军骑兵, 以便让大军能够安心赶路。 从这后, 庆川军骑兵才渐渐没追上来,也让贾长明松了口气。 三天后, 大军抵达阳宁河畔, 过河之后, 就将进入禄州, 回到他们自己的地盘,西北军上下都为之一振, 就连贾长明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稍作休息,第二日上午,贾长明大军渡过跨河大桥。 河对岸是大片的水田,再往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穿过树林就能到最近的集镇了。 因为人多又带了很多辎重,行军速度并不快,所以贾长明打算今晚去集镇中休息,明天再继续启程。 中午大军踏入了树林,就在这时,最前方忽然传来轰隆一声,打头的将士像下饺子一样扑簌簌地往下掉,摔进提前布置好的陷阱中,被下面的尖刺给戳穿了身体。 陷阱虽然宽,但掉下去的也不过几十百来人,对还有三万余人的西北军来说,损失并不大。 但这却打乱了西北军的队形,而且导致后面装载大量辎重的车子没法通行。 就在这动乱发生的那一刻,林子前后左右羽箭飞驰,密密麻麻,宛如蚊虫般向西北军飞来。 贾长明连忙下令:“撤退,往后撤,盾牌掩护!” 前面没有路,只有往后撤退到河边,这样敌军没了树林做掩护,就没法像这样放冷箭了。 西北军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所有人很快都动了起来,持有护盾的连忙拿着盾牌挡在身前,其他人赶紧往林子外撤,弓箭手试图还击,往林子中射击。 两刻钟后,西北军撤出了林子,减员数千。其中一部分是被敌军的箭射死的,但更多的是慌乱之下踩踏而亡。 这个结果,让贾长明气急败坏。 他看着绿油油,在烈日下显得清幽凉爽的树林,恨得牙痒痒的:“庆川军,林钦怀,我贾长明与你不共戴天!” 不用想也知道,这时候能在这伏击他的除了林钦怀还能有谁? 陈云州真是好算计,一边故意派骑兵偷袭骚扰,拖延他们的行程,一边派人通知林钦怀,让林钦怀提前布置陷阱伏击他们。 因为这一出埋伏,本就身心疲惫的西北军士气越发低落。 周勤压低声音问:“将军,追吗?他们藏头露尾的,咱们出了林子,他们也不敢出来正面迎敌,人应该不多。” 贾长明看着树林中那条两丈宽的马路,幽深不见底,仿佛一个无底大洞,要将他们这些人都给吞没了。 但这是回禄州的必经之路,也是最近的一条,不走这条路,那就得从东边绕七八十里,这样又要多拖两天才能回禄州,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 贾长明最终派了一队步兵和弓箭手进林子边缘探查,步兵都穿着厚重的铠甲,还带了盾牌在前面开路,虽然笨重了点,但可以提防敌军的冷箭。 不一会儿,开路的人回来报告:“将军,林子中有很多凌乱的脚步和十几具尸体,初步判断,敌人已往禄州的方向撤离,他们人数并不多,估计就一两千人。但我们的人在林子往前的道路又发现了陷阱,那泥土路地面几乎都被他们给挖空了,林中隔几十米就一个陷阱,如果要通过,得先将陷阱填了。” 到镇上还有十来里,要清理陷阱,他们今天肯定要在外露宿,搞不好就还是在这林子里。 经过这一茬,贾长明都快对林子产生阴影了。 而且挖了那么多坑,即便填满,松软的泥土也容易下陷,车子很难通过,他们后面还有这么多的辎重,包括了粮食、武器和攻城器械,总不能全不要了吧? 贾长明最终决定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不要进林子,绕路!” 他们往东边绕路,第二天再次北上,又一次受挫,因为北上的路被人炸开了,然后还将旁边的一条小河水引了过来,导致路成了小河的一段,四周的泥土也因河水变得潮湿松软。 如果他们想要从这走,必须得将这条小河给填平了,不然没法通过。 贾长明气急败坏,恨不得手撕林钦怀,他就没见过这么恶心人的。 更糟糕的是,下午他发现了两名西北军的逃兵。 下面的人将他们抓了起来审问后,贾长明听到了一个噩耗:禄州失守,城中守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少量士兵逃了出来。 这个消息对贾长明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 他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23节 其他的西北军将士也惶惶不安,不知该何去何从。 本来他们还可以回禄州,以禄州为据点,休养生息,招兵买马,东山再起,但现在禄州没了,还有宛如幽灵一样盯着他们的庆川军,众将士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无比的沮丧和不安。 不少将领找到贾长明,询问该怎么办。 如果任这种氛围持续下去,西北军必乱,要不了几天就会出现逃兵。 贾长明到底老练,他沉思片刻后说道:“如今我们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去投奔甄卫,但这要穿过禄州,林钦怀很可能在前面设了埋伏,第二便是往东边去到田州与楚家军汇合,与他们一道攻打田州,尽快拿下田州,将功折罪!” “将军,去田州吧。” “对,田州更近一些,而且庆川军的手伸不到那么远,我们跟楚将军汇合,兵力大增,应该可以拿下田州,消灭龚鑫,这样朝廷应该不会太怪罪吴州战事失利一事。” 众将领都赞成去田州。 贾长明点头:“那传令下去,急速东进,林钦怀肯定猜不到我们会往东去,路上应该没陷阱,但还是要安排斥候在前方探路。” 果然,往东之后再也没遇到陷阱、偷袭,一切都非常顺利。 只是两天后,贾长明大军进入田州边缘却听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楚家军不敌,已退守汝州。 估计是因为葛家军的增援,导致楚家军战败,不得已只能退兵。 贾长明面如死灰,可事已至此,他只能继续往东,去汝州跟楚弢和西北军的另一支汇合,商量接下来该怎么拿下田州。 禄州,林钦怀看着贾长明大军东去,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微笑。 总算是将贾长明这东西撵去了江南。 龚鑫多了葛镇江相助,楚弢也该添点员才是,不然双方的平衡就会被打破。葛镇江希望他们能跟西北军打个你死我活,他们又何尝不希望龚鑫和朝廷军两败俱伤。 可惜他的人太少,而且属于异地作战,不然非得留下贾长明不可。 不过贾长明去了江南也不算坏事。 “林将军,干脆咱们将禄州也拿下吧,贾长明都跑了,禄州城内空虚,兵力肯定不多。”一个营指挥使兴冲冲地说道。 林钦怀轻轻摇头:“不,贾长明是走了,甄卫还在,咱们兵力有限,不宜将防线拉得太长,而且几千人也拿不下禄州。若我所料不错,甄卫应该很快就会进驻禄州 。” 不过甄卫的禁军并不多,也不可能派太多到禄州,顶多也就守住禄州,没有余力来攻打定州或是吴州。 对于这个结果,林钦怀很满意。 他下令撤军,退回山平县,然后给陈云州写了一封信去说明了情况。 陈云州收到信后,心中大定。 林钦怀这个法子好,将贾长明逼去了江南祸祸龚鑫,西北军再也没能力对付他们了,他们庆川又可以好好休养一阵,积蓄力量了。 如今已是七月,九月初一就要举行交流会,既然吴州事已了,陈云州打算回庆川。 但他将童敬留在了吴州,大军也一个都没带走,甚至还让童敬在吴州征召了一批士兵训练,弥补上次战争的损失。 因为吴州现在是庆川的最前线,北边有朝廷的大军,东边有龚鑫,面临着两只军队的威胁,必须囤重兵,现在像仪州、兴远、庆川这种大后方,反倒是不用囤多少兵力了,每个州府保证有一万左右的驻军能够守城一段时间就够了。 南方两场战事失利一事,很快就传入了京城。 嘉衡帝雷霆震怒,表示要追责到底。 而导致这两场战争失利的非贾长明莫属。 吴州惨败就不用说了,田州战事之所以会失败,也是因为贾长明放跑了葛家军,让他们加入到龚鑫那边,增加了龚鑫的战力,最终导致楚家军不敌,损失惨重,只能退回汝州。 这样严重的失误,哪怕是收了贾长明不少好处的戈箫都不敢在朝廷上公然替他说话,就更别提其他大臣了。 最后嘉衡帝下令,派人去江南,将贾长明押送入京审查,其麾下的西北军,全部编入楚家军,加入江南战场,并勒令楚家军必须在今年平定江南的动乱。 七月下旬,陈云州顺利返回庆川。 一进城,他就发现庆川街道上比以前热闹了许多,回到衙门,他询问郑深。 郑深表示:“很多都是很远的商旅赶到庆川参加第一届交流会的。现在总共有四十六家商贾表示要参加技术交流会,他们拿了一些技术出来分享,有医术、有农学、还有漆艺等等,我和乔昆审查过,都是人家压箱底的东西,大人这主意还真是好。” 陈云州很满意,为什么古代很多传统工艺、技术、医学等等会失传?很大原因就是固步自封,许多家族都有什么不外传的秘方,还有什么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一旦发生动乱或是意外,这些东西就可能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如今这样分享出来,庆川官府会登记在册,制成官方名录,得到官方的承认和支持,以后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而且技术医术公布出来后,后人还可在前人的基础上研究,改进相关技艺,从而推动社会整体生产力往前发展。 “别人拿出了看家本领,咱们可不能落后。工坊那边的工艺有没有进展?”陈云州最关心这个。 郑深笑呵呵地说:“大人放心,前几日我去工坊看过,工坊已经制造出了一次能纺线八根的蒸汽纺纱机,而且估计到交流会的时候,这个数字还会增加。此外,工坊还制造出了一艘蒸汽船,不用帆,哪怕是逆风也能行驶,而且速度比人划还快不少,就是煤炭消耗有点大……” 听着郑深细数最近工坊的各项进展,陈云州满意极了。 他抽空打开系统面板看了一下,随着庆川辖下的区域越广,他获得的拥护值就越高,现在每天什么都不做,也有五位数的拥护值进账,像在吴州发粮那天,拥护值一天就增加了六位数。 大半年下来,他的拥护值已经逼近了八百万大关了。 这是他在刚到庐阳时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如今这拥护值却没了用武之地,干躺在系统里,陈云州每每看到都很惋惜。 按照系统的规律,每上一层东西越好,第四层肯定有更多的好东西,但知宝山却不能入,实在是让人扼腕。 要是能在交流会之前开启第四层,又弄出个好玩意儿,在交流会上大放异彩就好了。 陈云州呼唤小助手:【小助手,你不是说我今年应该就会开启第四层的吗?今年都过去大半年了,怎么还没开?】 小助手慢吞吞地冒了出来:【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宿主,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个磨蹭的人。】 啥意思,还怪他头上了。 陈云州叫住它:【你说清楚,什么叫我磨蹭?我可是马上就要攒够一千万拥护值了,还不符合开启第四层的条件吗?】 小助手:【不能哦,请宿主自行摸索。】 丢下这话,小助手就再也不冒泡了。 陈云州喊了好几声,它都没再回应。 陈云州盯着不断变化的拥护值,冥思苦想,这第四层到底要什么条件?听小助手的意思,应该是很容易开启才是,那这个开启的关键点到底是什么? 陈云州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破解这个问题的关键点,正好胡潜找他谈事,只能先放下了。 陈云州回到庆川之后开始忙碌了起来。 他虽然还挂着庆川知府的名头,实际上庆川府的具体事务都交给了下面的人,他更多的是负责统筹事宜。 而现在最重要的两件事,一是秋收,二是交流会。 好在进入八月后,天气不错,没有经常下雨,田里的稻谷黄了,各地百姓开始收割。今年庆川地区的粮食整体有保障。 更可喜的是陈云州去年从仁州带回来的杨家稻,单株产量明显比其他水稻更高,稻穗要长两成左右,谷穗饱满多粒,还没收获,郑深预计试验田中杨家稻会比以前的稻中多收三成左右。 这可是个极好的消息,陈云州准备写一封信询问兴远、定州的收成,如果同样增收,那明年就可以在庆川地区全面推广杨家稻,以增加水稻收成。 秋收过后,交流会逼近,进入庆川的商贾也越来越多,导致城中的客栈几乎人满为患,但还有源源不断的商旅从各地赶来,一是想见识这个所谓的神奇交流会有什么稀罕之物,二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商机和赚钱的门路。 商人们的消息其实是最灵通的,因为他们走南闯北,结交的人也多,见的也多。 所以这段时间,庆川城里也流传出了许多小道消息,比如京城哪位贵人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爱舔小妾的脚趾头啊,又有谁家的夫人给谁戴了顶绿帽子,还有谁家的公媳扒灰之类的。 坊间传闻大多以各种夸张的桃色绯闻居多,不过偶尔也有一些有用的信息,像是某地今年丰收,哪里的粮食和棉花都比较便宜,还有今年哪种茶叶减产了,估计要涨价等等。 陈云州专门派了人去搜集这些信息。 不要小看这些消息,说不定某一条中就有能用得上的。 这些消息大多是下面的人整理好,剔除掉各种离谱的传闻还有男女之事,再将剩下比较有用的送到陈云州这。 陈云州忙完后,每天晚上睡觉前会点灯看一会儿,就当是看后世的报纸了,了解时事新闻,同时也是一种放松和消遣。 八月中旬这天,陈云州忽地留意到了一条消息:西北地龙翻身,陕州、洛州、贺州等地都有比较明显的震感,很多百姓感觉到床在动,房子也在动。 这一条只是一笔带过,陈云州却凝眉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叫来柯九:“明天你派人悄悄打听打听西北地动的消息,越详细越好。” 柯九点头,笑着说:“大人不用担心,西北离咱们这远着呢,就算发生地龙翻身,那也波及不到我们庆川地区,陕州、洛州应该都不会受什么影响。” 陈云州瞥了他一眼,神色凝重:“这可未必。” 柯九意识到这事可能比较大,连忙说:“小的这就去安排。” 第二天下午,柯九带回来了具体的信息:“回大人,这条消息是从一个北方来的商贾口中传出来的,他常年活动在贺州、洛州一带,但具体的他也不清楚,他并没有去西北,只是在洛州感觉到了地动,后来又听一些商人在议论这事。” “小的后来又问了一些北地来的商旅,不少人说感到了地动,估计这次地龙翻身动静不小,不过受影响最严重的应该是高昌人,对朝廷影响不大。” 陈云州蹙眉问道:“就没有从西北地区,甚至是高昌人控制的地方来的商旅吗?” 柯九摇头:“没有,那边现在属于高昌人的地盘,寻常商旅都不敢轻易涉足。小的派人在城里找了一圈,没发现从西北来的商旅,但西北发生了大地动应该确认无疑。” 陈云州沉思片刻后说道:“你速派人去请郑先生、陶大人、胡大人……他们过来一趟,我有要事相商。” 小半个时辰后,庆川主要的官员都汇聚到了官府。 陶建华看着人全到齐了,不解地望着陈云州:“陈大人,今天突然将咱们叫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郑深也是一脸疑惑,他住在陈云州隔壁,两人都是光棍,没事的时候几乎天天一起吃饭,今早两人吃饭时,陈云州都还表现得很平静,不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陈云州将记载着地龙翻身的消息递给旁边的郑深。 郑深粗略扫了一眼,递给旁边的陶建华。 依次递下去,很快大家都看完了。 陶建华满不在乎地说:“西北如今都是高昌人的地盘了,发生地龙翻身又有什么关系?肯定是高昌人作恶多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高昌人跟大燕是世仇,屡屡侵犯大燕边境,双方没少打仗。 哪怕已经脱离了朝廷,在场的人,也没一个忘记了对高昌人的仇恨,所以对这事甚至是喜闻乐见的。在外面传这事的商贾也是将这事当成了乐子在讲。 就连胡潜也笑呵呵地说:“陈大人,这是好事啊。高昌人作恶多端,没少南下抢劫杀害平民百姓,如今被天罚,也是他们罪有应得,真是老天开眼了。” 戴志明也高兴地说:“是啊,老天爷这回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大人您应该高兴才对。” 陈云州很无语,在座诸位,你们可都是有文化有阅历的人,是这个时代的精英,怎会如此迷信? 不过想想古代发生地震,皇帝都要下罪己诏说是自己这个皇帝当得不称职以至于招来了老天爷的愤怒,这也就不难理解了。 陈云州打算以后要编一本地理书,详细讲解地震、火山喷发等原理,还要描绘这天底下的江河湖海,不过这都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高昌人。 陈云州叹了口气,无奈地问道:“诸位觉得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24节 郑深敛了笑,看向陈云州:“大人觉得这事不妥?” 陈云州说道:“地龙翻身,威力之大,乃至山河颠倒,城墙房屋倒塌,死伤无数,损失惨重。就目前我们接到的消息来看,连陕州、洛州、贺州等地都有很明显的震感,这场地震绝对不小,震级至少也是在六级以上,甚至可能有七八级,这样严重的地震造成的损失也是巨大的。” 众人有几个词没搞清楚,但总体意思明白了。 戴志明狐疑地看着陈云州:“大人,高昌人损失惨重这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但也是坏事。”陈云州目光穿过厚重的墙壁,看向遥远的北方,“高昌人损失惨重,他们会怎么办?抢劫打仗,以往每到冬天,大雪漫天,他们在草原上缺衣少食时都会组织骑兵南下劫掠,你们说这次能幸免吗?” 陶建华连忙说道:“那得在陕州和洛州多囤积一些兵力。现在两州有五万兵力,恐还不够,再增援三万吧,两州保持八万兵力,若遇高昌人突袭,两州离得近可随时支援。” 陈云州点头:“两州增兵是必须的,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高昌人会继续东进,攻打井州。西北军大部分都派往了江南平乱,井州现在只有四五万驻军,不会是高昌人的对手。” 柿子专门挑软的捏,换他也一样。 现在高昌人南下和东进的概率各占一半。 戴志明兴奋地说:“要是高昌人东进跟西北军打起来那就更好了。” 他们岂不是可坐山观虎斗。 陈云州却皱眉说:“如果西北军守不住,高昌人继续东进,朝廷肯定会召回楚家军和甄卫的禁军,到时候再也没人可以遏制龚鑫了,甚至连葛镇江都会趁机死灰复燃,这将打乱我们的布局。” 他原本的计划是龚鑫和楚家军两败俱伤,最好葛镇江再跟龚鑫起内讧,他们庆川军继续壮大一两年,一举拿下江南,彻底掌握南方地区。 但现在一场西北地动,让这未来充满了变数,相应的他们的计划也得调整。 郑深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大人,还要继续往吴州屯兵吗?” 陈云州想了一会儿说道:“吴州现在有八、九万兵力,暂时够用,如果不够会调附近州府的军队过去。胡大人、陶大人,你们安排,速向洛州陕州增兵,再在庆川附近几个州府征一次兵吧,战争可能提前,咱们这点兵力还是少了些。” “庆川事务就交给你们了,我得去一趟吴州。郑叔,交流会的事由你和乔昆负责,不能出了岔子。” 郑深连忙点头:“是,交流会的各项事宜都已经安排好,大人不必担心。” 陈云州站了起来:“我一会儿就出发,诸位有事先行商议,若你们拿不定主意的,派人去吴州即可。” 几人都知道陈云州时间匆忙,连忙拱手道别。 陈云州留下了陶建华:“陶大人,你派一些探子去陕州、洛州打听打听,如果能混入西北是最好,有消息让他们立即送到吴州。” “好,下官这就派人启程。”陶建华知事情紧急,连忙去办这事。 随后,陈云州只带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就启程出发去了吴州。 八月末,童敬再次见到了陈云州。 他惊呆了:“少主,庆川的交流会还没开始吧?您怎么回来了?” 他可是记得陈云州特意为了交流会赶回庆川的,这还没到九月呢。 陈云州轻轻摇头说:“别提了,出了点事,咱们进屋说。” 进了院子,他将西北发生地龙翻身的事告诉了童敬。 童敬点头道:“最近这段时间,来吴州的商旅也有提这事的,不过不多,很多人也没太在意。” 大家都把这当成了谈资,甚至还幸灾乐祸,高昌人老祸害大燕百姓,如今遭天罚了吧,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想到这事引起的连锁反应。 陈云州一听吴州都有消息传出,顿时来了精神:“童叔,具体是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童敬摇头:“你要想知道,我派人去打听打听吧。” 陈云州笑着说:“那有劳童叔了。” 吴州到底是离北方更近,传过来的消息比较多,甚至连地龙翻身的具体日期都有。 这事发生在八月初一的半夜,听说西北那边有城墙塌了,高昌人死了不少,而且牲畜受损也很严重。 高昌人是游牧民族,主要以畜牧业为生,而且西北冬季严寒,现在囤积的牲畜、肉食、粮食等等,都是他们过冬的必备物品。 现在遭遇地龙翻身,牲畜死的死,跑的跑,损失必然很严重。 这更加确定了陈云州的猜测,高昌人今年的冬天难熬,他们日子不好过就会抢劫打仗,就是不知他们会选择攻打陕州、洛州还是井州了。 为防高昌人南下,陈云州写信让林钦怀去了洛州坐镇。 而且他还颁布了一条命令,让陕州、洛州以北,跟高昌人土地接壤的百姓全部往南迁徙,退居到陕州城以南,不然高昌人南下,他们将是第一批受害者。 他们如果舍不得家园故土的,可只带走粮食和牲畜,来年春天想回家乡也可。 两州北地的百姓大多都知道高昌人的凶残,现在官府帮忙搬迁,每人还贴钱一贯,很多百姓都居家往南迁徙,当然也有少部分不愿意搬的。 但到九月底,两州北方很多村子都空了,只有极少的人家选择了留下。 这让高昌人南下劫掠时受阻不小,因为他们都是骑兵,出发时并没有带太多东西,都是边走边抢,走到哪儿抢到哪儿,以战养战。 可如今他们从塞州南下几十里都找不到吃的,这些散兵只能饿肚子。 更糟糕的是,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九月初气温就降了下来,偶有小雪,一进十月就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下了整整三天,有一尺多厚。 严寒加剧了灾情,缺衣少食的高昌人再一次发动了战争。 因为少股的散兵南下劫掠没抢到多少食物,担心往南会很长一段都找不到食物,于是高昌人大军决定往东,攻打井州。 林钦怀知道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派人通知了陈云州。 但消息传回吴州已是七八日后了。 陈云州拿着信看了许久,这场战争果然还是来了。 他把信递给旁边的童敬:“童叔,你说井州能守多久?” 童敬撇嘴:“就陈天恩那贪生怕死的玩意儿,估计这会儿井州已经陷落了。” 陈云州的目光落到舆图上:“高昌人拿下了井州,下一个目标应该是长州。长州与京城中间就只隔了一个宣州,京城岌岌可危,朝廷势必会派重兵布防在长州和宣州,将无暇南顾。我估计,要不了多久,朝廷就会将楚弢和甄卫召回京。” 童敬眉头紧锁:“这……他们不管江南了?” “不是不管,是顾不上了。对皇帝而言,哪里恐怕都不如京城重要吧。”陈云州嘲讽道。 历朝历代,都会在京城囤积重兵,有些甚至会过半的兵力都囤积在京师,就是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全。 当初江南动乱,楚家军不敌,庆川、兴远、桥州等数州上书朝廷,恳请朝廷支援,皇帝也没舍得派禁军南下平乱。 现在高昌人都快要打到京城了,他能不急吗? 童敬看着舆图,眉头皱得更深了:“这……楚弢大军一走,那龚鑫他们岂不是可以尽情地往北扩,这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壮大龚鑫的实力。” 陈云州深深吐了口气:“没错,我之所以一直留在吴州就是因为这个。童叔,咱们不能给龚鑫壮大的机会,趁着楚弢还没接到朝廷的调令,在全力进攻田州,我们也出兵,从西攻打田州,速战速决,尽快解决掉龚鑫,吞了他的地盘。” 本来陈云州也不想这样急的,没办法,形势所迫,再不动手就迟了。 童敬沉默片刻,用力点头道:“不能便宜了龚鑫,如今也只能动手了。少主,我这就去准备,后日带五万大军前往田州。” 陈云州说:“带八万吧,吴州留一万大军即可。我会再从怀州、桥州等地调两万兵力过来,到时候咱们还要跟朝廷大军争夺田州,人数太少不行。” 童敬很乐观:“说不定等打败龚鑫后,朝廷就下令将楚弢调走了,最后全便宜了咱们。” 陈云州也笑了:“如此最好,但事情不一定会这么赶巧,多做准备总是没错。” 第108章 葛镇江带着四万多人和大量的钱粮投奔龚鑫后, 给被朝廷大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大岳续上了一命。 六月底,楚家军围困田州失败,损失惨重, 只得退回汝州。 田州之围暂解, 龚鑫大喜,开了庆功宴,并对葛镇江等人大肆封赏。 葛镇江被封为了江北侯, 韩子坤被封为安田伯,葛淮安被封为南安伯。 除他们三人, 葛家军的诸多将领也都有封赏, 虽没有爵位, 但龚鑫在银钱和品阶上都很大方,就连军师也被赏了一千两银子,给了一个四品监军。 龚鑫此举主要是为了拉拢葛家军,毕竟朝廷大军还在汝州,后面还会打仗, 有兵有粮的葛镇江是个不错的助力。 但此举却让大岳的老人们非常不满。 大岳如今只有四个州府,而且自建立起战事就不断,打仗离不开人和钱。所以大岳的赋税并不比朝廷低, 而且征兵征役非常频繁, 毕竟打了这么几年,每天都在死人, 必须要有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 这就导致大岳境内的百姓为了逃避兵役和繁重的徭役赋税, 想方设法逃离, 有偷偷跑去其他州府的, 也有举家搬进深山老林藏起来的。 百姓们逃离,外地商贾很多也不敢到这种战乱地区。 这让繁华的江南没落了许多, 自江南水患开始,江南人口减少上百万,而且每年都还在持续递减。 这意味着大岳每年的财政收入也在减少。 龚鑫要养这么多兵马,所以对手底下的人官阶倒是给得大方,但爵位和银钱方面却比较紧。 从微末起就跟着他的老人,很多都还没封爵,现在葛镇江他们来就一门三爵位,手底下的人也得了不少封赏,这让龚鑫的旧部心里如何平衡? 要说功劳,这些跟了龚鑫几年,提着脑袋上了多少次战场的人就没有功劳吗? 这些人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不好明面上找葛镇江他们的麻烦,就经常在言语之间排挤葛镇江等人。 虽然只是小事,但时不时地来一回也让人很难受。 到了八月,葛镇江就厌烦极了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 他问袁桦:“军师,咱们如今在田州如此不受人待见,我葛镇江也不稀罕什么江北侯,你说咱们往南而去如何?” 南方朝廷还有几个孤州,驻军很少,而且周围被庆川军和大岳包围,陆地上没法跟朝廷相连,只能走海路。但海路速度很慢,朝廷现在也不可能派大军去守住这几个州。 他跑过去占两个州,征兵搞钱,发展一波自己的势力,怎么看都比留在田州寄人篱下强多了。 袁桦赞同:“大将军这主意甚是不错,但怕就怕龚鑫不会同意,咱们要南下,势必要经过大岳的两个州。” 龚鑫都把他们收编了,这吃到嘴里的肥肉谁还会吐出来? 要是朝廷的几个州就在田州附近还好,龚鑫不同意,他们也可想办法悄悄跑路,但那三个州在最南端,必须要经过大岳的地盘。 葛镇江也想到了这点,眉头紧蹙:“这倒是,真是麻烦。这么继续搞下去,咱们葛家军为大岳卖命,我迟早得将自己手里头这点人都搭进去,最后恐怕还讨不了好。” 现在龚鑫是对他挺客气的,可等他手上没人了之后呢? 葛镇江自己都差别对待过嫡系和后面收编的人员,所以他能想到他的价值被利用完了之后龚鑫会怎么对他。 袁桦摇着扇子缓缓一笑:“大将军莫急,朝廷大军必然还会对田州发起进攻。下次我们主动请缨,前去攻打敌人老巢,绕到汝州后方,取了汝州,届时再以驻守汝州为名将其纳入麾下,我们葛家军就又有属于自己的地盘了。” “届时,大将军可重新招兵买马,发展自己的势力,也不用寄人篱下受气了。” 葛镇江懂了,下次打仗他就磨洋工吧,然后寻机出城。朝廷大军攻打田州之后,留在汝州的兵力不会太多。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25节 很快,葛镇江的机会就来了。 九月初,秋收刚过,朝廷大军再次对田州发起了进攻。 这一次,楚家军收了贾长明的三万逃兵,又征了一批新兵,再加上原有的军队,整整十五万大军,兵临田州城下,誓要拿下田州。 嘉衡帝的耐心越来越差了,已经下旨申斥楚弢无能了。 若非朝臣拦着,估计楚弢这大将军的位置都坐不稳了。 楚弢也觉憋屈,这几年打仗,他们前前后后投入了好几十万兵力,死伤二三十万将士,但最后还是没能拿下田州。 他现在就一个念头,一定要拿下田州,杀了龚鑫,平定江南之乱。 龚鑫这边见朝廷大军来势汹汹,也将所有的兵力都投入了进去,而且还强制又征召了数万新兵,对外宣称田州城有二十万驻军,先在人数上压朝廷大军一头。 双方从九月中旬开始交战,第一次就各自投入了超过十万兵力,那一仗从早打到晚,尸横遍野,连田州城下的泥土都变成了黑色。 九月底,朝廷大军曾一度攻破了田州东城门,田州险些失守。 这样的情况下,龚鑫自然不可能答应让葛镇江带兵去攻打汝州,不然田州城破了,他的大岳就完了,葛镇江即便拿下汝州又如何? 龚鑫不同意,葛镇江也无法将几万大军带出城,但他担心自己的兵马受损太过,所以打仗的时候经常是出工不出力。 时间一长,龚鑫自然也察觉了。 对此龚鑫相当愤怒,可现在田州岌岌可危,他不能跟葛镇江翻脸,只能忍了,同时想方设法给葛家军布置任务,让他们稍微多出点力。 战争不知不觉就持续到了十月,双方都损失了数万兵马。 就在他们打得天昏地暗之时,战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但午时,龚鑫忽然接到了消息:“皇上,斥候发现西边出现了一支大军,人数有数万,距西城门有八里左右,还在往西城门挺进。” “西?”龚鑫急忙问道,“最近庆川军、吴州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施斌摇头:“回陛下,没有。” 龚鑫想了想说:“吴州被庆川军拿下,西边是庆川军的地盘,既然没变动,那来得多半是庆川军。” 闻言,底下的臣子们都面面相觑,许久还是施斌开口说道:“陛下,现在朝廷才是大敌,庆川军应该不会这时候跟咱们内讧吧!” 龚鑫想起葛镇江的下场,没这么乐观。 说到底,大家都是竞争对手,敌人,现在没打起来只是因为有朝廷这个共同的敌人,待得朝廷败走,他们双方回立即拔刀相向。 不过现在田州战事不利,大岳上下的信心都不足士气低落,如果有强援,必定能提升大岳将士的信心。 所以龚鑫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说:“庆川军一向与咱们大岳交好,这次应该是来襄助咱们的,大家不用担心。施相,跟庆川军交涉一事就全权交给你负责了。” 施斌接下了此重任。 等大臣们都退下后,龚鑫留了施斌单独谈话:“岳父大人,庆川军来意不明,是敌是友还不清楚,朕刚才那么说,只是为了安人心,实则咱们要提防庆川军,你去与庆川军交涉时,一定要注意这点,莫要上了庆川军的当。” 施斌重重点头:“皇上放心,微臣明白。时间紧迫,微臣这就去迎庆川军。” 施斌嘴上说得好听,但他其实极为怕死,担心庆川军来者不善,自己去了有去无回,所以到了西城门,他派了手底下一个姓庄的文士去城外,打探庆川军的意图。 庆川军在距西城门五里左右的一片河边的开阔地带停了下来,扎营驻地。 庄先生赶去的时候,庆川军还在忙碌,值守的将士非常警惕,搜了他的身,确定他身上没带任何危险物品后,还只允许他一个人进营地。 童敬在刚搭起的营帐中见了庄先生。 “草民大岳施丞相幕僚庄徽见过童大将军。” 童敬笑呵呵地说:“庄先生免礼,请坐,你来得正好,我家陈大人听闻田州之困,特命我带兵前来相助,只是因为我们庆川军人少,大部分兵力又要驻守北方,因此我这次只带了两万人过来。” “怕引起大岳的误会,因此暂时驻扎在城外。劳烦庄先生通禀一声,可否让我们进城?” 听到只有两万人,庄徽松了口气,笑着说:“原来如此,庆川军真是仁义之师,救人于水火,这份情我大岳感激在心,只是此事草民做不了主,还得通禀我家丞相,敬告陛下。” 童敬很豪爽:“应该的,劳烦庄先生了。” 庄徽起身:“那草民就先告辞了。” 童敬给足了他面子,亲自将他送到了帐外,目送他出了营地。 “将军,大岳会让我们入城吗?”副将低声问道。 童敬耸了耸肩,撇嘴道:“龚鑫这个胆小鬼,怕我们来者不善,肯定不会轻易让咱们入城的。” 果不其然,别说龚鑫了,施斌这一关都没过。 施斌听完庄徽的话,嗤之以鼻:“两万人,说少不少,说多不多,让他们进城,万一不轨,城内乱了起来,这田州还怎么守?绝不能引狼入室。” 庄徽点头:“丞相考虑得是,但咱们现在也不宜得罪庆川军,小的该如何回话?” 施斌没理他,而是问驻守在西城门的将领:“庆川军营地中大致有多少人,后面还有大军吗?” 将领道:“回丞相,根据派出去的斥候初步打探,这支庆川军应该只有两三万人,庆川军营地往西一二十里内暂时没有发现大军。” “难道庆川军还真是来帮忙的?”施斌有些狐疑。 虽然心里很希望是这样,但施斌还是知道天上没掉馅饼这样的好事。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赶紧进宫禀告了龚鑫此事。 龚鑫也摸不准庆川军的目的。 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踱了几圈后,龚鑫道:“岳父,无论庆川军的目的是什么,咱们此事都不宜跟他们翻脸,只能先拉拢。你带一份厚礼去庆川军大营,多谢他们襄助,就说朝廷大军的斥候就在周围,盯得很紧,不能开放西城门,不然很容易遭受朝廷大军的偷袭。” “不管庆川军来是为了什么,只要不让他们入城,但也多少是对朝廷大军的一个牵制,也许楚弢也会有所顾忌。” 现在拖时间可是对他们大岳有利。 施斌也赞同:“皇上说得是,只要不让庆川军入城,他们纵使有万般伎俩也无计可施。不过西城门现在只有五千兵力,要增加人手吗?” 朝廷大军主要攻打的是东北两侧城门,所以不怎么受关注的西城门和南城门只各有五千兵力驻防应急,如果有大军攻打这两个城门,再从其他地方调兵。 龚鑫皱眉思考了少许说:“从南城门再调集三千人到西城门,庆川军不可不防。” 施斌有些犹豫:“可这样南城门就只有两千人了。” 现在城内的兵力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龚鑫揉了揉眉心说:“南城门处于我们的腹地,相对安全很多,多派一些斥候盯着庆川军和楚家军的动向就是,他们想要派兵去南城门,势必要绕一个大圈。” 没办法,他们只有这么多兵力,庆川军又不能不防。 而且还要提防葛家军这个不稳定的因素,龚鑫又道:“将葛家军安置在距南城门最远的北城门,派几个人盯着他们的动向,南城门全部换上我们自己人。” 施斌点头:“是,皇上,那微臣再去会会庆川军,若能说动庆川军出手,这一战就不必担忧了。” 龚鑫叹气:“希望吧。” 这次,施斌带着庄徽亲自出城去了庆川军的营地。 “久闻童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见面,施斌张口就夸。 童敬摆手:“施丞相过誉了,里面请。” 双方落座,喝了茶,童敬就心直口快地开口询问道:“施丞相,不知贵国皇上可否准许我们入城相助?” 施斌苦笑,打起了太极:“对于童将军的仗义相助,我家陛下极为高兴,恨不得能立即亲自出城迎将军,只是将军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朝廷的斥候遍布城外,凡有风吹草动,他们都会立即知道。这么多大军入城,要是被楚家军知道,必然会偷袭。” “此事太过冒险了,为庆川军的安全计,此事还是先缓缓吧。对于童将军能不远数百里来襄助,我家陛下极为感激,备了一份薄礼,还请童将军莫要嫌弃。” 说完,施斌挥了挥手。 庄徽立即让人将准备的几口箱子抬上前,然后打开,珠光宝气差点闪瞎人的眼睛。 童敬轻轻扫了一眼,一箱金子,一箱银子,一箱珍珠,还有一箱古董字画。 真是大手笔啊! 他收回目光,笑道:“使不得,使不得,贵国皇上实在是太客气了。” 施斌拱手说道:“我家陛下素来恩怨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童将军仗义相助,我家陛下自不会亏待将军,这只是我家陛下赠予将军的一点薄礼,等打退楚家军,我家陛下还有重谢!” 童敬有些为难:“这……我也是奉我家大人之命来助大岳一臂之力,只是我们这点人,要是去围攻楚家军大营肯定不够看,如今又不能入城,这怕是……” 言下之意就是他们也没法加入战场。 施斌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却笑呵呵地说:“不急,不急,咱们再想想办法。童将军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辛苦了,先扎营休息几日,待想出了对策再说。” 童敬微微颔首:“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施斌又笑道:“童将军可否卖一些火器给我们?你放心,价格方面好商量。” 童敬遗憾地指了指北方:“仅有的火器都送去了北方防高昌人,我这里也没有。这样,我写信回去,让庆川那边赶制一番,看能不能在这个月送一批过来。” 施斌有些遗憾,但也只能说:“好,那就谢谢童将军了。” 两人又扯了一阵子,施斌才带着人离开。 回城后,他将交涉的结果告诉了龚鑫。 龚鑫眉头紧锁:“非要进城,只怕来者不善,庆川军这是看我们快要不敌了,打算趁机捡便宜?哼,朕的便宜不是那么好捡的。” 施斌出主意:“皇上,咱们知庆川军的来意,楚家军未必知道,放出一些风声,到时候楚家军多少要顾忌庆川军,哪怕他们多留一万人驻守大营,也能减轻一些我们的压力。” 龚鑫点头:“岳父所言甚是,就这么安排吧。” 其实早在庆川军扎营的时候,楚家军的斥候就已经探查到了这事。 楚弢自然是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横生枝节,他连忙派人详细打探了一番庆川军的人数,还有庆川军跟大岳的交涉情况。 当得知双方已经见过面,大岳没迎庆川军入城后,楚弢脸上露出了一抹不以为意的笑容:“诸位将军可听说过秃鹫?” 不少人点头,秃鹫这东西专门以腐食为生,哪里要死人他们就往哪里飞。 楚弢淡然地说:“庆川军就如这秃鹫,他们只来了两三万人,在这场双方都投入了十几万兵力的战场人,这么点人不足为惧,他们就是来捡便宜的。” “想必龚鑫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没让他们进城。庆川军不会主动攻打我们,咱们完全不用理会,只要尽快拿下田州,到时候他们自然会退走。” “不过这个过程中唯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让庆川军在我们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入城了。” 不然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在场诸位将领忽然想起了贾长明的遭遇。 可不就是,当初贾长明就是没防着庆川军,他把葛镇江打得半死不活,眼看要拿下吴州,最后让庆川军捡了大便宜,自己灰溜溜地跑了,如今还被押回了京城受审。 至于先消灭了庆川军,十几万人对付两万人,而且还是没有城池掩护的,固然成功的几率极大,但庆川军只来了这么点人,打下也没好处,而且还会导致自己损兵折将,那这次攻打田州的计划又要失败了。 当务之急是取田州。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26节 副将提议:“将军,咱们可将吴州之事大肆宣扬出去,让大岳上下对庆川军多为防备,到时候龚鑫必然会分出一部分兵力驻守南城门,提防庆川军,可减少东北两道城门的压力。” 楚弢赞许地点头:“不错,龚鑫想利用庆川军牵制我们的兵力,我们也可反过来让他们的人忌惮庆川军。” 大岳建朝,还弄了什么文武百官,小小的一座田州城中官员将领数百,这人多了,声音也就多了,只要有一部分文臣听信了这些言论,他们的目的就达成了。 第二日,田州城内关于庆川军不安好心,想要重新再现一次吴州之事的流言逐渐发酵。 起初知道的人并不多,影响也不大。 但当这消息传入葛家军耳中之后,葛家军三万人口口相传,还亲口证实此事,导致流言很快就甚嚣尘上。 这事很快就在田州城内传开,不少大臣想到了葛镇江丢掉吴州的经过,顿时觉得这就是庆川军的阴谋,庆川军来田州肯定不安好心。 于是一个个上书龚鑫,要求提防庆川军故技重施,还有不少兵部的人上奏,提议在南城门囤重兵,以防庆川军忽然打进来。 龚鑫的书桌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而且还源源不断有奏折送进宫,几个老臣更是在宫外守着不走了,就为见龚鑫一面。 龚鑫被他们吵得头痛。 但这些言论不可避免地影响了他的决策。 他本来就对童敬的话将信将疑,如今再看底下的大臣都这么说,更觉童敬不安好心。 犹豫许久,他从东北两处城门,各自挪了五千人去驻守西城门,防着庆川军偷袭。 城外庆川军大营,童敬很快也收到了斥候的消息。 看完后他就乐了:“龚鑫在西城门加派了人手,目的达成了,来人,将这封信送出去。” 没错,他们确实要拿下田州,但西城门不过是烟雾弹罢了,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南城门,童敬带着不多不少的兵力过来,不过是为了吸引龚鑫的注意力,并且关键时候为自己人拿下南城门做掩护。 现在万事俱备,就等楚弢和龚鑫两军打得你死我活了。 这一天并没有等多久。 楚弢对拿下田州志在必得,庆川军的出现加快了这个过程,担心有变,再加上楚弢得知龚鑫调动了小部分兵力去西城门防庆川军,楚弢决定早点动手。 他的军队里有钦天监的人,略懂一些气象。 提前得知十月二十五这天上午很可能有大雾之后,楚弢将大战的日子定在了这一天。 大雾是极佳的掩护,这样城楼上敌军的视野受阻,弓箭等物都将失去效果,斥候的作用也大减,这对攻城显然更有利。 十月二十五清晨,白雾弥漫笼罩了整个江南。 这天的雾极大,以至于,一丈外都看不清人的脸。 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楚家军对田州发起了猛攻,除了留守营地的两万人,余下的大军全部出动,对田州发起了猛攻。 龚鑫还在睡梦中就被紧急军令唤醒。 他连脸都没来得及洗,穿上鞋子,边套衣服边往外走:“现在是什么情况?” 紧急入宫的施斌脸色很不好看:“皇上,今天突然起了雾,雾非常大,咱们城楼上的将士根本就看不清楚城下的敌人,弓箭手没了用武之地,只能等敌人快攻上城了,再与敌人厮杀。” 但这样他们就失去了不少占据有利地形的优势。 龚鑫眉头紧锁:“就没法子解决吗?” 施斌轻轻摇头:“守城的将士准备了一批火把插在城楼上,但作用非常有限,而且往往容易成为敌军的靶子。” 龚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那就等,坚持到太阳出来,雾气消散,优势就还在我们这边。”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施斌点头,吩咐了一句,翁婿俩出去,得知消息的大臣们已经赶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思考对策,同时等待城楼上的消息。 不时有消息传入宫中,但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大雾天气,极大地削弱了大岳的优势,有部分骁勇善战的楚家军已经爬上了城墙,倒是城门虽然遭受了攻城车的大力攻击,但还比较。 眼看己方可能不敌,有人提议:“皇上,如今这情况持续下去,咱们恐怕守不住城了,不若派人去请庆川军相助吧,他们要入城就入城,庆川军只有两万人,咱们可是有十几万大军,还怕他区区两万不成?” 以前提议要严防庆川军的大臣这会儿也纷纷改口:“是啊,如今最重要的是守住田州,其他的先放一边,大不了咱们派人盯着庆川军,如果他们有任何异动,等打退了楚家军,再将这些庆川军给清除了就是。” 几乎是一面倒,即便有个别大臣还是担忧会引狼入室,但面对如今这危急的情况,也不敢反对了。 就在龚鑫要开口时,城西守军却派人回来报告了一个极糟糕的消息:“皇上,不好了,庆川军兵临城下,对南城门发起了攻击!” 龚鑫脸色铁青,急地嗖地站了起来,破口大骂:“朕就知道庆川军狼子野心,不安好心。好个陈云州,好个童敬,好个庆川军,我龚鑫与他们势不两立!” 诸位大臣的脸色也都变成了猪肝色。 亏得他们刚才还想请庆川军入城帮忙呢,幸亏慢了一点点,不然还真是引狼入室了。 施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万分不解:“庆川军这是做什么?即便他们攻下了南城门,仅凭两万人根本守不住田州,最后还不是便宜了朝廷。” 可不是,大臣们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庆川军这么做的目的,他们不会以为先攻入城中,就能守住偌大的田州吧? 不过庆川军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也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庆川军这么一搅局,田州守住的可能性太低了,如今还想活命,恐怕只能往南逃了,而且现在就必须逃,不然再晚一会儿,就迟了。 但这样的话大臣们都不敢提,只能看向龚鑫,委婉建议:“皇上,此时正值我大岳生死存亡之际,还请皇上定夺!” 施斌也反应过来,立即跪下道:“皇上,请您携太子速速出城,退守海州,他日再反攻,收复田州!” 海州位于田州的东南方向,是大岳如今占据的四个州之一,也是距田州最近的州,那里目前还有五千驻军,龚鑫再带一批人跑过去还能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如果庆川军跟楚弢在田州发生激战,两败俱伤,那他还可以占据三州继续当他的皇帝,甚至有一天卷土重来。 龚鑫好不容易才打下了这片江山,称帝,享受了前半辈子想都不敢想的荣华富贵,如今眼看田州要失守,他自也不愿跟田州共沉沦,将自己的小命都交代在这里。 只想了一瞬,龚鑫没有任何犹豫,当即下令:“迁都海州,诸位大人都是我大岳的栋梁,尔等也速速回去收拾,与朕一道前往海州。” 大臣们一个个脸色惨白如纸,逃亡哪是那么好逃的,逃得太急,车队什么的肯定有限,必然是优先皇亲国戚们,但如今已无路可走了,一个个赶紧出了宫,准备带着家人逃跑。 而龚鑫也带上了细软和几个受宠的妃嫔、儿子就仓皇地准备出宫。 但就在这时,坏消息再次传来:“皇上,葛镇江带着人跑了,往南的方向去了。” 龚鑫脸色大变:“这个葛镇江,真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气得要死,很后悔当初没提前杀了葛镇江,但现在这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施斌担忧地看了一眼北边城门,低声提醒道:“皇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务之急,是赶紧走,他日再收拾葛镇江也不迟。” 龚鑫面色难看的点点头:“走。” 他带着家眷、亲信飞快地出了宫,很快就在贯通南北的凤凰街上遇到退走的葛镇江。 葛镇江也是见形势不对,感觉要守不住田州了开始跑路的。 不过他的兵马有一部分死在了城楼上,还有一部分因为大雾的天气,加上如今城内乱糟糟的,根本没办法集合起来,所以这会儿跟在他身边的也只有两千多人。 不过葛淮安、韩子坤和袁桦这些心腹都在。 龚鑫的人马比他多,双方在凤凰街相遇,龚鑫顿时目眦欲裂,恨恨地盯着葛镇江。 葛镇江也听说了南城门遭遇庆川军偷袭的事,不想跟龚鑫在这里浪费时间,连忙说道:“龚鑫,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投奔你也是为了活命,可不是为了死。我四万多兄弟来的田州,如今就剩身边这点人了,我可没对不起你。” 施斌赶紧推了推龚鑫,低声说:“皇上,大局为重。” 这时候再跟葛镇江计较没有意义,只会耽误他们逃亡的时间。 龚鑫深吸一口,压下心里的怒火:“让我们先走。” 葛镇江不同意,这谁在后面,谁就可能跑不了,生死存亡之际,傻子才让呢。 他说:“龚鑫,这凤凰街这么宽,大家一起走。快点,你别浪费时间了,不然耽搁下去,小心咱们谁都跑不了。” “皇上,走吧,葛镇江这么一退,北城门肯定乱了套,只怕楚家军要攻入城了。”施斌压低声音提醒。 龚鑫没再看葛镇江,挥了挥手:“走。” 显然是默认了葛镇江的提议。 马车飞驰,在凤凰街上疾驰而过,后面跟了许多士兵,还有大臣们的马车,也有一些投奔了龚鑫的富商豪绅担心朝廷会算账,也赶紧带着家眷跟在他们后面。 整个田州一片鸡飞狗跳,乱得不成样子。 普通百姓,没有马车,也不知道该往哪儿逃,只能紧闭门户,躲在家里闭门不出。 葛镇江和龚鑫的大军沿着凤凰街一路向南,在距南城门还有两三里的时候,变故突生,南城门的守将骑着马屁滚尿流地跑了过来。 看到龚鑫的大军,他跌跌撞撞地从马上扑了下来,指着南城门的方向,惊恐地大喊道:“皇上,丞相,不好了,敌军偷袭,我们这点人完全守不住,南城门已破。” 万万没想到,最先被破的竟然是龚鑫最放心的南城门。这条求生的通道被阻,意味着他们的逃跑计划,东山再起的计划都彻底泡汤了。 龚鑫急得从豪华的马车上窜了下来,抓住那人就问:“怎么回事?说清楚,哪里来的敌军,你们早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早说?” 那守将惊恐万分地说:“庆川军,是庆川军来了,陈云州亲自带兵,他们的骑兵,速度很快,我们发现为时已晚。” 第109章 南城门守城将士大半被调走, 只有两千人,加上有大雾的掩护,陈云州带兵犹如无人之境, 只用了两刻钟就突破了南城门, 俘虏了大半的将士,只有少部分趁乱逃跑了。 拿下南城门后,陈云州并没有急着入城, 而是开始安排驻守南城门的将士。 现在雾还很大,他们兵力虽然多, 但这时候贸然挺进入不熟悉的城池内, 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大岳将士跟他们玩游击战,在视线受阻的情况下,他们很可能会折损不少兵力。 因此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陈云州并没有冒进,而是安排将士入城, 一点点往内推,稳打稳扎,等待着迷雾散去的那一刻。 他不急, 但葛镇江和龚鑫等不了。 两人听说南城门被破后, 虽然都极为愤怒,但还是很快冷静下来, 并摒弃了嫌隙, 开始商量对策。 葛镇江想起自己还散落在北城门的大军, 舍不得, 便提议:“不如我们杀回北城门,打楚弢一个措手不及, 然后从北城门突围,还可将庆川军已入城的消息散播出去,到时候朝廷大军肯定无暇顾及我们。” 这样他就可以跟自己的大军汇合,再多带走一些人了。 无论什么时候,还是得人多才行,否则没有兵,他葛镇江也不过就是一莽夫,成不了事。 但龚鑫不愿意:“不行,北城门有楚弢的大军,咱们这是去送死。就从南城门突围,尽快离开。” 葛镇江除了城内这点兵力外,什么都没有,对他来说随便哪个门突围都没关系,可龚鑫不一样,南方他还有三个州,只要能突围出去,整合这三个州,他照样可以当他的土皇帝。从其他城门出去可没这个优势。 两人各有算盘,争执不下。 还是袁桦站出来提醒他们:“皇上,大将军,如今庆川军已入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二位莫要再争了,尽快决断吧。”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27节 这话提醒了他们。 龚鑫往回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亲信,直接放话:“行了,葛镇江,咱们俩早就拆伙了,你也没真心服朕,既如此,咱们也没必要一起走,你爱去北边就去北边,大岳的人马,跟朕走,冲出城门,回到海州,每人奖钱百贯!” 为了脱身,龚鑫也是下了血本。 现如今还跟在他身边的基本上都是他的死忠,本就忠心,又有重赏,一个个更是勇猛无比,齐声高喝:“誓死追随皇上。” 龚鑫满意点头:“好,大岳男儿,跟朕冲!” 他没再回马车,而是跳上了一匹马,穿上银色的铠甲,手持大刀,一夹马腹:“冲!” 大岳上下紧随其后,奋力往前冲,带起的风吹得旁边的葛家军衣角猎猎作响。 韩子坤几人握住染血的兵器,看向犹豫不决的葛镇江:“大哥……” 葛镇江明白,大家这是在催他做决定。 他虽然惦记着自己那点兵力,但也知道龚鑫不回去,北城门群龙无首,很快就会败,不,说不定现在城就已破了。他手底下只有这么点人,回去怕也是无济于事,搞不好还是自投罗网,跟在龚鑫后面搞不好还能获得一线生机。 “冲,先出城,紧跟着龚鑫。”葛镇江一挥手,然后一踢马腹,快速追了上去。 一行人飞快地冲向南城门。 但没多久,队伍就停了下来,因为前面出现了一排用木头拼成的栅栏,挡在了城门前方。 如果只是一排半人多高的木栅栏,当然拦不住龚鑫。 龚鑫畏惧的是木栅栏后,那一架架钢铁猛兽。 一排比木栅栏高出一节的火炮对准了大街的方向,炮口幽深漆黑,森冷中透着无尽的寒意,像一只只匍匐在地等待狩猎的野兽,让人望而生畏。 龚鑫早就听说过火炮的威名。 葛镇江刚来的时候还带了几门,他们找人拆开钻研了一番,没弄出什么名堂,后又因弹药不足,而且火炮太过笨重,数量少不好移动,只能放在那搁置了。 但庆川军的这些火炮明显跟葛镇江先前获得的那几门不是一个档次,这些看起来更小巧,制作要精良很多。庆川军将这放在城门口,显然就没打算放任何一个人出城。 而且只怕城楼上现在也布置好了弓箭手,自己这么点人,想要冲出去难矣。 但好不容易逃到了这里,他还有宏图霸业未成,就让他这么束手就擒,他实在不甘心。 龚鑫抿了抿唇,克制住愤怒,拱手道:“陈大人,你我往日无怨,今日无仇。田州陷落,皆因朝廷,与庆川军无关,陈大人放我等出城,我龚鑫铭记大人之恩,他日必定相报。” 他这意思是不管陈云州他们来不来,田州都会失守,他会将这个仇记在朝廷身上。借此以表明跟陈云州没嫌隙和仇怨,希望陈云州能放他出城。 陈云州觉得龚鑫还真是个人才。 瞧瞧都称帝,建了皇宫,当了万万人之上的皇帝,也没膨胀,该放下身段的时候毫不犹豫。 但他越是这样,陈云州越不可能放他走。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今日既将龚鑫得罪,必定要将他的势力全部剿灭,放他出去,哪天他又卷土重来,自己怎么安心北上? “龚鑫,你束手就擒,我可向你保证,只要你家族中、麾下的官员没有作奸犯科,皆会留他们一命,并会将他们分散安置到各地,作为庶民,平静地继续生活。” 由奢入俭难,享受过了高高在上的感觉,享受过了随时能将他人命运掌握在手中的滋味,龚鑫怎么甘愿再度沦为平庸,被打回原型。 他望着白茫茫的雾气,试图通过声音寻找到陈云州的位置:“陈大人,你我没仇吧?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现在楚弢大军说不定已经占据了东北两侧城门,进入城内,你再跟我在这里耗,最后只会便宜楚弢,我想陈大人也不愿为他人做嫁衣裳吧。” 这人倒是会说。 陈云州轻笑道:“是吗?此事我自有对策,龚鑫,你是想向南去海州吧?可惜,前不久,我们庆川的将士已经占据了青州,并一路向北,拿下了余州,这会儿海州应该也已进驻庆川军了。龚鑫,你又何必再做困兽之斗呢?” 听到后路被断,龚鑫脸色大变,仇视地盯着陈云州的方向,忽地一挥手。 他身后数名将士齐刷刷地抬起了手中的弓箭,对准白雾中出声的方向,齐刷刷地拉动了弓。 弓箭声破空而出,嗖地没入白茫茫的雾气中。 龚鑫嘴角勾起得意的笑。他之所以跟陈云州说这么多,可不单单是为了求情寻出路,更重要的是为了确定陈云州的位置。 夺城之恨,哪那么容易消解。 不过没关系,只要陈云州一死,城门口的这番布置也必定会乱,到时候他再带兵突围。 而且陈云州死了,庆川群龙无首,必定会乱上一阵子,说不定还会分崩离析,这也是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过了好几息,惨叫声,呼痛声并没有响起。 龚鑫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就在这时,雾气中又传来了陈云州平静的叹息声。 “哎,看来龚鑫你不想要我给你的机会,我数到十,若你们还不肯束手就擒,就别怪我陈云州心狠手辣了。一,二……” 他的声音明明平静又淡然,但在薄雾中确仿佛有极强的穿透力。 一声又一声,像是一把结实的锤子敲击在人的心头,让人的心也不自觉地随着这数字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站在火炮后面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点燃了火把,做好了开炮的准备。 慢了半拍赶来的葛镇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担忧又恐惧地看着前面的那一口口黑森森的火炮。 对于庆川军的恐怖,没有比他们葛家军更清楚的了。 以前他们有几万大军都奈何不了庆川,如今就剩下这么点人,更没希望了。 就连葛淮安斗急了起来,忍不住担忧地说:“大哥,怎么办?这个龚鑫,自作聪明,惹恼陈云州了,他要是下令开炮,咱们,咱们恐怕都得完。” 韩子坤舔了舔嘴唇说:“大哥,要不咱们先撤,找个地方躲起来。” 葛镇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将士,现在还跟在他身边的大多都是从江南起就追随他的老人,最是忠心不过。他曾承诺,会将他们带回故乡,可如今距故乡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却仿若天堑,似乎怎么都回不去了。 “躲?往哪儿躲?大家分开各自逃亡吗?” 分开,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优势。但一千多人聚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不被敌人发现。 怎么看,韩子坤这提议都不过是做垂死挣扎。 “大将军,投降吧,如今咱们已经没有胜算了,能活命比什么都强。”袁桦的声音突兀地在空寂的雾气中响起。 韩子坤一听就爆了:“军师,你说什么胡话呢,要我投降庆川军,我宁可战死。” 葛淮安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葛镇江眼睛扫过身后的将士,心里天人交战,迟迟下不了决定,就在这时,空气中响起了戏谑的声音。 “十!算了,既然你们这么想出去,那我就放你们出去吧,也好让你们死心。” 随着陈云州的话音一落,有士兵上前将木栅栏打开,弄出一个两丈宽的口子,紧接着,他们将后面的火炮也推到了一侧。 龚鑫、葛镇江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 他们怎么都想不明白,陈云州为何会在占优势的情况下放了他们。 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两人好歹也算一方枭雄,决断力惊人,二话不说就驾马狂奔:“冲……” 明明只有百来匹马,愣是给他们弄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龚鑫一直担心陈云州是有什么阴谋在城门入口等着他,但等他一口气冲出了城门却什么都没有,他所担忧的火炮偷袭、弓箭偷袭通通都没有,大开的城门空荡荡的,甚至连一个卫兵都没有。 龚鑫欣喜若狂,策马狂奔,一口气冲出了城门。 恰在此时,一轮圆盘似的红日从云层中跳跃出来,金色的阳光倾洒下来,将浓雾驱散了一些,能见度由十来米扩大到了几十米左右,虽还有雾蒙蒙的,但比之先前好多了。 然后龚鑫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 因为他看清楚了,城外是密密麻麻的庆川军,齐齐整整,放眼望去,乌压压的一片看到不到尽头。 这么多的庆川军,他们跑出来怎么可能逃得了。 可他意识到这点已经太晚了。 只听轰隆声响起,炮火漫天,中间还夹杂着羽箭飞驰的声音在距城门百来米的地方响起,泥石翻飞,灰尘漫天。 一代枭雄龚鑫身死。 稍微落后一些的葛镇江才刚抵达城门口,听到这番动静连忙勒住了缰绳,惊惧地看着城外。 只见火光漫天,宛如烟花一般绚丽,穿插其中的飞箭像是流星雨一样密集又犀利。 多么璀璨动人的一幕,但却让葛镇江手脚冰冷,浑身止不住的轻颤。 他看龚鑫冲了出去,自己也抱着侥幸的心理,谁料等着他们的竟是地狱。 后方还没来得及出城的人也听到近在数百尺外爆炸声、惨叫声,一个个意识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了,哪怕没人制止,但也无人再动,更别提什么趁乱出去了。 龚鑫他们百来人骑马先行都一波全灭了,他们这些只靠两只脚走的肯定跑不掉。 大岳的臣子们、龚鑫的亲眷、死忠一个个面如土灰。 偌大的城门,成千上万人,竟突然一下子陷入了死寂。 少许,幽幽叹息声响起:“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吧。”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安静的庆川军忽然动了起来:“放下武器,抱着头蹲到墙边,缴械不杀,凡有违抗者,杀无赦。” 葛淮安面如死灰,六神无主地看向葛镇江:“大哥怎么办?” 葛镇江扫了一眼身后的人,这次连跟斗鸡一样的韩子坤都没再说话了。 因为韩子坤也意识到了,陈云州刚才之所以耐心跟他们讲这么多并不是庆川军没把握,现在他们想要冲出去,逃离田州,只有一个字:死! 龚鑫的前车之鉴还在前面,葛镇江到底还没看破生死。他闭上眼睛,率先丢下了手里的刀,颓丧地说:“束手就擒吧。” 他开了头,其他的将领,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将武器都丢了下去,跟随着众人抱着头,蹲到了城墙边。 雾气又驱散了一些,很快他们就看到了城楼上密密麻麻手持弓箭的庆川军。 这一刻,葛镇江真是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敌人太强,自己这么点人,即便再侥幸,他也知道逃不了。 逃不了投降总比龚鑫那样冲出去被一炮轰死强,只是庆川军明明占据绝对的优势,陈云州为何要跟他们浪费口舌? 很快,庆川军便安排了人将兵器和马匹带走,然后将将士全部捆绑了起来,至于后面跟着逃跑的官员、家眷、富商豪绅则全部暂时赶到了城墙的拐角看守起来。 这时候雾气终于散了。 几个士兵将葛镇江他们几人押送到了陈云州面前。 陈云州坐在火炮后面,前方还布置了一排木栅栏,既能挡风又能挡箭。葛镇江看到,龚鑫的人射出去的箭,齐刷刷地扎在木头上。 要是龚鑫看到,不知会多讽刺。 “看什么看,跪下!”柯九踢了他们一脚,将葛镇江游离的思绪拉了回来。 葛镇江双腿吃痛,屈辱地跪了下来,头却高昂着,倔强地看着陈云州。 陈云州也在打量葛镇江。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28节 这是他跟葛镇江的第一次碰面,不出意外的话也会是最后一次。葛镇江年约四十,个子比较矮,但身材壮硕,眯眯眼中透着精明和狠辣。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绝不能留。 陈云州又扫了一眼他后方的葛淮安、韩子坤、军师等人,淡淡地下令:“先暂时就近关押。” “等一下,陈……陈大人,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葛镇江代大家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陈云州轻轻笑了笑,并没有敷衍他,而是认真地说:“战场之外,手上沾了无辜人命的通通处死,不过我们庆川罪不及家人,顶多是罚没不法所得,无辜亲眷都会留下性命,遣返回乡,包括士兵。” 闻言,不远处的士兵们齐刷刷地抬头,激动又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云州。 他们这些人要么是走投无路下跟了乱军,要么是被强征的,如果能回家乡过上平静的生活,谁会不愿意呢? 感受到背后的骚动,葛镇江苦笑:“在收买人心方面,我和龚鑫远不如你。” 哪怕面前这青年比他们小了一倍。 他们只会用钱,用女人,用升官这根胡罗卜去吊着将士们。 但这终究是有限的,能够受惠的也大部分都是中上级将领,最底层的士兵很多都只是战场上的炮灰,有今天没明天,过一天算一天的那种。 陈云州不否认自己这么做有收买人心的目的。他轻笑道:“是吗?可连这么卑微又正常的愿望,你和龚鑫却不愿意满足。” 葛镇江被这话堵得无话可说。 他有些气闷,不甘心地问道:“你明明可以一开始就拿下我们的,为何要放我们出城?” 陈云州站起来,瞥了他一记:“你说这个啊?轰坏了路面和房子,维修重建都要花钱。好了,现在大雾散开了,我没功夫陪你们浪费了,押下去吧。” 闻言,葛镇江差点喷血,敢情是因为大雾弥漫,不好行动,所以你才跟咱们在这里耍着我们玩的啊? 自己好歹也曾是一方霸主,最后竟沦为了小丑,葛镇江气急败坏,低吼道:“陈云州,我知道你们庆川军强,但没有用的,楚弢这时候肯定已经攻破了城门,你想像上次拿下吴州那样轻轻松松得到田州,你这是在做梦!” 陈云州好笑地看着葛镇江:“是吗?那我跟你打个赌,不出一日,朝廷军必退!” 说完,他挥了挥手,下面的人立即将葛镇江给拖走了。 葛镇江怄极了,这人啥意思,光说打赌,连赌注都没下,就这么肯定他能赢吗? 葛镇江不相信,楚弢好不容易拿下田州,怎么可能退走?而且现在龚鑫完了,朝廷下一个对准的目标就是庆川军,他还有机会,只要双方打起来,说不定他们还有机会逃脱。 陈云州没管葛镇江的垂死挣扎。 他下令,城外的庆川军入城。 刚才之所以跟龚鑫他们啰嗦这么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等庆川大军。 突袭的时候,他带了骑兵和三千精锐,大部队在后面,稍微落后了那么一个时辰。 现在浓雾散去,能见度提了上来,正是大军进城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 不过陈云州仍旧没冒进,他进城的第一时间就派了一批斥候扮作平民混入城内打探消息。 现在第一批探子陆陆续续回来了,给他带回了战场上的消息。 “大人,朝廷大军已攻破了东北两道城门,如今只余少数乱军还在抵抗,很多乱军溃逃、投降了,估计要不了多久,朝廷就会彻底拿下两座城门。” 陈云州颔首,不意外。龚鑫和葛镇江都跑了,还带走了不少亲信,他们这一跑扰乱了军心,尤其是葛镇江带着人从前线跑了,这对守城的将士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那些人还能撑到现在可真是一个奇迹。 陈云州点点头,没有问多余的,点了两名将领,让他们带两万大军去西城门支援童敬。 这会儿童敬即便还没攻下西城门那也快了,这两万人过去主要是帮他守城门的,以提防朝廷大军偷袭。 安排好后,陈云州并没有动,而是下令:“原地休息,在道路前方设置一道障碍。” 庆川军的将领虽疑惑,但因为陈云州的威信,还有今日轻轻松松就入城,让他们对陈云州极为服从和信赖,因此也无人质疑陈云州的决定。 今天这一仗,楚弢倾尽所有。 田州,他志在必得。 好在结果也非常让人满意,浓雾作为最好的掩护,让大岳失去了高空的优势。 更领楚弢欣喜的是,童敬的兵马也动了,落井下石,加入到了攻城之中。 童敬的出击,势必会让大岳多面受敌,很可能还会从东北两侧调遣一部分兵力走。所以哪怕知道童敬可能别有目的,楚弢仍然非常高兴。 但他没想到,童敬的加入会让大岳大军溃逃得这么快。 首先便是驻守北城门的葛镇江竟然带着亲信跑了,北城门一时之间乱作一团,本就处于劣势,再上将领的逃跑,让底下的士兵们也失去了斗志,很快城就破了。 东城门那边不知是收到了什么消息,没多久,抵抗也弱了下来,甚至出现了将士窜逃的现象,甚至还有不少举旗投降的。 楚弢本以为今日会是一场死伤无数的苦战,没想到只打了不到两个时辰,两道城门都破了,楚家军成功入城,拿下了大岳的都城。 作为一名有经验的老将,楚弢入城第一件事就是派出斥候去打探消息,尤其是庆川军的动向。 他不相信庆川军会白白为他做嫁衣裳,很可能,他们还有后手在后面。 果不其然,很快斥候带回来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一是西城门也破了,童敬的兵马入城。二是,南城门入了庆川军手中,陈云州亲自带兵攻破南城门。 如今朝廷大军和庆川各自占据了东北和西南两侧,朝廷大军赢了,又没赢彻底,打倒了豺狼,又迎来猛虎。 这个局面对他们很不利,但却是意料之中的事。 楚弢也采取了稳健的办法,命人慢慢推进,占据城池,抓捕俘虏,清剿残兵,同时派人打探消息。 但传回来的消息却令楚弢狐疑不已,庆川军入了城后却没推进,而是在西南两侧城门布防,设置了障碍和岗哨,然后停止不动。 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楚弢搞不懂了,这种抢地盘的关键时候,庆川军进城又不动是几个意思? 副将担忧地说:“将军,听说陈云州这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当心他们耍诈。” 不用他说,楚弢也顾虑着这一点。 但现在也看不清楚庆川军的目的,想了想,楚弢说:“继续推进。” 两军迟早有一战,既已遇上,就定在田州吧。 到了中午,楚家军已占据了田州城内四成的区域,俘虏数万人,缴械无数,战果惊人,但庆川军还是纹丝不动。 这让楚弢很是不安,他眼皮子骤然跳个不停。 很快,他这种不详的预感应验了。 午时过半,驻守在城外的将士忽然送了一封信进来:“将军,兵部的急件,请将军过目。” 楚弢一边接过信一边问道:“送信的人呢?” “回将军,他受了重伤,到城外就只剩了一口气,将信拿了出来,人就落气了。”副将闷闷地说道,情绪有些低落,既是因驿卒之死,也是因这封信。 能跑累死驿卒的信,必然非常紧急,怕是出事了。 果不其然,楚弢打开信只看了一眼,双手就几乎握不住这信。 看到他神色大变的模样,副将也惊呆了:“将军,信上说了什么?” 楚弢猛然抬头,眼底是满满的震惊和不可置信:“高昌人偷袭了井州,目前已打到长州,距京城只隔了宣州,京城危矣,兵部下令,命我等速速回去保卫京师。” 副将不可置信:“怎么会这样,西北军,禁军呢?他们都是吃干饭的吗?咱们牺牲了这么多的兄弟,就要这么放弃在江南的优势吗?咱们一旦撤离,庆川军必然一统江南,以后再想遏制庆川军就难了。” 楚弢如何不知这点,眼看江南战事即将取得胜利,却出了这种变故。 他死死捏住信,连将信捏出一个洞他都仿若未觉:“容我再想想。只怕庆川军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陈云州才会来捡这个漏,等我们打下了田州,他就坐收渔翁之利,真是好算计。” “难怪庆川军会在这时候横插一脚呢,敢情是全都算到了。” 副将也恍然明白庆川军为何进城却固守两个城门不动,完全没跟他们争的意思,原来是在等着他们自己退。 他们现在清剿逃兵,清理城内城外的尸体,这一切都是帮庆川军做的。 庆川军只要等,等到他们不得不撤军回京,就赢了。 这一场,最后的赢家竟是庆川军。 他们和龚鑫都输了。 副将很不甘心:“大将军,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咱们不若现在就出击,攻打庆川军,消灭了他们再北上回京支援。” 楚弢沉默了许久,苦笑道:“到时候就晚了。” 前段时间,他便听说高昌人又出兵了,但因为前井州有西北军,京城也有一部分禁军,加上双方议和,朝廷每年给高昌人一百万两白银,他也没太在意。 这事朝廷和西北军自会处理,他的任务就是平定江南之乱。 但他没想到,今年高昌人毁约拿下了井州不说,竟还一路东进,俨然有攻打到京城的意思。 如果他不回去,京城陷落,他就是千古罪人,他们楚家世代忠良,不能败在他这一代。 闭了闭眼,楚弢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撤军,传令下去,退出田州,全速北上,返回京城。” “将军!”副将不赞同地看着他,“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楚弢苦笑,无奈地看着他,问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如果京城被高昌人攻破,大燕亡国,你我拿下这田州有什么意义?况且如今各地官员家属,军中将领的家眷都被送入了京城,一旦城破,你想过这个后果吗?” 本来军中不少将领都对朝廷强召他们的家眷入京为质不满。 如果他们的家眷出了事,不少人肯定会将这一切归结于朝廷,很可能会有将领叛逃甚至是带兵投敌。 长长叹了口气,楚弢说:“这个消息一旦传出,不用朝廷下令,军中将领们都会归心似箭。撤吧,不要弄到最后,什么都没办好。” 副将不满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城池就这么便宜了陈云州,狠了狠心说:“将军,咱们既要撤军,不如学那龚鑫,将田州洗劫一空,给陈云州留座空城。” 楚弢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严肃:“不可,我等是朝廷军队,不是龚鑫、葛镇江这等乌合之众,这么做跟乱军有何区别?不过,龚鑫的宫殿可以搜刮一遍,不过速度要快,今日必须撤离。” 副将汗颜,惭愧地说:“是,将军。” 申时,陈云州便接到了消息,楚家军忽然撤出了城。 他勾了勾唇角,终于下令,让大军迅速去占据另外两座城门,然后在城内挨家挨户搜捕逃兵,并张贴了告示出来,窜逃的将士自动到官府报道,只要非罪大恶极之人,官府会将他们遣送回家乡。 同时他的驻地也要换一换了。 陈云州打算在天黑之前,先去府衙。 至于龚鑫建的这座皇宫,陈云州不打算住进去,大业未成,他可不能像龚鑫这样迷失了自己。 同样,俘虏也要一并押送进看管更为严密的牢房中。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29节 葛镇江等人从临时监房中提了出来,押送去大牢,途中他看到了残破的房屋、破损的马车、断掉的胳膊,城里一片乱糟糟的,但庆川军将士已经开始逐条街的排查审讯收拾,并在每一道路口设置关卡。 很显然,庆川军已经掌握了田州。 但这怎么可能呢,楚家军是吃素的吗? 楚弢带了那么多人,都快拿下田州了,他怎么可能会撤军呢?他疯了吗? 葛镇江不可置信地问押送他们的士兵:“朝廷的大军呢?” “撤退了。”士兵告诉了一个令他崩溃的答案。 葛镇江瞪大双目,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 士兵也一知半解:“不清楚,好像是朝廷下旨了吧。行了,进去吧,你,文臣关在这里。” 将人送进去牢房中,士兵没管一脸崩溃的葛镇江,而是将军师袁桦单独拎了出来。 袁桦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快陷入疯魔状态的葛镇江,还有沉默的韩子坤、葛淮安,拱了拱手,默默跟着士兵离开。 世上确实没这么巧的事,陈云州也不可能算到朝廷哪天会给楚弢下令,所以他伪造了一封兵部的信,还做了印鉴,落了大印。 田州府衙,陈云州低声对柯九说:“找到送信士兵的尸体了吗?带回庆川好生安葬。” 送信的士兵其实是庆川军的一员,受伤过重,救不回来了,所以接下了这个任务,人要是活着楚弢肯定会盘问一番,很容易露马脚,送到信就死,无法盘问不说,而且还会降低楚弢的防心。 如果是一个活人去送这封信,他肯定不会这么快就相信。 当然这也是因为高昌人出兵不是什么秘密。 朝廷现在还没下令,高昌人应该还没打到宣州,这么快让楚家军回去可不是好事,到时候楚家军、西北军、禁军汇合,拱卫京师,庆川军又有一场硬仗要打。 所以陈云州提笔,照着楚弢今日所收到的那封密信,原封不动地写了一遍,甚至连字迹都模仿那封信,而且又还落了兵部的大印,然后交给柯九:“派人送去给楚将军吧。” 柯九接过信,为楚弢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泪。 得知真相,楚弢只怕要气死吧。 第110章 士兵带着袁桦出了牢房, 客气地说:“袁先生,您要不要换身衣服,吃点东西, 再去见我家大人?” 大清早就跟着逃命, 袁桦也一身狼狈,脸上不知从哪里沾的烟灰,衣服上到处都是血和黑乎乎的东西, 长袍下摆还不知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块,看起来跟难民没什么两样。 他本想说不用, 可看看自己这副样子, 苦笑道:“吃东西就不用了, 劳烦这位军爷找身衣服给我换上吧,莫让陈大人等久了。” 士兵点头,找了一件衣服给他换上,又端了一盆水让他洗了把脸。 收拾完后,袁桦随着士兵穿过府衙幽深的回廊, 来到了书房门口,对守在外面的护卫说明了缘由。柯九点头,领着袁桦进了书房:“大人, 袁先生来了。” 陈云州正在忙, 闻言从案桌上抬起头。 袁桦连忙见礼:“罪人袁桦,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笑着招呼他坐下:“袁先生此言差矣, 你多次帮我庆川免于战火, 何罪之有?至于葛镇江、韩子坤、葛淮安所为, 你能阻止吗?不能。既如此袁先生实不必将这些罪都揽到自己身上, 至于两军交战的死伤,各为其主, 更不关袁先生的事。” 袁桦知道陈云州不会怪罪他,还是苦笑道:“陈大人不必宽慰小人,袁某不忠不义,终究是个罪人。” 他心里虽不赞同葛镇江他们的所作所为,也知道他们走不长远,但葛镇江到底对他不薄。葛镇江走到今天,跟他暗中的推波助澜脱不开关系,他心里也不是全然没有愧疚。 但他也清楚,陈云州不可能放过葛镇江等人。 想到这里,他站起来,朝陈云州拱手恳求道:“陈大人,小人有个不情之请,求大人给葛镇江他们一个痛快。” 陈云州抬手示意他坐下,笑道:“袁先生多虑了,对不能留的战俘,我们庆川军会统一处决,而且就在近日。今日派人请先生过来,是有两件事要与先生相商。” “第一件,是想向先生了解一下城中的情况。目前城内还有不少流窜的乱军,我希望能够以最少的代价将这些人招安,能用则用,不能用又没犯下什么大案的将士通通卸甲归田,遣返原籍,但如果同一乡人数很多的,可能要分散安置,官府会指定一片地方,让他们开垦,然后土地归其所有。” “我们庆川军初入城,以前跟大岳打交道也少,不清楚这城中哪些人可用,哪些人不可用,因此还请袁先生提点一二。” 袁桦到田州几个月了,对城内的情况比较清楚。 他想了想,很快就报出了几个人名:“姚泰,大岳正三品武卫大将军,为人耿直,是个性情中人,他麾下的士兵军纪也比较严明,只在没有吃的时抢过百姓的粮。此人行军打仗,都喜身先士卒,在军中颇有威望,但因为说话直接,嘴上不饶人,得罪过不少人,龚鑫也不大喜欢他。所以这次龚鑫带亲信逃跑,没带他。” “如果俘虏了他,可让他出面招抚一部分大岳军,如果还没能招抚他,大人可尝试招降此人,必事半功倍。” 陈云州记下名字和特点,点头笑道:“不错,还有吗?文臣这边也可,首先是比较有能力的,此外品行也不能太糟糕。” 他们一口气拿下了龚鑫所属的四个州,还占了朝廷在南方的几个州。这些地方治理,都需要文臣,如果有品行还不错,又有经验的,拿来就用岂不是更好? 袁桦陆续点了几个文臣的名字,还说了这些人的性格特点,还有喜好和忌讳。 陈云州简单记下,然后笑道:“多谢袁先生相助。此外我还有一事要麻烦袁先生,城中有一部分逃兵是葛家军,我想请袁先生出面招抚他们,尽快平息城中的动荡。” 袁桦连忙表态:“小人定当竭尽全力。” 陈云州笑着说:“有劳了。袁先生为庆川立下过汗马功劳,我们庆川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有功之臣,如今南方局势已稳,庆川军会继续挥师北上,袁先生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安排,也可思量一二,不管是继续在军中担任军师,为北上出谋划策,还是留在南方治理一方,我都非常欢迎。” 袁桦怔愣片刻,郑重点头:“多谢陈大人,小人会好好考虑的。” 陈云州没再多说,而是吩咐柯九:“派几个身手好的保护袁先生。” 柯九安排了人护送袁桦上街,并带去了陈云州的命令,童敬将他安排去了葛家军逃兵最多的地方。 经过两天的排查,招安,庆川军总算是将田州城内的乱军全部清理了一遍,肯投降的全部俘虏,冥顽不灵,誓死抵抗的清剿。 最后庆川军总共俘获了四万多名俘虏,其中包括了十来名中低级将领。 对于这些人,陈云州安排袁桦带人一一盘查登记,摸清楚他们的来历和底细,再安排他们的去留。 而文臣这边,庆川军俘获得更多。 龚鑫称帝建朝,仿效大燕朝廷,设六部、大理寺、太仆寺、太常寺等衙门,文官数百,这些人一部分被抛弃,一部分被龚鑫带着逃跑,但在出城的时候被拦了下来,全部被俘。 陈云州安排了人审讯这些人,盘查他们的来历、籍贯、平时的官风,在大岳王朝做过什么等等。 因大岳建朝时间太短,只举办过一届科举,而且龚鑫这人起事壮大靠的都是江南老乡,所以这些人中以江南文士居多,而且裙带关系严重,不少是龚鑫的亲戚、好友,还有他后宫妃嫔们的娘家人。 真才实学的有,但不多。 陈云州将正儿八经考上的放一边,还有德高望重,很有名望被龚鑫邀请做官的也挑了出来。 剩下的交给下面的人审讯,作奸犯科者打入牢房,按律法处置,没干过伤天害理之事的官员全部暂时关押。 至于这些人的家产,通通罚款,这其中还包括了一些官商勾结的富商巨贾、地方豪绅。 拿下田州并不算太难,但因为龚鑫在田州建国,此地又发生了大战的缘故,所以要比以往繁琐很多,要处理的人和事也更多。 而且很多事需要文臣处理,但陈云州他们这次攻打田州,带的基本上都是庆川军。 所以陈云州思量一阵后,决定将郑深、陶建、胡潜等官员全部调到田州。 一是因为田州现在需要文官,二也是他们庆川军已经基本上占据了南方所有地区,下一步将是北上,所以庆川的重心势必也会北移。 而包括庆川、桥州等州府都将成为安稳的大后方,所以不需要再驻扎那么多将士和文臣了。 信送出去的第三天,庆川军才初步统计好了城内的百姓数量。 田州是大岳的都城,而且位于江南繁华之地,虽屡经战火,但城中也还有二十多万百姓。 对于这些平民百姓,庆川以安抚为主,出了许多公告,一是惩戒权贵欺压百姓,凡受害者,可到官府报官,若经查明,被抢走的田产、财物都可物归原主,二是出台了一系列惠及普通平民百姓的措施,比如减税、鼓励经商、开垦荒地,打击各种暴力犯罪等等。 至于被俘的将士,一部分遣送回原籍,还有两万多人分批遣送到南方各州,由州府分散安置,以防他们抱团聚众,再度揭竿而起,引发动乱。 此外,这段时间也初步清理统计好了抄家所得的财物。 因为能用的人手比较紧,这事陈云州交给了袁桦去办。 袁桦不愧在田州城内生活了好几个月,对城内这些官员、权贵哪些有钱,哪些藏了钱一清二楚。 短短几天,他就搜出了大笔的财物,罗列的单子足有五十多页。 陈云州看着厚厚的单子,轻轻翻了翻,前面是金银珠宝、珍珠、名贵的布匹等便于统计的东西,后面是各种奇珍、字画、古董等不好估值的东西,通通分门别类记载下来,安置在库房中。 后面这些东西不好估价,陈云州先看前面的。 这一看就令他差点跌掉下巴,单是金银就高达两百多万两,这还没包括一些金银打造的首饰、器皿。珍珠、玉器、珊瑚等这等物品也记载了四五页。 名贵的布料最多的是丝绸,有八千多匹,其他各类名贵布料加起来也有近一万匹。 后面的瓷器、名茶等各种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更是数不胜数,有好些陈云州都没看到过。 陈云州粗略估算了一下,这单子上罗列出来的财物,总价值没有一千万两也有八百万两,只能说,江南确实富,龚鑫他们也太会捞了。 难怪高昌人这么喜欢南下打劫呢,这无本的买卖就是爽。 看陈云州盯着单子出神,袁桦补充道:“大岳皇宫里还有不少东西,龚鑫走得急,一些比较笨重的没来得及带走,都被楚家军拿走了。不过,皇宫中还有一些不好搬走的东西也价值不菲,比如龚鑫的那张汉白玉龙床,通体都是由白玉做成,几十个工匠日夜雕琢数月而成。” “据说他的皇后施氏宫里是一张用黄金打造的床,但我们入宫时已不见,应该是被朝廷大军带走了。” 陈云州咋舌,黄金打造的床,怎么也有个上百斤吧,真奢侈,便宜楚弢了。 他放下单子问道:“龚鑫的皇宫里还有不少值钱的玩意儿?” 袁桦以为他感兴趣,点头说道:“有的,但很多都是搬不走的笨重之物,比如上朝时用的那只铜钟,重达数千斤,还有祭奠的香炉……这几页便是单独记载了宫中不能带走之物。虽然里面很多东西被楚家军带走了,但当初龚鑫建这皇宫耗时大半年,用了七八十万两银子。” “单这座宫殿就豪华无比,府衙实在是简陋,大人不如搬入宫中居住。” 陈云州没搭话,若有所思。 龚鑫真是个败家子,仗都没打完就想着享受了。建了大半年,不光是耗钱,肯定还征了不少杂役带粮上岗做白工。 这样的房子豪华是豪华,但陈云州不喜欢。 他上辈子去参观过故宫,确实奢华,但那住房他实在不敢恭维,古人讲究聚气,哪怕是皇帝睡觉的地方也不大,而且还搞出太监宫女在床边守夜这样没半点隐私又不人道的事。 古建筑美则美矣,但不是陈云州的菜。他喜欢新式建筑,宽敞明亮大气,早晨拉开窗帘,新鲜的空气和灿烂的阳光扑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所以住龚鑫的房子,那还是算了吧。 不过这宫殿也不能白白放着,拆了也可惜,毕竟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建成的。 而且他不住,赏赐给其他人,谁家住这么大的地方都不合适,下面的人肯定也不敢住。 但陈云州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好法子:“我去住就不必了,将大岳皇宫清理干净,然后挂个牌子,安排一些人守着,以后谁想进去参观都可以,每人付一百钱的入门费,出来后再想进去需得再付一次钱。对了,里面凡是值钱又还能搬动的东西,通通拿走,只留房子和一些基本的什物。” 袁桦惊呆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听说有人将皇宫开放,让人参观的。 “陈大人,这会不会不太合适?这……大岳虽亡,但皇宫是仿大燕皇宫所建,规模稍小一些而已。” 陈云州反问:“那又如何?行了,以后安排几个人看门收钱,再安排几个本地人定期打扫里面,记住把贵重物品全部弄走,如果有人想在里面过夜,也行,多加两百铜钱,睡的被子自己带,这个具体怎么弄,看地方官府。”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30节 总有一些有钱人想过把皇帝的瘾,当不了皇帝,看看皇帝曾生活过的地方,在皇帝睡觉的地方睡一觉也行。 袁桦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陈云州每次都会刷新他的认知。 但陈云州还在继续讲:“以后收的钱,一部分作为看门和打扫人员的工钱,其余的全部上交。” 这不就又有钱了吗? 如果这可行,陈云州打算等拿下京城后,再划几个地方收费,专门赚有钱人的钱。 后世,旅游业可是一个赚钱的热门产业,不但能为国家增加不少税收,还能为百姓提供很多就业的岗位。 朝廷不能只盯着升斗小民天天在地里劳作那点收获,得拓宽收入来源,为富人创造更多的高消费市场,将他们的钱弄出来,这样才能避免走上大燕的老路。 袁桦见陈云州是认真的,虽仍觉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点头说:“小人明白了。” 这么特别才是陈大人啊。 如果迫不及待住进皇宫,享受奢华和美人,那就不是当初他在庆川认识的那位陈大人了。 陈云州知道自己的想法袁桦他们这些古人一时半会儿很难理解,这是横亘千年的代沟。 所以他也没再多言,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袁先生,我上次的提议你怎么看?” 袁桦抿了抿唇,果断地说:“陈大人,小的想留在江南。当初葛镇江起事时,曾对我们许诺过,有朝一日,必会让我们所有人衣锦还乡。” “陈大人,您兴许不会相信,但最初的时候,葛镇江也好,其他人也罢,包括我,我们所求不过一条活路,有衣蔽体,有饭填肚。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大家都迷失了,而最初从江南出自的那批弟兄们,现在已所剩无几,很多人连尸骨都不知道落在了何方。” “我袁桦是个无能的懦夫,没能阻止葛镇江他们对平民百姓的抢掠,也没法保护当初一起共患难的弟兄们,最后甚至只有我苟且偷生,我对不起大家,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上,略尽绵薄之力。” 陈云州有些意外袁桦的选择。 要论前途,当然是跟着北上最好,等覆灭了大燕,论功行赏,这些人都会得到厚赏,而且在京师怎么也比在地方强。 袁桦已经四十多岁了,却选择留在了江南,他这辈子的仕途也止步于此了。 不过这也未必是坏事。 陈云州心里有很多想法想要实施,等天下安定后,江南沿海地区,可作为起点。而袁桦这样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派系,还对家乡心怀愧疚的人无疑是最好用的。 陈云州淡淡地说:“人各有命,命运无常,这不是袁先生能控制的。不说你,就是我走到今天也并非我能控制。袁先生既已留下,田州、海州、盐州任选一地担任知府吧,如果你中意汝州,那得再等等了。” 袁桦思量片刻道:“陈大人,小的想留在田州。” 陈云州笑着点头:“也好,现在田州乱糟糟的,没个熟悉又信得过的人,我还真是不放心。明日我会下令,命袁先生担任田州知府。此外,庆川军决定后日正午在菜市场处决各类罪犯。” 袁桦一听就明白了,葛镇江他们也会在后天一并处决。 他沉默了少许说:“大人,小的能去再见他们一面吗?”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可以。” 袁桦是个聪明人,肯定清楚这次去必然没好果子吃,但他还是想去,陈云州也不劝了,只能说感情这种事,没有人能轻易放下。 袁桦与葛镇江他们在一起多年,又是同乡,患难之交,彼此之间多少有些情谊。 田州大牢,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霉味。 刚进大牢时,面对大白天都四处乱窜的老鼠,到处爬的蟑螂,葛镇江等人是崩溃的,养尊处优几年,他们早忘了曾经比这还困苦的生活。 不过更令人难受的是未知的命运。 庆川军将他们抓进牢房关起来后,除了每天送两顿饭过来就再也没有人搭理他们,也没人审问他们,似乎已经忘了他们的存在。 对此,葛镇江几人心里都很不安,也曾偷偷商量过逃跑的事,但奈何庆川军看守得太严,他们一直没有寻到机会。 今天是他们关进大牢的第六天,葛镇江几人都有些麻木了,坐在枯草上抱着双臂睡觉。 忽然两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停在了他们的牢房前。 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时间,现在就来人了,莫非是要带他们去审问。 葛镇江睁开眼,正想看清来人是谁就听到牢房中传来一道暴躁的怒吼:“袁桦,是你!” 韩子坤双目如刀,怒瞪着衣着整齐的袁桦,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袁桦恐怕已经死了无数遍。 葛镇江缓缓站起身,也看到了袁桦。 跟他们这副阶下囚的狼狈模样不同,袁桦穿着一身青衫,头戴纶巾,简单,削瘦,跟以往别无二致。 但这恰恰是最大的问题。 葛镇江拖着镣铐缓缓走到门口,看着袁桦,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轻叹。 韩子坤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他愤怒地瞪着袁桦:“叛徒,是你,是你出卖了我们,亏得我们拿你当生死兄弟,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大哥,我,淮安,哪点对不起你?你说话啊。” 葛淮安有点懵,听到韩子坤将话说得这么直白,他才仿佛回过神来,期盼地看着袁桦:“军师,你是来救我们的对不对?你快放我们出去啊。” 葛镇江没理自己的傻弟弟,苦笑着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袁桦苦笑:“就那次去庆川。” “这么早!”葛镇江有些意外,又问,“他许了你什么?比我给得多吗?” 袁桦轻轻摇头:“没有,相反,他什么好处都没许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将军,你可还记得咱们从江南起事,你带着兄弟们杀入官府,打开仓库放粮,将粮食分给受灾百姓时说的话吗?” “你说,我们要平尽天下不平之事,杀尽鱼肉百姓的贪官污吏,还天下一个太平,给百姓一条活路。可后面呢?我们都做了什么?我们变成了我们曾经最厌恶、最仇视的人。” 韩子坤不忿:“就因为这个?荒谬,弱肉强食,这天下就如此。狗皇帝不把人命当回事,他不一样是皇帝,坐在龙椅上,掌万万人的生死,享受无上的权力和富贵。军师,你竟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背叛我们,你对得起我们的信任吗?” 相较于韩子坤的愤怒,葛淮安的茫然,葛镇江意外的平静:“就因为这个?” 袁桦重重点头:“朝廷不仁,所以江南大乱,得民心者得天下。况且,我们的家人、朋友不是饿死便是死在这些贪官污吏的血腥镇压之下,而我们又将这等暴行施之于其他平民,这与官府有何不同?” 他没有质问,但大家都想起了家人的死亡、亲朋的死亡,想起了那种愤怒充斥全身却又无力的感觉。 葛镇江眼底浮现出短暂的悔意,然后问道:“你为何不阻止我们?” 这回轮到袁桦苦笑:“我没有劝阻过你们吗?” 葛镇江想起来了,自己还曾答应过袁桦,但最后确实是他们没做到。 葛淮安听出不对劲儿,怕袁桦不管他们,连忙说:“军师,我们都知道错了,以后不会了,你替我们向……陈云州求求情吧。我们当时都是不得已,都是朝廷害的,咱们没吃的,那么多兄弟都去饿死吗?” 袁桦没搭理他,这些人中恐怕就葛镇江还有些悔意。 韩子坤已经杀疯了,完全忘了他们起事时的初衷,至于葛淮安,他也一样,他们早就迷失了自己,没法回头了。 袁桦朝旁边的狱卒点了点头。 狱卒打开牢门。 葛淮安连忙欣喜地迎了上去,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军师,我就知道,你绝不会放弃我们的,你……不,不可能,你不会这么绝情的。” 看到袁桦手里的食盒,他备受打击,喃喃自语,一脸的不可置信。 袁桦没搭理他,打开食盒,拿出酒壶,给葛镇江倒了一杯酒:“将军,我敬你。是我袁桦对不起你,你放心,我以后会替你照顾好金海他们几个的。” 金海是葛镇江的儿子,今年只有三岁。 他以前的妻子孩子都死在了江南水患中,这是起事后重新纳妾所生。 葛镇江自知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端起酒杯,跟袁桦碰了一下,问道:“这事为难吗?” 袁桦轻轻摇头:“不会,陈大人说祸不及家人。所有犯下罪孽,按律处斩的官员、豪绅、巨贾,都不牵涉无辜的家眷,但其家产全部罚没,家中子弟三代不得入官府。” 不是不能科举考取功名,而是连官府不入流的小吏都不能担任。 但这对葛镇江已是最好的情况了,要换了朝廷,只怕是刚出生的婴儿都不会放过,凡是跟他有点牵扯的人通通都得死。 而陈云州这次恐怕只处死了几十百来人。 葛镇江仰头一口喝下了酒,冲袁桦笑了笑:“我不如陈云州,亦不如龚鑫,你的选择没错。” 成王败寇,败了就要认命。 葛镇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脑海中浮现出当初带着弟兄们反抗朝廷,反抗官府,打开粮仓,任贫苦百姓取用时紧张、兴奋又欣喜,那时候无数的人自发地向他下跪道谢。江南好男儿纷纷投效他,感念他的恩德。 后来有更多的人朝他下跪,可他们的眼底却再也没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只剩无尽的恐惧和害怕。 他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冲袁桦说:“谢谢你送我这一程,什么时候?” 袁桦心情复杂,顿了片刻道:“明日正午。” 葛镇江点头:“今日既已送别,明日就别来送我们了,难看。” 袁桦默默点头,帮他又倒了一杯酒。 次日中午,菜市口人山人海,总共一百三十四人被押赴菜市口行刑,一代枭雄葛镇江赴黄泉,葛家军成为历史。 楚弢带着大军撤离了田州,退回了汝州,稍作休整,留了两万人看守汝州,就准备带着剩下的精锐回京。 就在这时,他却收到了一封田州来信,而且指明是送给他的。 副将将信给他:“将军,送信的人是庆川军。” 楚弢狐疑,一边嘀咕一边打开信:“庆川军,陈云州,捡了这么大个便宜写信给我作甚?莫不是想感谢我,大可不必,等平了高昌人,我楚弢还会南下收复田州。” 将田州拱手让给庆川军,楚弢的心也在滴血。 所以这会儿面对胜利者的来信,他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等他看到信上熟悉的、倒背如流的文字和下方那显眼的红色印鉴,楚弢蹭地站了起来,浑身发抖:“信,信,拿来……” 副将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连忙问道:“将军,您说的什么信?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您……” 楚弢扶着案桌,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懊恼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中计了,我们中了庆川军的奸计……” 说着,他将手里的信塞进了副将手里。 副将看到信里的内容也傻眼了:“跟……跟兵部那封信一模一样,庆川军怎么会知道兵部那封信的内容?不,那封信,不是兵部写的,是庆川军,庆川军伪造的,可恶,陈云州太阴险了,他故意利用我们攻打下田州,然后骗咱们离开,咱们上当了。” 这一刻,副将也后悔得几欲发狂。 他们为了攻打下田州,死了多少兄弟,耗费了多少心力,最后竟便宜了庆川军。 楚弢颓丧地坐到了椅子上:“兵不厌诈,兵不厌诈,我领兵一辈子,竟输给了一个晚辈,是我不如人。陈云州不愧是西北军之后,陈家之后,我输了,我输了……” 副将担忧地看着楚弢:“将军,陈云州他们刚占据田州,里面说不定还有内乱,咱们不如现在就带兵打回去,不然……这事若是传入朝廷耳中,恐怕……”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楚弢这是重大的战略失误,朝廷肯定要治他的罪,如今唯一能够将功折罪的办法,就是拿回田州。 楚弢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虽然脸色还是很难看,但已开始思索对策。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31节 他认真思量了一会儿副将的提议,轻轻摇头:“难,我们攻打田州损失不小,庆川军占领田州却没耗费多少兵力。” 庆川军本就不弱,又占据守城这样的地利,还有杀伤力大的火器,这必然是一番苦战,而且不知会持续多久。要知道他们从龚鑫手里拿下田州,都花了不少时间。 副将说:“那咱们也必须得打,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兵力太少了,而且刚经过一场大战,将士们都需要时间休息恢复。”楚弢犹豫片刻后道,“先征兵,补充一些兵力吧。” 他们现在加上汝州的守军也只有十万人左右。 这些人还不可能全部出动,汝州要留下一两万守军。 攻城如果在器械、兵力方面都没优势,是很难打下田州的。 副将点头:“好。” 至于北上回去保卫京城的事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但出人意料的是,过了两天,又一名驿卒送来了兵部的信,而且内容竟跟陈云州上次伪造的差不多,信中说,高昌人已打到了宣州,京城岌岌可危,朝廷命楚弢速速带兵回京支援。 几天内连续收到三封大差不差的信,而且连印鉴都一样,也不怪楚弢会怀疑这封信的真实性。 他召集将领将信的事说了一遍:“大家怎么看?” 副将蹙眉道:“将军,会不会又是陈云州使的诡计?他将咱们骗离汝州,然后庆川军可以攻打汝州,还可以在半路拦截偷袭咱们,当初贾长明的大军撤离回禄州就被庆川军偷袭,不得已只能来投奔咱们。” 几个贾长明原来的部下可是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是啊,庆川军阴险狡诈,不能不防。” “是啊,如果我们一旦北撤,汝州陷落,整个江南都会落入朝廷的手中。到时候,北地多州都没兵可守,也会失守。若这封信是真的倒还好,但若是假的,我们就是大燕的罪人。朝廷追责,在场诸位都逃不了。” 大家都顾虑重重,既担心这封信是假的,又怕是真的。 只能说陈云州前面两回玩的虚虚实实把他们给搞怕了,大家都不敢轻易下决定,不然一步错步步错,到时候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一切都完了。 楚弢静静地听诸位将领讨论,心里也在思量这事该如何办。 许久他说:“先仔细盘查一下这名驿卒的身份,查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驿卒身上倒是有勘合和火牌,但上次冒充的家伙也有,光这些并不能证明其身份,除了这个,驿卒也拿不出更有力东西证明其身份。 所以一时间,楚弢也拿不定主意,而且江南距京城太远了,派人去打探消息,来回再快也得半月之久,太长了。 思来想去,他给甄卫写了一封信去,询问情况。 如果京城的形势真的不乐观,朝廷不可能只给楚家军下令,甄卫这边肯定也会得到命令,而且甄卫的驻地距汝州只有几百里,快马加鞭也就两三天的事。 甄卫确实也接到了朝廷的命令,他当即往西抵达了平州,等待跟北上的楚家军汇合,一道回京,因为他的人数只有三万人,要是北上遇到大批高昌人肯定打不过。 跟楚弢汇合之后,两军人数达十数万之多,遇上高昌人大军也不慌。 只是等了三天,他没等来楚弢,反而等到了一封从贺州急送过来的信,看清信上的内容后,甄卫差点把信给撕了,这个楚弢得了疑心病吧,连朝廷的诏令都不信,这不是耽误事吗? 第111章 甄卫恼火归恼火, 但已经耽误了好几天,不能再继续耽搁下去了,不然延误了军情, 他和楚弢都扛不起, 所以看完信的第一时间,他就派了身边一个曾见过楚弢的小将快马去汝州报信,免得再横生枝节。 楚弢看到甄卫派来的人便知道第三封信里的内容都是真的。 完了, 他又中陈云州的奸计了。 楚弢苦笑,自己一把年纪了, 玩心眼子还玩不过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说出去都惹人笑话。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赶紧带兵北上支援。楚弢按下心里的苦涩,连忙下令全军准备,一个时辰后出发。 副将一听便明白第三封信是真的,京城危矣。 他犹豫片刻,单独见了楚弢:“将军, 末将认为,咱们不能回去。” 楚弢皱眉看他:“你想抗旨?” 副将连忙说:“将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我们现在这么退了, 即便留两万人在汝州, 恐也守不住,就算汝州能坚持一阵子, 但甄统领也带兵北上了, 北方的门户大敞着, 庆川军随时可挥师北上, 占领北方大片的土地,直逼京城, 即便咱们回去守住了京师,这天下也已大半落入陈云州之手。” 到时候他们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楚弢如何能不知道这点? 这也正是他一直对第三封信生疑,甚至在心里期盼这是陈云州的又一次阴谋,高昌人并没有打到宣州。 “如果京城沦陷,皇上、宗室、文武百官和京城百姓、还有众多官员、将士的家眷都落入了高昌人手中,你觉得高昌人会止步京城,不会再继续南下吗?到时候,我们楚家军的后勤辎重、粮草兵器补给从何处来?单凭我们又能支撑多久?” 楚弢无奈地叹了口气:“如今我们只能回去,保住京城,打退高昌人,再一点一点重新往南推,收复失地,否则即便咱们固守汝州,也坚持不了多久。” 副将被他说得沉默,半晌苦笑道:“是,将军。” 当天下午,楚家军只留了两万人驻守汝州,其余将士全部北上。 与此同时,郑深他们也从庆川到了田州。 站在田州的街道上,郑深深有感触,对陶建华说:“江南不愧是富庶之地,哪怕久经战乱,仍如此繁华。” “是啊。”陶建华也有些感慨,“当初杨大人被调到江南,后来战乱断了音讯,也不知他如今去了何处?” 离开庆川时,杨柏川还说请他们有空到江南玩。如今倒是实现了,可以故人已不知去向。 郑深跟杨柏川没什么交情,只随口安慰了一句:“有缘总会遇到的。前面那么多人在干什么?” 前面围了一大群人,说是杂耍吧也不像,而且也没瞧见卖东西的。倒是入口的大门,朱红色的,异常高大,待走近了一些,他们看清楚了门口柱子上缠绕的金龙。 胡潜眯眼看了几息:“这是大岳的皇宫吧。” 看这造型跟皇城有些相似,不过不如皇城精致、磅礴,有点东施效颦的感觉。 不过不管怎么说龚鑫也算一代枭雄,霸占江南数年,曾一度逼得楚弢大军毫无还手之力。 这地方哪怕粗糙了一点,但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宫。 对这样的皇宫,为表正统,打倒他的势力通常是两种处理方案,一种是拆掉推平,另一种是改造为行宫或是直接接收为自己的皇宫。 但田州这个怎么看怎么都不像这两种处理方案。 大家走到队伍末尾,陶建华好奇地问:“这位先生,你们这是在?” 那中年文士侧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几位是外地来的吧?咱们进去参观大岳皇宫,一个人一百文钱的门票钱,如果想在里面过夜,再交两百文,不过得自带被褥进去。” 什么东西? 几人对视,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哪怕大岳亡了,龚鑫死了,可皇宫始终是皇宫,哪有让人随意参观的道理? 陶建华代大家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这……合规矩吗?” 那人哈哈大笑:“这是田州知府衙门弄的,门口的告示上落着新任知府的大印呢。好多别的州县的人听说了这事,都特意跑到田州来逛这大岳皇宫,我也给我几个朋友去了信,不然万一晚了,赶不上就亏大了。” 最后一句,他说得格外小声。 陶建华疑惑地问:“先生为何如此说?” 那中年人可能觉得排队也是排队,颇为无聊,压低声音多说了两句:“这可是皇宫,岂是能随便参观的?等天下……肯定不会让咱们进去了,估计其他人也是抱着这种想法,所以才赶紧来的。” 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毕竟皇宫内院,哪怕是位极人臣,那也不是能随便进的。 陶建华连京城都没去过,这次能参观皇宫,对他而言很是稀奇,他咳嗽了一声,冲郑深他们挤了挤眼睛:“这位兄台说得有道理,时候还早,咱们也去逛逛?” 郑深和胡潜随意,其他几人倒是很感兴趣,于是大家决定也排队交这一百文。 排了一刻多钟才排到他们,进门时,守在门外的衙役收了钱,从一个本子上撕了一张票给他们,还在上面写了“十八”两个字:“票据收好,出门也要验票的,这是今日的票,不得弄虚作假,一旦发现有人逃票或是没买过夜票在里面过夜,通通抓进大牢!” 这下连郑深和胡潜都觉有些新鲜了。 几人拿了票,顺着人群进了大门,陶建华啧啧道:“你们看到没?那个装钱的大箱子,都快装满了,我感觉他们这一天要收几百上千贯钱啊。” 一个人一百文,十个人就是一贯。 瞧这排队的长度,今天怎么也有个几千人啊,真是无本的买卖,赚大发了。 郑深含笑点头:“确实赚得多,不过这钱也不是谁都能赚的。” 像这种在皇宫门口收费的行为,除了官府,谁敢干?又不是不要命了。 陶建华点点头:“也是,这田州知府胆子也够大的啊。不过我感觉这事怎么像大人所为呢?” 郑深瞟了一眼,心说,你才看出来吗? 这样异常的手笔,大胆又出人意料的行为,也只有他们家大人能做得出来。而且哪怕不是大人的主意,也必定经过大人允许的,否则借田州知府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既然花了钱,一行人兴致勃勃地逛起了大岳皇宫。 不过他们这群人也都算是有些眼界的,逛了一会儿,便觉没什么看头了,因为这皇宫就是个空架子,里面能搬动的东西都搬走了,空荡荡的,只剩房子、柱子、地板、假山这类搬不走的东西。 偏偏一群读书人还傻得很,跑到湖边听一个说书先生讲什么这是当年梅妃一舞震龚皇的地方,还言之凿凿地说哪个宫殿是哪位美人在住,当初那美人是何等的国色天香,迷得龚皇神魂颠倒。 郑深一行听了几句,摇摇头,走了。 陶建华撇嘴:“算了,这龚鑫的皇宫没什么好看的,走吧,回去了。” 也就一群傻书生听得津津有味,他都要怀疑那说书先生是官府安排的托了。 几人穿过人群,迅速出了宫,直奔衙门。 陈云州看到他们,挑眉笑道:“听说你们两个时辰前就进宫了,这是去哪儿逛了?” 陶建华哈哈大笑:“大人,我们路过龚鑫以前建的那个皇宫,进去转了一圈,里面除了房子、凉亭、回廊还有搬不走的假山石头,什么都没有,一群傻子还逛得津津有味。” “我让人搬走了。”陈云州淡淡地说。 陶建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道:“下官就知道是大人的手笔。” 陈云州不在乎这个被他们知道,笑问:“你们觉得开放这个皇宫如何?” 几人愣了愣,还是胡潜先开口:“挺赚钱的。” 一天一百贯,那一年就是三万多贯,知府一年的薪俸也不过一百多贯钱,其他人更低。 单是这座皇宫的参观费都足以养活田州上下的官员,还能有些剩余。 陈云州笑问道:“那你们觉得在全天下推广,一个州弄一个收费参观的地方怎么样?” “大人,这多了就不值钱了。”陶建华低声说。 陈云州笑了起来:“又不只是皇宫,还可以弄些其他有特色的嘛,将价格再提高一点,专供有钱人进去游玩。”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32节 其实这个大岳皇宫也没什么看头,里面值钱的玩意儿都没了。而且龚鑫才称帝几年,这座皇宫也没任何历史底蕴可言,但架不住民众对皇宫好奇,那些有点钱的土财主、文人为了显摆也花这个冤枉钱,更何况里面还有各种艳俗的八卦流传,在这匮乏的古代来说,可不是一个奇观。 郑深几人都被陈云州的奇思妙想给震惊了。 笑了笑,郑深道:“大人这提议不错,若各地都有,几十个州府,一年就能收入上百万贯钱,何愁没有军费?不过此事还是稍后再议吧,大人,属下一路走来有所感,因此有个提议。” 陈云州看向郑深说道:“先生请讲。” 郑深拱手道:“大人,如今我们已经拿下南方十八个州府,地域广袤,人口有数千万之众,但各项法令还延续旧朝,更重要的是,南方诸州因近几年的战乱,科举停止,许多文人雅士无出头之日。如今南方已定,科举选拔当提上日程。” “一来,可为大人选拔人才,二来,可让天下寒窗苦读数载的文人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从而取得文人的信任和拥护。”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但书生的笔杆子也是非常有力的。 而且这天底下的文人众多,同乡关系、同门关系、师生关系等等将他们扭成一股绳,这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陶建华也想到了这点,赞同道:“郑大人说得是,如今南方已平定,当重开科举,选拔天下能人为庆川所用。” 陈云州若有所思。 如果要开科举,那他必须得学龚鑫一样称帝建国。 不然以什么名义开科举?而且那些读书人高中后,怎么给他们授官?没有朝廷,这一切都办不到。 如今虽然稍微早了一点,但也是迟早的事。但陈云州还有一点犹豫,那就是他不可能学龚鑫一样定都田州,大兴土木,他还是希望能早日入京师,不花这个冤枉钱。 就在陈云州认真思索这事时,柯九突然进来,低声对陈云州说:“大人,斥候来报,十五日下午,楚家军离开了汝州北上,走得非常匆忙,下午出发的,现在汝州城中只留了少部分兵力。” 闻言,陈云州蹭地站了起来,大笑道:“先生,你的提议咱们明年再说,至于现在,若缺人,一可吸收朝廷一部分做实事的官员,二大家有认识的可用之才都可推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北上,若我所料不错,高昌人已经快打到京城了,所以楚弢才会丢下汝州,带着楚家军心急火燎地北上支援!” 郑深几人闻言大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云州:“高昌人快打到了京城了?” 陈云州笑着点头:“没错,即便还没打到京城,也必然是兵临宣州了。不止是楚弢,只怕甄卫那批禁军也撤军回去护卫京师了,这可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强敌都跑了,留下大片土地,随便他们占领,这时候还不抓紧时间圈地盘,难道要等高昌人和朝廷大军分出胜负,重新南下,他们再北上吗?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朝廷各大主力军全部回京了,地方上只有一两千没什么战斗力的卫兵,他们庆川军要拿下易如反掌。 只要占据了北方大片领土,即便朝廷打退了高昌人,守住了京城,但朝廷统治的范围也缩小到几个州府,到时候这点产出如何能养活如此多的达官显贵和军队? 到时候庆川军只要能守住北方的防线,拖几年就能将大燕朝廷拖垮。 郑深几人意识到此事的重要性,也不再提科举的事了。 郑深拱手说道:“大人,那需要我等做什么?” 陈云州一一点名:“胡大人,你负责军备后勤,庆川军的武器、粮草、辎重等协调皆由你来安排。这次我们会快速北上,后勤必须得到保障。郑叔、陶大人你们在后面负责安置庆川拿下的各县,惩处恶霸,安抚民心,地方上不要出现动荡,同时安排合适的地方官员,若没有满意的,可安排人暂代……” 他一条条地安排了下去了,在场每个人都分配到了不轻的任务。 布置好这一切,陈云州又派人去将童敬请了回来,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童敬目光灼灼,当即说道:“少主,这是挥师北上的好机会。不过到了北方,咱们可能面临高昌人和朝廷大军,单目前这些兵力还不够,需得从庆川再调一部分兵力过来,我让阿良带兵北上吧。” 陈云州没有反对:“好,我立即安排调兵,并让庆川、仪州、桥州、兴远再征一次兵,作为补充。” 虽然庆川是大后方,只要前面挡住了,后面就安全,但兵力太少也容易出问题。 这四个州府是庆川军的发源地,而且除了桥州,其余三州这几年休养生息,人口增加不少,从他们这几个州征兵,不会引起百姓的反感,因为很多当地百姓都以加入庆川军为荣。 童敬点头:“咱们这次在田州收获颇丰,即便是再征十数万大军也养得起。现在粗略估计,汝州、禄州、贺州三地应该还有部分朝廷军驻守,再往北其他州府估计没什么军队,少主,我们是先拿下这三州,还是直接北上?” 陈云州思考了一会儿:“直接北上,让阿良来攻打汝州。这三个州,兵力都不多,各个击破不难,禄州、贺州留给林叔的兵马,等拿下这三个州后,他们继续带兵北上,与我们汇合。” 现在高昌人的主力都跑去京城了,所以陕州、洛州也安全了,不必再囤大量的兵力,两地各留一两万驻守即可。 童敬赞同:“也好,决战应该就在京城,那我这就去调兵,咱们明日就出发。” 兵贵神速,要想趁着朝廷大军都回了京城捡便宜就要趁早。 相较于庆川军信心满满,京城如今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当中。 高昌人一路高歌猛进,由西向东,先后拿下了井州、长州,直接一口气打到了宣州。 宣州距京城只有一百八十里左右,是京城西边的门户,一旦宣州陷落,京城岌岌可危。 一百八十里对普通人来说是不近的距离,但对兵强马壮,而且多是骑兵的高昌人而言,不过一两天就能抵达。 所以高昌人打到宣州的消息传入京城后,京中上下,人人自危。 不少富商巨贾和市民纷纷逃离京城,更甚者就连一些官员、权贵宗亲都生出了逃跑的念头,并付诸行动。 一时之间,京城田产房屋铺子急速贬值,而马匹、马车、牛车的价格则一天一个样,粮食的价格也跟着暴涨,更甚者,不少店铺都不开门了。 面对此种乱局,嘉衡帝直接采取暴力镇压。 他下令关闭了所有的城门,京城只许进不许出,而且所有入京的人员都要经过严厉的盘查。如果发现有私自逃出京城的,格杀勿论,家产充公。 此外,他还下了紧急征兵令,京城家家户户,不管是权贵还是平民,每家都必须征召一人入伍,守卫京师,并将这个事交给了戈箫,让他再组织一批京城自卫军。 戈箫接下此重担,开始派人拿着户册挨家挨户的征兵,若是不愿的强行拖走。 京城有近百万人口,是全大燕人口最多的城市,所以短短三天内,戈箫就征召了五万人。 此外,京中上下还密切关注着宣州的战事。 嘉衡帝一天召了六七批大臣进宫议事,从早到晚不停歇。他登上皇位几十年都没这么勤勉过。 “皇上,宣州不可失,微臣提议,派五万禁军前去宣州支援。”富国祥上奏道。 虞文渊这次也表示赞同:“是啊,皇上,宣州若有失,下一个就是京城。微臣也赞同,派兵去将高昌人拦在宣州之外。” 其实京城还有十几万禁军。 但这也是京城最后的底牌了,再派出去五万人,那禁军就只剩十万人,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嘉衡帝一想到这点就很不安,像是被人卸掉了防御的铠甲一样。 他不愿将禁军派出去,蹙眉问道:“戈爱卿,楚弢和甄卫还没回来吗?” 戈箫连忙表示:“回皇上,还没接到信,但兵部的诏令已送出去七八日,估计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在北上回京的路上了。” 富国祥听闻这话,立即说道:“皇上,楚家军和甄统领回防,京城定然无忧,现在派出去一部分兵力去宣州阻拦高昌人,只要能多拖几日,大军回来,就可将高昌人拦在宣州以西,甚至能将高昌人打回西北。” 宣州是京城的门户,而且宣州地势较高,比较难攻打,算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隘,不容有失。 嘉衡帝皱眉,看向戈箫:“戈爱卿,兵部征了多少兵?” 戈箫隐约猜到了嘉衡帝的心思:“回皇上,总共征了五万人。” 嘉衡帝立即说:“将这五万人派去宣州,与宣州驻军、西北军一道守卫宣州。” 富国祥听到这话,错愕了那么一瞬,然后低头苦笑。 这新征的兵,其实就是普通百姓,很多连兵器是怎么使的都不知道,上了战场能做什么?这不是给高昌人送人头吗? 这样简单的道理谁都清楚,可戈箫竟然没反对:“是,微臣遵旨。不过该支军队目前还没有将领,请皇上指示?” 嘉衡帝的目光落到武将那一排。 但武将们无一不低头。带一群没有任何作战经验,甚至都没训练过的普通人上战场,注定是去做炮灰。 明知不敌,谁愿意当这个注定讨不了好,甚至会丢掉小命的统帅? 见状,戈箫眼珠子轻轻一转,拱手说:“皇上,微臣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嘉衡帝欣慰地看着他:“还是戈爱卿能为朕分忧解劳,你说。” 戈箫道:“原西北军副将贾长明。他身为西北军将领,常年跟高昌人作战,对高昌人比较了解,由他带兵出战最为合适。” 生怕被点名的武将们也连忙附和嘉衡帝:“是啊,皇上,贾长明在西北呆了二十多年,由他带兵出战,想必能起到奇效。” 嘉衡帝是不大满意的,一个败军之将,连区区乱军都拿不下,还损兵折将无数,如何能拦住凶猛的高昌人? 见嘉衡帝没答应,戈箫又道:“皇上,贾长明带兵过去,只要能够多拦高昌人几日,等到楚家军和甄卫回京即可。” 嘉衡帝想想也觉有道理,不过是让贾长明去拖延拖延罢了,又不是让他打退高昌人。 “就按戈尚书说的办吧,退朝。” 等嘉衡帝走后,群臣才忧心忡忡地退出了大殿。 富国祥刻意落在后面,走到戈箫身边说:“戈尚书,如今宣州军情告急,你为何不肯与我们一道劝皇上派禁军前去宣州?贾长明带新征的五万自卫军去根本抵挡不住高昌人。” 戈箫叹气:“富尚书,这是皇上的决定,你觉得你我站出来皇上就会同意吗?” 年迈的雄狮危机感极重,皇帝恨不得在京城驻个几十万大军,将京师围得水泄不通,哪肯分散兵力出去。 富国祥皱眉:“可宣州一旦陷落,京城就危险了。” 戈箫轻笑道:“兵部已经下了诏令,楚弢和甄卫很快就会回来,富尚书不必担心。到时候十五万禁军,楚弢和甄卫至少带了十万大军,二十五大军,还挡不住区区高昌人吗?” 富国祥说不过他,而且皇帝的圣旨已下了。 半晌,他无奈地叹气道:“希望如此吧。” 戈箫没有与富国祥多言,他出宫后去了天牢。 贾长明被关押数月,但人除了瘦一些,精神还不错,尤其是一双眸子,格外的精神。 看到戈箫前来,他立即上前抓住铁栏杆激动地问道:“戈大人,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去?你答应过的我,如果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贾长明之所以回京还没被处决,全是因为他手里拿捏着戈箫的把柄。 戈箫上任兵部尚书后,没少想方设法捞好处,虽然他做得比较隐秘,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西北军就掌握了一些,贾长明以此相邀,逼戈箫保他,否则他要是死了,就让人将这事捅到皇帝面前。 戈箫眼底划过一抹狠色,嘴角却扬起笑容,语气温和:“贾将军,你急什么?我答应的事什么时候没办到过?今天我已经向皇上求情,皇上恩准放你出来,命你带五万自卫军去宣州,只要能守住宣州几日,等楚弢和甄卫回京,贾将军就立下了大功,皇上必会重重嘉奖。” 贾长明欣喜若狂:“真的?我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戈箫冲旁边的牢头点了点头。 牢头立即拿着钥匙打开了牢门,拱手道喜:“恭喜贾将军。” 贾长明兴奋地走出牢房,感激地看着戈箫:“戈大人,你的大恩大德,下官没齿难忘。以后大人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尽管吩咐。” 戈箫咳了一声,轻笑道:“什么恩不恩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燕,为了朝廷,为了皇上。贾将军若想感谢我,那就好好上阵杀敌,将高昌人打回西北!” 贾长明立即单膝跪下大声道:“戈尚书放心,皇上恩典,微臣绝不会辜负皇上的厚望,不会辜负戈大人的提携!” “好,好,好!”戈箫拍了拍他的肩,“回去洗漱洗漱,一会儿皇上的诏书就会送达你家里。” 出了天牢,戈箫还贴心地给贾长明准备了一辆马车,送他回去。 贾长明的家眷也被关在京城。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33节 也就是皇帝还没正式下诏治他的罪,不然他家里人全部也要跟着遭殃。 但他被关押这几个月,也够家里人急的了。 贾夫人看他回来,顿时激动得眼眶都红了:“你总算是回来了,皇上没治你的罪吧?” 贾长明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没有,我被起用了,家里都还好吧?” “好,一切都好,夫君受苦了。”贾夫人连忙命人准备了火盆让贾长明跨过,又安排了人准备热水给贾长明沐浴更衣。 贾长明快速收拾了一番就去了书房将大儿子叫入了书房:“高昌人打过来了?现在是什么情况?” 贾大公子知道父亲这段时间被关在天牢中,信息严重滞后,连忙将近段时间的事都说了一遍:“……如今京城很多人都说高昌人要打入京城了,有一批敏锐的带着细软和家眷先跑了,现在朝廷下令紧闭城门,咱们想走也走不了。父亲,高昌人这次来势汹汹,禁军恐怕抵挡不住。” 禁军说是精锐,但其实已经好几十年没打过仗了,即便军备再精良,没见过血,还是差了一些。 而且因为禁军常年不上战场,风险极低,待遇又比其他各军更好,所以不少京城权贵官宦家族中那些不成器的子弟都会被丢入禁军中混日子混资历。 一来好歹有个事做,二来说出去名声也好听一些,毕竟身上多少有个官职,哪怕官位很低,也比白身强多了。 所以真要上战场,禁军未必比得上楚家军和西北军。 贾长明也清楚这点,说道:“今日戈箫说,朝廷已经征召楚弢和甄卫带兵回援了,你不必担心。” “可南方怎么办?”贾大公子担忧地问。 贾长明耸了耸肩:“还能怎么办?朝廷如今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父子俩话还没说完,管家就来通报,说是宫里传旨的公公来了。 贾长明父子俩连忙止住了这个话题,然后出去接旨。 等太监走后,贾长明看着圣旨上陌生的“自卫军”三个字,询问儿子:“京城何时多了这么一支军队?是从禁军中分出来的吗?” 除了各州府的少量本地驻军外,大燕王朝主要就三支军队,西北军,楚家军,禁军,从没听说过什么自卫军。 贾大公子脸色大变,苦笑着说:“爹,这是前几天兵部挨家挨户征召的兵力,总共五万人。朝廷让您带着这五万什么都不懂,连杀人都不会的新兵蛋子上战场,这不是让您去送死吗?” 贾长明也一下子脸色灰白,咬牙切齿地说:“我就说嘛,戈箫怎会如此好心,原来是丢了这么个烂摊子给我,他真是恨不得我马上死啊。” 贾大公子担忧地问道:“爹,这可怎么办?要不,您去皇上面前告戈箫一状吧。” 贾长明看了他一眼:“然后呢?将你爹我也给扯出来?戈箫没好果子吃,我又逃得了吗?况且戈箫此人巧舌如簧,深得圣上宠爱,尤其是现在这节骨眼上,皇上更是对戈箫信赖至极,这事捅出来,只怕戈箫没事,咱们全家先要去地府。” “那……那您真的要带这么一群炮灰上战场吗?”贾大公子极为不赞同,“皇帝刻薄寡恩,您哪怕是送了性命,他也不会顾念旧情,弄不好还会治您打仗不利的罪,到时候咱们全家都逃不了。” 这还真是嘉衡帝能干得出来的事。 嘉衡帝只看结果不看经过,他这一去,要是能拖延到楚弢他们回来倒还好。若是不能,高昌人打到京城,嘉衡帝肯定会治他的罪,他死了家里人也要跟着遭殃。 贾长明捏着手里这张送命的圣旨焦急地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既然皇帝不仁,戈箫不义,那也就别怪他不忠不孝了。 少许,贾长明问儿子:“陈将军带的西北军可还在?” 贾大公子倒是听说了一些:“在的,陈天恩将军不敌,带着西北军节节败退,如今退守宣州,与宣州原本的三万驻军一起抵御高昌人。” 贾长明冷笑道:“没用的,他丢了井州、长州,哪怕守住了宣州,皇帝也会秋后算账,更何况宣州很可能守不住,高昌人打到京城,他就是千古罪人,皇帝饶不了他,饶不了他家里人。不过这倒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全家以后能不能活就在此一举了。” 贾大公子突然感觉一阵心慌,急忙问道:“爹,您打算怎么做?” 贾长明看着儿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你在京城,什么都不要做,这段时间全府上下都闭门不出,余下的事爹来,你放心,我们全家都会没事的。戈箫想算计我,看看到底是谁死。” “爹,您,您当心……”贾大公子担忧地看着他。 贾长明却没多言,按住他的肩膀说:“照顾好家里,皇上下旨让我即刻去大营带兵前往宣州,我得走了,不能给人落下把柄。” 第112章 冬月二十四, 大雪,寒气逼人。 宣州城中积雪堆了一尺多深,连城墙上都铺满了皑皑大雪, 放眼望去, 整座城市仿佛都被冰雪覆盖了。 宣州位于北地,冬季漫长,今天的雪来得特别早, 九月初就开始,时断时续, 最初只是小雪飘零, 但进入十一月后, 气温持续走低,一个月内下了四场大雪,导致城中的积雪下了融,融了又,地面上始终覆盖着一层冰。 这样严寒的天气对宣州城守军而言, 不是一件好事。 天气太冷了,做什么都不方便,更要命的是高昌人围城半月, 城中的粮食还有很多, 但燃料却快速消耗,有些捉襟见肘了。这样的天气, 若是没有足够的炭火木柴取暖, 士兵们半夜都会冻醒, 甚至是冻死。 城外的高昌人虽然也不好过。 但高昌人以前生活的环境更为恶劣, 而且他们逐水草而居,冬天在冰雪覆盖的草原搭帐篷就能生活, 因此高昌人对严寒天气的忍耐力和适应能力远胜于大燕人。 这也导致他们在雪地中战斗更为灵活勇猛。 双方交战三次,宣州城守军节节败退,损失过半兵力,宣州城岌岌可危,随时有城破的危险。 就在宣州城守军将领岑军和西北军将领陈天恩愁眉不展之时,部下来报:“岑将军、陈大将军,朝廷援兵来了。” 两人精神为之一振:“在哪里?多少人?” 部下指着东来的方向,笑道:“从京城方向来的,距东城门还有四里左右,斥候观其规模,约有数万之众。” “好,好!”岑军欣喜不已,站起身道,“陈大将军,走,咱们去迎援军!” 有援军他底气就足多了。 陈天恩也很高兴,二人当即带着亲卫直奔东城门。 雪天行军不易,他们在城楼上之上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援军。 密密麻麻,宛如成千上万只蚂蚁一样在雪地上穿行,往宣州而来。 陈天恩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笑道:“应该有好几万人,现在朝廷能调动的应只有禁军了,朝廷应该派了禁军来援助我们。” 楚家军在南边战事吃紧,暂时走不开,即便能来,那肯定也没这么快,除了禁军他也想不到朝廷还能从哪里调来这几万兵力。 岑军也大喜:“有了几万禁军精锐襄助,高昌人想拿下宣州,做梦!” 二人和城楼上的将士都非常兴奋,翘首以盼地望着这支友军。 只是当这支援军行到一千米,八百米,五百米时,岑军和陈天恩脸上的笑容凝滞了,其他将士也不约而同地看向二人。 岑军使劲儿眨了眨眼睛,低喃了一句:“我眼花了吗?” 要是没眼花,他怎么会看到援军身上都是布衣呢?这么冷的天,不说人人都有甲胄,但至少要穿得暖和一些吧。可这些人身上的衣着都很单薄,而且神情迷茫麻木,一个个畏畏缩缩的,速度极慢,哪有禁军的风采。 等大军抵达城下两百米左右,城楼上所有人都彻底看清楚了。 这哪是什么援军,这跟叫花子也差不了多少吧? 数万人穿着单薄的衣裳,冻得瑟瑟发抖,有些面容已呈青紫色了。若不是他们穿着统一的制服,恐怕很多人都要 怀疑这是来了一群难民。 岑军脸色难看,扭头看向陈天恩:“这就是朝廷的援军吗?” 陈天恩脸上的笑容也荡然无存,他盯着下方的军旗看了一会儿:“贾……领军之人是贾长明?” 城楼下,已有小将出去交涉,不一会儿就带回来了朝廷的印信:“岑将军、陈将军,自卫军统领贾长明率五万自卫军来援。” 岑军翻了一下朝廷的诏令,沉着脸说:“迎友军入城!” 等小将下去后,岑军看向陈天恩:“贾统领应该是陈大将军的老部下,此事你如何看?” 陈天恩脸上神色变幻,少许道:“岑将军,我们下去迎接贾统领吧。” 二人下了城楼,跟贾长明打了个招呼,然后近距离地看着了这支所谓的自卫军。 这一看,二人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他们都是从军二十多年的老将,甭管战绩如何,但基本的眼力劲儿是有的,这所谓的自卫军一个个神情恍惚,眼神胆怯,跟待宰的羔羊一样,哪有半分军人的气质。 这些分明都是从未操练过的平民,连集阵都不会,行军的队伍都是乱糟糟的,毫无秩序可言。他们对上凶狠残暴、骁勇善战的高昌人,别说拿刀杀敌了,不吓得尿裤子都是好的。 可事已至此,两人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发火表达不满,只能沉声让人将这所谓的自卫军安排去军营。 等回了将军府,岑军再也没了顾忌,直言不讳道:“贾统领,你带这些人来,恕我直言,非但帮不上忙,只怕还得消耗城内为数不多的炭火。” 本来宣州城内是囤积了快两个月的炭火,能用好一阵子,但井州失守后,西北军逃到宣州,增加了战力,也增加了消耗。 而且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很多,自从进入十一月,地面上的冰雪就未完全消融过,所以消耗也比往年多。 宣州城北二十多里外就有一座煤矿,这也是宣州城冬季主要的取暖来源。 那座煤矿常年有人开采挖掘,送入城中,供城中居民和驻军所用,冬日也不会停歇,可前段时间高昌人占据了煤矿,他们已经没法从这弄到煤矿了。 宣州城这边煤矿资源倒是挺丰富的,宣州境内有好几座已发明的煤矿,但除了这一座,最近的距宣州城也有五十来里。这样的雪天,即便能采煤,运送过来也得两天。 岑军派过城中百姓前去运煤,但都没有回来,因为高昌人派了骑兵扫荡宣州城外围,只要发现商队、运粮车队、运煤的车队通通都会阻击抢劫杀人。 如今又多五万人的消耗,只怕要不了几天城内储备的煤炭就会用尽,到时候难道拆房子不成? 可这样寒冷的天气,拆了房子,将士们睡哪儿?等着冻死吗? 贾长明看着岑军脸上明晃晃的不欢迎,有些尴尬,苦涩笑道:“岑将军,我如何不知他们来了也无用……可这事是我能决定的吗?我如今不过是个罪人罢了。” 岑军气得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砰砰作响:“朝廷就没其他安排了?” 贾长明叹了口气:“朝廷已经下令征召楚家军和甄卫的三万禁军回京,但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好说,最近下雪,路不好走。” 岑军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问道:“那禁军呢?京城可是有十五万禁军的。” 拨个五万支援他们宣州不过分吧? 贾长明无奈地看着他:“岑将军,若朝廷愿拨五万禁军给我,你觉得我想带外面那群累赘?” 没错,累赘,这些人甚至连炮灰都算不上。 在冰天雪地中,他们遇到高昌人的铁骑,一点反抗力都没有,除了送死没有其他任何用处。而且现在进了城还要消耗,若是完全不给这些人吃喝取暖,他们活不下去了,难保不会给宣州驻军制造麻烦。 而且这些人冻死了,尸体怎么处理都是个麻烦事。 岑军气得想骂娘。 他阴沉沉地瞥了贾长明一记:“贾统领请自便,岑某还有事,恕岑某招待不周。” 言罢,起身拂袖而去。 显然,他是有点迁怒贾长明的。 等他走后,陈天恩面色稍缓,上下打量了一番贾长明:“没事了?” 贾长明连忙起身行礼:“末将见过大将军。”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34节 陈天恩轻轻摇头:“你既已是自卫军的统领,就不再是我的下属了,不用行礼。” 贾长明苦笑:“大将军,别人笑话我就算了,您也这么说吗?您都看到了,就外面那群人,什么自卫军?炮灰还差不多,朝廷寄希望于他们能拖高昌人几天,您觉得可能吗?” 陈天恩放下茶杯,叹了口气:“里面不少人冻伤了吧?恐怕今晚就会有一批人发烧,挺不过明天。” 宣州城内药材也不多,无论是他还是岑军都不可能将药浪费在这些没用的人身上。而且就是将全部的药都拿出来,那也不够。 贾长明点头,垂头丧气的:“大将军,末将这次说是放出来了,实则是那戈箫想借此害死末将。哎,不提这个,宣州情况如何?” 提起这事,陈天恩表情也很难看:“我带了三万人逃到宣州,加上宣州原本的两万驻军,总共五万人,目前已死伤过半。” 他也快被光杆将军了。 天气太冷了,宣州城内药物和大夫也比较缺乏,很多受伤的将士都没挺过来。 贾长明是跟高昌人打过很多次交道的,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大将军,如此下去,只怕咱们撑不了几日吧?” 陈天恩神色凝重:“没错,这也是岑军寄希望于朝廷派兵来援的原因。朝廷那边具体什么情况,为何没派点有用的人过来?” 贾长明轻轻摇头:“您知道的,末将已是阶下囚,在天牢中被囚数月,三天前刚放出来就让末将领兵支援宣州,末将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 这说明,皇帝根本就不重视他,也没将他当回事,哪怕是要让他去卖命了。 说不定,他们跟戈箫还觉得他应该感恩戴德,毕竟将他从天牢的囚牢中放了出来。 但接手所谓的自卫军,看到宣州城内的情况后,贾长明只有满心的不忿和愤怒。 陈天恩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皇上,朝廷已经放弃他们了,现在就指望他们能拖一日是一日,至于宣州失守没关系,只要能守住京城就是。高昌人不可能一直守在京城外,等来年冰雪融化,他们总要回草原。 贾长明打量了一下陈天恩的神情,又抬头扫了四周一眼,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大将军,如今你我都成了弃子,若是能守住宣州还好,要是守不住……哪怕我等身死,恐也要背个作战不力的骂名,遗臭万年,还有累及家族亲眷。” 对于朝廷来说,将领战死就完了吗?没有,这么大的损失总要人背锅吧。 而军中将领,吃败仗那就原罪,甭管什么原因。 陈天恩深深地瞥了一眼贾长明:“你刚来就这么多心思,小心岑军砍了你。他可是对朝廷忠心耿耿。” 宣州要地,作为京城的门户,驻守在这里的将领必然是朝廷和皇帝信赖的人。 贾长明当即就明白了,自己这位老上司也很不满,也想挣出一条活路来,只是有所顾虑。 他压低声音问:“朝廷如此待我等,他心里就没半点怨言?大将军,能够争取此人?” 陈天恩轻嗤一声:“别想了,不可能,你不想死就别乱说话。” 贾长明急了,时间紧迫,他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大将军,要是咱们解决了他呢?” “你疯了!”陈天恩惊讶地看着他。 贾长明冷笑一声,看着陈天恩:“当初大将军带我等奋起是如何的意气风发,这些年倒越来越胆小了。大将军如今朝廷式微,每况愈下,即便高昌人拿不下京城,这京师也迟早会落入庆川军手中。” “我出京之时听说,陈云州已带兵拿下了田州,灭了龚鑫,生擒葛镇江等人,如今已称霸南方。现在楚弢率兵北上,没人阻拦,他北上之势已不可挡。” “大将军,我们可是与他有着杀父之仇。林钦怀这些人都回来了,他们绝不可能放过我们,一旦朝廷沦陷,那也是我们的死期。” “你我,不是憋屈地死在这宣州,就是死在陈云州的手上,终归逃不了一死。但我不甘心,我等从微末走到今日,我还不想死,大将军,您甘心吗?” 自然是不甘心,谁会想死,谁会愿意去死呢? 陈天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压低声音说:“你到底有何打算?” 贾长明眼底闪过一抹讥嘲,转瞬即逝。陈天恩当这大将军当久了,也染上了政客的毛病,喜欢明知故问,明明他已经想到了也心动了,非得让自己说出来,非的让自己提出来,这样好似就能显得他陈天恩多无辜一样。 但现在他手里没什么筹码,还要依靠陈天恩,所以贾长明热切地说:“大将军,如今你我想要博一条生路,唯有投靠高昌人,不然等待你我的,只有一个死字。” 陈天恩双手握住茶杯,没有第一时间给贾长明答案,而是说:“你容我想想。” 虚伪! 贾长明心底有些不屑,但嘴上却说:“大将军,事不宜迟,迟则生变。我在路上已派了亲信与高昌人交涉,咱们杀了岑军做投名状,引高昌人入城,然后再带高昌人杀入京城。若高昌人能坐稳京师,剿灭了陈云州,自是最好,以后你我都可安枕无忧。” “即便高昌人不敌,退回西北,我等也可在京城捞一笔,带着家眷去西北,陈云州即便拿下了大燕江南,也奈何你我不得!” 这是他在京城时就想好的。 他要投奔高昌人,但他现在手里没兵没钱,就他和几个亲信投奔过去,高昌人能把他当盘菜才怪了。所以他要立功,而且这样自己的父母妻儿也会安然无恙。 陈天恩有些意外,掀起眼皮看了贾长明一眼,这家伙够狠够毒,两年不见,手段比以前更狠辣了。 见陈天恩还是不说话,贾长明叹了口气,苦笑道:“大将军,末将一直追随你,忠心耿耿,也是信赖大将军才说这些肺腑之言。大将军若是还想继续为大燕朝廷流尽最后一滴血,那将末将拿下禀了朝廷,这样,即便宣州失守,想必朝廷也不会太过怪罪大将军的,应该也不会为难您的家眷。” 陈天恩皱眉,不赞同地看着他:“长明,你我生死之交,怎能说这种话?难道我陈天恩在你心目中就是出卖自家兄弟之辈?你这提议我答应了,至于时间,我来定,跟高昌人联系那边你来,当心一点,别被岑军发现了,他眼里可容不下沙子。” 贾长明大喜:“大将军,末将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随后两人商量了一下具体的动手时间,还有策略。他们打算带着西北军的残部,然后再混入一批高昌人,假装逃兵回到京城,然后里应外合打开京城大门,迎高昌人入京。 但这样就绝不能让宣州城内任何人逃出去,提前通知朝廷,暴露他们的计划。 若是平时,这个计划很难,毕竟宣州城内有数万百姓和驻军,附近也有些村落甚至商旅,但现在大雪封天,百姓足不出户,城内的百姓和驻军也逃不出去。 他们只需让高昌人的骑兵在回京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就是,这样即便有漏网之鱼也会被高昌人清除掉。 两人商量好了对策,贾长明就悄悄派了人出去,通知了高昌人。 陈天恩也是个狠角色,一下了决定,他就准备当天晚上就动手。 一是担心迟则生变,二是担心到时候楚弢大军回来了,他们攻入京城的计划失败。这样,他和贾长明的家人全部都得死,而且两人也没法在京城捞一笔,奠定自己在高昌人这边的地位。 所以他当天傍晚就以给贾长明接风洗尘为由,邀请岑军和军中其他将领一同赴宴。 在这节骨眼上,岑军没什么心情给贾长明接风洗尘,但陈天恩已经邀请了他,他也不好太过不给二人面子。其他将领地位都比陈天恩和岑军低,更不好拒绝。 所以军中凡是指挥使以上的将领,除掉几个当值实在走不开的,其他人全部都来了。 陈天恩命人备了两桌酒席,然后邀请岑军坐下,笑道:“贾统领不远几百里来援,只是如今城内物资匮乏,略备了薄酒给贾统领接风,希望贾统领别嫌弃。” 说完他敬了贾长明一杯。 其他人也纷纷敬贾长明的酒。 贾长明也举杯挨个敬酒,第一个敬的便是岑军:“岑将军,听闻将军威名,在下佩服不已,我敬将军一杯。” 伸手不打笑脸人,带不来精兵也不是贾长明的错。 岑军虽然心情不好,倒是也没给贾长明甩脸子,他一口喝完了酒:“贾统领来了便是自己人,明日我……” 话说到一半,岑军忽地感觉心头一痛,嘴角猛地溢出一股鲜血,那血色发黑,沿着他的嘴角往下滴落到桌上,看起来非常渗人。 “岑将军……”岑军的部下连忙站了起来,担忧地问道。 但就在这时,又有三人相继吐血。 这时候就是傻瓜也明白过来了。 岑军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天恩:“你……你……为什么?” 他们可是在共同战斗了半个月,同生共死的袍泽。 陈天恩叹了口气:“岑将军,朝廷已经放弃我们了,但将军一定会死战到底,我陈某只是个俗人,还做不到视死如归,岑将军,抱歉了。” 岑军当即明白了他的意图,恨恨地盯着他:“叛徒,叛徒……” 他伸手去摸挂在腰间的刀,想手刃了这个投敌叛国的家伙,但他的手却没什么力气,根本拔不出刀。 陈天恩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岑军:“何必呢?你替龙椅上那位那么卖命,他可没将你当回事,明明有兵却不支援宣州,就看着我们等死。” 岑军手还死死握住刀柄,眼神犀利地盯着陈天恩,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 又来了! 陈天恩是真的不懂,岑军一个,还有以前的陈竞也一样,明明朝廷也没对他们多好。龙椅上那位多疑,贪生怕死,还惧怕功臣,可这些人还是一个个要替他卖命,哪怕是被背弃了,仍旧不改初心。 “罪,罪人……”岑军终究没有拔出他的刀就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带来的几名将领也全都遭了毒手,一个个相继倒下。 陈天恩看着死了都瞪大着不甘、愤怒眼睛盯着他的岑军,嗤笑了一声,成王败寇,这个道理他二十多年前就知道了,只有这些不知变通的老顽固还看不透。 岑军和其心腹一死,陈天恩就成了宣州城中最高将领。 当天夜里,他下令,让西北军对原宣州军发起了一场清洗。 半个多月的共同作战,让西北军很清楚宣州驻军中哪些都是岑军的死忠,哪些会死扛到底。 他们利用宣州驻军的信任,在深夜动手。 这一晚,宣州城内血流成河,一万余名宣州驻军几乎被屠戮殆尽。第二日清晨,一队朝廷军打扮的高昌人轻轻松松入了宣州城。 陈天恩和贾长明向其说明了计划,然后将宣州驻军库房中还保存着的一万多件衣服全部给了高昌人。 当天下午,一支三万人左右的败军狼狈地往东逃跑,他们身上染满了血,脸被不知是泥还是炭灰给糊得黑乎乎的,只有两只眼睛还亮晶晶的。 这三万多人一路溃逃往东,直奔京城而去,途径数县。 很快,朝廷就接到了消息,宣州城失守,宣州驻军将领岑军牺牲,陈天恩率西北军和宣州驻军残部逃亡京城。 从否定派禁军前往宣州支援时,朝中不少人其实都猜到了宣州会失守,但大家没想到宣州城竟会陷落得这么快,让他们一点准备都没有。 而且现在楚家军还没回京,单凭京城的禁军能守住京城吗? 其实高昌人只有十来万兵力,人数没有禁军多,但朝廷还是忍不住担心,无他,高昌人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的名声实在是太响亮了。 病恹恹的嘉衡帝躺在龙床上听到这个消息,又怒又急,直接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贵妃吓懵了,一边哭一边慌张地吩咐宫人:“快……快去请太医,皇上,您别吓臣妾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若是往常嘉衡帝必然是要心肝宝贝地叫着将他拥入怀中好好哄哄,但今日,嘉衡帝实在是没这个心情。 他一把将贵妃踢倒:“哭,就只知道哭,朕还没死,你哭什么?来人,去,宣戈箫、富国祥、虞文渊……他们进宫。” 王安连忙点头,不动声色地扶起贵妃,示意她别哭了,然后端了杯参茶递到嘉衡帝嘴边:“皇上,已经派人去请了,您先消消气,楚将军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到时候禁军与楚将军里应外合,必能大败高昌人。” 这话中听,嘉衡帝喝了一口茶,稍稍恢复了一点力气,闭上眼睛躺在床上:“戈箫他们来了,叫醒朕。” “是,皇上,天气严寒,您先休息一会儿。”王安连忙帮他捻了捻被角。 等床上传来嘉衡帝粗重的规律呼吸声后,王安朝站在一旁无声啜泣的贵妃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出去,别吵到了皇帝。 戈箫几人接了圣旨,连忙进宫。 因嘉衡帝身体不适,他们是在嘉衡帝的寝宫面圣的。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35节 嘉衡帝躺在锈着金龙的奢华龙床上,面色却暗淡无光,延伸浑浊,皮肤耷拉,额头泛青,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 等几人见完了礼,他轻轻抬了抬眼皮:“起来吧,戈箫,你说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戈箫连忙说道:“回皇上,兵部已派了人去路上接应楚家军,想必要不了几天楚家军就会抵达京城。此外,探子发现陈天恩带着西北军和宣州驻军的残部已经逃到了雍县,明日傍晚应该就会抵达京城,在其后方二十多里发现了高昌大军的踪迹。” 咳咳咳…… 一听高昌人要逼近京城了,嘉衡帝剧烈咳嗽了起来,他伸出手,旁边的王安赶紧扶他坐了起来。 嘉衡帝喘着粗气,目光落到几个大臣身上:“诸位爱卿,都是我大燕的栋梁,如今正值国之危难时刻,诸位有何法子御敌于外,护江山社稷?” 虞文渊和富国祥不约而同地看了戈箫一眼,都没说话。 两人心里都憋着气,就是戈箫出的馊主意,征什么自卫军去守宣州,劳民伤财,最后不过是给高昌人多添五万人的人头罢了。 现在高昌人快打到京城了,他满意了? 戈箫心里其实也很急,高昌人那是没开化的蛮夷,粗鲁、凶残、暴虐、嗜杀,他们要是闯入京城,肯定会烧杀抢掠,他们这些大臣家里的财物、女人铁定跑不掉。 暗骂了一声陈天恩和岑军废物,戈箫拱手道:“皇上,如今只能紧闭城门,让禁军驻守各大城门。京城城高墙厚,高昌人想要拿下没那么容易,咱们只要拖几天,拖到西北军进京,到时候跟禁军里应外合,一定可以拿下高昌人,收复失地。” 嘉衡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戈箫虽然话说得很好听,可他每次都说得很好听,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嘉衡帝心里有些不满,瞥向虞文渊:“虞爱卿,你怎么看?” 虞文渊能说什么?他一个文臣也不懂打仗。 可被点名了也不能不开口:“回皇上,微臣认为戈大人所言有理。京城有十五万驻军,还占据有利地形,高昌人兵马没我们多,只要坚守城门不出,等到援军回来,高昌人将不足为惧。” “此外,这次西北军和宣州驻军还有数万人逃回京,有这些人加入,京城守军将达二十万左右,兼之禁军都是精锐,必能大败高昌人。” 富国祥瞥了他一眼,这老家伙也跟戈箫一个样了,净挑好听的说。 不过眼下也只能这么办了。 富国祥深深叹了口气,垂下头掩盖住眼底的忧虑,即便这次能打退高昌人,大燕也会元气大伤,国土丢失大半,恐只余京城周围数州苟延残喘。 明年的税收更少,他们户部更难了。 殊不知,他们已经没有明年了。 嘉衡帝听两位自己信任的大臣都这么说,脸色稍霁,缓缓点头:“也好,禁军主帅王石原,守城之事就交给你了。” 站在第二排的王石原连忙拱手:“微臣遵旨,皇上放心,高昌人想要入京除非踏过微臣的尸体。” 冬日严寒,嘉衡帝的身体越发地不好了,他只说了这么几句话便觉疲惫不已,挥了挥手:“朕相信你们,都退下吧。” 几人行礼退出了嘉衡帝的寝宫。 在里面大家都说得言之凿凿,可出去后,一个个脸色都不好看。 王石原对戈箫说:“戈尚书,关于守城之事,我想询问询问兵部的意见,咱们一道吧。” 戈箫欣然同意,二人去了兵部。 富国祥、虞文渊等几个文臣默默出了宫了,回到府中连忙将家人叫道一起,给密室中藏了一些食物和水,又将家中的贵重物品都藏了起来,以防万一。 冬月三十,这个月的最后一天,雪花飞扬,寒气咄咄逼人。 经过四天的日夜兼程,陈天恩一行终于抵达了京城,他们每个人身上都脏乎乎的,头上还残留着没化的白雪,脸上被冻得红呼呼的,不少人在流鼻涕,看起来狼狈极了。 看到京城近在脚下,陈天恩松了口气,高兴地说:“兄弟们,我们到京城了,我们到了!” 然后他派了人敲城门。 其实城楼上的守军早就发现了他们,并派人去通知王石原了。 王石原是禁军统领,虽然近几十年禁军没有作过战,但王石原已经也出去打过几次仗,大多都是平乱,最近这几十年,每隔几年,大燕都会有部分地方暴乱。 王石原也算是有些作战经验。 听闻陈天恩带兵回来了,他没怀疑什么,但还是很谨慎,下令道:“派人去检查一遍,核实他们的身份,并查一查,若是这批溃兵生病太多,失去了战斗力就让他们在城外安置。若是还有战斗力,没什么疾病,再让他们入京。” 底下的人领命而去。 驻守在西城门的将领叫万霍,是禁军三大统领之一。 接到命令,他让人开了城门,然后派了一队士兵出去查验。 其实不用验,陈天恩的大军就在城外,今天虽然在下雪,但光线还不错,他一眼就认出了陈天恩和贾长明,可统帅下了命令,这个过场还是要走走的。 贾长明没想到朝廷这么谨慎,都看到他和陈天恩了还派人来查。 他有些担心,高昌人的长相跟中原人有点不同。这次高昌人派了一万多勇士假扮成宣称驻军,其中三千人其实是中原人,北地被俘虏或是投奔了高昌人的百姓,余下的一万二千人都是高昌人,虽然安置在最后面,而且都戴着帽子,可如果要一个一个仔细盘查,那肯定会露馅。 贾长明有些担忧,低声对旁边的陈天恩说:“大将军,怎么办?” 陈天恩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示意他别再说话。 不一会儿,一队小兵就抵达了他们跟前。 虽然陈天恩他们是溃逃的军队,但陈天恩和贾长明到底都是品阶比较高的将领,那带头的小将对他们还是挺客气的,先行了礼,然后目光落到陈天恩身后这些冻得瑟瑟发抖的士兵身上。 陈天恩给亲卫递了个眼色。 亲卫立即上前,不动声色地往小将手里塞了一块金子:“秦都头,您看都是自家兄弟,这一路奔波实在是太累了,这几天忙着赶路,我们都是喝的雪水,兄弟们有点熬不住了,秦都头帮帮忙,让我们早点进去吧,也好让弟兄们今天能有口热汤喝。” 大冬天的,秦都头也不愿在这冰天雪地里挨冻。而且眼看已经傍晚了,天都快黑了,这么耽搁下去,而且听说高昌人的骑兵已经在城外二十里左右了,耽搁下去,出了事肯定唯他是问。 于是秦都头将拳头大的金子稍稍往袖子中一藏,点了点头,带着人粗略扫了一圈,虽然这些人好像都冻得不轻,不过精神还好,也没冻得倒下的,应该休息一晚就还能打仗。 于是他也没往后面去,直接带着小队进城复命去了。 万霍确认没有问题,随即下令,将城门全部打开,放陈天恩他们入京。 看着大开的城门,陈天恩和贾长明对视一眼,按下心里的激动,快速带着大军进城。 三万大军排成了长队,鱼贯入城,才过了一半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万霍下令让他们快一些。 陈天恩于是跟贾长明分开,贾长明在前面带兵入城,陈天恩稍微落后一些,站在一侧,催促大家快一些。 直到最后一名士兵进城,守城的禁军打算关上城门,就在这时,陈天恩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烟花点燃。 砰砰砰…… 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炸开,仿若一个信号,走在最后的“宣州驻军”立即拔出武器砍向正在关城门的士兵。 第113章 戌时整,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雪花飞扬,偌大的皇宫也安静了下来。 嘉衡帝有气无力地推开面前的燕窝粥, 剧烈地咳了起来, 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王安接过碗,忧心忡忡地看着嘉衡帝发青,散发着浓浓死气的脸, 暗暗心惊,皇上这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他不能说。 压下心底复杂的念头, 王安将碗递给了旁边伺候的小太监,然后帮嘉衡帝将被子往上拉了拉。 虽是寒冬腊月,万里飘雪,但嘉衡帝的寝宫中点了好几个炉子,炙热的炭火将寝宫烤得暖融融的, 宛如春日,只是嘉衡帝却还是觉得冷,睡觉都要盖两床被子。 “皇上, 时候不早了, 您要休息了吗?” 最近嘉衡帝的精神越发地不好了,时常犯困, 每天睡觉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嘉衡帝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只觉眼皮子跳个不停, 但又没任何的困意。 他摆了摆手, 目光仿佛穿过厚重的宫墙,望向无垠的夜空:“陈天恩入城了吗?” 王安低声说道:“应该已经到了, 皇上可是要召见他?” 嘉衡帝没有说话,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喃喃道:“没用的玩意儿!” 王安知道他是在骂陈天恩,po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藤熏裙把以死叭已流九刘散连忙噤了声,轻手轻脚地给嘉衡帝揉肩。 嘉衡帝耷拉着不善的眉眼,少许忽然道:“扶朕起来,去御书房。” “皇上,时候不早了,外面冷,您还是先休息,明日再去御书房吧。”王安连忙劝道。 嘉衡帝现在走路都要人搀扶,外面风雪那么大,要是这出去一趟,将他冻出个什么毛病来或是加重了病情,那就麻烦了。 嘉衡帝一听这话就变得极为暴躁:“怎么,连你也不听朕的了?” 王安连忙跪下:“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安排。” 他命人准备了一顶密不透风的轿子,提前在里面放了好几个暖手炉,又垫上柔软暖和的毛毯,这才带着自己的小徒弟将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嘉衡帝扶上了轿。 轿子就在他的寝宫门口,只跨出门两步就上轿,如此短的时间,嘉衡帝被刺骨的北风一吹,又再度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王安赶紧将提前准备好的参汤递到嘉衡帝嘴边:“皇上,外头冷,您喝点参汤暖暖!” 嘉衡帝喝了两口参汤,稍稍缓了缓,但胸口还是憋闷得慌,说不出的难受。他靠在轿子后铺的软枕上,有气无力地说:“走吧,不要再耽搁了。” 王安有些忧心,但也不敢说什么,连忙让轿夫出发,他则寸步不离地守在轿子外,唯恐嘉衡帝有个闪失。 嘉衡帝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刻,他忽然好想去御书房,看看大燕的江山社稷。 好在御书房离他的寝宫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这次王安直接命人将嘉衡帝抬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已经点了好几个炭盆,将屋子烤得暖融融的。 嘉衡帝下了轿,让人将他搀扶到龙椅上坐好,然后吩咐王安:“把舆图拿过来。” “是,皇上。”王安赶紧将舆图拿到他面前摊开。 嘉衡帝看着舆图上大燕三十八个州府,嘴角勾起满足的笑容,这是他赵家列祖列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这些都是他的。 可看着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狠厉无比。 高昌人、陈云州……一个个都是乱臣贼子,动他的江山。他们不会成功的,他才是天子,九五至尊,至高无上的存在,谁也别想剥夺他的权力,侵占他的江山。 就在嘉衡帝看得入迷时,一个小太监匆匆从外面进来,附在王安耳朵边说了两句。 王安登时脸色大变,扑通跪下。 这声音打扰了嘉衡帝看舆图的雅兴,他抬头不悦地看着王安:“你这是做什么?” 王安脑子里一片空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36节 嘉衡帝越加的不悦:“王安,怎么回事?” 王安狠狠吸了一口气,额头上汗水直流:“皇上,不好了,驻守西城门的万将军派人送来急报,陈天恩投了高昌人,而且还带着一批高昌人假冒宣州驻军混入城中大开杀戒,现在正跟禁军激战。” “但城楼上的士兵发现,还有一批高昌人骑兵冲到了西城门外,如今陈天恩已控制住了西城门,高昌人在西城门……畅通无阻!” 哐当一声,倍受刺激的嘉衡帝脑袋一阵阵眩晕,头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重重磕在龙椅上。 王安吓了一跳,赶紧爬了起来,跑过去扶着嘉衡帝的上身,高声疾呼:“快,快去请太医。” “不……”嘉衡帝拦住了他,“去,去请戈箫,富国祥,王石原、虞文渊……” 他一口气念出了十几个平日最得宠的大臣名字。 王安连忙吩咐小太监出去请人,然后又宽慰嘉衡帝:“皇上,城中有十几万禁军,都是精锐,必能将高昌人逐出京城,您不要担心,太医说了,您不能生气……” 嘉衡帝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些。 他气得牙关发颤:“陈,陈天恩,孽障,叛徒,杀,杀了他……” 一口气仿佛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 王安生怕他这口气喘不上来,连忙一只手给他抚胸口,一只手朝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大喝:“拿水来……皇上,您消消气……” 嘉衡帝喝了一口水,稍稍平复了一下,又咬牙切齿地说:“这江山是朕的,是我赵家的,乱臣贼子,通通都是乱臣贼子,戈箫人呢?为何还没进宫?” 王安被渗人的眼神看得发毛,连忙说:“皇上莫急,奴才这就让人去催,应该快了。” 说完赶紧给身后伺候的小太监使了一记眼色。 戈箫已经躺到床上了,骤然听到这个消息,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就一把抓住管家的衣领:“你说什么?” 管家苦涩地说:“大人,陈天恩和贾长明已投敌,引狼入室,将高昌人带入了京城,并占据了西城门,西城门百姓四下逃散,如今街上已经乱成了一片了。” 戈箫不敢置信:“陈天恩,贾长明,他们怎么敢?这两个家伙疯了吗?他们的家眷呢?快,派人去抓住他们的家眷……算了,不必了!” 吼了两句,戈箫又清醒过来,意识到,即便抓住陈天恩和贾长明的家眷也没用,而且这两人很可能早就有了反心,早对家里人做了安排。 戈箫颓丧地抹了一把脸,忍不住怒骂:“王石原、万霍,这两个蠢货,就这么轻易让高昌人入城了,两个王八蛋。” 京城城墙很高很厚,又有这么多禁军驻守,如果不是万霍守城不力,打开了城门,高昌人想要攻入城可不容易,怎么也能坚持好几天,到时候楚家军就回来了。 一群废物! 管家苦笑:“谁能想到驻守西北二十多年,跟高昌人打了这么多年的陈天恩和贾长明会投敌呢?大人,如今西城门已破,高昌人长驱直入,接下来只怕……咱们该怎么办?” 这大晚上的,走也没法走,可府中也不安全。 戈箫府上总共有一百多人,但主子占了一成,剩下的还有许多奴仆,家丁只有二三十人。而且让他们平时欺男霸女,在街上狗仗人势还行,让他们去面对杀人如麻的高昌人,只怕会吓得尿裤子。 戈箫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主意。 外面冰天雪地的,又是大晚上,他们能去哪儿?可留在府中跟待宰的羔羊没什么两样。 他还没想好对策,下人来报,宫里来人了,临时召他入宫,传旨太监催得很急。 戈箫知道皇帝这会儿召他入宫是为了什么。 管家也清楚,他低声问道:“大人,要进宫吗?” 戈箫心里也没主意,犹豫片刻他说:“我进宫一趟,你准备些细软和马车,紧闭府门,将夫人、大公子和小少爷都聚在一起,我进宫看看什么情况。” 他现在又不在兵部,家里都是仆从,得到的信息太少了,现在高昌人到底打到哪儿了也不知道。 管家点头,连忙帮戈箫穿上了衣服。 戈箫下了马车就跟富国祥、虞文渊、徐汇等人碰上了。他们这群二三品大员住得都离皇城不远,因此用的时间也差不多。 看到他,徐汇跟见到了救星一样,连忙靠过去问道:“戈尚书,现在是什么情况?这……陈天恩和贾长明怎么会投敌呢?” 富国祥冷哼一声,瞥了戈箫一记:“当初我和虞大人提议派五万禁军去宣州支援,戈尚书非要派五万新征的自卫军,这下满意了?” 戈箫心里也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满地说:“富尚书,这怪我吗?是皇上否定了你的提议,你自己没能说服皇上,怪谁呢?” “呸,你个马屁精,成天只知道谄媚奉承,若非你从中作梗,皇上肯定会同意我的提议。”富国祥早看戈箫不顺眼了,今天是新仇旧恨一起爆发。 眼看两人要在这路上吵起来了,虞文渊苦笑着分开二人,低声提醒:“前面领路的公公还看着呢。事已至此,吵也无用,诸位大人还是想想对策吧。” 哼! 两人不约而同地别过了头,谁都不搭理谁。 一行人沉默地进了御书房。 看到他们,嘉衡帝连忙问道:“戈爱卿、富……诸位应该听说了吧,陈天恩、贾长明两个叛徒把高昌人放入了城中,诸位爱卿快想想对策。” 富国祥闷不吭声,现在敌军已经打进城了,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禁军,如果禁军拦不住,他们都得完。 徐汇倒是想说点什么,可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也不懂行军打仗这事,最后只能求助地看向戈箫。 戈箫察觉到皇帝和周围人投来的目光,不得不开口:“皇上安心,禁军都是精锐,一定可以歼灭敌军的,咱们在宫里等好消息就是。” 话刚说完就被打脸。 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跪下道:“皇上,不好了,高昌人打到朱雀大街了。” 朱雀大街是京城南北向最宽的一条街,十丈有余,尽显京城气派。 而皇城就在朱雀大街的中央。 高昌人擅骑射,这次先进城的一批是混入陈天恩队伍冒充宣州驻军的,还有一部分就是骑兵。若是骑兵急速奔驰,一刻钟左右就能抵达皇城脚下。 虽然皇城有几千侍卫看守,但这么点人,也不会是高昌人的对手。 嘉衡帝顿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怎么办?诸位爱卿想想法子啊。” 戈箫连忙说道:“皇上,如今只有两个办法,一召王石原带禁军回来,守卫皇城……” “不可,皇上,皇城内吃喝木炭有限,王石原若是带大批禁军进来坚持不了几天,我们都会被困死在皇城中。而且,到时候京城外城全部失守,高昌人占据了有利地形,楚家军回来也无济于事了。”富国祥急急打断戈箫。 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嘉衡帝看向富国祥:“那富爱卿有什么法子?” 富国祥咬咬牙说:“让王石原带着禁军全力防守,至少要守住东南两侧城门,只要坚持几日,等楚家军回来后,我们的兵力剧增,就可反攻高昌人了。” 这法子是不错,可皇城缺了防御,就几千侍卫,嘉衡帝可不认为他们能守住皇城。 太冒险了。 哪怕嘉衡帝已经病怏怏的,没几天活头了,他也不想死。 “那皇城怎么办?” 富国祥犹豫片刻说:“让皇城侍卫全力防守,只要坚持几天即可。” 戈箫嘲讽地说:“富尚书,你知道高昌人有多少吗?这次进犯的高昌人足足十万,他们已经陆续通过西城门入城了,几千人如何在十万人的手底下坚持几天?” 富国祥说:“禁军还会拖住一部分高昌人,没戈尚书说得这么严重。” 戈箫冷笑:“那如何皇城失守,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嘉衡帝听得头痛:“够了,戈爱卿,你还有什么主意?” 戈箫连忙拱手道:“皇上,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出城,从南城门出去。傍晚,兵部收到消息,楚家军已经抵达距京城只有一百里左右的池州,我们出京,如果速度快,明天傍晚就可与楚家军汇合。” 王安听到这话,担忧地看了一眼嘉衡帝,皇上的身体恐受不起这样的奔波。 嘉衡帝听后却觉这主意不错:“好,传令下去,速速出发去南城门。” 富国祥闻言,垂下了头,什么都不想说了。 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嘉衡帝什么都没带,直接从御书房跑了,至于他那些妃子、儿子,他这会儿完全没想起来。 因为这事是戈箫提议的,而且嘉衡帝也信任他,便将出城的事交给了他。 戈箫一面安排出城事宜,一面派了亲信回去通知家里。 随着富国祥等人的出宫,不少王公贵族也接到了消息,惶惶不安的他们也赶紧准备马车,打算跟着跑路。 等嘉衡帝坐着轿子出宫时,街上已经乱作一片,不少得到消息的达官贵人拖家带口往南城门跑。 嘉衡帝的队伍是最大的,除了他和几个近侍、戈箫,还有两千多名侍卫。 黑夜里,他们提着灯笼,踏踏踏,大步往南城门而去。 只是走到半路,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戈箫连忙下马车,拉了拉大氅,问侍卫:“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就听前面传来了短兵相接的碰撞声,还有嘶吼声。 “皇上,不好了,咱们遇到了埋伏。” “撤,往东去。”戈箫当即下令。 队伍连忙掉头往东行,一部分侍卫留下拖住敌军,另一部分护着嘉衡帝往东跑,队伍一下子减员过半。 只是刚到东边,前面又出现了一支高昌人的骑兵,并不多,其实只有几百人,可嘉衡帝、戈箫无心应战,也怕拖住,引来更多的高昌人,到时候彻底走不了了。 嘉衡帝惶惶不安,焦急地问戈箫:“戈爱卿,怎么办?” 戈箫心里也很急,他家里人都带着细软去了南边,如今他们跑不了,他也跑不了了。 “皇上,如今只能退回皇城,寄希望于禁军和楚家军了。” 可彼此都知道,禁军只怕不敌。 才半个晚上的时间,高昌人已经掌握了大半京城。 戈箫有种奇怪的预感,高昌人的队伍里必定有非常了解京城情况的人,不是陈天恩和贾长明,而是其他人,因为对方似乎是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算计到了。 陈天恩和贾长明还做不到这点,两人在京城呆的时间并不多。 到底是什么人? 戈箫在心里咒骂了一番,心情糟糕透顶。 从来都只有他算计别人的,这样被人算计的滋味还真是难受,素来只知蛮力的高昌人什么时候这么狡猾了? 就在他冥思苦想时,马车骤然停了下来,戈箫猝不及防,撞在了车上,疼得他想骂娘,但外面侍卫惊恐的声音打消了他所有的念头。 “不好,又有埋伏!”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37节 靠! 戈箫掀起帘子,就见大片的羽箭夹杂着雪花飞了过来,将前方的侍卫全部射杀。 嘉衡帝也吓破了胆,剧烈咳嗽起来,眼神惊恐,嘴唇哆嗦:“杀,杀回去,快,冲回皇城……” 刺啦一声,一道锐利的箭直接射在了嘉衡帝的马车上。 嘉衡帝吓得直接尿了裤子,眼神惶恐:“别,别杀朕,朕,朕给你们钱,再给一百万两,不,五百万两,每年给你们五百万两,你们退出京城,朕给你们钱,你们要多少,朕都给……” 破空声再度传来,马上的骑兵拉开了弓,宛如幽灵一样,飞快地发动了攻击,瞬间将侍卫全部击杀,紧接着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去,将狗皇帝拖出来。” 戈箫听到这熟悉的京城口音愣住了,这支高昌人骑兵将领竟是大燕人,而且还很可能是京城人氏? 他缩在马车中,屏住了呼吸。 但就在这时,那声音又发话了:“将后面几个狗官也拖出来。” 戈箫、徐汇等几个跟着嘉衡帝直接从皇宫跑路的官员全部被拖下了马车,齐齐拉到惨死的侍卫尸体前。 “跪下!”旁边拖拽的小兵厉喝了一声。 这也是个汉人。 戈箫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队骑兵全是汉人,他心里想着这些莫非是投敌的西北军? 虽然心里恨得牙痒痒的,但戈箫为了保命连忙说道:“你们是西北军是不是?你们忘了吗?西北军驻守西北几十年,杀敌无数,你们要堕了西北军的威名吗?我知道,你们都是被陈天恩和贾长明蛊惑了,只要你们能够迷途知返,现在投降,皇上非但不会罚你们,还会重重赏你们。” 被人像条死狗一样拖到冰天雪地中跪下的嘉衡帝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对,这都是陈天恩和贾长明的错,朕知道,西北军素来忠心耿耿,你们都是被他们要挟的,朕不怪你们……” “哈哈哈……” 一道大笑声打断了嘉衡帝的话。 紧接着为首的将领踏踏踏地踩着皮靴走到了嘉衡帝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嘉衡帝,讥诮地说:“狗皇帝,你也有今天,你抬起头,看看我,认识我吗?” 嘉衡帝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到火光中是一张略显沧桑的脸,皮肤黝黑,五官完全是中原人的长相。 他在脑海中搜寻了半天,实在是没记起这人是谁。 看着他茫然的样子,那人再度笑了起来,吐出一个名字提醒他:“朱温清!” 这是谁? 嘉衡帝完全不记得了。 倒是后面的徐汇想了起来:“上一任鸿胪寺卿?” 他一说,戈箫马上想起来了。 象州仓监造反,鸿胪寺卿朱温清跟对方姓名只有一字之差,被皇帝迁怒扣上同党谋逆的帽子,朱家被抄家下狱,朱温清被处死,其余家眷发配西北。 眼前这年轻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戈箫反应过来:“你……你是朱温清的儿子?” 朱宜年笑了起来:“狗皇帝,你这些臣子的记性比你好多了,没关系,你记不起了,我就让你下去陪我父亲,陪我母亲,陪我妹妹,陪我朱家九口冤魂!” 嘉衡帝连忙疯狂摇头:“不,不,误会,朕,朕搞错了,朕这就替朱家平反,朕追封你爹为国公,不,异姓王,赐你王府美人金银,你要什么朕都给你,朕保证让朱家……” 刺啦一声,锋利的刀一下子划破了嘉衡帝的胳膊,血流如注,他疼得龇牙咧嘴,惊呼出声。 朱宜年轻飘飘地收回了刀:“我现在不杀你,下旨吧,让禁军投降,否则我就斩断了你另外一条胳膊。” 就这么一刀解决了这狗皇帝,未免太便宜了他。 朱宜年想到父亲惨死,一家发配西北,路上母亲妹妹嫂子不堪受辱自尽,两个兄长一气之下跟押送他们的衙役拼了,最终也葬送了小命,甚至连还年幼的侄儿侄女们都惨遭了毒手,心中的恨意涌上来,再次给了嘉衡帝另外一条胳膊又来了一刀。 “朱将军,够了,王石原还在率禁军抵抗,这狗皇帝不能死,先留着。”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 戈箫抬头便瞥见陈天恩从远处骑马而来,颇为客气地对朱宜年说道。 朱宜年收了手:“将狗皇帝绑在马上!” 后面跟来的贾长明看了一眼狼狈跪在雪地中的戈箫,颇为痛快:“朱将军,将戈箫交给末将如何?” 朱宜年冷淡地说:“随你,走!” 一声令下就带着他的人走了。 楚家军与甄卫汇合后便紧赶慢赶,一路急行回京。 只是天公不作美,离开平州天上就下起了鹅毛大雪。 雪下得太大,严重拖累了行军的速度。 本来十来天就能抵达京城,可半个月过去了,他们才赶到距京城最近的县城——景门县。 也就在这时,他们收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京城失守了,嘉衡帝被挂在了城墙上。 楚弢和甄卫大惊失色。 “怎么会呢?京城可是有十五万禁军。”楚弢万分不解。 高昌人再勇猛,人数也不会比禁军多。而且禁军还占据有利地形,怎么会沦陷得如此之快。 甄卫也觉得奇怪:“咱们先派人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吧。” “那皇上怎么办?”楚弢担忧地问。 嘉衡帝被挂城墙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甄卫头痛:“这样,咱们带一小队骑兵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楚弢没有意见,两人带了一百骑兵,快马加鞭,赶到了京城外,远远地便看到几十道身影被挂在巍峨的城墙上,最中间的赫然是嘉衡帝。 嘉衡帝臃肿的身体还穿着明黄色的龙袍,这会儿华丽的袍子上已经东一块,西一块,到处都是血迹了,他紧闭着双眼,也不知生死。倒是旁边有几个臣子眼睛大睁着,明显还没死。 甄卫气得握紧了拳头:“高昌人,欺人太甚!” 楚弢更担心另一点:“皇上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将他挂在城墙上,他恐怕吃不消。” 今天雪倒是停了,但气温非常低,而且风很大,刮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 甄卫也很焦虑:“那怎么办?咱们要强攻京城吗?” 楚弢觉得不乐观:“只怕很难,先了解清楚禁军到底是什么情况吧。” 甄卫也赞同,他们派了不少探子出去打探消息。 傍晚,探子竟带了几千禁军回来,这些都是被打散,从京城逃出来的小股禁军。 从这些禁军口中,他们也大致搞清楚了情况,是陈天恩和贾长明背叛了朝廷,大开城门,引高昌人入京,从而导致京城失守。 嘉衡帝本想趁着高昌人还没打到皇城赶紧出城南下与楚家军汇合,但路上遇到了高昌人的伏击被俘。高昌人利用嘉衡帝威胁禁军投降,京城有部分官员和将领投降了,但禁军主帅王石原不肯投降,还救出了五皇子和八皇子。 现在禁军占据着京城东区与高昌人对抗。 刚大致了解了情况,傍晚,王石原就派人过来了,邀请楚弢和甄卫带兵从东城门入京,将高昌人彻底驱逐出京城。 打发了使者,楚弢问甄卫:“你怎么看?” 对于这位五年前才上任的禁军统帅王石原,楚弢不是很了解,因为他这几年都在外面打仗。 甄卫有些担忧地说:“我们这样攻城,高昌人只怕不会放过皇上吧?” 还有其他的皇室子弟,王公贵族。 他没说明,但两人大概都明白了王石原的心思。既然嘉衡帝已经被俘了,不如全力夺回京城,到时候拥立五皇子或是八皇子上位就是。 五皇子还好,今年有十四岁了,八皇子今年才七岁,王石原恐怕也没安什么好心,不然为何王石原现在还能守住城东,但却让嘉衡帝落入了敌军手中。 “八皇子的生母跟王家有亲戚关系吧?”楚弢问道。 甄卫点头:“八皇子的外祖母是王石原的姨母。” 所以王石原其实是八皇子的表舅。 楚弢眼神阴沉:“咱们还是要想办法救皇上,明日派人跟高昌人谈判吧,看他们怎么才愿意放了皇上。如果他们不同意,咱们只能攻城了。” 甄卫没有意见:“好。” 只是嘉衡帝还没换回来,新的问题来了。 次日清晨,探子来报:“楚大将军,甄统领,庆川军逼近了池州,估计今日就会占领池州。” 楚弢和甄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 前有狼后有虎,真是糟糕透了。 “这个陈云州野心勃勃,一路追着我们,莫不是想一口气拿下京城不成?”甄卫气急败坏。 楚弢担忧地说:“只怕汝州,还有北方大片地区都落入了陈云州手里。” 即便拿回京城,大燕也只剩他们脚下这片弹丸之地了。 甄卫脸色铁青:“庆川军在后面,我们恐怕不敢全力攻打京城,真他娘的操蛋。” 楚弢想了想说:“听闻陈云州出自西北军,其祖辈被封为定北大将军,常年驻守西北,护西北几十年平安,也许咱们可以派人去跟他们谈谈,咱们先一起打退高昌人,其他的以后再说。” 甄卫不是很看好:“他这人狼子野心,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答应吧。” 楚弢摇头说:“这可未必,他的父辈叔伯,陈家多少男儿死在高昌人手中。” “那就试试吧。”甄卫终于同意。 他们派了楚弢的副将到池州面见陈云州。 陈云州从没这么累过,天天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赶路的路上。 北方的路太难走了,尤其是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下,积雪覆盖了地面,导致雪地下面有没有坑洼也看不清,所以一路颠簸非常难受。 不过收获也是巨大的。 楚家军急着回京,根本没阻击过他们,也没留下军队驻守城池,所以他们一路北上,如入无人之境,短短半月就拿下了好几个州府,搞得郑深、陶建华、胡潜等人不得不跟着他们一路跑,一路停,每拿下一个州府,就留几千驻军,再留一两个文臣收编当地官府。 等到了池州,只剩陈云州和童敬,还有五万庆川军了。 人数比较少,而且庆川军多是南方人,第一次到北方,不大适应北方这么严寒的天气,所以到了池州之后,陈云州跟童敬商量了一阵,决定在池州停下来。 一是先让庆川军休整休整,适应北方的气候,二也是在等林钦怀、童良带兵北上与他们汇合。 只是他们刚在池州安定下来,楚弢竟然派人来了。 因为有楚家军在前面,陈云州还没接到京城陷落的消息。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38节 他让人将楚弢的副将请了进来。 副将一进门连忙给陈云州行礼:“小人见过陈大人。” “刘副将免礼,请坐,不知楚大人派你来有何要事?”陈云州开门见山。 没什么重要的事,楚弢肯定不可能会派人来见他。 刘副将开口就给了陈云州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陈大人,京城被高昌人攻陷了!” 陈云州大惊:“怎么会?京城不是还有禁军吗?” 刘副将苦笑着说了缘由:“陈天恩和贾长明二人跟高昌人勾结在了一起,骗禁军开了城门。” 陈云州将信将疑,面上却道:“原来如此,这二人当真是可恶至极。” 旁边的童敬直接笑了起来:“哈哈哈,福报啊,当初狗皇帝重用陈天恩这个忘恩负义之辈,如今受到反噬了吧。” 他真是太开心了,也不知道嘉衡帝后悔没有。 刘副将看到童敬的反应,心凉了半截,可想到如今的情况,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陈大人,高昌人是大敌,时常南下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咱们同为大燕人,在面对外敌时,应同心协力,先驱逐外敌,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家将军说,陈大人出自忠良之后,必定会以大局为重。” 童敬听不得这话,冷笑道:“别,我们如今可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刘副将,你们不必拿这所谓的大义来压我家少主,陈家男儿在西北上阵杀敌,死伤无数的时候,朝廷在哪里?你们所谓的大局在哪里?” “随便两句话,就想我家少主放下仇恨,去帮你们?别做梦了,没错,高昌人是我们的仇人,朝廷就不是吗?楚弢今日求我们帮忙,那陈家遇难的时候他在哪儿?他又替陈家说过一句话吗?” 一席话说得刘副将无言以对。 看着他尴尬的样子,陈云州咳了一声制止了童敬,然后道:“刘副将,我也很钦佩楚将军的为人,楚将军所说的大局为重,我会认真考虑,你先回去吧,容我们商量商量再说。” 刘副将很想说皇上的身体扛不住了,可看童敬那横眉怒眼的样子,只得作罢:“谢谢陈大人,小人告辞。” 等他走后,童敬就骂了起来:“什么玩意儿,前阵子还在剿咱们,今天又想让我们帮忙,白日做梦。少主,你可千万别中了楚弢这老家伙的奸计。” 陈云州轻轻摇头:“不会,有禁军,有楚家军在前,何时轮到我们出头了?不过京城到底什么情况,咱们还是要先了解清楚的,派一批探子去打听打听吧。” 童敬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咱们按兵不动,在后面坐山观虎斗。” 陈云州轻笑着摇了摇头:“光这样可不行,林叔应该拿下了禄州和贺州,准备北上了,我给他去一封信,让他先去宣州。高昌人敢攻打朝廷,留守在宣州的人不会太多,咱们趁机先拿下宣州,断了高昌人的后路。” 第114章 滴答滴答…… 雪水融化, 从牢房上方破碎的瓦片中往下滴落,冰寒刺骨,冻得人打哆嗦。 嘉衡帝躺在粗糙的草堆上, 感觉浑身像是被火烤一样, 脑袋都被烧得迷糊了,忽地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灌入了他的嘴里,又苦又涩, 顺着口腔蔓延到喉管,然后钻入全身, 紧接着一床带着臭味的被子盖到了他的身上。 迷迷糊糊中, 他听到一道冰冷的声音。 “别让他就这么死了!” 嘉衡帝艰难地睁开眼皮, 看着身披黑甲,目光森冷的朱宜年。 他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杀……杀了朕……” 嘉衡帝素来怕死,这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后,每日早晚都让太医诊脉, 参茶、参汤不断,寝宫里更是寒暑不侵,就是想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但现在他后悔了。 被俘的这几天, 朱宜年每日都折腾他, 折腾完了又给他看大夫,包扎伤口, 灌药, 始终让他吊着一口气。 嘉衡帝体会到了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一刻, 他宁愿痛快地死去,也好过这样被践踏, 身体、自尊都在不停地承受痛苦,反反复复,永不休止似的。 这样的痛苦比曾经最让他害怕的死亡更恐怖。 朱宜年冷眸似霜,眼神痛快地看着躺在草堆中艰难挣扎的嘉衡帝,笑了:“想死?没那么容易,这只是开始。一会儿在他脚边、腹部、耳朵两侧放一些残羹冷炙。” 天寒地冻,人类缺衣少食,动物也是,天牢中饥肠辘辘的老鼠嗅到食物的味道,必然会闻风而动。 嘉衡帝一想到那肮脏、下贱的老鼠舔舐甚至是啃他的脚、肚子、耳朵这样脆弱的地方,便觉浑身发寒,他哀求地看着朱宜年:“放……放过朕,杀了朕,求求你……” 朱宜年眼底是大仇得报的痛快:“好好享受老鼠盛宴吧!” 说罢,他在嘉衡帝崩溃的眼神中退出了牢房。 朱宜年身边的亲卫看着嘉衡帝又昏了过去,低声说:“将军,要是把他折腾死了怎么办?右贤王说燕皇还有大用,只要他在,朝廷大军都会有所忌讳,不敢妄动。” 中原王朝讲究忠君,嘉衡帝一日不死,那就一天还是大燕的君主。 若有人想要扶其他皇室子弟上位,都名不正言不顺,而且那些臣子也会担心,万一嘉衡帝被放出来又或是死里逃生了怎么办? 而且王石原和楚弢双方,对嘉衡帝的忠心也不同,留着嘉衡帝还可以防止两人合谋。 否则,一旦嘉衡帝死了,那楚弢也只能跟着王石原一起,扶立新帝。 总之,嘉衡帝现在活着比死了有用得多。 朱宜年轻轻一笑,目光落到旁边牢房中躲着他的戈箫身上,满不在乎地说:“明日给戈箫换上龙袍,将他的头发散下来挂到城墙上,几百米远,谁能分得清墙头上到底挂的是谁?” 亲卫愣了一瞬,然后也放松了:“将军英明!” 戈箫听到这话,几近崩溃,这么冷的天,挂在城墙上几个时辰,那不得要去掉他半条老命,可他也是个聪明人,知道求朱宜年没用,所以什么都没说。 倒是旁边的虞文渊看着朱宜年这副样子,很是痛心疾首的样子:“朱宜年,你父当年也是忠君卫国之臣,高昌人杀我大燕子民无数,无恶不作,你如今竟帮这帮异族残害同胞,你就不怕无颜去见你父亲吗?” 朱宜年停下脚步,讥诮地看着虞文渊:“你这副大义凛然,自私虚伪的面孔真是令人作呕!你也知我父乃忠君卫国之人,我父被那昏君下狱时,你在哪里?你非但没帮我朱家说一句话,还在我好友被那昏君申斥贬谪时落井下石。” “虞文渊,你不说,我都没注意到你,你自己跳起来,那就别怨我。来人,将他的头发都剃了,明日挂在城墙上,隔半个时辰往他身上泼一桶水!” 这么冷的天泼水,挂城楼上吹风,那滋味太酸爽了。 附近几个牢房中被关押的大臣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不敢吭声。 虞文渊也没想到朱宜年这么狠,愤怒地骂道:“朱宜年,你个乱臣贼子,你个叛徒,你残害同胞,不得好死……” 朱宜年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出了牢房。 亲卫有些不忿:“将军,让小的去教训教训那虞文渊,沦为了阶下囚还没认清他的身份,真当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吏部尚书呢。” 朱宜年轻轻摇头:“不用,不过是群不中用的老头子的无能咆哮罢了。” 亲卫连忙说道:“将军英明。” 心里却暗暗下了决心,一会儿让狱卒好好招待招待这不识趣的虞文渊。 一出牢房,朱宜年就看到一个士兵跑了过来:“朱将军,右贤王有诏!” 朱宜年点头,上马,去了右贤王的临时驻地。 右贤王占据了城西一座王爷的府邸。 朱宜年到时,府邸中已有高昌人数位将军,还有陈天恩和贾长明,几乎都到了。 他拱了拱手:“末将参见统帅。” 右贤王是个三四十岁的精壮汉子,蓄着浓浓的胡须,头发微卷,面容威严。 他抬了抬手:“朱将军请坐。今日召诸位前来,是商议对策,如今我高昌人已拿下大燕大半都城,俘获无数金银财宝美人,现楚弢回防,王石原还在城东与我军作战,接下来是留是撤,本王想听听诸位的意见。” 本来高昌人只是打算东进抢劫一些粮食、金银珠宝和女人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谁知道大燕王朝的守军如此不堪一击,短短两个月,他们就拿下了井州、长州、宣州,甚至直接攻进了大燕京城。 也正是因为大燕兵力的孱弱,一步步助长了高昌人的野心。 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和富足,他们都不想走了。 大将玛哈尔拱手说:“统帅,大燕京城能容纳百万人,可将我部老弱妇孺冬日迁入京中过冬,春日再西去放牧,如此一来,可少受苦寒之祸。” 北地的风雪又猛又大,而且时间漫长,太难熬了,还是大燕人会享福,富贵人家冬日炭就没断过,平民百姓也会有做炕或是烧炭柴取暖的。 而且京城吃的东西也多,玩的东西也多。 陈天恩和贾长明对视一眼,也连忙说道:“玛哈尔将军说得对,统帅,京师繁华,每年创数百万贯钱之利,拿下京师,以后王帐所需柴米盐茶、铁器、丝品、瓷器等一应俱全。如今我军已拿下大半京师,岂能将之拱手让给敌人?” 他们虽然已经投奔了高昌人,但也不想跟着这群蛮夷回苦寒的西北过苦日子。 右贤王点了点头,看向一直没吭声的朱宜年:“朱将军,你怎么看?” 陈天恩和贾长明见他特意询问朱宜年的意见,立即意识到朱宜年在这位右贤王心目中的地位不低。 朱宜年抬起头,正色道:“统帅,若打算长居京城,甚至往南继续推进,那就得约束部下,不可再随意抢劫杀人。京城有百万之众,近几日我军已立威,京城闻我军色变,是该怀柔了,如此方可长久,否则各地商贾也不敢来京师,城虽大,也不过是一座没有产出的死城、空城!” 京城的繁华离不开外地的商贾,离不开全天下的供养,一味的杀戮,高压,只能让百姓恐惧、逃离。没有人,即便占据京城又怎样?这不过是无水之源。 右贤王若有所思:“你说得很有道理,容本王考虑考虑。今日将大家召集起来,还有一事相商,探子发现,除了楚弢带军回京,驻扎在景门县,庆川军也跟着来了,目前驻扎在景门县以南的池州。” “楚弢派了人池州,应是打算游说庆川军一同对付我们。如果庆川军、楚弢和王石原三方联合,我们的压力将会非常大。” “统帅,末将请命,由末将带一万精锐前去池州,袭击庆川军!”朱宜年蹭地站了起来,语气坚决。 陈天恩和贾长明都有些诧异,池州距京城有百来里,这距离可不近,现在虽没下雪了,可地上的雪还没融化,这时候远途奔袭可不是什么好差事,风险也极大。 这个朱宜年是疯了不成? 不过下一刻他们就知道原因了。 右贤王抬手示意朱宜年坐下:“朱将军莫急,这个仇咱们迟早得报,但不必急于这一时。庆川军在池州有数万人,你带一万人去偷袭,恐占不了什么便宜。” 朱宜年抿了抿唇,很不甘:“统帅,州弟乃是因我才被贬。他性情纯良耿直,才华横溢,最后却被陈云州那厮给杀了,此仇不报,我朱宜年枉为人!” 他之所以背弃了良心,不惜背负千古骂名投奔高昌人,为的就是报仇,报双亲之仇,报全家被灭之仇,也要报好友被杀之仇。 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是州弟。 州弟若非为了他家,在朝堂上跟那昏君据理力争,也不会被贬丧命。 本来州弟是几十年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前途无量,可就是因为他,一切都没了。 若是不报这个仇,他死后如何能去地下见故人? 右贤王欣赏地看着朱宜年:“朱将军重情重义,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实令人佩服。你放心,本王答应过会为你报仇,就一定会做到,此事不急,咱们先等等,将京城彻底拿下,再对付陈云州亦不迟!” 朱宜年沉默片刻,闷闷地说:“末将谨遵上令。”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这答应非常勉强。 右贤王知道朱宜年的性子,也没再多说,继续道:“如今我们要防他们三方汇合,诸位有什么好意见?” 贾长明为了挣表现,立即站出来说:“统帅,末将在南边时跟庆川军打过不少交道。他们贯会隔山观虎斗,然后趁机捡便宜,纵观陈云州的发迹史,那就是一部投机捡漏的历史。此人诡计多端,狡猾异常,相反,楚家军统帅楚弢此人性情则要耿直许多,没那么多算计。” “因此,末将以为咱们可假装拉拢陈云州,也派使者去池州。如此一来,楚弢必然不敢信陈云州,双方的结盟不攻自破。至于王石原这里,咱们放出风声,他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打算拥立年幼的八皇子上位,有不臣之心。” “楚弢这人末将了解,最是忠心不过。嘉衡帝没死,他不会效忠皇室其他人,这样,他与王石原之间也会产生嫌隙,三方不和,这就是我们拿下京城的好机会。”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39节 右贤王拍手称赞:“贾将军果然足智多谋,就依你所言。” 右贤王当即命人写信,然后又送了一份礼物给陈云州。 朱宜年冷眼看着这一切,等出了王府,他就直奔天牢,亲自提刀砍下了嘉衡帝戴着玉扳指的大拇指。 嘉衡帝痛得惊醒过来,仇视地盯着朱宜年:“叛徒,你不得好死!” 朱宜年冷冷看着他:“你们都没死,我怎么会死?” 从将灵魂卖给高昌人起,他就已不再恐惧死亡,只要能报仇,便是要下十八层地狱,他也甘愿。 说罢,他捡起地上血淋淋的断指和一张纸交给身旁的亲卫:“找个匣子装上,一并塞进给陈云州的礼物中,就当是我给他的见面礼。” 亲卫跟着他去的王府,有些担忧:“将军,这……要是被统帅知道了,只怕会责罚将军。将军,报仇的事您不必着急,右贤王答应了……” “只怕什么?让你去,你就去,出了事我担着,与你无关!”朱宜年阴沉沉地打断了他的劝说。右贤王只会看重利益,怎么可能真心为他报仇,如果双方真的联合了,那他这仇就永远都报不了。 亲卫见他暴怒的样子,赶紧改口:“是,将军息怒,小的这就去安排。” 好在大拇指很小,藏在个小匣子里随便塞个地方也没人会发现。 “少主,高昌右贤王派了使者过来。”童敬面色阴沉地说道。 虽然童敬很厌恶腐败无能的朝廷和昏庸的嘉衡帝,但他也同样厌恶仇视高昌人。 陈云州挑眉:“这高昌人的消息倒是灵通,咱们才来池州两日,他们就接到了消息,还派了人过来。既然来了,就见一见吧,童叔,你要是不想见就去忙别的。” 陈云州理解童敬的心情。 陈家男儿,童敬曾经的部下、同袍全都死在了高昌人手里。 高昌人是他们的又一个仇人。 童敬坐着没动:“不用,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也好,就当磨磨他的脾气了。 陈云州没再劝,而是让人将高昌人的使者请了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皮帽,身穿褐色动物毛皮的高昌人走了进来,手放在胸口行了一礼:“高昌右贤王麾下忽鲁尔见过陈大人。” 他的汉语说得有点别扭。 陈云州摆了摆手:“忽鲁尔使者请坐,不知右贤王遣你前来有何事?” 他可没功夫跟这个高昌人浪费时间。 忽鲁尔微微弓着腰,单手按在胸口:“我家右贤王听闻陈大人的事迹,对陈大人颇为佩服,有意与大人交好。这是我家右贤王的信,请大人过目。” 柯九将信送到陈云州面前。 陈云州翻开粗略扫了一遍,这信上的文字倒挺好看的,而且遣词造句非常有水平,比陈云州这个半路出家的好多了,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应该是中原人写的。 至于内容,右贤王说什么跟他神交已久,愿与陈云州共享天下,以京城、宣州、长州、井州、塞州、云州为线,以此分割,南方全部归陈云州,北地皆属于高昌人。 然后邀陈云州一起歼灭朝廷大军,以绝后患。 看起来很不错,高昌人就占据他们现在所占的州府,其他的,哪怕现在还没陷落的地区,都给陈云州。这样陈云州几乎占据了大燕九成的疆土。 忽鲁尔见陈云州看完,接着说道:“陈大人,我家右贤王非常有诚意,如果陈大人还有其他条件,咱们也可以谈。当前,我们双方的敌人是朝廷大军,如果不能将楚弢、王石原的兵马全部覆灭,他们一定会卷土重来,拥立新帝,想必陈大人也不愿意见到这一幕。” 陈云州笑着点头:“没错,但京城乃是北方重地,京城失,我也无法面对天下人。除非右贤王愿将京城分给我,我就可答应你们的条件,不然此事没法谈。当然,京城我也卜是白要,我可将陕州送与右贤王。” “陕州虽不如京城繁华,但距西北更近,对你们高昌而言,有京城所没有的地理优势。” 话是这样说,但一个偏远州府换天下第一城京城,忽鲁尔脸色有些难看:“陈大人,这差距也太大了。” 陈云州笑眯眯地放下了茶杯,笑着说:“以后我可放开两国边境,减免税收,任商人出入,不会限制北地的粮食、茶叶、铁器、糖等贸易,我想这个答案右贤王应该会满意的。” 忽鲁尔有些诧异,朝廷一直限制将这些物资输入高昌。他们要大量获取这些重要物资,只能通过走私,花费数倍的高价从不法商人手中购买。 如果新朝不限制,那他们以后每年可省几十上百万的银钱。 “陈大人大义,不过此事小人不敢做主,还得禀右贤王后才能给陈大人答复。” 陈云州很好说话:“应该的,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忽鲁尔又行了一礼:“多谢陈大人。这是我家右贤王为大人亲自挑选的礼物,希望大人能喜欢。小的先回京城复命了,告辞。” “多谢右贤王殿下。”陈云州点点头,也没假装挽留一下忽鲁尔。 等忽鲁尔退了出去,童敬就阴阳怪气地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陈云州好笑,劝道:“童叔莫急,等我们拿下宣州,断了高昌人回西北的退路再好好陪他们玩,现在先糊弄糊弄,麻痹对方,以免对方察觉咱们的意图有了防备,拿下宣州就难多了。” 说起这个,陈云州正色道:“打探清楚高昌人在宣州有多少驻军吗?” “大概在两万左右。”童敬有些发愁,“这人数不少,宣州作为京城的门户,城高墙厚,若不能在短时间内拿下宣州,我们将会很被动。一旦右贤王发现我们在攻打宣州,很可能会带兵撤离京城,回防宣州。” 陈云州蹙眉:“这样的话,咱们攻打宣州的兵马非常危险,而且京城会被王石原和楚弢拿下,再想攻入京城也难了,到时候我们反而给人做了嫁衣裳。” 高昌人之所以这次轻易就拿下了京城,全因出了陈天恩和贾长明这群叛徒,不然再给他们半个月,恐怕也拿京城没辙。 童敬点头:“没错,所以必须要快,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宣州。这样高昌人回不去,只能留在京城跟王石原、楚弢死磕,到时候就是咱们的机会。” 陈云州思索了一会儿:“那必须得速战速决,但这天寒地冻的宣州城外又没什么埋伏,必须得想想其他办法……看来我们暂时只能答应楚弢了。” “楚弢不也在拉拢我们吗?我们派人回他,跟王石原联合,三方一起进攻,王石原从城东反击,楚家军从城南攻城,我们庆川军从城西去进攻,到时候你带两万人过去,出工不出力,就做一件事,阻止高昌人出城,然后再放出风声,京城要破了,我们要生擒右贤王了。” “你说这时候宣州驻军还能坐得住吗?” 童敬顿时明白了陈云州的意思,拍手叫好:“不错,京城有差不多十万高昌大军,是这次高昌人东进的主力。高昌人总共也只有百万余人,若是这十万大军全载在了京城,其中还有右贤王和诸多将领,那对高昌人来说是个沉重的打击,宣州驻军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他们势必会想方设法支援右贤王。” “只有他们肯出城,咱们的机会就来了。” 陈云州点头:“没错,那得通知林叔再等等,莫要让高昌人知道了他们的踪迹,这样高昌人才会以为咱们的主力都投入到了京城战场,方可放心地带兵出城支援。” 想到能摆高昌人一道,童敬颇为高兴,乐呵呵地说:“好,那我这就派人去回楚弢。” 陈云州笑眯眯地说:“不急,再等两天,林叔还没来呢,咱们得给他们多留一点时间。” “这倒是。”童敬不甘寂寞,“那我写信催催那小兔崽子,磨磨蹭蹭的,再不来汤都喝不上了。” 陈云州失笑,没有掺和这父子俩的事。 他起身,目光落到忽鲁尔送来的几个箱子上,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柯九:“抬下去,值钱的东西就入库吧,不值钱的分了,没什么用的扔了。” 他才懒得看忽鲁尔送了什么过来,不外乎金银珠宝。 白送的钱,不管多少,不要白不要。 柯九乐呵呵地示意几个士兵将箱子抬了下去,这下他们又可以打一顿牙祭了。 可没过多久,那士兵却惶恐地跑了过来,将一个巴掌大的褐色小匣子交给了柯九:“九爷,这……你看里面。” 柯九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打开匣子,顿时愣住了。 只见匣子里竟是一只带着玉扳指的拇指,断口血淋淋的,非常渗人。 他啪地合上匣子,怒骂了一声:“靠,这高昌人什么意思?箱子里还装了什么?” 士兵连忙说道:“其他都是金银珠宝,就这么个古怪的玩意儿。” 柯九眉心紧蹙,很是不解,你说高昌人要是想恶心他们吧,那也没道理送那么多的值钱玩意儿。可要说他们是好心吧,又夹了这么个玩意儿在里面。 他实在想不通,赶紧拿着匣子进去向陈云州禀明此事。 陈云州还没开口,旁边的童敬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抢过匣子打开:“真是根手指头,像是大拇指,高昌人什么意思?咱们在京城又没认识什么人。” 陈云州凑过去掏出手帕捏住这跟手指,仔细打量了一番:“皮肤松弛有褐斑,年纪应该比较大,手骨粗大,指腹没有任何茧子,应该是富贵男性,戴的扳指通体翠绿,成色极好,一般人不可能有这玩意儿。这根手指的主人应该是个上了年纪的权贵。” 童敬点头,还是疑惑:“可高昌人送这个给咱们干什么?警告咱们?那这至少也得是皇帝的手……” 他本是随口一说,但等话说出来,他和陈云州都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陈云州吸了口气:“恐怕这还真是皇帝的手指,难道右贤王想以此威胁我?可这有用吗?” 不可能,他又不是吓大的。 两人都想不通高昌人送这么根指头的用意。 就在这时,柯九忽然说道:“大人,匣子下面还有张纸。” 陈云州这才发现,匣子底部贴着一张纸,但因为被手指流的血给染红了,现在血迹干涸,眼色变得有些深,几乎根匣子的颜色一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将纸抽了出来,依稀辨认出了一行字:下一个是你,陈云州! “干他娘的,高昌人啥意思,还真威胁咱们。”童敬气得破口大骂。 陈云州若有所思,右贤王这样的人物不会天真地以为这样就可以吓住他,这个匣子更像是恶作剧。但谁能接触到嘉衡帝,并砍下他的手指,还塞进送礼的箱子中送过来呢? 送这个匣子的人在高昌人中也必定地位不低。 而且最后落款,还写了他的名字。 陈云州仔细观察了一番,自己的名字似乎写得格外用力,比前面几个字要大一些,而且中间还断了一下,明显带着一股情绪,综合对方送来的手指,必然是对他有很深的敌意或仇恨。 可陈云州想了半天,也不觉得自己在高昌人中有什么仇人。 原主是个婴儿的时候就离开了西北,能跟什么人结仇? 至于贾长明、陈天恩,陈云州完全不考虑,三姓家奴,墙头草,现在恐怕急着在高昌人那立足呢,哪有心思威胁他啊。 “算了,想不清楚,那就不用想了,是敌人总会冒出来的。”陈云州满不在乎地合上了匣子,交给童敬,“正好,用这玩意儿去见楚弢,说明情况,不然楚弢未必会信咱们。” 童敬点头:“行,我安排人这就去景门县,咱们不拖了。” 他得给高昌人一点颜色瞧瞧,敢威胁他家少主。 陈云州笑着点头:“嗯,记得告诉楚弢这是嘉衡帝的手指。” 不管是不是,都栽到嘉衡帝头上,这样才能激起楚弢的怒火。 楚弢也接到了高昌人派使者去见陈云州的消息,他很是忐忑,怕陈云州被高昌人说动,正打算要不要派人去找陈云州再商量一番就听说陈云州派人来了。 楚弢大喜,连忙说道:“去请甄统领过来,将庆川的客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甄卫过来,两人接见了庆川使者。 柯九大步进来,拱手行礼:“庆川陈大人麾下柯九见过楚将军、甄统领。” 听到柯九的名字,楚弢和甄卫对视一眼,稍稍有些安心,这可是陈云州身边的亲信,派他过来,看来庆川那边很有诚意。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40节 “免礼,柯九,陈大人可是想通了?” 柯九愤怒地掏出小匣子:“两位将军,那高昌人欺人太甚,竟送了皇帝的手指给我家大人,要挟我家大人从后袭击楚家军,否则这就是我家大人日后的下场。” 楚弢和甄卫听说是嘉衡帝的手指,大惊失色,连忙凑了过去,这一看,二人都惊呆了。 楚弢眼眶泛红,一个铁血汉子竟哽咽了:“皇上,您……您受苦了,这可恶的高昌人,我楚弢与他们势不两立。” 甄卫也气哼哼地咒骂:“这些凶狠粗鲁的蛮夷,竟这么对皇上,不行,咱们得尽快想办法将皇上救出来。” 柯九惊呆了,还真被童将军说中了。 因为楚弢和甄卫通过扳指认出了这是嘉衡帝的手指,所以他们对柯九的话也没任何怀疑,双方商量好了,由楚弢这边出面说服王石原一起行动。 柯九则回了池州,向陈云州禀明了这事。 陈云州倍觉奇怪:“还真是嘉衡帝的手指,我何德何能跟嘉衡帝这种家伙排在一块儿。” 柯九愤怒地说:“也不知是何人做的。大人您英明神武,嘉衡帝这样糊涂的昏君拿什么跟您比。” 陈云州都被柯九吹得有点脸红,但柯九有一点说对了,他跟嘉衡帝完全是两样人,一个既恨嘉衡帝,又恨他的高昌人,他实在是想不出来。 “没事,既然对方对我有敌意,等我们攻打京城时,对方肯定会现身的,到时候是谁就一清二楚了。” 想到这里,陈云州对童敬说:“童叔,既然高昌人的队伍中有这么一个仇恨我的人,这次去攻打京城就由我带兵吧,你驻守在池州,等阿良来了,若是有多余的兵力,全部一起投入到宣州,一定要快速拿下宣州,等宣州到手,我就带兵撤回池州。” 童敬有些担忧:“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还是让我去吧。” 陈云州笑了笑:“没事,我多带些大炮过去,如果不敌,那我就快速撤离,不会跟高昌大军死拼的。” 童敬见陈云州坚持,只得同意。 虽然是去打酱油的,但陈云州的主要目的是吸引高昌人的注意,所以他一点都没隐藏,反而大张旗鼓,军队还没出发,先派人散播了一圈流言,搞得京城方圆几十里都知道他要去攻打京城了。 而且,为了取信于人,陈云州还抛出了一番大义论,呼吁大家先摒弃前嫌,一致对外,收复京城。 王石原也不甘落后,迅速在京城放出流言,表示禁军会与高昌人战斗到最后一刻,不死不休。 楚弢就更不要说了,他直接将大军开到了京城外。 右贤王收到这个消息,极为恼火,立即召集所有将领商议。 陈天恩和贾长明唯恐右贤王会放弃京城,回西北苦寒之地,他们可不想去草原上放羊,于是连忙说道:“统帅不必担心,陈云州野心勃勃,楚弢忠于嘉衡帝,王石原有私心,他们不可能真正心无芥蒂联合的。心不齐,这所谓的联合,毫无意义,不足为惧。” 右贤王万分不解:“忽鲁尔,你上次去池州见陈云州,不是说对方态度很好吗?为何对方会忽然转变态度?” 忽鲁尔苦笑:“统帅,小的也不清楚,当时他说考虑的。” 谁知道考虑了一圈,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他们。 “统帅,陈云州既如此不知道好歹,丝毫不考虑统帅的好意,就让末将带兵去会会他。”朱宜年站了出来,主动请缨。 右贤王知道朱宜年的心结。朱宜年平生最恨两人,一是嘉衡帝,二就是陈云州。 而且他是中原人,最了解中原人的想法,派他出去,他必会竭尽全力,但就怕这家伙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冲动行事。 朱宜年见右贤王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立即跪下恳求道:“统帅,请让末将出兵,不杀陈云州,末将提头来见!” 右贤王笑了笑,将他扶了起来:“朱将军的忠心日月可鉴,本王自是相信将军,但现在我们面前三路大军的围剿,西城门当以稳为首,守住城门是最重要的,击杀陈云州次之!” 朱宜年连忙说:“末将明白,统帅放心,末将不会意气用事的。” 右贤王含笑道:“好,那西城门就交由朱将军了。” 第115章 腊月初九, 庆川军、楚家军、禁军同时对高昌人发起了攻击。 庆川军攻打西侧,楚家军攻打南侧,禁军在城东往内发起冲锋。 其实三军一道从城东入城反攻是最好的, 无奈三方目标不一, 都做不到相信彼此。 高昌人在城东布置的兵力也是最多的,相较之下,在城南城西因有巍峨的城墙地利优势, 所以布兵较少。 朱宜年带了两万人 腊月初九,西城门, 战鼓擂, 威震四方。 两万庆川军兵临城下, 黑压压的,放眼望去,仿佛看不到尽头。 腊月初九,庆川军、楚家军、禁军同时对高昌人发起了进攻。 西城门,寒风肆虐, 两万庆川军兵临城下,战鼓声赫赫,响彻云霄。 朱宜年身披黑色铠甲, 站在巍峨的城墙之上, 望着下方乌压压的庆川军,心中毫无惧意, 只有满腔的恨意和战意。 他厉声大喝:“陈云州, 可敢与我一战?” 声响在空寂的天空中回荡, 随着呼啸的北风一起响彻四方。 天地安静下来, 旗帜飞扬,数万人的战场死一般的寂静。 没得到回音, 朱宜年再度大喝:“陈云州,听闻你乃定北大将军之后,定北大将军陈家祖上战功赫赫,无不是骁勇善战之辈,今日朱某想请汝单独一战,胜,你入京,败,留下庆川军。尔可敢一战?” 他这分明是挑衅。 他都将陈家祖宗都搬出来了,陈云州要是不站出来与他一战,那就是坠了陈家祖宗威名,也会大大打击庆川军的士气,让庆川军被人嘲笑,看不起。 柯九担忧地看着陈云州,低声说:“大人,这只怕是他的诡计,您担心,可万万不能上当,说不定城楼上有无数的弓箭手已将弓对准了您。” 这非常有可能,一旦陈云州被杀,庆川军群龙无首,将会以极快的速度溃败,西城门之危立马解除,甚至连后方的庆川军都会彻底瓦解。 陈云州轻轻一笑:“我明白。这人是谁,听起说话的口音,应是中原人,可有人认识?” 柯九摇头:“不认识。” 这也正常,他们庆川军都是从南边来的,对北地的官员、将领几乎没什么了解。陈云州琢磨着回头可以派人去询问询问楚弢,楚弢说不定能认识此人。 他伸手说:“拿望远镜来。” 柯九连忙将望远镜递了过去。 陈云州拿着望远镜,透过薄薄的镜片终于看清楚了城楼上那人的模样,二三十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粗糙,但五官轮廓完全是中原人的模样。 不过最令人心惊的他那双眸子,阴沉、幽深,充满了无尽的恨意和战意。 他站着城墙之上,就宛如一柄随时会出鞘的利刃,气势比冬日的寒风都摄人。 “看起来倒是一个人物。”陈云州放下了望远镜。 对于高昌大军中出现汉人,陈云州并不觉得奇怪。 西北常年征战,有部分汉人被掳,也有部分汉人投靠了高昌人,还有些被占领区域的汉人生活在高昌人的统治之下,过个两三代人,很多人都会被同化,哪怕身上还留着汉人的血,但思想上、心理认同上,都已经成为了高昌人。 这其实就跟现代人说的“黄皮白心”一样,移民的二代、三代很多都会跟当地的文化融合,然后从思想上变成当地人。 不过大部分民族都有排他性。 一个汉人想要在高昌人中出头,甚至统领一军,难度会比高昌人大很多,因为高昌人中勇士肯定不会服他。这人能做到这点,还能得右贤王信任,单独守一门,可见其本事不小。 就在陈云州想这些的时候,城门忽然开了。 朱宜年手持长枪,立于马上,目光冰冷地盯着数百米外的庆川大军。 “这人倒是好胆。”陈云州询问这支军队统帅,“杜将军,咱们的炮火、弓箭能射中他吗?” 陈云州可不讲什么规矩不规矩,义气不义气,兵者,诡道也,兵不厌诈,谁笑道最后才是最重要的,手段不重要。 可惜杜将军摇头:“不行,距离有点远,还打不到城门。”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对方一个士兵忽然骑马过来,然后双手递上了一封信。 杜将军连忙上前接过信翻了一遍,然后回到陈云州的身边,面色有些古怪:“大人,您请看。” 陈云州打开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庆川军往后退三里,你我二人大石墩一决胜负! 杜将军很了解地形,连忙给陈云州解释:“大人,大石墩距西城门大概两里左右,当心这人耍诈。现在高昌人守城,占据有利地形,实没必要出城冒险,他此举肯定不怀好意。” 陈云州抬头看了一眼马上坐得跟标枪一样的男子,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人好像对我敌意颇深!” 就如杜将军所言,这人现在占据地利,死守城门即可,实不必跟自己冒险。 还是对方武艺高强,天生就力大无穷,觉得能轻易斩了自己? 杜将军连忙说:“大人,咱们庆川军攻打高昌人,他们肯定仇视咱们。” 陈云州轻轻笑了笑,总觉得不是这个原因,哪怕隔得老远,他也能感觉到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敌意。 “让我去会会他!” 听到这话,杜将军感觉天都要塌了,连忙劝阻:“大人,万万不可,您乃千金之躯,怎可涉险?大人三思。” “是啊,大人,太危险了,大人,不若让小的去会会他吧。高昌人应没见过大人的真容,小的去即可。”柯九见陈云州动了这个念头,干脆提出自己假冒陈云州出战。 陈云州有种直觉:“不,他很可能认识我。这是个机会,高昌人出了城,将不再占优势了,如果仅他一人出城,他死定了,如果后面还有高昌人,杜将军带兵拦截杀敌……” 陈云州还没说完,地上立即乌压压地跪了一地的将领。 杜将军苦笑道:“大人,此事万万不可。童将军嘱咐过末将,一定要保护好大人,大人,您若有失,您让庆川军这几十万兄弟怎么办?您让我们占领的二十多个州府怎么办?您让这天下几千万百姓怎么办?大人若是有个万一,这天下只怕又要陷入无尽的战火中,求大人慎重。” 陈云州怔了怔,片刻后,无奈一笑:“杜将军,你们起来吧,是我任性了。我不会再提了。” 不知不觉,他身上已经有了这么多的担子,已经不能再随着自己的心意来了。 人有旦夕祸福,谁也预料不到明天会怎么样,陈云州也曾想过哪一天自己要是出了意外,又或是生了病怎么办?所以他在积极培养童良,这样万一他有个好歹,也有人接手庆川军。 但现在想来,还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杜将军几人如释重负,赶紧站了起来。 陈云州望着城门下那道身影,开口道:“让大炮在前面开路,用炮火轰,弄得声势浩大点。” 仅凭两万人,即便是打开了西城门,也没多大作用,反而可能给王石原创造更多的机会。 所以陈云州早就决定了,出工不出力,牵制住一部分高昌人,吸引多方的注意力,最好是给高昌人制造点危机感,能将宣州的高昌人也给吸引出一部分最好不过。 这还有什么比火器更好用呢? 所以他这次带了不少炮、弹。 杜将军得了令,安排了二十门大炮往前挺进,在距西城门六七百米远左右时,车子停下,士兵们点燃了大炮,炮火轰地落到城墙下方,气势惊人,掀起一阵阵气浪,土石翻飞,吓得城楼上的士兵们都不约而同地缩回了脑袋。 朱宜年在庆川军推出火炮时就已带人回了城。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41节 他重新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感受着下方猛烈的气浪,脸色有些凝重:“这就是庆川军的火器吗?果然不凡。” 亲卫咽了咽口水:“将军,前方危险,您往后退一些。” 朱宜年站着不动:“怕什么?如果对方的火器真的能打到城墙上方,早直接打过来了,何必这么慢吞吞的?” 等烟尘散去,他低头看了一眼城墙下方。 城墙下,不少地方被轰出了大洞,至于城墙,也有些地方被轰得坑坑洼洼的,可京城的城墙建造得极为结实,那坑洼大多也有碗口大,最大的一个也只有脸盆大小。 听起来不小,但京城的城墙底部可是有四丈厚,所以才有脸皮有城墙那么厚的说法。 对于十几米厚的城墙来说,轰出碗口大的坑,也就跟挠痒痒没多大区别。 相较之下,朱宜年比较担心城门,他下令:“加固城门,另外,弓箭手做准备,敌人一旦进入射程,直接射击。” 远处,陈云州也拿起了望远镜观察这二十炮下去的结果。 看完后,他轻轻摇了摇头:“火力还是不够。” 可能是隔得比较远,也可能是京城的城墙修筑得更结实,当然也有现在火炮处于起步阶段,威能还不够的原因。 火炮对付凡胎效果非常好,但对上这样厚重结实,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修筑的城墙就有些不够看了。 杜将军也发现了,他问陈云州:“还继续吗?” 陈云州思考片刻,指了指城楼上方:“能将火炮运到这个高度吗?火炮轰击城墙城门,不知何时才能起效果,如果能将火炮挪到跟城墙齐平的高度,直接轰击城楼上的驻军呢?” 反正他们也不急着攻城,可以慢慢实验。 杜将军眼神发亮:“现在的火炮比以前体积小了些,也没那么重,咱们可以用滑轮将其吊到箭楼上,这样就能跟城楼保持差不多的高度了,不过得改造一下箭楼,可能比较耗时间。” 陈云州不在乎:“无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让火炮守在前面,咱们改造箭楼吧。” 杜将军连忙安排人在后方忙碌了起来。 城楼上,朱宜年等了一会儿,对面庆川军毫无动静,完全没有继续放炮的意思。 他皱着眉,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庆川军这明显是在拖延时间,根本没有跟他们决战的念头。 他吩咐亲卫:“派人去打探打探城南、城东的战况如何!” 半个多时辰后,派出去的人有了回音:“将军,城东、城南打得很激烈,楚家军在全力攻城,禁军在往西往北推进。” 朱宜年眯眼看着下方纹丝不动的庆川军,逐渐意识到了什么。 庆川军跟楚家军、禁军说是合作,但根本不诚心。 城楼下庆川军估计也就两三万人,这点人即便攻下西城门,估计也占不了便宜,而且还会让下高昌军往西城门调集更多的兵力,从而减轻其他两方的压力。 这样王石原就可大举往城内推进,占据京城更多的地方,甚至是拿下整个京城。 这三方根本就是各怀鬼胎。 如果真的是一心一意对付他们,那从王石原掌握的东城门直接进攻损失岂不是最小? 但王石原肯定不愿,另外两方也信不过他。 一群各怀心思的野心家! 朱宜年立即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快速写了一封信,分析了三军的情况,然后向右贤王提议,集中兵力铲除王石原的人马。王石原对他们威胁最多,至于城南城西,派少量兵力守住城即可。 他这边两万人多了,只留五千足矣。 右贤王看完朱宜年的分析,又详细看了一下三个战场的具体情况,很快认同了朱宜年的提议,从西南两处战场抽调了两万多人,全部投入到东城区的战场上,全力对付王石原。 朱宜年预料得不错,到傍晚,庆川军也没再对西城门发起进攻。 反倒是城内王石原的禁军损失惨重,只得退到东城门方圆三里内,竖了一道防线。 对于今天高昌人的胜利,朱宜年心里却没有半分痛快之意。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的庆川军,仿佛要从这里面找到陈云州,可惜离得实在是太远,而且敌人都是同样的装扮,他最终没找到人。 第一天的战事就这么结束了。 王石原气急败坏,好好问候了陈云州和楚弢一番,但还不能跟这两方翻脸。 因为楚家军和庆川军没有攻城的时候,高昌人也在不断跟禁军作战,今天这两军好歹牵制住了一点高昌人的兵力。 楚弢对这个结果也不满意。 他几乎是全军出动了,没想到还是没拿下南城门,倒是自己损失惨重。 甄卫很是心疼,提议道:“楚将军,不如咱们去东城门跟王统帅汇合吧,高昌人占据地利,攻城太难了。” 京城城高墙厚,而且高昌人极擅骑射,射术尤其好,现在他们端了京城的兵器库,不缺箭支,楚家军这么攻城只能用人命去填。 甄卫就三万人,今天就损失了好几千,如何能不心疼。 楚弢苦笑:“你去王石原很欢迎,我去他恐怕不会轻易同意。” 两人目标不一样,楚弢一心想救嘉衡帝,维持正统,王石原想扶持年幼的八皇子登基,肯定会提防他,哪会让他从东城门入。 现在王石原巴不得他在南城门这边跟高昌人死磕,这样既消耗了楚家军又消耗了高昌军。 这是王石原最想看到的局面,不然王石原早邀请他们去东城门汇合了。 甄卫语塞,迟疑片刻说道:“不知道庆川军那边怎么样了?” 楚弢轻轻摇头:“上午的时候倒是动静挺大的,后来就没了声息,估计也就那样吧。” 他心里觉得很悲凉,三军汇聚,如此多的人,如今也就只有他一心惦记着救皇上了。 隔了一日,三方再度发起了进攻,这次楚弢也没第一次的攻势猛了,明显有所保留。 这一仗打得软绵绵的,毫无气势可言。 倒是庆川军这边,经过两日的改造,共弄出四架适合将火炮运上去的箭楼。 陈云州决定试试效果。 杜将军让人将火炮运送上了箭楼,然后将箭楼推到离城墙五六百米远,然后对城楼上的高昌人发起了进攻。 轰轰轰! 炮弹落到了城墙上,炸得城楼上的高昌人抱头鼠窜,离得近的不少被轰下了城楼。 城楼上的高昌人连忙向两边跑,这样可远离大炮的射程。 等浓烟散去,城楼上除了满地的尸体和碎石已经不见了人,准确地说,是到了大炮射程的两侧。 大炮火力够猛,但就是装载、发射的时间比较长,而且箭楼太过高大,移动速度太慢,机动性差,敌军有了防备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不过对庆川军而言也够了。 一个人都没牺牲,就轰炸死了敌军几十人,还将一个城垛都轰开了。 庆川军顿时士气大振,不少将领站出来主动请缨:“杜将军,让末将带兵前去攻城!” 杜将军是知道此战的目的,当然不会答应:“先缓缓,以后有你们立功的机会。” 城楼上,朱宜年面色凝重。他前天才说庆川军的火炮不足为惧,没想到今日就被打脸了。 虽然对方的火炮移动速度慢,发射的间隙时间也比较长,可这杀伤力实在是太强了,很容易让底下的士兵产生恐惧心理。 这仗不好打啊! 亲卫低声提议:“将军,庆川军的火力太猛了,不如咱们向统帅申请增兵吧。” “不急,东城门那边才是如今的重点,不要因我们扰了统帅的计划。”朱宜年盯着庆川军的方向看了许久,忽地说道,“听闻陈云州爱民如子,在南方名声很好,你说,我们若是放数万百姓出去呢?他会开炮吗?” 想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笑容。 亲卫闻言连忙说道:“将军,不可,现在统帅下令封锁城内,您这样做,恐怕会被人攻击。他们早就嫉妒您受统帅信赖了。” 那些高昌人的将领被朱宜年这个外来户抢了风头,如何能甘心?他们平时可没少给朱宜年上眼药,使绊子,不过右贤王一直对朱宜年信赖有加。 朱宜年淡淡地说:“无妨,我会说服统帅的。” 他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给右贤王,陈述了此举的必要性。 两军交战之时,数万百姓突然冲出城,不管是杀还是留,总会打乱庆川军阵脚。 而且要是陈云州在京城门外杀了这些百姓,城内的百姓、官员肯定会极为恐惧厌恶乃至于憎恨他,他经营这么几年的好名声没了。 但如果陈云州放任这些人逃跑,又要担心这里面会不会有乔装打扮的高昌人了。 杀,还是留,这可真是个艰难的选择。 右贤王果然批准了朱宜年的提议,但让他第一次不要放太多人出去,因为城内的百姓官员权贵数量总是有限的,这些人可是他们的人质。 最后朱宜年弄了一万平民,又在里面混了几十名高昌人,然后直接打开了城门。 一看城门大开,这些京城百姓立马不管不顾地往外冲,生怕跑晚了就没了性命,事实也是如此,因此后方高昌人的弓箭手盯着,跑得最慢的已经听到了弓箭擦过耳边的声音。 这么多人一口气冲了出来,确实打了陈云州一个措手不及。 西城门外就一条路。 杜将军看到这么多平民冲出来都惊呆了,连忙问陈云州:“大人,这……要开火吗?” 开什么开! 陈云州脸色凝重:“不能开,派人上前拦住他们,挨个登记盘查……不,让大军往南退,侧开一条路,放这些人走,不要拦他们,当心这里面有高昌人,不要接近他们,凡是有敢靠近的,立即斩了!” 陈云州看到了这些逃难百姓后面呼啸而来的弓箭,立即改变了主意。 庆川军仓皇让路,但路只有这么宽,而且还有笨重的大炮、攻城器械,挪动非常慢。 好在杜将军也是个果决之人,他命人对着天空放了一炮,巨大的爆炸声吓住了这些百姓,再乱也没人敢往庆川军这边跑了,不少往两侧跑,也不管是山坡、还是河流。 很多人不小心栽进了雪地里,不知踩到了什么,直接往下陷,其他人也不管,直接踩着他往前冲,生怕跑慢了会被人一箭穿心射死。 陈云州看着这混乱的一幕,目光发沉,眼神往城楼上瞟了一眼,这人好狠的算计,要是下次在双方交战时,他们再来这么一出,自己这边必定会大乱阵脚。 陈云州收回了落在城墙上的目光,眼神忽地瞥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虞书慧! 陈云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远处抱着一个小女孩疲于奔命的狼狈女子竟然会是虞书慧!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42节 不过想想嘉衡帝都被挂在了城墙上,她……一个弱女子只能混在人群中逃难也就不足为奇了。 几年不见,虞书慧再也没了初见时的明媚开朗。她眉头紧皱,似有化不开的雾,瘦弱的手臂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孩,艰难地躲避着身后冲撞而来的人群。 可她太弱了,那些只顾着逃命的人哪会管前面有没有人呢? 眼看她被人撞到在地,后面还有人不管不管地往前冲,陈云州终究是不忍,对柯九说:“去将那个抱着小女孩的女子带过来。” 柯九连忙带了几个士兵过去挡在虞书慧身后,制止后面的人往她身上踩踏而过。 后面总算是没人挤了,虞书慧松了口气,连忙抱着小女孩爬了起来准备继续逃难。 但她这一抬头就被柯九给认出来了。 “公主!” 虞书慧一惊,浑身瑟瑟发抖,抱着小女孩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等她鼓足勇气抬头,认出柯九时,她张了张嘴,眼圈不自觉地红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柯九看到她瘦得两只眼珠子都凸出来了,也是非常吃惊。虽然如今京城陷落了,但也没多久,这么点时间人不可能瘦成这样,可见先前虞书慧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 若不是五官很相似,柯九很难将眼前这个狼狈、瘦弱、可怜的女子跟当初那个骄傲、漂亮、活泼的公主联系在一起。 到底是熟人,柯九放缓了语气道:“公主,这边危险,请随我来吧。” 虞书慧点了点头,抱着孩子跟着他。 但没走几步,柯九就发现她走得特别慢。 他回头仔细观察了一下,只见虞书慧左脚落地特别慢。 察觉到他的目光,虞书慧连忙加快了脚步,这速度一提起来就更明显了,她走路一瘸一拐的,难怪快不起来。 柯九正想说什么,后面响起了马蹄声。 他回头看到一辆马车停在了旁边,当即明白了什么意思了,连忙邀请虞书慧:“公主,上车吧,要小的扶您吗?” “不用,谢谢。”虞书慧婉拒,抱着小女孩踩在脚踏上,缓缓挪上了马车。 柯九命人将马车驶回营地,给她们俩准备点吃的和换洗的衣服,然后跑回了陈云州身边,低声说道:“大人,安排好了。” 陈云州点头,没说什么。 柯九欲言又止,但见陈云州跟杜将军讨论起了军情,只得闭上了嘴巴。 杜将军看着四散逃离的百姓,眉头紧蹙:“就这么让这些人逃了吗?这里面肯定混了高昌人,若是人多,可能会偷袭咱们。而且有了今天这一次,就可能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要是后面几次人数增加,里面多混些高昌人,逼近他们再动手,又或是绕到他们后方动手,他们搞不好会阴沟里翻船。 这阴谋很明显,但哪怕知道也很难防范,总不能将这么多百姓全部射杀了吧?万一这里面绝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呢? 想到这里,杜将军就恼火:“他娘的,这些高昌人真是太可恶了。” 确实可恶,但还是那句话,兵不厌诈,这一局是敌人占了上风。 今天讨不了什么便宜了,搞不好还会有第二第三轮的百姓冲出城,陈云州随下令鸣金收兵,暂时退回军营中再想对策。 回到大营,柯九再也憋不住了,低声对陈云州说:“那……那是公主吧?她……小的差点没认出来,变化太大了。” 陈云州这才想起自己把虞书慧给捡回来了。 他想了想问道:“将她安顿好了吗?” 柯九摇头:“小的也不清楚,小的这就去问问。” “不用了,我去看看吧。”陈云州制止了他。 两人一道去了虞书慧的营帐。 因为是柯九派人送回来的,留守的将士不知道虞书慧的身份,就将她和那个小女孩安置在了靠近西侧角落的一个帐篷中,那边去的人比较少。 陈云州走到帐篷外,冲柯九抬了抬下巴。 柯九明白了,赶紧隔着门帘喊道:“公主殿下,您方便吗?我家大人来看您了。” 少许,里面传来一道有些干涩的女声:“进来吧。” 柯九连忙掀起帘子。 陈云州踏入营帐内,看到虞书慧正在喂那小女孩吃饭,他立即拱手道:“臣陈云州见过公主殿下。” 虞书慧拿起手帕细心擦了擦小女孩的嘴,将她放到床上,拉上被子盖着,然后站起身给陈云州行了一礼,苦笑道:“陈大人,如今皇室覆灭,哪还有什么公主不公主,您直接唤小女子虞姑娘便是。” 陈云州心里颇不是滋味。 当年遇到虞书慧时,她何其的骄纵、大胆、任性,明媚得像是春日高悬天空的太阳,但短短几年不见,物是人非,她也完全变了模样,变得成熟、懂事,甚至是卑微了。 而这些所谓的成长都是需要代价的。 陈云州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但看她的模样也知道,在京城陷落之前,她的日子恐怕就很不好过。 无声地叹了口气,陈云州从善如流:“虞姑娘,听说您腿受了伤,先坐下吧,我让军医给你看看……不过军医是男子,你方便吗?” 陈云州是无所谓的,医者无男女。而且只是看看腿,又不是什么隐私部位,但这是古代,而且虞书慧现在的精神状态明显很紧绷,他怕吓到她。 虞书慧愣了愣,轻轻说道:“方便的,不过小女子没什么大碍,就是刚才被人撞倒,扭伤了脚,敷点消肿的药,过段时间就好了。” 陈云州意外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给柯九使了个眼色,柯九立即去请军医了。 因为就在军营里,军医来得很快。 虞书慧提起了左边裙子,脱掉鞋袜,露出一只肿得跟馒头似的脚。 柯九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看了虞书慧一眼,这个昔日养尊处优的小公主也是个狠人啊,脚都这样了还闷不吭声地走路,从头到尾都没显露分毫。 更让人意外的在后面。 军医查看过她的伤情后说道:“姑娘这脚应该是错位了,但又被人推了回去。” 见陈云州和柯九都望着她,她低声说道:“我自己会一点点这些。” 柯九懵逼地看着她,这是只会一点点吗? 军医笑道:“姑娘医术不错,老夫给你开一点敷的药膏,再开点活血化瘀的药,服上几日,应该就会慢慢消肿了。不过姑娘这段时间不要走动,免得伤情加重。” “谢谢大夫。”虞书慧客气地说道。 柯九听了怎么都觉得别扭。 他记忆中的虞书慧不是这样的。 等大夫走后,陈云州这才开了口:“虞姑娘,不知京城现如今是什么情况?” 虞书慧想了想苦笑道:“高昌人打进了京,到处抢劫,不少宗室和官员都被他们抓住了。此外还有一部分禁军留在京城跟他们作战,京中如今乱成一片。” “那公主您怎么没去找禁军?”柯九忍不住问道。 禁军既然还在,而且听说还救了五皇子和八皇子,那应该也不会不管她吧。 虞书慧抿了抿唇。 见她这副为难的样子,陈云州瞥了心大的柯九一记,示意他闭嘴,然后岔开了话题:“原来如此,虞姑娘好生休息吧,先养好伤,如果有什么去的地方,可以尽管提。” 虞书慧点点头:“谢谢陈大人。” 到底是女子的营帐,陈云州也不好久留,随即道:“那虞姑娘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下面的人,陈某先告辞了。” 虞书慧没说什么。 只是等陈云州走到营帐门口时,她忍不住开了口:“陈大人,有什么用得上小女子的地方吗?” 陈云州回过头。 似是发现自己的话可能会引起歧义,她忍不住脸红,低声解释道:“小女子在京城呆了二十年,对京中的人事多少有些了解,如果陈大人有用得着小女子的地方,尽管直言。” 陈云州思量了一下,确实,郑深不在,胡潜也在后面处理事情,没跟上来。 他们现如今对京城的人事一无所知,虞书慧虽然是个女子,养在后宫中,可能知道得不是很多,但铁定也比他们这边人的强,尤其是京中的官员、宗室,她肯定认识不少。 而且现如今就有一个人让他很疑惑。 陈云州直接问道:“多谢虞姑娘,陈某正好有个疑问,不知虞姑娘能否为陈某解惑。驻守西城门的高昌人似是个汉人,虞姑娘此前一直在京城,可曾听说过这人的来历?” 虞书慧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缓缓开口道:“皇宫陷落,武峣带了几人将小女子救了出来,让我躲藏在曾忠于我皇兄的廖叔叔家,廖叔叔提起过这人。这人名叫朱宜年,京城人氏,六年前其父因与一谋逆之人姓名相似而全家遭难,被那……下狱流放。” 说到这里,虞书慧抬头看着陈云州道:“说起来,这人还跟陈大人有些关系。陈大人在庆川曾冒用的陈状元就是他的好友,也是当初替他家在朝廷上据理力争之人。廖叔叔说这人才华不凡,而且重情重义,若非……也不至于投效了高昌人。” “如果陈大人能找到陈状元,由他出面劝说,朱宜年必定会投效大人。” 陈云州顿时明白,那不是自己的错觉,朱宜年的确对他恶意满满,甚至,现在陈云州怀疑那根手指头都是这人送来的。 他冲虞书慧笑了笑:“虞姑娘应该听说了,陈状元已经被陈某杀了,上哪儿找人去?” 虞书慧坚定地摇了摇头:“陈大人不是那等滥杀无辜之人,你肯定没杀陈状元,如果找不到人,大人也尽早跟朱宜年说清楚。廖叔叔说,朱宜年这人行军打仗应该也很有一套,不然不可能在高昌军中立足。” 陈云州这一刹那对她口中的廖叔叔非常感兴趣,此人颇有识人之能,回头派人查查,若无劣迹,入了京可直接任用此人。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事的时候,知道了朱宜年的身份,这一局很好解了。 陈云州迫不及待要去找杜将军,遂拱手道:“多谢虞姑娘告知,陈某有事先告辞了。” 第116章 出了营帐, 柯九就忍不住感慨:“大人,您发现没,公主变化好大啊, 今天都没看你几眼, 更别提追着你跑了。” 这柯九真是越来越八卦了,连自己都敢调侃。 陈云州很是无语,斜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这是在营中, 不要乱叫,以后就称她为虞姑娘。” 现在的虞书慧身份敏感, 身份不宜张扬。而且虞书慧想必也不想承认她皇室公主的身份。 柯九这人也不会看脸色, 没意识到现在的虞书慧不是当初那个张扬明媚的公主了, 而是一个卑微的可怜人。 说实话,看到这样的虞书慧,陈云州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就是吃人的封建社会,公主又怎样?昨天还是天上高不可攀的月亮,明日就能是被人踩在地上的烂泥, 是生是死,是高贵还是低贱,不过是帝王的一句话罢了。 这是一个全民都没有安全感的社会。 底层百姓朝不保夕, 人命比草还贱, 富商豪绅盘剥奴仆佃农又担心被上面的人搞,官员更是说错一句话, 不, 有时候什么都不说, 就是名字跟某个逆贼相似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而皇帝贵为九五之尊万万人之上,权倾天下, 照理来说应该有安全感了吧? 不,也没有,他会担心反民,会担心权臣,会提防外戚儿子,然后就开始折腾下面的人。哪怕是雄才大略的开国皇帝大多也一样,照样是想办法杀功臣,杀儿子,杀官员,杀百姓。 这就是个谁都逃不掉的魔咒。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43节 这是制度的缺陷,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其实并无多少变化,几十年或者几百年,一个轮回,王朝前期开明仁善,然后要不了几代就开始没落,王朝末年战火四起,改朝换代又重复这个过程。 而天下的百姓就如那韭菜,好的时候还能养一阵再割,要是遇到两晋南北朝、五代十国这样的混乱时期,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韭菜根都被拔了一次又一次。 所以新朝建立,也没什么好欢喜的,不过是又一次轮回的开启。 见陈云州脸色难看,柯九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认错:“大人,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以后不敢了。”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不关你的事,行了,以后说话注意点,女子在这世上本就不易。虞书慧他们孤零零地在大营中,你平日多照料一些。此外,虞姑娘的脚受伤了,还带着个小丫头,很不方便,一会儿你去附近的村子找个家中人口简单的村妇过来照顾她们,最好是那种家中只有一两个人的,全部带入大营,免得被人盯上。” “是,大人。”柯九连忙点头,眼珠子却偷偷往陈云州脸上瞟,自家大人可真细心。 陈云州一看他眼珠子转就知道没好事,瞪了他一眼:“天都快黑了,还不去?” 柯九嘻嘻一笑:“是,大人,小的这就去。” 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陈云州也懒得理他,大战当前,这家伙还天天胡思乱想。 打发走了柯九,陈云州直接去了杜将军的营帐。 杜将军正在用膳,往日里他们经常一起吃饭,不过今天听说陈云州回来去了那个捡回来的姑娘营帐中,他就自己先吃了。 如今看到陈云州过来,杜将军连忙站了起来:“末将见过大人,不知大人用膳没有?末将让人送一些过来?” 陈云州摆手:“不用,你吃饭吧,我就有个事想跟杜将军说说。” 杜将军吃饭速度特别快,几口扒完了碗里的饭,示意卫兵进来将东西收拾走,然后笑问道:“可是有关于西城门的战事?” 陈云州点头,简单地将朱宜年的身份,还有他们之间的过节说了一遍。 杜将军听完,激动得一拍膝盖:“大人,天助我也!这个朱宜年是因认定陈状元被您杀了,所以记恨仇视您,但他若是知道陈状元还好好活着,甚至是您救了陈状元,必定会对您非常感激的。不说立马带兵弃暗投明吧,至少也会让咱们三分吧。” 陈云州可没他这么乐观:“不好说。首先,口说无凭,没看到陈状元之前,别人凭什么相信我们的一面之词?其次,人心易变,朱宜年如今在高昌混得风生水起,若是改投我们,还能有以前的前程吗?不可能,甚至会遭受排挤和攻击。” 朱宜年投效高昌人,确实是不得已,但他无辜,他的家人无辜,可被他乃至他麾下士兵杀害的平民百姓就不无辜吗? 只能说,他这一生就是悲剧。 而这都是嘉衡帝这个昏君造的孽。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今日朱宜年攻入京城,也算是嘉衡帝的报应了,只是可怜了朱宜年和那些无辜的百姓。 杜将军无言以对,事实如此,别说其他人了,就他自己,对朱宜年曾投效过高昌人这点也无法完全释怀,更逞论那些唧唧歪歪的文官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这朱宜年挺有手段的,若能为我们所用就好了。要有他这么个内应,里应外合,帮咱们打开城门,那咱们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拿下京城。” “前阵子要不是陈天恩他们引得禁军开了城门,高昌人也不可能这么容易攻入京城。” 陈云州也心动,所以他准备试试:“我立即派人回庆川请陈状元来一趟,有用最好,没用也无妨,至于现在,先跟他玩玩。” 杜将军对陈云州嘴里的这个玩玩很感兴趣,但陈云州却不肯细说,只说明天他就知道了。 次日,两军继续对垒,这次陈云州提前做了准备,一是将大军驻扎在城外一千米左右,二是让人大军铲雪开路,从旁边开了一条三四丈宽的道路,然后用马车将地面碾实,虽然还是有些坑洼,但至少看起来是一条安全的大路了。 当然,陈云州不会轻易放这么多人跑了。 昨天是没准备,今日,他在路后方三四里处,命人设置了一道障碍,并安排了弓箭手和火炮压阵,凡是通过这条路逃出去的百姓,通通要检查一遍,携带兵器、长相是高昌人,肯定不能通过,全部要抓起来严加盘问。 此外,若是官宦贵族,也要一并拿下,只允许无关紧要的平民百姓离开。 这样即便其中混杂了一批高昌士兵又如何?没有兵器,人数少,他们出去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城楼上,朱宜年看着陈云州他们的动静,眯了眯眼,低喃:“这个陈云州倒是有几分本事。” 亲卫看着下方庆川军的动静,问道:“将军,可要提前行动?” “不急,城中百姓数量终究有限,一次放太少出去难不住庆川军,太多现在又有些浪费了。”朱宜年轻轻摇头道。 就在这时,只见城下一庆川士兵举起一封信骑马奔来,然后停留在城门口。 亲卫立即说道:“将军,您看,庆川军派人送信来了,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朱宜年低头往下看了一眼,也猜不透陈云州的心思,但想到曾经右贤王派人去找庆川军商量合作的事,挑眉:“也许这封信不是给我的。” 但这次他算错了。 不一会儿,城下的人将信送了上来。 信封上写着“朱宜年亲启”五个大字,没有尊称,就直呼其名,蔑视之意溢于言表。 朱宜年倒是没什么反应,他淡定地拆开了信,待看清楚信上的内容后,他登时脸色巨变,牙关磨得咯吱作响,恼恨极了:“陈云州,不亲手宰了你,我朱宜年誓不为人!” 亲卫吓了一跳,他头一次看到朱宜年如此愤怒。 就连逮着了仇人嘉衡帝,他的情绪变化都没这么大。 “将军,您没事吧?”亲卫担忧地问道。 朱宜年闷不吭声,脑子里不停地闪过许多血腥的念头,每一幅画面都让他愤怒、痛苦,恨不得立即手刃仇人。 他死死攥着手里的这封信,将信捏得哗啦作响,手背上的青筋更是一根根暴凸。 亲卫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煞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将军,这信上写了什么?” 此话一出,朱宜年浑身的暴戾气息又猛然上升了一个台阶! 写了什么? 写着陈云州是如何害死了州弟的。 陈云州这人好生残暴,他竟捅了州弟二十七刀,然后将半死不活地州弟扔在山野中,让州弟活生生地被那些凶残的野兽啃食而亡。 想到好友被人残害,尸骨无存,临死时还遭受了莫大的痛苦,而如今仇人还在城下,耀武扬威地望着自己,他就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恨意:“出兵,主动出击,陈云州就在下方的大军中,只要拿下他,庆川军不足为惧!” 亲卫连忙劝道:“将军不可,咱们现在只有五千人,其余的都被调去对付王石原了,这么点人出城跟庆川军硬碰硬,咱们恐怕也讨不了好。” 朱宜年怒吼道:“那就向统帅申请,调集一批兵力过来,我要攻打庆川军。” 亲卫看着发狂的朱宜年,没敢再劝。 右贤王得知此事,亲自召见了朱宜年:“朱将军,陈云州写这封信给你,是故意想激怒你,你可不能上他的当。庆川军我们也迟早会拿下,但当务之急是将禁军赶出城。” 朱宜年沉默片刻,点头:“是属下太冲动了,以后不会了。” 右贤王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本王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办到,暂且忍耐几日。” “是,统帅。”朱宜年只简单回了三个字。 右贤王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说道:“去天牢转转吧。” 天牢里还有一个嘉衡帝可以供他发泄。 “多谢统帅。”朱宜年拱手行礼退下。 出了王府,他再次去了天牢,几日不见,嘉衡帝躺在潮湿扎人的茅草上,左边耳朵不见了,脸上还被老鼠啃出了一团血肉,狼狈又凄惨。 这是朱宜年喜欢的结果。 但让朱宜年不满意的是嘉衡帝身体太弱了,现在已经奄奄一息,连睁眼都困难了。 他瞥了一眼狱卒:“不是让你们一定要每日给他请大夫,别让他死了吗?” 狱卒苦笑:“回朱将军,请了的,但他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大夫说恐怕没一两日了。” 也就是说,不折腾嘉衡帝也要死了。 朱宜年不甘心,这个造成他家破人亡,害死了他全家的仇人就这么去了。 他回头,眼睛血红,盯着狱卒:“救活他,能不能救活他?” 狱卒被他盯得浑身发麻,赶紧摇头:“朱将军,小的将城中好些大夫都请过来看了,没救了。他……据说他身体早就很不好了,宫里的太医都没法。” 听到这个答案,朱宜年满腔怒火无可发泄,咬牙道:“将他泼醒!” 狱卒想提醒朱宜年,这一桶冷水泼下去,嘉衡帝很可能熬不过今晚了,但看他那充满戾气的眼神,最后还是闭了嘴,赶紧提了一桶冷水浇到嘉衡帝头上。 大冬天的这么大桶冷水下去,嘉衡帝打了个寒颤,艰难地撑开了眼皮,看到朱宜年宛如看到了恶魔。他牙关打颤,哆哆嗦嗦地吐出三个字:“杀了我……” 太可怕了,那种自己神智清醒,看着自己被老鼠啃咬掉耳朵、啃掉脸上的肉的感觉他再也不想再来一次了。 他如今只求一个痛快。 可朱宜年偏偏不肯给他一个痛快:“往他身上泼一盆蜂蜜水,蜂蜜调浓一些。” 听到这话,嘉衡帝恨不得立马晕过去,他哀求地望着朱宜年:“杀我,为你父亲报仇,杀了我……” 看着他这副痛苦的表情,朱宜年糟糕到极点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一些:“想死?没那么容易,我要让你承受万蚁噬咬的痛苦,我要让你被地下这些见不得光的老鼠、蚂蚁活生生的咬死,最后身上连块好的皮都没有。” 亲卫和狱卒都听得浑身发寒,没人敢惹朱宜年。 狱卒一面派人兑了蜂蜜水,一面赶紧派人去禀告右贤王,毕竟嘉衡帝也算是个重要人质。 右贤王听后只说了一句话“由他去吧”。 嘉衡帝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让朱宜年发泄发泄,也算是他死之前唯一的用处了。 右贤王都不管,更没人能阻止朱宜年了。 蜂蜜水泼下去的效果是惊人的,不一会儿就不知道从哪儿钻出了许多蚂蚁,一只只往嘉衡帝身上爬,往他的衣服、耳朵、鼻孔甚至是嘴巴里钻。 嘉衡帝恐惧得双目大睁,哀求地看着朱宜年。 朱宜年还觉不够:“丢点米饭在他的身上,尤其是脖子、脸、右耳朵,多放一些。” 他这明显是要招老鼠过来。 嘉衡帝几近崩溃了,恨不得自己现在就死去。 头一次,他如此地痛恨自己还活着。 以前,每次面对死亡他都无比的恐惧,恨不得自己能活千秋万代,可这一次,他只想死,马上死去。 但天不从人愿,那些细小的、微不足道的蚂蚁在他的身上游走,舔咬,又痒又痛,又恶心,而且不远处还有悉悉索索的声响传来,嘉衡帝知道,那是老鼠来了。 没想到,当日放过的蝼蚁,今日竟成了他的送葬人! 迷迷糊糊之间,他恨极了,若是……若是当初斩草除根呢?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的苦难了? 一个时辰后,嘉衡帝两眼翻白,彻底没了呼吸。 狱卒看着牢房中那具血淋淋、面目全非的尸体,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只有朱宜年,面上一片冷然,没有恐惧,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空虚和苦涩,这昏君死了又如何?能换回他全家人的性命,能换回他至交好友的性命吗? 不能!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44节 朱宜年掩下眼底深处深切地恨意,转身大步离去,快出天牢时丢下了一句话:“丢到乱葬岗,让地下爬的那些玩意儿啃了!” 狱卒连忙说道:“是,朱将军。” 死了也好,这尊瘟神也不会来了,不然每次自己都胆战心惊的。 城外,杜将军拿着望远镜,盯着城楼上看了好一会儿,嘟囔道:“人不见了,大人,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他反应这么大?” 陈云州笑眯眯地说:“也没什么,就是告诉他陈状元是怎么被我一点点害死,最后尸骨无存的!” 杜将军…… 没见过这么往自个儿身上泼脏水的。 “大人,这样会不会激怒他?” 陈云州笑道:“要的就是激怒他,人只有发狂了,怒火攻心了,才会冲动,而冲动之下就容易犯错误。咱们总不能真的天天在这城西陪他玩大眼瞪小眼的游戏吧?咱们人数不多,攻城太难了,还是让出来比较好。可惜了,宣州驻军统领不是他,不然要引出来真是轻而易举。” 杜将军再度无言,只能说陈大人真是不按牌理出牌。 等到下午,朱宜年才再度在城楼上出现,但现在这个时间,他们不可能攻城,朱宜年不可能跑出来跟他大战一场。 陈云州利索地说:“鸣金收兵。” 这天白费了,不过回去之后,陈云州可没闲着,他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终于回忆起曾经陈状元跟朱宜年的书信,然后根据记忆大致将这内容复述了一遍。 当初陈云州苦摹陈状元的字迹,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他将朱宜年曾写给陈状元的两封信复写了出来,简单修改了一下,塞进信里,让人送去给朱宜年。 朱宜年一眼就辨认出来,这是他曾经写给陈状元的两封信,不,准确地说,内容是他写的,但这两封信应该是陈云州弄出来的,信纸和墨迹都很新。 这个陈云州,真够恶心的,专门往他的心窝子戳。 他实在忍不了:“来人,传令下去,明日四更,大军随我出城,埋伏在城外,打庆川军一个措手不及。”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已经大致摸索出了庆川军的行动轨迹。 庆川军每天上午天亮后就会开拔到西城门,两军对阵,有时候会放几炮,有时候会派小股兵力到城楼下试探,但实际上从来没动真格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庆川军就是在打酱油,出工不出力,等着捡便宜。 陈云州耗得起,禁军和楚弢拖不起。 王石原在城内的空间不断被高昌人侵占,已经快退出东城门了,大燕大片土地都沦陷了,没有后勤补给,他带着现在的几万人南下,也很难从庆川军手中抢到什么地盘,还不如留在京城,京城有大量的粮食,财富。 而楚弢担心嘉衡帝撑不下去,不得不硬着头皮尽力攻城。 这两方耗下去,损失惨重,最后只会便宜了陈云州。而且庆川军只有两三万人在西城门,其他的将士呢?说不定就等着给王石原或是楚弢致命一击。 朱宜年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陈云州这个仇敌继续坐大。 腊月十八,大清早的,杜将军就急急忙忙跑进了陈云州的营帐中。 “大人,末将有要事禀告。” 陈云州还在穿衣服,见他这么急,只得说:“杜将军,何事?” 杜将军兴奋地低声说:“陈大人,那朱宜年果然忍不住了,斥候发现他大清早地带兵出了城,埋伏在两里外的林子中。” 从大营到西城门,要过一条六七米宽的小河,小河上有一座石拱桥,两侧是树林,过桥的时候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伏击地点。 不过这会儿寒冬腊月的,树叶早就掉光了,陈云州挑眉道:“林子光秃秃的,不好埋伏吧?” 杜将军轻轻摇头:“大人,这高昌人真的绝了,太他娘的能吃苦了。昨晚不是下了一阵雪吗?他们提前埋伏在了地上,让雪把他们淹没了。” 现在这些人身上披了一层白茫茫的雪,跟雪地融为了一体,只要不动,基本上很难发现他们。 陈云州也不得不佩服这些高昌人,毕竟大半夜在冰天雪地里一趴就是几个时辰,这种毅力非常人能及。 “杜将军,你说咱们今天要是不去,这些人会不会冻死在雪地里?”陈云州开玩笑地说道。 杜将军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应该不会吧,他们穿的都是比较耐寒的毛皮,而且高昌人比咱们抗冻多了。” 陈云州大笑,穿上铠甲:“那咱们就去会会他。” 庆川军像往常一样,按时出城,不一会儿就到了河边,正要渡桥之时,两侧树林中的雪地上动了,但就在这时,箭从四面八方射来,那些刚爬起来准备突袭的高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少人口吐鲜血,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刹那间,四周的地上就躺了一地的尸体。 但杜将军还不放心,担心雪地里还有埋伏,下令:“继续射,再扫一遍!” 直到雪地上到处都插上了箭头,他才下令停下来。 弓箭手们现身,大军开始打扫战场,一是回收还能用的箭支,二是高昌人的武器和皮毛。 游牧民族以放牧为生,不缺皮毛,但中原地区畜牧业不发达,这东西比较紧缺,而且皮草是抵御寒冬的利器,保暖性能极为优良。 陈云州看着大军在雪地上翻找,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侧头问道:“杜将军,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这埋伏的人是不是少了点?” 经他一提醒,杜将军立即扫了四周一圈,看着大军翻出来的尸体,很快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大人,这里顶多几百上千具尸体。咱们可是有两三万人,朱宜年不会自大到以为派这么点人伏击就能重创我们吧?不,这很可能是诱饵,快,不用管这些尸体了,大家集合,注意防备……” 但太迟了,一队铁骑从背后袭来,羽箭如风,刷刷刷地往射来,最后面的庆川军顿时倒了一地。 冰天雪地的平原,没有掩体的劣势在这一刻凸显无疑。 杜将军连忙上前护着陈云州,焦急地下令:“盾牌上前挡住对方,弓箭手反击,开炮,不要节约弹药,照准敌人打……” 最初的混乱过后,庆川军立即行动了起来,有盾牌的士兵立即支起盾牌挡在前方,盾牌不够的,士兵们躲到火炮、马车、攻城车后面,开始反击。 轰隆…… 爆炸声响起,利箭四飞。 眼看庆川军从混乱中恢复过来,讨不了好了,朱宜年立即下令:“撤!” 骑兵快速后退,跟来时那样迅速,转眼间就消失在了路边。 庆川军这边没有骑兵,根本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逃跑。 杜将军脸色极为难看,单膝跪地:“大人,都是末将大意轻敌的错,请大人责罚。” 陈云州看着东倒西歪的尸体,闷声道:“起来,我也有错,太过疏忽大意。先记一笔,此地不可久留,收拾收拾退回大营,将牺牲的庆川军将士带走。” 这一战初步接触,庆川军就吃了大亏,死了三千多人,还有两千多人受伤。 而朱宜年派来的诱饵不过六百人。 回到大营,陈云州将自己单独关在营帐中反思了很久。这一路太顺了,不止是他,庆川军上下也有些轻敌冒进,才会导致今日的失误。 他将今天的结果,自己的感受全部写了下来,放在床头,这样每天睡觉前翻一翻,方能铭记在心,以后不至于犯同样的错误。 “大人,虞姑娘来看您了。”外面柯九冲虞书慧使了使眼色。 虞书慧苦笑,也不知道是哪里给了柯九错觉,觉得自己可以劝劝陈云州。 只是如今她的脚快好了,也不能一直赖在军营中,兴许这辈子她都见不了陈云州几次了,见一次少一次,所以她才会厚着脸皮过来。 陈云州将本子塞到了枕头上,低头拉了拉自己起了褶皱的衣服,走到外间道:“进来吧。” 虞书慧掀起帘子进来。 陈云州指了指椅子:“坐吧,脚好些了吗?” 虞书慧行了一礼:“好多了,过两天应该就完全康复了。” 说到这里,她抬头偷偷看了陈云州一眼,他的面色如常,嘴角还挂着笑,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苦涩。 虞书慧犹豫了一下还是道:“陈大人,胜败乃兵家常事。您在这个年纪创下如此基业,已是天纵奇才了,小女子以前最是佩服我皇兄,但皇兄较之大人也少了几分锐气和狠劲儿。” 陈云州一听就知道虞书慧应该是没怎么安慰过人。 他看了一眼虞书慧小心翼翼的样子,吐出一口气道:“虞姑娘,还是在庆川时的你更好。” 此话一出,虞书慧脸色大变,头垂了下来,两只手不停地绞着手帕:“陈大人,今日多有冒昧,小女子……” “对不起!”陈云州飞快地说道,他知道自己心情不好,刚才没注意虞书慧的情绪说错了话,如果可能,谁不想做天之娇女,谁愿意沦落成泥呢,虞书慧变成现在这样子不过是世事弄人。 虞书慧浑身一僵,扯了扯嘴角:“陈大人救了小女子,何错之有。更何况,你说的是实话,小女子也无比怀念在庆川的那段时光。” 恣意、明媚,她还是皇兄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无忧无虑,而不是皇帝厌弃丢在深宫后院自生自灭的落魄公主,不,说是公主,连宫人都不如。 陈云州面色放缓了一些,和气地说:“虞姑娘,刚才是在下一时失言。你我旧友一场,姑娘在我这就跟在自己家一样,不必如此谦卑,也不必小心翼翼的,我不习惯。至于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了吧,以后你就是虞书慧,只是虞书慧,不是什么公主,也跟姓赵的没关系。” 虞书慧双眼泛红,她努力将眼泪逼了回去,低声说:“谢谢!” “陈大人待小……我有救命之恩,我有什么能为大人做的吗?” 陈云州本想说不,但转念一想,重塑一个人信心的办法就是让她觉得被需要,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 想到这里,陈云州开口道:“我确实有两件事想请姑娘帮忙,第一件是京中的官员姑娘知道多少?能否将其姓名,来历,平时的做事风格写下来,供我参考。第二件是今日我们遇到了埋伏,有两千多人受了伤,但军中只有三名军医和几个学徒,忙不过来,虞姑娘若是方便,可以去帮忙搭把手。” 果然,虞书慧听到这话,立即抬起了头,原本晦暗的眸子都亮了许多:“好的,小……我这就去军医那儿,忙完了之后,晚上再写我知道的京中官员的情况。” 陈云州含笑点头:“好,有劳了,官员的事不必急,有空慢慢写即可。” 虞书慧起身行了一礼,然后就退出了营帐。 柯九看着她雀跃的背影,以为陈云州的心情已经阴转晴了,立即笑呵呵地进了营帐:“大人,您还用饭……” 话说到一半,柯九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陈云州的心情根本没变好,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虞书慧劝着劝着反倒把自己给劝好了? 陈云州摆手:“不用,你派人将这封信给朱宜年送过去。” 柯九糊涂了,自家大人这心情到底是好还是没好呢? “行了,你家大人我又不是没栽过跟头,这时候栽跟头未必是坏事。”陈云州起身,“我去找杜将军商量事情了。” 朱宜年回城没多久就又收到了陈云州的信。 这次只有一句话:你想知道陈状元和他的家人尸体都去了哪儿吗? 伏击成功的喜悦荡然无存,朱宜年握住信,厉声咆哮:“陈云州,我要活剐了你……” 更令朱宜年郁闷的是,第二天,城楼下空荡荡的,庆川军没出现。 等到中午也不见大军踪影,朱宜年下令:“让斥候去靠近点探查探查庆川军的动静。”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45节 下午,斥候带回来了一个坏消息:“朱将军,庆川军可能准备撤退,他们现在在收拾东西。小的们观察发现,他们的人少了许多,很可能是昨日遇袭,死了不少人,而且他们伤员好像很多,营地中一直在熬药,军医们忙不过来。” 朱宜年仔细想了想,昨天混乱中杀了多少人具体没法弄清楚,但几千人应该是有的。 城外庆川军总共也就两万人左右,死几千,若是再受伤几千,那可能就只剩一万来人还有战斗力。这点人还要留一部分驻守营地,肯定没有办法来攻城了。 但陈云州想走,哪有那么容易。若真是让他回了南方大本营,自己这仇恐怕就报不了了。 朱宜年发了狠,当即去见右贤王,跟他说明了情况,然后恳请右贤王多拨一部分兵力给他,追击庆川军,最好能活捉陈云州。 这确实是个对付庆川军的好机会,右贤王同意了,但还是提醒朱宜年:“朱将军,本王知道,你恨极了陈云州,但要当心,听闻庆川军诡计多端,不少人在他们手里吃了亏。” “多谢统帅提醒。”朱宜年拱手道。 只要给他兵马,右贤王说什么就是什么。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高昌人的铁骑就逼近了庆川军大营。 因为自己这边带了三万人,朱宜年准备强攻,直接在最短的时间内攻破大营,拿下陈云州。 但铁骑还没踏入庆川军大营,就见火光一闪,随即爆炸声响了起来,气浪翻涌,还未碰面,先有一批高昌军倒下了。 朱宜年面色大变,庆川军早有准备。 但既已来了,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易退了,只要能拿下陈云州,再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只是他错估了形势了,炮火声掩盖了弓箭发射的声音,箭支密集如雨,从大营甚至是两侧射来,仿佛前天早上那一幕重演,只是彼此调换了角色。 亲卫意识到不妙:“将军,我们恐怕中了对方的计!” 光埋伏的人,还有开炮的人,还有庆川军大营里的人加起来就明显不止一万。 朱宜年如何不知道,但这是他离陈云州最近的时候,他挥舞着长向扑来的庆川军:“杀,冲进去……” 朱宜年带着人撕开一条口子,试图冲进军营实现斩首行动,杜将军带人迎了上去,将高昌军堵在大营门口。 这就导致高昌大军没法进入军营,在后面挤成一团,成为炮火重点打击的目标。 连续几波炮火打下,后面的高昌人死了一大片。 亲卫护在朱宜年身边,额头上不停地冒汗:“将军,庆川军早有准备,咱们中计了,他们的炮火攻击太猛了,咱们撤吧……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刺啦…… 说话间,杜将军的枪头刺入了朱宜年的胳膊,鲜血如注,喷洒出来。 亲卫急得不行,一边上前挡住杜将军的又一枪,拼命劝说道:“将军,退,兄弟们实在顶不住了!” 朱宜年恨恨地瞪了大营一眼,下令道:“撤!” 高昌军立即后退,庆川大军乘胜追击。 但因为对方基本上都是骑兵,还是让他们给跑了。 早晨这一仗,他们歼灭了一万多高昌军,不但获得了大量的毛皮、铠甲,还有一万来匹良马,可谓是收获满满。 杜将军将统计的结果放到陈云州面前,高兴不已:“大人,这一万匹良马可极大地扩充咱们的骑兵。” 陈云州也很满意:“将马和毛皮铠甲派人送去给林将军。听说你将朱宜年打伤了?” 杜将军低声说:“他没受伤回去恐怕不好交代。” 陈云州看了他一眼:“你当我以前那些信都白写的?不过也好,这样逼真一点。而且朱宜年也还未完全相信我们,等陈状元来找机会让他们俩见一面再进行下一步计划。” 第117章 王府, 朱宜年挺直背脊,跪在地上,一条胳膊上绑着纱布, 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白色的纱布中渗了出来。 门口, 几个奴仆看着这一幕,想开口又不敢。 直到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奴仆们赶紧侧立两旁, 躬身行礼。 右贤王没理会他们,大步踏入堂中, 一把扶起朱宜年:“朱将军, 你这是做甚?快快起来, 胳膊没事吧?” 朱宜年不肯起:“谢统帅关心,没事。末将有罪,今日偷袭中了庆川军的奸计,损兵折将一万四千人,请统帅责罚。” 右贤王叹了口气, 松开手:“这事本王也知情,不怪朱将军,实在是那庆川军太过狡猾。不过这次偷袭损失惨重, 若不罚将军恐难以服众, 希望将军能够理解。” 朱宜年连忙说道:“统帅,此事都是末将的错, 任凭将军惩罚!” 右贤王再度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起来说话, 正好这阵子你胳膊受伤了, 修养一阵, 城西的战事先交给陈天恩吧,他跟陈云州有仇, 一直都想去西城门。” 当然这话纯粹胡说,陈天恩知道庆川军记恨他,才不想去西城门呢。 但正是因为如此,右贤王才会让他去。因为他对陈天恩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并不信任,陈天恩能背叛大燕,有朝一日就可能背叛他们高昌。 东边的王石原是个野心家,南边的楚弢久攻不下,都可能劝降陈天恩,只有陈云州这边跟陈天恩仇深似海,绝不可能放过他。 陈天恩也知道这点,所以在西边战场上,不用右贤王说,他都会尽力。 朱宜年仿若不知道这些,点头道:“也好,庆川军狡诈阴险,咱们高昌人直来直往,很容易中敌人的奸计。还是陈将军他们更了解中原人,让他们去更合适。” 右贤王拍了拍他的肩:“你理解就好,等你伤好了,本王还有重任要交给你。” “多谢统帅信任,是统帅救了末将,也是统帅排除异议重用末将,统帅之恩,末将没齿难忘!”朱宜年郑重行礼。 右贤王笑了笑:“朱将军也为本王解忧多次。你胳膊在流血,回去再让大夫包扎好,这几天就好好休息吧。” “谢统帅,末将告辞。”朱宜年拱手道了别。 等人走后,右贤王身边一中年人低声说:“王爷,这次城西损失不小,这位朱将军素来多谋,怎会如此轻易就中了对方的圈套?” 右贤王瞥了他一眼:“你是怀疑朱宜年?不必,他都将嘉衡帝弄死了,还曾多次带兵南下攻打西北军,劫掠中原,他没有回头路可走,将你们那些小心思收起来。” 中年人心里一紧,连忙表态:“是属下失言。” 右贤王叹了口气,语气稍缓:“朱宜年虽不是我们高昌人,但其学识渊博,能征善战,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至于今日战事的失误,那也是受了陈云州的刺激。陈云州害死了他的好朋友,还屡次用这人来刺激他,他能不疯吗?本王也是担心他太过冲动,被陈云州牵着鼻子走,因此才将他换了下来。” 中年人惭愧地说:“还是王爷想得周到,是属下多虑了。朱宜年这人重情重义,陈云州杀了他朋友,他不可能跟庆川军合谋。” 右贤王点头:“正是如此。” 这也是他从未怀疑过朱宜年的原因。 出了王府,朱宜年先回了自己的住处,关上门,掏出那封信仔细又看了一遍,手指在一些字上抚过,这些字连起来是一句话:陈状元活着,戈箫欲动其家人,已安置。 真的还是假的? 朱宜年心里抱着无尽的希望,但又很怕这个希望落空。 现在被撤了职,他正好有空。 将信收了起来,朱宜年起身又去了天牢,来到戈箫的牢房门口,对狱卒说:“打开!” 狱卒真是怕了这个煞星,赶紧打开了牢门。 牢房中,戈箫咳个不停,见到来人立即噤了声。 他这段时间虽没嘉衡帝过得惨,但三天两头被抓起来挂在墙头,住的是潮湿发霉的天牢,吃的都是残羹冷炙,若不是天气太冷,估计都馊臭了。 戈箫养尊处优多年,从未过过这样的日子,但强烈的求生欲支配着他,让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看到朱宜年,他心思一动,连忙起身行礼:“罪臣戈箫见过将军,罪臣有事想向右贤王禀告,还请将军帮忙通报一二,此事对高昌非常重要。”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高昌人的高层,他得抓住机会。 朱宜年定定地看了戈箫几息,这几天他派人打听过这位嘉衡帝宠臣的信息。外面对他的评价,都是擅长逢迎讨好嘉衡帝,巧舌如簧,阴险狡诈,总之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朱宜年并不关心这个,他只在意一件事:“你曾将陈云州,我说的是陈状元的家人亲戚抓入京城?” 戈箫一听就知道此人是来问罪的,连忙说道:“将军,这都是误会。没错,我是曾将陈状元的家人请入京,安置在庄子上,但这是怕那叛军迫害陈状元的家人。陈状元才华横溢,是不可多得之才,罪人极为仰慕,怎会抓他的家人……” “人呢?去哪儿了?”朱宜年没心思听他这些废话。 戈箫哪知道人去了哪儿? 当初发现陈云州的真实身份,知道陈家人毫无用处之后,他就没管了,哪晓得今日还会被人翻出来。要知道还有这一出,他一定让下面的人将他们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朱宜年见他没说话,开口道:“你不知道。” 戈箫苦笑着说:“回将军,后来罪臣生了一场病,大燕又不安稳,那皇帝天天叫罪臣进宫,罪臣也就没来得及……” 朱宜年已经没心思听他说这些了,径自转身出了牢房,丢给狱卒一句话:“将他的舌头拔了,现在,马上!” 拔了舌头,他哪怕能将死的说成活的也无用了。 狱卒咽了咽口水,连忙说:“是,将军!” 牢房内,戈箫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竟招来此等大祸。他连忙下跪:“将军饶命,将军,罪臣很有用,罪臣知道……” 朱宜年瞪了一眼狱卒:“还不动手?” 若真让这人继续说下去,搞不好传回右贤王耳朵里,还真会给他赢来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朱宜年补充了一句:“右手也砍了。” 不能说,不能写,不管戈箫有多会蛊惑人心,也没办法翻身了,只能在牢房里慢慢死去。 看着狱卒动了手,他才出了牢房。 看来戈箫确实动过陈家人,陈云州没有骗他。 当时陈云州远在庆川,若非打算救陈家人,实没必要大老远地关注这么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且,陈云州真害死了州弟,那更没必要关注陈家人了,朝廷怎么对陈家人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想到这些,他对信上藏的那句话相信了七分。 好友没被他连累至死,还活着,朱宜年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丝笑容,只是这笑容说不出的苦涩,可惜他已经没法回头了。 腊月二十,庆川军打扫完战场,消化了这一仗所得,西城门高昌人的将领也换了。 杜将军接到消息,连忙跑去告诉陈云州:“大人,今日斥候发现,西城门的守将换成了陈天恩和贾长明。估计朱宜年受罚了。” 陈云州笑着点头:“应该是,毕竟死伤一万多人,他回去也不好交差。不过换了也好,林叔他们准备动手了,咱们将动静闹大一些,到时候出了事,也牵连不到朱宜年身上。” 朱宜年还有大用,可不能就这么暴露了。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46节 杜将军赞同:“那我们这边怎么办?” 陈云州笑着说:“上次让你们放的那几个高昌人去宣州了吗?” 杜将军点头:“已经放走了,按照时间算,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宣州。” 前天早上,高昌人偷袭,最后有几个受伤的跑慢了,没跟上大部队,他们截断了这几人回城的退路,这几人都是高昌人,长相与中原人不同,在外面也不好藏,再加上身后还有人在追,只能去宣州了。 陈云州很满意:“直接将火炮驾到半空中,对准城楼上轰,不计代价。” 闹得越大,敌军才会越担心,怕他们攻破了西城门,腹背受敌。 杜将军接了命令,带兵直接出击。 这段时间,他们又改造了好几座箭楼,凑足十个。 箭楼在前,中间还安置着几门大炮,以防敌军出城袭击,因为箭楼的移动速度很慢。 布置好防御后,杜将军下令,箭楼上的士兵开炮,下面的士兵利用滑轮将炮弹不断地运输上去,左右两侧火炮、弓箭手都做好了准备,还竖起了一排盾牌,只要敌军敢开城门,将面临猛烈的火力攻击。 轰轰轰…… 爆炸声不断,一炮接一炮,有时候数炮同响,响声震天,直接将城楼上的士兵给轰得飞了起来,坠落下来。一些见机快的,赶紧蹲下退后躲了起来,想着这阵炮火过去了,他们就能反击了。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大炮攻击虽惊人,但消耗大,而且装载速度很慢,中间有个间隔。 可他刚一冒头,又轰了过来,城墙上砖石乱飞,吓得他赶紧缩了起来。 整整半个时辰,炮火声就没歇过,城墙上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几乎无一幸免,甚至连好几个城垛都被轰碎了。 陈天恩额头上冷汗直冒。 他这是第一次见传说中的火器,威力比听说的大多了,要庆川军一直这么轰炸,这仗还怎么打? 右贤王可真是丢了个烂摊子给他们啊! 至于一口气消灭庆川军,彻底清除这个隐患,陈天恩先前倒是有过这个念头,但现在看这情况,不用想了。 他眉头皱得死紧,侧头看着汗珠直往下掉的贾长明:“你不是跟庆川军交过手吗?他们的火器有这么厉害吗?” 贾长明直摇头:“没有,以前杀伤力没这么强,估计是改良了。” 这才多久啊,庆川军的进步实在是太神速了。 贾长明本就没什么信心,这会儿更是连城楼上都不敢站了,就怕万一不小心被打中,死个正着。 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咱们现在怎么办?右贤王将咱们调来这里,是想咱们打退庆川军的,现在看来难啊。” 他们投靠了高昌人,除了迷惑禁军,骗禁军开了城门外,什么功都没立下。 右贤王兵强马壮,麾下悍将十数名,而且大多数都是高昌人,他们这种汉人本就难混,这要是没立什么功,以后恐怕只能被边缘化了。 陈天恩瞥了贾长明一眼,现在还想立功,做梦呢! 他叫来一名高昌小将,吩咐了几句,让他去禀告右贤王。 不多时,右贤王就接到了消息。 “庆川军的火器真如此厉害吗?本王去瞧瞧!” 右贤王亲自到了城西,几里外便听到了爆炸的声音:“这气势确实足。” 京中百姓全都闭门不出了。 见到他,陈天恩和贾长明连忙迎了上去,说明了情况。 右贤王点头:“本王上去瞧瞧。” “不可,统帅,这……那火器杀伤力极大,太危险了。”陈天恩连忙劝阻。 但右贤王却坚持:“无妨,左右两侧好像没影响,本王走远一些就是。” 他从靠近西北侧的地方上了城楼,这里离西城门已经超过了八百米,不在火炮的射程中。 右贤王站着城楼上,侧头放目远眺,看到了堵在西城门外的庆川军,粗略估计有两三万人,这点人,他们高昌人根本不惧,惧的是这杀伤力很强的火器。 右贤王收回目光,看了一下几百米开外被炸掉的地方,城墙上沿一些砖石碎裂了,光秃秃的,矮了一截。城楼上面躺着不少士兵的尸体,上面还有一层飞溅的砖石,但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人敢去清理。 继续将目光投向庆川军那边。 右贤王仔细观察了一阵,很快就发现了火炮的缺点:“这些火炮杀伤力确实强,但挪动非常不方便,尤其是近段时间下了不少雪,地面湿滑,很容易下陷。” 贾长明连忙谄媚地说道:“统帅眼神真好,确实是这样,庆川军的后路都铺了一层石子,两边路上还铺着干草,估计是为了防止马车、箭楼、火炮这些下陷。” 右贤王对火炮非常感兴趣。 他摩挲着下巴说:“若我们能有这等火器相助,可能击退王石原和楚弢?” 贾长明当即点头:“那是自然。我们高昌大军兵强马壮,将士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岂是庆川军能比拟的?庆川军也就仗着火器横行,若没了火器,估计连楚家军都不敌。” 右贤王虽没觉得这么夸张,但也认为确实是火器提高了庆川军的战斗力。 如果他们高昌大军也装备上这样的火器,岂不是无往不利。 至于怎么弄到手? 右贤王盯着庆川军大军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将城楼上的士兵撤下,只留少许分散监视敌军的动静。” 丢下这话,他就回了王府,召了几名心腹商议这事。 “本王今日观察过,庆川军人数并不多,也无我军之勇猛,仗的便是那火器,若我们能拿下那火器,必无往不利。” 中年人跟着右贤王去看过,赞同道:“不错,火器虽强,但移动缓慢,掉头不便,若能从后方出击,打庆川军一个措手不及,应该能拿下火器。” 哈尔说:“统帅,交给末将,末将带一万大军从北城门出去,从后偷袭庆川军。” 右贤王轻轻摇头:“人数少了恐怕不行。今日本王观那庆川军,应该有两三万人,营地中还有一部分,估计是又从池州调集了一部分兵力,如果人数太少,恐怕抢不走火器。” 这火器笨重不好挪动,对庆川军来说是个缺点,对他们而言也如此。 他们要想将火器运送入城,那就得将庆川军全部消灭掉才行。 “那安排两万人,再让陈天恩他们在西城门接应。”中年人说道这里补充了一句,“如今东南两侧战事吃紧,这段时间又牺牲了三四万将士,只能安排这么多人了,再多恐影响其他两线的战事。” 这就是人数太少的弊端。 但没有办法,他们是外族,不能轻易在京城征兵,因为强征的这些人没什么战斗力就算了,更致命的是,搞不好上了战场会反水,反倒是给自己制造麻烦。 而且他们现在距西北太远,也没法从族中补充战斗力,现在是死一个兵就少一人。 右贤王眯眼想了一会儿,说道:“派人送信去宣州,让哈布里率一万大军来相助,一定要拿下庆川军的火器。京城守不住都没关系,但庆川军必须消灭。” 一是他觊觎庆川军的火器,二是久久没能消灭王石原,彻底拿下京城,右贤王生了退意。 可要退回西北,那就必须得从西城门走,这是最短的路线。他们这次在京城收获不小,会拖慢一些行程,若是绕路,那一个不慎就得多行几百里,风险太大,还是消灭了庆川军,从西城门撤退最好。 宣州城高,而且如今各方势力都在京城较劲儿,无人关注宣州,宣州留一万驻军防守即可。 其余几人都没意见,立即派人送信去宣州。 腊月二十三,宣州城,哈布里接到右贤王的亲笔信,当即跟副将胡珀商量一番,然后次日上午带了一万骑兵出城准备去京城襄助右贤王,前后包抄,拿下庆川军。 只是哈布里刚带着大军出城不到半个时辰就遇到了林钦怀率领的庆川大军。 两军相遇,厮杀起来。 林钦怀这次是有备而来,带了八万大军,哈布里的骑兵虽骁勇善战,可人数太少,庆川军也不是吃素的,所以他们很快就显露出了颓势。 哈布里也是个果决之人,眼看不敌,不想做无畏的牺牲,随即下令往回撤,退回宣州城。 只是大军退到距宣州城还有两三里的地方,斜侧一支骑兵杀出,拦住了哈布里的退路,哈布里只能带兵迎敌。 因为离得不远,城楼上的驻军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情况,立即将哈布里被围的事禀告了胡珀。 胡珀大惊,立即上城楼观察情况,又派了斥候出去打探消息。 宣州城外出现庆川军的踪迹,这说明庆川军怕是在打宣州城的主意。胡珀看着一千多米外,自己人不断倒下,心里大骇,又惊又惧。 庆川军一看来人就不少,如果哈布里的这一万人回不来,只城城中这一万守军,能守住宣州吗? 至于指望右贤王那边? 不可能,京城的战事若是顺利,右贤王就不会从宣州调兵去襄助了。 胡珀心里天人交战,犹豫不决。 其他人见状,一个个主动请命:“胡珀将军,咱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屠杀我们的勇士。小的申请出战!” “对,出战,杀他个片甲不留!” “出战!” …… 喊声一片,看到同胞一个个死在敌人的刀枪之下,城楼上的高昌人恨不得现在就出去跟敌军厮杀,报仇。 这股声音太大,胡珀想置之不理都不行。 他皱眉解释:“忽然这么多敌军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奔着宣州来的!若再派兵出去,宣州城内守备空虚,我等恐怕很难守住宣州。” 高昌人逐水草而居,骑兵悍勇,可对守城,他们并不是那么精通,这再一减少人员,恐怕就更难了。 可已经被仇恨和愤怒包围的将士们听不进去。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兄弟被杀死吗?” “是啊,胡珀将军,您怕了,让小的下去就是。” “没错,让小的出城迎敌!” …… 越说越不像话,胡珀厉斥:“闭嘴,将庆格尔、呼格……不听军令,拉下去打二十板子。” 将这些刺头处理了,总算是没人说话了。 可看着将士们眼底的愤怒和不满,胡珀知道事情并未解决。他们高昌人性子直,做事也直接,用朱将军的话来说,其实很多都是莽夫,冲动易怒。 自己暂时压住了这些人,但军中对他不满的人也更多了。他的威信本就不如哈布里,如今恐怕更糟糕,这样下去很容易出问题。 胡珀看着不远处的战斗,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胡珀将军,咱们出城相助吧,不然哈布里将军他们肯定撑不住,而且咱们还要派人去通知右贤王,不然缺了咱们,右贤王那边不知情,很容易出事。”另一名将领低声劝道。 胡珀紧紧皱眉头:“可是,宣州失守我如何像哈布里将军,如何向右贤王交代?”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47节 “可若是右贤王战败,仅凭我们这点人能守住宣州吗?依属下看,不若咱们集合去与右贤王汇合,若能拿下京城,以后再围宣州就是,若不能,大军汇合在一起,也可绕过宣州退回西北。” 胡珀浑身一震,感觉自己这次真是接了个苦差事。 这就是朱将军所说的阳谋吗?明知对方有所图,但自己也不得不上套。 “哈布里将军挨了一刀,快不敌了,胡珀将军尽快决断。”那将领低声说道。 胡珀知道,这一刻,城楼上无数的将士在看着下方的哈布里将军,在看着他,甚至在心里怀疑,他是不是有意置哈布里于死地,然后取而代之。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城中这一万大军的人心就散了。 中原人真是太阴险了。 他就不信,他们这么多人,不能在更远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将哈布里他们杀了。 这些中原人非要把哈布里他们逼退到城外,就是做给他看的,就是挑拨他们,而且还真成功了。 胡珀知道自己讨不了好,但最后还是眼一闭,拒绝出城:“传令下去,所有人严守城门不出,一定要守住宣州,右贤王大军一定会胜利的!” 中午,林钦怀大军总算是消灭了这一万高昌人,除个别趁乱逃跑了,还活捉了六百多人,其他的全部歼灭了。 但高昌人也确实勇猛,他们也死伤近一万人。 更要命的是,守城的高昌人很狡猾,一直没动静。 没能将他们骗出来,林钦怀自然是恼火,但他还有对策。 “将这些俘虏,全部押送到城楼下六百米左右,一根根砍掉他们的手指。”他倒要看看城中的高昌人是否还坐得住。 至于残忍? 高昌人南下烧杀抢掠,多少平民百姓遭殃,甚至被屠村、屠镇,这就不残忍吗? 战场上,对敌人心慈手软,那就是对自己人残忍。 他必须得尽快拿下宣州,然后带兵去京城,少主那边的兵力很少,如果哪一方集中所有兵力先对付庆川军,少主将非常危险。 林钦怀这一招果然奏效了。 城中的高昌人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看到自己的同胞,甚至是亲戚朋友被押着跪在城外,一个个砍掉手指头,他们愤怒到了极点,再次主动要求出城杀敌。 胡珀苦笑,中原人真是太阴险了。 他知道自己这次再不下令出兵,不用中原人打进来,城里可能就要先乱了。 可带五千人出去,留五千,只怕也不够。 哈布里的一万人都那么快被人拿下了,五千是去给人塞牙缝的。这么搞,分散了兵力,很容易被敌军分化个个击破。 思考少许,胡珀下令:“将城中重要物品带上,所有人跟我杀出去,咱们就一个目的,救人,救了人直奔京城,不要跟他们纠缠,先去跟右贤王大军集合,再报今日之仇!” 城中很快就动了起来。 不多时,城门忽然打开,无数的高昌人骑兵举着兵器冲了出来。 林钦怀有些意外,这些高昌人还真沉不住气。 他立即下令大军上前迎敌,双方交战数个回合,快到天黑时,胡珀救走了一些俘虏,然后带军冲出了庆川军的包围,直奔京城。 林钦怀看着敌军残余跑了,有些遗憾,没能全部留下。 但也没办法,论骑射之术,他们庆川军还是要稍逊一筹,毕竟这些高昌人从小就长在马背上。 胡珀带走了所有高昌人,宣州成了一座空城。 林钦怀带兵入城,搜查了一遍,没寻到高昌人,便叫来了童良:“你带着你那两万人驻守在宣州,几千伤员也留下,我带六万大军去京城。” 这次童良也从南边带了两万多大军过来,本是留作胡珀带兵出城后,他悄悄攻城所用,哪晓得胡珀这么干脆,一口气带走了所有人。 童良不大乐意:“林叔,咱们换换吧,你留守宣州,宣州太重要了,我不行。我带兵去跟大哥汇合!” 这点小心思哪瞒得过林钦怀。 林钦怀不吃他这一套:“你已经长大了,宣州如此重要,交给你也是对你的一种磨练。我想少主也会同意的。” 童良搬起石头最后砸在了自己脚上,说不过林钦怀,又不能以下犯上,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钦怀带大军跑了。 京城,因为动手的那一瞬,林钦怀就派人回来通知陈云州。 所以陈云州第一时间就接到了消息。 杜将军有些担忧:“只引出了一部分高昌人,也不知道林将军他们拿下了宣州没有?” 陈云州放下信:“这个继续等消息就是,最近高昌人那边还没动静吗?” 他们这几天,沿着城墙一路轰,将西城门两侧各一千多米的城楼都轰了一遍,虽然没将城墙轰塌,但城楼上不少墙壁砖块松动碎裂,城垛也给毁了十几个。 现在西城门这边城楼上破破烂烂的,跟狗啃过一样。 杜将军轻轻摇头:“没有。而且他们现在每次看到咱们的箭楼布置在哪里就立马撤退,所以这两天几乎没多少伤害。” 没办法,移动太慢了,守城的将士又不是傻子,不可能一直老老实实呆在那等你打。 所以别看这两天动静很大,但对敌军的伤害有限。 杜将军有些心疼,道:“大人,现在伤不了高昌人,咱们不如停了吧,太浪费了。” 林钦怀那边都已经动手了,陈云州便点头答应了:“你看着办。” 他们这边才决定停止用火器,楚弢和王石原那边就派了人过来。 这几天,西城门这边动静闹得太大了,虽然距楚家军和禁军比较远,但他们还是听到了风声,所以纷纷派了人过来找陈云州,恳请陈云州支援他们一部分火器。 当然,两军也说得很好听,不是送,而是愿花重金购买。 杜将军自是不想将这种杀器给他们。 别看现在大家在合作,可只要高昌人一灭,他们三方肯定会打起来,这卖给对方不是资敌吗? 想想以后火器打到他们身上,伤害自己人,他心里就很不爽。 “大人,这事绝不能答应。” 陈云州也不愿意:“怀璧其罪,咱们要是不答应,他们可能会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咱们现在只有三万来战斗力了。” 上两次交战,庆川军伤亡了一万人左右,池州还留守一万人。 现在庆川军在京城的势力是最弱的。 “那也不能给,王石原不也没让咱们从城东入城。”杜将军面色难看,心里暗骂王石原和楚弢太不行了,这么久了,还没拿下京城。 陈云州点头:“是不能给,但也不能直接拒绝,咱们先想办法拖几天,等林将军带兵过来就好了。” 杜将军点头:“这个法子好。” 陈云州看着阴沉的天色,叹了口气:“这快过年了吧,陈状元应该已经从庆川离开了,希望他过年前能到吧。” 庆川军打算卖二十门火炮给楚弢、王石原的消息很快就传入了京城。 右贤王眼神阴狠,一个庆川军就这么难缠了,要是楚弢和王石原的人都配备上了火炮,尤其是王石原的禁军,那他们麻烦就大了。 王石原这个野心家也是个狠角色,他拿了的火炮,很可能直接从城中往西推进,城里可没什么坚固的防护物能拦住火炮,即便有,对方也可绕道。 所以绝不能让王石原弄到这玩意儿。 思来想去,还没等到宣州驻军来援,右贤王就准备提前动手。 他召集了将领商议此事。 陈天恩有些苦恼:“统帅,从昨日起庆川军已经停止了炮轰西城门,咱们要是围攻庆川军的营地,伤亡可能不小。” 营地周围还是有防护的,而且里面到底有多少火器也不清楚。 右贤王看了他一眼:“既然他们不出动,那你和贾长明带兵主动出城攻打庆川军,从正面牵制住他们,另外再安排一队骑兵突袭。” 陈天恩面色大变,早知道别提的,说不定也不会摊到这么个艰难又危险的任务。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只能说道:“是,属下遵命。” 右贤王满意点头:“此战若胜,记你们大功。至于谁带兵突袭?” “统帅,末将愿带兵突袭庆川军大营,拿下火炮!” 好几个将领齐刷刷地站了出来,其中就有胳膊还没好的朱宜年。 右贤王目光落到朱宜年受伤的胳膊上,似是有些犹豫。 朱宜年连忙单膝跪下:“求统帅给末将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至于末将手臂上这点伤,不碍事的。” 右贤王知道朱宜年报仇心切,思量片刻开口:“既如此,那就由玛哈尔做主将,你为副,你二人共同带兵突袭庆川军大营,一定要拿下庆川的火器。” 朱宜年连忙感激地说:“谢统帅!” 第118章 朱宜年一行刚出王府, 西城门守城的士兵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陈将军、贾将军,庆川军又跑到城外叫嚣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睛偷偷看了朱宜年一眼。 朱宜年察觉到他的目光, 侧首蹙眉:“看我作甚?” 士兵有些紧张:“庆川军还在城下叫嚣, 问朱……朱将军死了没?没有就出去跟他们单独对决!” 这绝对是挑衅,朱宜年胳膊受了伤,还没完全好, 怎么跟人决斗?这不是去送死吗?庆川军明知这一点,还这样刺激朱宜年, 分明是不怀好意。 陈天恩不想节外生枝, 连忙看向脸色大变的朱宜年, 劝道:“朱将军,您千万别冲动,庆川军从上到下阴险得很,看到你受了伤,故意激你的。” “是啊, 朱将军胳膊上还有伤,先回去休息吧。”贾长明也跟着劝。 要是朱宜年真的受不住激,出城被庆川军打死, 他们很可能也要受牵连, 右贤王可是极为信任他。 朱宜年仿若没听到二人的劝说,忽地跃上马, 一扬缰绳, 飞驰向西城门, 打了贾长明和陈天恩一个措手不及。 直到人不见了, 贾长明才“哎哟”了一声叫道:“糟了,这人跟陈云州有大仇, 千万不能让他出城了。” 他和陈天恩也赶紧飞身上马,追了上去。 到了城门,两人没见到朱宜年的踪影,赶紧问守城的士兵:“朱将军呢?”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48节 士兵忙道:“回将军,在城楼上。” 二人飞快地冲上了城楼,只见朱宜年站在破碎的城楼上,目光一眨不眨地瞪着城楼下的庆川军。 今日庆川军又离得近了一点,最前面的那一排将士刚好卡在守城军的射程范围外。 不过今天他们没带火炮过来,不知是不是前几天消耗太大,现在也没多少库存了。 没有火炮,这么几百米远,敌人的弓箭射不到城墙上。 陈天恩松了口气,走到朱宜年身边,发现他紧握着拳头,眼眶发红,浑身都在发颤,连忙劝道:“朱将军,明日就可报仇了,你冷静点,别中了敌人的奸计!” 朱宜年没说话,目光死死盯着庆川军中第二排中间那张熟悉的面庞。 真好,他还活着! 陈云州没有骗自己。 朱宜年隔着数百米的距离,望着那道单薄削瘦的身影,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最后都化为了一声叹息。 “朱将军,你没事吧?” 耳边聒噪的声音打断了他凝望。 朱宜年垂下眼睑,掩饰住眼底的情绪,咬牙切齿地说:“无事。贾将军,你以前曾跟庆川军打过交道,陈云州可在下面?” 密密麻麻,都穿着一样甲衣的士兵,他哪分得出来啊。 贾长明轻轻摇头:“人太多了,看不清楚。朱将军,明日端了庆川军的大营,到时候自然能找出陈云州,替你朋友报仇!” “是啊,朱将军,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你只需忍耐十来个时辰即可。”陈天恩也怕他冲动乱来,赶紧劝道。 朱宜年再度看了一下城门外那道熟悉的人影,然后收回了目光,阴翳地说:“我知道,此仇不共戴天,我明日必报,杀庆川军一个片甲不留。” 听到这话贾长明松了口气,笑道:“是啊,明日就要正式交锋了,朱将军还是早做准备吧。” 朱宜年知道自己再呆下去,弄不好就要被这二人察觉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点头转身离开,快下城楼时,他忽地停下了脚步。 跟着旁边的贾长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朱将军?” 朱宜年没有回头,继续往下:“无事,我回军营了,庆川军若还有什么异动,劳烦二位派人知会我一声。” 贾长明有意跟他交好,点头笑道:“没问题。” 朱宜年点头致谢,翻身上马很快就离开了西城门。 他直接回到了军营,召集了手底下的将领,商议明日攻打庆川军的事。因为朱宜年是汉人的缘故,他手底下的亲兵也有大半都是西北的汉人,将领也有一半是汉人。 这些人,有部分是被高昌人强掳去的,还有一部分是被高昌人占领后统治区内的中原人。 虽然他们加入了高昌军,但中原人的身份让他们在军中还是备受歧视。很多人都是迫不得已,如果可以,谁又愿意将屠刀对准自己的同胞。 朱宜年找借口打发了那几个高昌人将领,将汉人将领单独留了下来。 西城门外,陈云州看着失落的陈状元,叹道:“陈状元,他已经走了,咱们回去吧。” 陈状元恋恋不舍地往城楼上看了一眼,楼上已经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了。他苦涩地笑了笑:“你替了我做庐阳县令,一直不曾收到他的信,我还以为他死在流放途中,不曾想是投奔了高昌人。” 这就能说得通朱宜年为何这么多年,从未给他写过一封信了。 朱宜年心里定然是极其后悔当年牵连了他的,所以更不愿意再牵连他。不然他的信被人发现,只怕陈状元就要落个勾结高昌人的罪名了。 想到这些陈状元浑身都散发着一种萧瑟的气息,低声呢喃:“其实不做状元也好,虞尚书说我不会做官,不会做人,莽撞蠢笨,我确实不行,做官还没做夫子开心。” 陈云州相信他这一刻说的是真心话。 其实陈状元是个很纯粹的人,他认为对的就会坚持,哪怕有人劝他不行,哪怕知道前路茫茫,他仍旧会坚持做自己想做的。 陈云州其实挺羡慕他的,人这一辈子能做自己已是很难。 “陈状元不必难过,我观朱宜年也是个豁达之人,等这场战争结束后,你带他回庆川吧,你教孩子们念书,他教孩子们练武,岂不是两全其美?”陈云州劝道。 朱宜年帮他不少,但因为朱宜年的过去,他也不能任用此人,不如就让他们隐姓埋名做一对闲云野鹤的高山流水吧。 想必这对饱经苦难的二人来说,会是个不错的结局。 陈状元闻言,眼神发亮地看着陈云州:“陈大人,你说得对,我们还可以继续回到过去,一起吟诗作对,一起登高望远……谢谢你,陈大人。” 陈云州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高兴,笑了笑:“不客气。” 回到大营,没一会儿杜将军就找了过来。 “大人,楚弢将军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今天守城的高昌军人数似乎少了许多,他们只差一点就能攻破南城门。因此想催促咱们,借几门火炮过去震慑高昌军,争取明日能攻入城中。” “将军,会不会是高昌人死伤太多,城中的兵力已经捉襟见肘了?” 陈云州也觉得有些奇怪:“今日在西城门没发现这点。不过也可能跟咱们没开战有关,如果真是这样,咱们也要抓紧了,林叔那边明日应该能到吧?” 话音刚落,就又接到了消息,京城西北侧发现了高昌骑兵的踪迹,是从西边来的,观脚印,有数千之众。 陈云州跟杜将军对视一眼:“很可能是从宣州逃来的高昌骑兵。” “大人,要派人去拦吗?他们一旦进了城,那高昌人就知道咱们拿下了宣州,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杜将军急切地说。 虽然高昌人现在跟他们也是敌对,但高昌人目前的重心放在了对付王石原那边。 可一旦知道这个消息,搞不好高昌人对他们的仇恨就要超过王石原了。 陈云州看了一眼帐外阴沉的天气,缓缓摇头:“对方是骑兵,速度太快,现在去追,只怕城楼上的高昌人已经发现了,来不及了。” 确实,高昌人骑术精湛,哪怕是同样的马,他们中原人很多都没他们跑得快,现在追也赶不上,要是双方在城外发生战斗,那也瞒不过城内的高昌人。 杜将军有些头痛:“那咱们得提防高昌人发现宣州陷落后偷袭咱们。” 陈云州也有些担忧:“这两天注意防卫,多派斥候出去打探消息。咱们这两天就不出去拉仇恨了,等林将军的兵马跟咱们汇合以后再说吧。” 杜将军也赞同,连忙下去布置。 第二日,清晨天气不怎么好,阴沉沉的。 庆川军还没行动,却接到了斥候的急报:“大人、杜将军,西城门开了,驻守的高昌人出城了,看其方向,很可能是冲咱们来的。” 陈云州有些惊愕,蹭地站了起来。 杜将军更是急忙问道:“多少人?可都是骑兵?” 士兵轻轻摇头:“小的急着回来报信,具体多少人不清楚,不过大部分都是步兵。” 闻言,杜将军稍稍松了口气:“大人,末将这就去布置,定要让那陈天恩有来无回!” 陈云州点头。 等杜将军出去后,陈云州紧蹙着眉头,陈天恩知道他们有火器,营地也有一定的防护功能,还敢放弃守城的优势,主动出城袭击他们,必定是有备而来。 这一仗恐怕会很艰难。 但现在池州兵力太少,而且太远,远水也解不了近渴。 如今只能先挺住,坚持到林钦怀带兵过来就好了。 高昌人的骑兵昨日就到了,今天,最迟明日,林钦怀就会带大军回来。 陈云州思量片刻,叫来柯九:“你带人将重伤员还有虞书慧、陈状元他们带出大营,往南方向而去,若遇到高昌人,就去投奔楚弢。” 楚弢这人还是有些讲究的,不会杀他们的。 柯九怎么愿意在这时候离开陈云州。 “大人,让别人去吧,小的要保护大人。” 陈云州斜了他一眼:“怎么,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你将他们带走,这样没了后顾之忧,若实在不敌,我们就骑马撤退,高昌人不可能一直追着我们的。” “那……大人多保重。”柯九万般不情愿地去办这事了。 虞书慧听完他的话,连忙问道:“很危险吗?” 柯九没好气地说:“不危险大人也不会让我带着你们先撤了。” 虞书慧抿了抿唇:“我去!” 柯九愣了一下:“什么你去?” “我带着伤员和陈状元,去找楚弢,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不会为难我们的,你留下保护陈大人。”虞书慧急声说到。 柯九倒是愿意,只是:“你行吗?” 虞书慧扬起笑容:“当然行,不过这事得等我们走后再告诉大人。” 柯九明白,陈云州知道肯定会让他走,他连忙点头,去安排一切。 重伤员们倒是都很听话,愿意离开,但陈状元不乐意,他要守在这里,守在这里见一见朱宜年。 柯九拗不过他,加上时间紧迫,索性随他去了。 在敌人赶来之前,柯九安排了十来辆马车,将虞书慧他们送出了军营。虞书慧也没去别的地方,直接让车夫去楚家军的驻地。 柯九则偷偷潜回了营中。 陈云州看到他立即皱起了眉头:“怎么还没走?” 柯九抓了抓头:“大人,虞姑娘说她带着人去找楚将军,让小的留下。还有,那陈状元说什么都不肯走,也还留在他的营帐中。” “荒唐!今日之战结束再治你的罪。陈状元那里,让他安心呆在营帐中,若是守不住要逃,记得去将他捞上马。”陈云州不悦地瞥了柯九一眼。 柯九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是过了,至于其他,以后再说吧。 就在主仆二人说话时,外面已经响起了炮火声,还有士兵们的喊杀声。 陈云州出了营帐,拿起望远镜观望了一下,陈天恩他们这次带来的人不少,而且是有备而来,前面都是厚重的盾牌,弓箭没效。至于火炮,倒是有些作用。 可高昌人已经摸索出了火炮的规律,甚至大概算出了每一炮的间隔时间,还有大致落的位置,所以第一波炮火打击效果很好,但后面的效果就差多了,高昌人会努力避开火炮的掉落地点。 杜将军只得下令挪移炮口的位置,这样效果倒是要好一些,可每一炮连续的时间又延长了,起不到阻止敌军前进的作用。 很快就有些高昌军要攻入大营了,他只得安排了几个营的将士上前狙击这些漏网之鱼。 庆川军利用营地做防守,用火炮和弓箭阻击敌军前进的步伐,形成三道防护,跟高昌人打起了持久战。 陈云州观察了一会儿,高昌人进攻很猛,但人数并不是特别多,至少没有对庆川军形成碾压。 陈天恩和贾长明也是老将了,不会觉得仅凭这点人就能打下他们的大营吧?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49节 这么下去,双方损失惨重,最后陈天恩他们也只能败走撤退。 陈云州不觉得,陈天恩他们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他眉心跳个不停,又派出去了一队斥候打探周遭的消息。 天麻麻亮,玛哈尔和朱宜年就带着三万骑兵出了城。 为免被庆川军发现,也为防止陈云州带兵逃跑,所以他们是从北城门出去的,然后打算绕到庆川军的后面再动手,可与陈天恩的人前后左右包围军营,一个落网之鱼都不放过。 行至半路,朱宜年忽然停了下马,叫住了前方的玛哈尔:“玛哈尔大将,末将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情况,庆川军除了火炮,还会在营地周围掩埋火、药,非常隐蔽,不小心踩中就会引起爆炸,咱们还是商议一下比较好。” 玛哈尔有些不悦:“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怎么不早说?” 朱宜年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光顾着激动了,忘了上次中了敌人奸计的事。” 玛哈尔不再说什么,把几个将领叫了过来,大家凑到一起,他开口道:“朱将军,你最好将敌军的事仔细说清楚,不然……啊……你,你……” 玛哈尔还没说完,旁边的朱宜年突然拔了刀,出其不意地刺入了他的腹部,然后用力抽出刀,温热的鲜血溅了一地。 与此同时,朱宜年身边的将领、亲卫不约而同地拔刀,刺向了余下几个将领。 谁能想到自己人会突然对自己动手了,几个将领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中刀掉马。朱宜年面无表情,又是一刀补了过去,同时大喝一声:“杀!” 这句话瞬间开启了杀戮。 无数士兵突然就拔刀砍向了身边之人。 很多人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血溅当场,身首异处。 瞬间,雪白的地上到处都是血,一片腥红。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避开了挥来的刀,大声怒骂:“朱宜年叛变了,中原人就是养不熟的狗……兄弟们,杀啊,杀掉中原人,一个都不留……” 并不是每个中原人都投效了朱宜年的。 这些人连忙摇头大喊:“不,不,我们不是……” 可太迟了,不管是中原人还是高昌人都将刀砍向了他们。 混乱,血腥,暴力…… 这一幕在空寂原野上上演。 朱宜年宛如杀神附体,提刀毫不犹豫地砍向一个个高昌人,丝毫没有手软,鲜血溅到了他的脸上,他不为所动,继续向前。 惨叫声、痛骂声、哭喊声、求饶声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中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总算是停了下来,雪地中躺满了尸体,还活着的人也满身都是血。 亲卫看着朱宜年,低声说:“将军,有一部分士兵逃走了!” 朱宜年提着还在滴血的刀,看着还幸存的千余名士兵:“不用管他们,去庆川军大营。” 现在剩的这些人,全都是中原人,即便那些人不逃,他们回去也不可能瞒过右贤王,暴露已成既定事实了。 一行人继续往东,准备去庆川军的大营。 但跑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忽然看到了西边出现了一支军队,前方乌泱泱的骑兵,有上万之众,后面还有大量的步兵。大军跑路的声音,震得地面都有些发颤。 庆川军的援军来了! 朱宜年收回目光,下令:“走!” 庆川军大营这边,陈天恩忍不住看了一眼天色,虽然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晦暗,但他知道时间应该到中午了。 怎么回事?为何玛哈尔的大军还没有来? 这么下去,他们快坚持不住了。 这一上午,他们带出城的两万大军已经死伤一万多,现在只有几千人还在坚持战斗。 相较之下,庆川军占着地利和强大的火力、弓箭压制,要比他们好很多。 贾长明舔了舔干涩的唇,很是焦虑:“大将军,玛哈尔和朱宜年怎么还没来?这么下去,咱们都跑不了了。” 陈天恩如何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们现在要是撤了,耽误了正事,回去右贤王肯定饶不了他们。 “再等等,兴许玛哈尔将军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话音刚落,西侧出现了一支骑兵,领头之人赫然就是朱宜年。 朱宜年一身都是血,骑马疾驰到陈天恩身边,焦急地大喊道:“我们中了庆川军的埋伏,庆川军的援军到了,陈将军,先撤!” 陈天恩看着他们这狼狈的样子,又惊又惧,清楚今日的计划是彻底失败了,现在别说拿下庆川军大营了,弄不好小命都要交代在这里。 “撤!”陈天恩急忙下令。 大军急速撤退,往西城门的方向奔去。 满身都是汗和血的杜将军松了口气:“敌军总算是退了,太难缠了!”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了西侧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喜色:“林将军他们来了!” 陈云州看了一眼高昌军撤退的方向,当机立断:“杜将军,你带人去给林将军领路,现在就去攻打西城门,速度要快,这次朱宜年恐怕要暴露了,一旦错过这次,咱们就得攻城了!” 杜将军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翻身上马带了一队人马出去接应林钦怀。 军营中总算是平静了下来,幸存的将士们疲惫地坐在地上,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很多人又哭了起来。昨晚还睡在一个营帐中的很多兄弟都走了,半天的时间,就阴阳相隔了。 听到声音,陈状元忍不住从营帐中跑了出来,激动地问道:“赢了吗?” 陈云州点头:“没错,朱宜年应该帮了我们大忙,他很可能坑杀了大批要偷袭我们的高昌人,不然今天大营肯定会被攻破。” 陈状元立即四处张望:“他人呢?” “回城了。”陈云州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陈状元人是呆了点,但并不傻,他看到陈云州脸上没了笑容,立即意识到了什么:“他回去有危险吗?” 陈云州没法瞒他,点头道:“高昌人很可能会怀疑他。” 一次可能是失误,但第二次呢? 朱宜年在对庆川军的战争中失误太多,造成的损失太大了,瞒不下去的,朱宜年现在回去很危险。 陈云州也正是清楚这点,所以才会让杜将军去找林钦怀,现在就攻城。 陈状元呆愣了好半晌,木木地抬头,望了一眼西城门的方向,忽然大喊道:“求求你,陈大人,让我进城,让我进城……” 陈云州无声地叹了口气,对柯九说:“你带人保护陈状元。” 陈状元连忙跟着柯九跑了。 柯九本来给他准备了马车,但他坚决拒绝,抓住缰绳,费了番力气爬上了马,然后冲向了城西。 朱宜年、陈天恩、贾长明带着残兵回了城。 守城的将士连忙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去。 这时,陈天恩忽然停了一下,竟谦让了起来:“朱将军,您先行!” 朱宜年赤红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好!” 说完骑马掠过陈天恩身边,扬起了手中的刀。 陈天恩早有准备,抬起手里的刀挡了上去,高声疾呼:“朱宜年背叛了,快,诛杀叛徒!” 刚才在逃回来的路上,他发现朱宜年的队伍几乎全都是中原人,一个高昌人都没有。陈天恩心里就生了怀疑,所以在入城的时候,才会让陈天恩先行,他的人断后。 但他没想到,朱宜年这么果断,见他生了怀疑,马上就动手了。 朱宜年这一刀仿若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城门口的战火。 朱宜年的人马、陈天恩的人马还有城门口的守军,厮杀在一起。 三方还没决出胜负,杜将军、林钦怀带着大军已追来。 见此情形,林钦怀知道是好时机,连忙下令:“冲!” 万余庆川骑兵冲了进去,瞬间扭转了战局。 陈天恩、贾长明见势不妙,无心再战,只想开溜,两人不顾自己的士兵还在奋战,掉头就想跑。 林钦怀看到陈天恩,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即提枪拦了上去:“陈天恩,你哪里跑!” 陈天恩一面提刀格挡,一面后退,想要寻找出路。 可随着自己人的一个个倒下,身边似乎都只剩了敌人。 他很恐慌,比刚才攻打庆川军大营失败还慌。 他意识到自己这么下去,恐怕是逃不了了,但他不想死。 “林钦怀,放过我,我帮你杀高昌人,我带你杀入高昌人右贤王的府邸中!”他一面艰难格挡林钦怀的攻击,一 面提出条件。 林钦怀冷嗤一声,提向他:“做梦,我要为大将军报仇!” 陈天恩的胳膊被划破,他又恐又惧,急急忙忙辩解:“不怪我,都是那昏君,是他,我就随意写了封折子,他就信了,还派人找我……” “呸,若非你忘恩负义,构陷大将军,甚至是出卖军情,大将军他们怎么会死?”林钦怀又一枪直往陈天恩的胸口刺去。 这一枪气势惊人,宛如猛虎下山,霸道无比。 陈天恩心惊不已,单手抓住旁边还在跟敌人抗击的贾长明,挡在了自己面前。 刺啦一声,长破铠甲,深深地刺入了贾长明的胸口。 贾长明吐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天恩:“你……你……” 陈天恩像丢破抹布一样将他甩开,然后一夹马腹想要逃跑。 见状,林钦怀用力将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 长枪直直刺入陈天恩的后背,他身形一晃,吐出一口鲜血,然后从马上摔了下去,侧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林钦怀。 林钦怀一把抽出长枪,毫不犹豫对准他的脑袋又来了一枪,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这时候西城门的战事也接近了尾声。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50节 陈状元骑着马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风太大,将他头上黑色的帽子吹歪了,他也顾不得,一边往城里跑,一边大喊:“朱兄……” 正要离去的朱宜年停下了马,回头看着陈状元苍白的脸,扯着嘴角笑了笑,沙哑地挤出两个字:“州弟,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陈状元不停点头:“好,好,我很好。朱兄,陈大人答应了,京城的事结束后,让我们去庆川,开设一所书院,天天伴随着朗朗的读书声起床,闲时登高望远,采菊南山下,吟诗作对,好不好?” 朱宜年深深地看着陈状元,重重点头:“好,不过我还有一事未完,州弟你先回去,等我的消息。” 陈状元张了张嘴,还想挽留,朱宜年却一挥手,然后骑马带着几个亲卫疾驰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街头。 林钦怀看了一眼,下令:“冲!” 大军随着他冲入城,直奔高昌人的大营而去。 朱宜年浑身都是血,左脸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他也不管,一口气驾马抵达王府,然后翻身下马急匆匆地往里面冲,一口气冲进大堂扑通跪下:“统帅,末将无能,遇到了庆川军的援军,玛哈尔将军战死,陈天恩、贾长明也被庆川军留下。现在庆川军已从西城门打进来了,他们的援军数量非常多,统帅,现在就撤离吧。” 坐在上首的右贤王定定地看了他几息,问道:“你们带去的三万骑兵,都没能回来?” 朱宜年跪下认罪:“是,末将无能,请统帅先撤离,末将在后面断后。” 一日损失五万人,这对总共只剩不到十万大军的高昌人来说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右贤王站了起来,下令:“撤,从东城门出去,然后从北绕回西北!” 下面的人立即动了起来。 不到一刻钟,右贤王便带了亲信精锐,出了王府,就在这时,刷刷刷……密集的箭支从后方射来。 “保护统帅!”士兵们连忙将右贤王护在中间,一部分人上去迎敌,一部分人护着右贤王往城东冲。 城东是王石原的地盘。 王石原本来带领了十五万禁军,但在陈天恩带高昌人入城时损失数万,这段时间跟高昌人打消耗战,又损失几万,如今只有四五万人了。 眼看高昌人不管不顾地杀了过来,他当即带人去拦。 双方交战,右贤王大喝:“王石原让我们出城,本王无意与你为敌,你若执意不让,我这两三万人也只能死拼到底了!” 西城门今日的事闹得太大了,王石原早已听到了风声。 王石原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庆川军竟拿下了西城门,还打得高昌人节节败退。等他们入了城,下一个要对付的肯定是自己。 所以他这会儿也无意跟高昌人纠缠了。 王石原随即下令:“放行,让他们出城!” 右贤王松了口气,带着余下的将士直往城门的方向冲。 但就在时,一名禁军拉开了手中的弓对准了右贤王的头。 锋利的箭破空而来,就要射中右贤王时,后面的朱宜年察觉到了,飞身跃起,扑在右贤王的身上,挡住了这一箭。 高昌人发现异常,立即返身,提起武器砍向王石原的禁军。 王石原要疯了,他瞪了那刚才拉弓的士兵一眼,怒喝道:“放他们走,右贤王,再不走,你我都死在这里吧!” 右贤王回头,扶起眼神逐渐涣散的朱宜年,神色异常复杂:“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投效了庆川军,还要回来? 为什么要给他挡这一箭? 朱宜年嘴角勾起一抹轻松的笑容:“当年是王爷救了我一命,今日还王爷一命……” 右贤王听懂了。 当年他率兵南下,杀到塞州城外,捡到了瘦得跟枯枝一样的朱宜年。 朱宜年被流放到西北服苦役,冬日生了病,就被人丢出了城。 右贤王路过看到他眼底强烈的恨意和求生欲,有所触动,将人带了回去。 今日朱宜年挡箭是为了偿还这一命。 坑杀数万高昌军,是因为他是中原人。 这人还真是算得清清楚楚。 “他们说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还真是没错!”右贤王愤恨地说。 朱宜年嘴角溢出大口的鲜血,他笑看着右贤王:“王爷,庆川军要追来了,你快走吧!” “王爷,庆川军追来了!”属下也提醒右贤王。 右贤王放下朱宜年。 朱宜年躺在冰冷的地上,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白雪,但他的嘴角仍旧洋溢着笑容,眼神眷恋地仰望着这片生养他,曾看了二十多年的天空。 右贤王翻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朱宜年,驾马狂奔:“走!” 朱宜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四周传来了激烈的战斗声,兵器相接的声音,还有嘶吼声、痛呼声…… 一幕幕是那么的熟悉,但他倦了。 朱宜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无声地说:抱歉,州弟,为兄要失约了。 第119章 陈云州将营地拆了, 带着余下的所有将士一同入京,所以晚了一些。 等他入城时,西城门的战事已结束。 杜将军守在西城门, 又安排了将领去守南北两侧的城门, 而林钦怀带兵追缴高昌人,打到东城门时,跟王石原的禁军打了起来。 提起这事, 杜将军就满肚子的火:“王石原那个王八羔子,竟然放高昌人跑了, 林将军气炸了, 说今天不拿下王石原不睡觉。” 陈云州虽然没跟王石原直接接触过, 但最近三军都在京城,多少听说过这位的事迹,轻叹道:“王石原是怕再折损手底下的人,想保全力量。” 杜将军听明白了,打退了高昌人, 还有王石原和楚弢呢。 他心一横,交代了下面的人,然后带了一支军队:“大人, 末将去助林将军。高昌人从东城门逃走, 必定跟王石原的人马发生过冲突,现在东城门那边肯定很乱, 趁他病要他的命, 末将也去打王石原。” 陈云州没有阻止:“也好, 哪怕抓不到王石原, 也要将其赶出京城。” 不然王石原一直霸占着东城门,搞不好会跟楚弢联合, 与庆川军分庭抗礼,终究是个麻烦。 杜将军拱了拱手,翻身上马,带着人走了。 如今京城一片混乱,地上很多尸体、血迹,但因为还在跟王石原的禁军作战,他们也没功夫打扫战场,陈云州琢磨片刻,带人去了以前高昌右贤王占据的永阳王府。 之所以选这个地方,是因为永阳王府已经被高昌人搜刮了一遍,而且里面也没人了,暂时住过去也方便。 到王府,刚安顿下来,守城的士兵就把郑深送过来了。 看到他,陈云州极为高兴:“郑叔,你来了,我正打算派人去接你们呢。” 郑深也笑了:“见过大人,真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拿下了京城。后续还有一些事,交给了陶大人和胡大人他们处理,我先回京了。” 陈云州连忙邀请他坐下:“知我者郑叔也,我们快拿下京城了,但对京城怎么处理,我现在脑子里还没有清晰的思路。” 一个大岳的临时都城田州,陈云州都费了一番力气,更何况情况更复杂的京城。 杜将军、童敬、林钦怀他们这些人,打仗还行,让他们做点文职类的活那是别指望了。 可以说,郑深现在来得就像是及时雨。 郑深被陈云州这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给逗乐了:“大人自谦了,等东城门的战事结束,还是老规矩,派兵挨家挨户登记户册,先统计多少人,再将官员、宗室勋贵单独拎出来,然后将各府衙盘点一番,看看还剩什么,大人派人去看着各大衙门了吧?” 陈云州点头:“派人去了,不过高昌人占据了京城快一个月,有什么好东西估计也被他们带走了。” “那倒是。”郑深顿了一下,道,“不知对朝廷官员和宗室勋贵大人打算如何安排?” 陈云州思量片刻:“先调查清楚每一家的情况,若是官声比较好,全家老小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选个时间见一见,若再有几分才学,可以继续任用。不过这全凭自愿,强扭的瓜不甜,若他们不愿为我所用,也可携全家老小归乡。” “至于宗亲勋贵,也分情况,那种声名狼藉的抄家关入大牢,以后按律处置。至于其他没犯事的,贬为庶民,罚没家产,若有特别能干愿为朝廷效力的,也可破格录用。” 郑深听到最后一句话,意外极了。 他动了动嘴,许久才问道:“大人就不怕他们死灰复燃吗?” 历朝历代,莫不是对前朝极为忌惮,恨不得将宗室上下全部杀光,连婴儿都不留一个,就是怕前朝余孽,卷土重来。 陈云州笑了笑:“郑叔,那就又见过有哪个前朝余孽卷土重来的?若真有,那只能是新朝太无能,连前朝都不如,这天底下太多人不满了,这时候不用前朝余孽,也会有人造反。” 纵观历史,前朝覆灭还能再续的就一个光武帝,但光武帝也没仰仗多少前朝余荫,他爹只是济阳县令,而且在他九岁时就死了。 “当然,现大燕刚覆灭,一些宗室还有想法,所以不能放他们出京,后面在京城建个砖瓦窑,将他们安排过去做工吧。既方便监视他们,又不用白白养活他们,而且这人啊有事做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其实这相当于变相的劳改,后续还可以将思想改造也一块儿跟上,比如白天干活,晚上学习新思想,每个月写心得体会,说说自己的感悟什么的,表现好的奖励几顿好饭或是一套新衣等,给他们制造点竞争和奔头。 这样从早到晚累得跟狗一样,他们要是还有精力想着怎么造反匡扶大燕,陈云州也服了他们。 郑深哭笑不得,这确实是陈云州能做得出来的,但也有道理,人之所以会生出很多心思,多半都是闲的。你看地里的老农、街上的小贩,会想东想西吗? 不会,生存都难,谁有功夫想其他?有这时间,多挣几个铜板,今天全家又能吃顿饱饭了。 “大人这想法真够新颖的,我观不错。”郑深还想继续说点什么,但浑身是血的林钦怀回来了。 陈云州连忙站了起来:“林叔,你没受伤吧?” 林钦怀连忙道:“没有,都是敌人的血。少主,我们已经拿下了东城门,王石原眼看不敌带了一部分残兵跑了,高昌人也从东城门跑了,然后去了北边,估计是打算从北绕回西北,要追吗?” 陈云州想了想,摇头:“不必了,穷寇莫追,我们骑兵不如高昌人,而且还有楚弢和王石原,现不宜分散兵力。对了,池州只有一万驻军,若是这会儿楚弢和王石原南下,恐怕拦不住他们,得分一部分兵力去池州。” 林钦怀盘算了一下,立即说:“那我安排三万人去池州,加上池州原有的一万驻军,即便不能击溃楚弢和王石原,但守住池州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 陈云州也赞同:“好,那林叔你看着安排。” “大人,不知道嘉衡帝何在?”郑深静静听了一会儿,插话道。 陈云州已经接到了消息:“死了。楚弢知不知道不清楚,但这么多天,他应该有所猜测。至于王石原,肯定清楚,他带着五皇子和八皇子,有拥立新皇的意思。” 陈云州将京城目前的状况细细跟郑深说了一遍。 就在这时,杜将军又派了人回来,据斥候观察,王石原带着两三万败兵和一部分皇室往南去了,很可能会去跟楚弢汇合。 林钦怀皱眉:“如果他们汇合,加起来有七八万大军,是股不小的势力。即便攻打不下池州,但他们可以继续往南,咱们的兵力大多都被调到了京城,不能让他们去南方建小朝廷,少主,不若我带兵从南城门杀出去,打楚弢一个措手不及。” 陈云州看了一眼天色,马上就要天黑了,最快也要到明天了,到时候楚弢很可能有了准备。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51节 庆川军这次拿下京城,损失了一部分兵力,而且还分了三万人去池州,京城还要留几万防守,能派的人有限,在兵力上恐怕占不了多少优势。 “少主,林将军,不若让我现在出城,去楚家军大营劝说楚弢。”郑深站起来,“楚弢跟王石原这个野心家不同,他对大燕王朝忠心耿耿,但如今嘉衡帝已死,京城陷落,虽还有皇室子弟逃出京城,但大燕气数已尽,我想他心里也清楚。” “给我一天时间,若明日傍晚,他还没归降的意思,后日林将军就直接出兵吧。这样明日庆川军能休整一日,而且我在楚家军大营,也可迷惑楚弢,他肯定想不到,我还在极力争取他,咱们就突然对他动手了。” 林钦怀闻言点头:“郑先生所言有理,只是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点?” 他带回来的大军连续赶了两天路,又打了一天的仗,全军上下都很疲惫了,再连续作战是有些吃不消,休整一天,恢复体力再出战确实比较好。 郑深笑道:“若能劝降楚弢,免去一场兵灾,如此功德,冒一场险又如何?况且,我与楚弢乃是旧识,有点交情,他不会轻易对我动手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陈云州也不阻拦,他看向郑深:“那郑叔你当心一些,事若不可违,那就不为。对了,早晨担忧高昌人攻破大营,我将一部分行动不便的重伤员送去了楚弢那。” 郑深明白了,笑着拱手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出发去楚家军驻地。” 为免引起楚家军的警惕,他只带了几个便衣护卫就急匆匆的出发了。 天黑了,楚家军营地中亮着稀稀疏疏的灯火。 楚弢坐在营帐中,对面坐了几名将领,每个脸上都喜忧参半,喜的是作恶多端的高昌人被驱逐出了京城,忧的是庆川军攻入了京城。 “楚将军,斥候发现,庆川军来了大量援军,如今庆川军已全部入城,咱们还要在这里干等,坐以待毙吗?” 楚弢瞥了他一眼:“甄统领的意思是?” 甄卫说:“楚将军,咱们去城东跟禁军汇合吧。想要抗衡庆川军,单凭我们这几万人恐怕不行,必须得跟禁军联合起来。” 这是事实,京城易守难攻,现在庆川军已入城,占据了地利。 楚弢眉头紧皱,他其实不大瞧得上王石原,当然王石原也一直防着他,所以一直没有邀请他去东城门,现在让他跑去投奔王石原? “楚将军,外面来了一位先生,自称出自平国公府,想要见将军。”忽然,门口的侍卫进来通报。 “平国公府?京城没有吧。”一个年轻的将领诧异地说。 他前几年也在京城呆过,对京城的权贵宗室不说如数家珍吧,但也大致清楚,可从未听说京城有什么平国公府。 甄卫解释:“十几年前,平国公府被鲁王谋逆一案牵连,国公爷和世子在天牢中自尽身亡。平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乃是弘王府的云清郡主。其父与先帝的父亲乃是亲兄弟,所以算起来云清郡主还是皇上的远房堂姑。” “云清郡主与平国公育有两子,出事后,他去宫中求了太后,最后皇上削了平国公的爵位,将其府上下贬为了庶民,没过一年,云清郡主也病逝了。平国公府也彻底淡出了京城,鲜为人知。今日来的莫非是平国公府当年那位二公子?” “哎,听说那位郑二公子不但出身显赫,而且才华横溢,二十多岁就高中了,这才勋贵子弟中是独一份,可惜在其最风光时,郑家出事,他后来也不知所踪。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又出现了。” 甄卫觉得这位郑二公子很可能是为宗室奔走,毕竟他身上也留着皇族的血。 也许这些年,他早就投奔了某位皇亲或是某个皇子。 楚弢也有这个猜测,问道:“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侍卫说:“不是,有五名随从同行。” 五个人,那必然是投效了某一方,楚弢开口道:“请他进来吧。” 侍卫下去,不一会儿将一身青衣,文士打扮的郑深请了进来。 郑深看着楚弢,笑了笑,拱手道:“清泉见过楚将军,多年不见,楚将军风采依旧!” “真的是你!”楚弢心情复杂,“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郑深笑了笑:“无事一身轻,随便走走。” 这话大家都不信,随便走走就能走到楚家军的驻地? 楚弢明白,郑深应该是有所顾虑。 他随即对诸位将领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去吧,我与郑二公子叙叙旧。” 甄卫还想说什么,但他比楚弢和郑深要小十来岁,不是一辈人,别人叙旧,他硬赖在这里也不合适。 他也只好跟其他人一起起身道别。 等将领们都走了,楚弢命侍卫送了一壶酒和几碟佐酒的小菜:“军营中简陋,望清泉莫要嫌弃。” 郑深坐到他对面:“怎么会?不请自来,半夜叨扰,还请楚将军见谅。” 说到这里,他先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摇头:“你这酒太浊了,差点味道。” 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比楚弢这个主人都还自在。 楚弢气笑了,端起酒杯边喝边劝道:“你嫌我这酒不好喝,那你自己带点好喝的来啊,吃白食还挑三拣四。行了,谁不知道你郑清泉心眼多,说吧,你到底代表谁过来的?” “十几年不见,老楚你还是这般急性子。我还有一名,也许你曾听说过,”郑深放下了酒杯,看着他正色道,“我是郑深!” 楚弢喃喃:“郑深?庆川郑深?传闻中陈云州的左膀右臂郑深?” 郑深轻笑点头。 楚弢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身上可是流着皇室血脉,怎能跟这种乱臣贼子混到一起?” 楚弢有些接受无能。 郑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浅抿了一口:“嘉衡帝死了,被高昌人杀死的。当年他听信陈天恩的谗言,对定北大将军很是忌惮,放任陈天恩给定北大将军府泼脏水,不分青红皂白就抄了定北大将军府,任用陈天恩这等忘恩负义的小人。” “陈天恩投靠了高昌人,带高昌人进京,覆灭了大燕王朝。是不是很有意思?” “你疯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弘王外孙,宗室之后。”楚弢皱眉道。 郑深好笑地看着楚弢:“我说老楚,你怎么比我还在乎这个啊?从平国公府倒塌开始,我就不是什么宗室之后了。离开京城后,我走南闯北,几乎走遍了天下,在我那位表兄治下,民不聊生,到处都有饿死的百姓,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百姓,到处都是走投无路,揭竿而起的百姓。” “大燕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老楚,你还看不明白吗?” “王朝兴衰更替,古来有之,一百五十年前,也没有大燕。老楚啊,这世上没什么是永垂不朽,千秋万代的!” 楚弢面色难看,直接下逐客令:“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郑清泉,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就当我们没见过,你回去吧。” 真是固执。 郑深淡淡地说:“曾有人对我说过,所谓的食君之禄,不过食的是天下的民脂民膏,若无天下人供应,你哪来的俸禄?楚家军所食所用,每一粒米上都带着百姓的血汗,真要忠君之事,你等先对天下黎民百姓负责吧!” “楚将军,如今天下归心,我家大人崛起已是势不可挡,你又何必这样死脑筋呢?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手底下的将士考虑。楚家军不会是庆川军的对手,何必再做无畏的牺牲?” 楚弢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郑清泉别说得这么好听,既然我楚家军不是你们的对手,那你何必来劝?直接战场上见就是。” 这老家伙,真是越老越固执,而且还不听劝。 楚弢笑呵呵地说:“那是我不忍你这个老伙计走上绝路。楚弢,你在江南征战数年,也听说过我们庆川的名声,我家大人为君如何,你也清楚。不是我吹嘘,我家大人的胸襟和抱负,前无古人。” “我家大人说了,对宗室勋贵,只要没作恶的,都只革除爵位,罚没家产。单这点,有几人能做到?对皇室都如此,更何况对你。我家大人还是很钦佩你的操守和能力,你若肯归降,楚家军照旧由你执掌!” 楚弢斜了他一眼:“呸,那不过是骗你的!他不这么说,你肯这么为他卖命吗?” 郑深轻笑着摇头:“不,陈大人不知我的身份。” 楚弢怀疑地看着他,真的假的?来历不明的人,那陈云州也敢用? 就在他狐疑之时,外面传来了侍卫的声音:“楚将军,王统帅带着禁军来了,甄统领命小人来禀告您。” 楚弢诧异抬头。 郑深笑看着他:“王石原已被我们打败,带着残兵逃出了京城,估计是打算过来投奔你,不,他还带了两个皇子,应该会用皇子的名义夺了你的兵权,老楚,你可要当心了。” 楚弢恶寒,这老家伙分明就是挑拨离间。 但别说还真有可能,王石原溃逃,手中应该没多少人了,依他的野心,肯定会有些想法。 但楚弢也不愿如了郑深的意:“你少挑拨离间,我不会相信你的。” 郑深也不在意,站了起来道:“你有事,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有空的营帐没有?安排一个,赶了八天的路,累死了。” 楚弢好想爆粗口,十几年不见,这郑清泉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眼不见心不烦,他招来一个侍卫带郑深去休息。 郑深乐呵呵地走了出去,拐了几个弯,碰到了虞书慧。 虞书慧见到他非常惊讶,郑深冲她点了点头,也没打招呼的意思就直接走了。 虞书慧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楚弢打发走了郑深,赶紧去了甄卫的营帐。 除了先前的将领,营帐中还有一张陌生的面孔。 楚弢估计,这应该就是王石原派来的人。 众将领见了他,立即站了起来,等他落座,才纷纷坐下。 甄卫道:“楚将军,这是王统帅和五皇子、八皇子殿下派来的使臣,范其。” 姓范?八皇子的母家就姓范吧。 楚弢点点头:“原来是范使者,王统帅遣你过来,所为何事?” 范其拱手道:“楚将军,庆川反贼坐观我禁军与高昌人交战,趁虚而入,霸占了京城,此等乱臣贼子,当诛!我家统帅特遣小人前来面见将军,两军合并,共抗乱军,收复京师,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说得可真好听! 他楚弢是吃画饼长大的吗? 楚弢点点头:“如何个合并法?你们禁军还有多少人?” 范其连忙说道:“这段时间我们在城中与高昌人激战,剿灭高昌人七八万,也损兵折将不少,今日还遭庆川乱军突袭,损失惨重,如今已只剩三万人左右。” 楚弢…… 这王石原怕不是以为他是傻子。 高昌入京的大军总共也只有十万人出头,庆川军前阵子坑杀了一万余名高昌人,今日攻入城中,怎么也要杀个一两万吧,南城门这边高昌人也损失了一两万,这加起来就有四五万,况且还有一部分溃逃的高昌人,怎么算王石原也杀不了七八王高昌人。 楚弢习惯性的板着脸,范其没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继续说道:“至于两军联合,甄统领这边三万人都是禁军,理应回归禁军,至于两军合并后的统帅,王统帅提议由五皇子担任,楚将军意下如何?” 还真被郑清泉那家伙说中了。 楚弢只觉心中悲凉,如今国土几近全部沦丧,值此危难时刻,王石原他们想的也不是如何收复失地,重建大燕,而是争权夺利。 大燕还有希望吗? 楚弢看向范其:“这是五皇子的意思吗?” 范其斟酌了一下用词,叹道:“皇上驾崩,其余皇子宗亲都被困于京城,只有五皇子和八皇子被统帅救了出来。如今五皇子最是尊贵,他做两军统帅,方可服天下人。” 五皇子也只有十五岁,今年刚出宫建府,还没来得及组建自己的王府班子。名义上他是两军统帅,最后还不是听王石原的。 冒牌县令,被迫登基 第252节 楚弢没管范其,而是问旁边的甄卫:“甄统领,你怎么看?” 甄卫自然也懂这所谓的两军联合是怎么回事。 他犹豫片刻,说道:“楚将军,在下是禁军三大统领之一,不可违背上命。” 楚弢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笑着点头:“应该的,不过兹事体大,容我再想想。范使者,你先回去吧,等我们商议好后再给王统领答复。” 范其有些不高兴,敷衍地拱了拱手:“好,那静候楚将军的佳音。我等都是大燕之臣民,当忠于皇室,忠于朝廷,为国尽忠,万不可学那等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旁边好几个将领听闻此言顿时脸色大变。 甄卫暗叫不好,怎派了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过来? 他连忙说道:“范使者说笑了,我等征战数年,一心为国。五皇子还在等着范使者,我派人送范使者回去吧。” 说完,他亲自上前将人推了出去。 看人走了,帐内,副将怒道:“这姓范的什么玩意儿?我们上阵杀敌,浴血奋战的,他在哪儿?还敢阴阳怪气我等,真不是个东西!” “是啊,将军,王石原派了这么个玩意儿过来,可见其态度,咱们不能答应。” “没错,我们追随将军多年,也只认将军。” …… 楚弢心情也很烦闷,呵斥道:“行了,时候不早了,都回去吧,此事容我想想。” 众将领这才闭了嘴,不满地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甄卫回来了,苦笑着对楚弢说:“这个范其仗着身份,颐指气使惯了,说话也没分寸,将军只当他是在犬吠,莫放在心上。” 可现在还没合并,让出自己楚家军的统帅权呢,对方就这样的态度,以后会怎么对自己这些人? 楚弢自己不在意,但他能眼睁睁地看着手底下跟随了他多年的弟兄们受委屈吗? 不过面对甄卫,他还是通情达理地说:“我知道,范其是范其,他不能代表王统帅,更不能代表五皇子。时候不早了,甄统领,不打扰你休息了。” 甄卫笑笑点头,看着楚弢走远,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他身边的心腹低声说:“统领,楚将军一向大度,小的观其并未生气,您别担心。” 甄卫叹气:“楚弢再耿直,也是有几分城府的,看事不能看表面。也不知王统帅怎么想的,派了范其这个玩意儿过来。” 本来十拿九稳的事,如今都要被他搞出变故来了。 楚弢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营帐,就见虞书慧局促地伫立在他的营帐外。 他脚步稍顿,疑惑地看着虞书慧,行了一礼:“这么晚了,公主有事?” 虞书慧轻声说道:“楚将军,能否单独一谈?” 楚弢一怔,这大晚上的怕是不合适,他蹙眉想了一会儿,道:“公主随臣来。” 他将虞书慧领到营地西侧一处空地,这是平时大军操练集合的地方,四周都没人,说话也不用担心被人听到,而且远处值夜的士兵也能看到他们,不会败坏了虞书慧的名节。 “公主,夜已深了,有话但讲无妨。”这是提醒虞书慧长话短说,直接点,别婆婆妈妈的。 虞书慧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楚将军,听闻庆川军和禁军都派人来找了将军,不知道将军是何想法?” 楚弢看了她一眼:“你消息倒是灵通,不过这事不该公主过问的。” 虞书慧抿了抿唇:“楚将军此言差矣,我也是这天下的一份子。皇兄曾有言,国之兴亡,人人有责,纵是女儿身也不可轻鄙推卸。” 这话纵然说得再好听,但她还是嫩了一点,如何能糊弄住楚弢这样的老将军。 楚弢皱眉不悦地直接挑明了:“公主是想来劝臣投了陈云州?” 被他挑破了目的,虞书慧沉默片刻,点头道:“没错。皇兄出事前,将我支去了庆川,我在庆川见过当地的百姓与我在其他地方见到的完全不一样,而这都是陈大人的功劳。用我皇兄的话来说,陈大人乃是治世之人,况如今天下皆已归了庆川,楚将军又何必再固执己见呢?” 楚弢大怒,低斥道:“公主,你忘了自己姓什么吗?你今日劝臣投了乱臣贼子,将赵氏江山拱手让人,此乃数典忘祖,不忠不孝。公主虽与太子一母同胞,但差太子远矣。” 虞书慧苦笑了一下:“我确实不如皇兄。但不忠不孝不义我不认,他杀我皇兄,囚我于冷宫,还要我嫁给杀害皇兄的仇人,何时将我与皇兄当成了他的子女?皇兄以命相偿,我也几次在鬼门关徘徊,早将生恩还了。楚将军确实忠诚无比,满朝上下找不出几人能与将军比拟,可大燕气数已尽,将军又何必一意孤行,再造杀孽?” 楚弢气得脸色铁青,郑深虽也是宗室之后,但到底不姓赵了。 可虞书慧不一样,她可是皇上的亲生女儿,当朝公主,竟说出这等胳膊肘往外拐的话。 楚弢勃然大怒:“果然是女生外向,公主金枝玉叶,竟为陈云州奔走,劝老臣投敌,荒谬。公主须知,你做再多,但你身为前朝公主,那陈云州也不可能娶你为妻!” 虞书慧轻轻一笑:“我知道。楚将军,我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这几年我被关在后宫,就只差跟狗抢食了,我这样低贱的人哪配得上陈大人。” 楚弢很铁不成钢:“那你图什么?” 虞书慧缓缓说道:“我逃出城的时候差点被难民踩踏而死,是陈大人命人救了我,还将我安顿在军营中,请了军医为我疗伤。高昌人偷袭,他怕营地守不住派人将我送到了楚将军这里。他们对我这种昏君之女尚且如此,对楚将军必会礼遇有加。陈大人是个心胸开阔,眼光长远的君子,他有容人的雅量,也有治世之才……” 楚弢听不下去了:“臣不知那陈云州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时候不早了,公主请回吧,老臣也要休息了。” 虞书慧被他暴躁地打断,苦笑了一下:“那就不打扰楚将军了。” 楚弢摆手,示意她快走,净都是糟心的玩意儿。 回到营帐,楚弢没有丝毫睡意,今晚发生太多事了,郑清泉,范其,虞书慧的话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 这两条路都不好走,投了庆川军他将沦为不忠不义之人,楚家几代积累的好名声都将毁在他手中。可跟王石原合并,那以后自己手底下的这些人肯定会被边缘化,甚至被利用、剿除,比如跟庆川军作战,打先锋的必然是他们楚家军,先死的也是他们。 王石原这样的人能成气候,光复大燕也就罢了。 可就王石原带十五万禁军用了半个多月都没能剿灭十来万高昌人,准确地说是六七万高昌人,因为还有一部分被他和陈云州牵制住了。 这等庸才,斗得过庆川军吗? 楚弢心里升起一股大势已去的无力感。 这一夜他都没睡着。 次日,郑深跑到他的营帐中蹭饭,看到他憔悴的样子,抓起一个白白胖胖的馒头边吃边说:“你这人就是想太多,皇帝死了,京城已经陷落了,你到底还有什么纠结的?你要是像王石原那样有野心,也想拥兵自重,当一方诸侯也就罢了,你没有啊。” 楚弢看着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很是气恼,一把将盘子里剩下的两个大馒头全抓走了。 郑深瞅了他一眼:“小气。” “侍卫,再拿一碟馒头过来,多拿几个,不然你们将军吃不饱。” 楚弢将馒头直接砸到他脸上:“郑清泉,这是敌营,你别太放肆。” 郑深一把接住馒头,咬了一口,乐呵呵地说:“怎么?你要将我抓起来啊。” 跟这个滚刀肉说不清。 楚弢气闷地咬了一口剩下的馒头,不说话了。 郑深乐呵呵地瞅了他一眼,又开口了:“反正你又不打算单干,跟谁干不是干呢?跟着明主才有出路,你瞅瞅史书上那些流芳千古的人,哪个不是跟着明君?主上无能昏庸,底下的臣子就是有万般手段也成不了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这叫弃暗投明,可不叫背主求荣。再说了,你不在乎这些,你手底下那些人呢?他们跟着你出生入死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总得为他们谋一条生路吧?不然你对得起人家吗?” “闭嘴,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楚弢直接拿起一个馒头塞在郑深嘴里。 郑深往后仰了仰,取下馒头,放回楚弢碗里:“我吃饱了,吃不下了,你吃吧,不能浪费。” 楚弢嫌恶地推开了碗,放下了筷子。 郑深笑眯眯地说:“怎么不吃了?你才刚吃啊,武将就这点饭量吗?” 楚弢横了他一眼,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啊。 郑深摇头:“这么多年不见,你这性子还是这么执拗暴躁。行行行,别瞪我,我不提这个了,咱们说正事,想必王石原也派人来找你了,时间紧迫,即便我不催你,他也很快就会派人来找你了。老楚啊,当断不断,必受其害,你可要想清楚。” 楚弢烦躁不已,有那么一瞬,真想破罐子破摔,反正这些个赵家人都不在乎这江山了,他这么使劲儿做什么? 他看着郑深:“你怎么说也是宗室之后,就甘心江山旁落,这天下以后改姓陈?” 郑深用“你怎么这么迂腐”的眼神看着他。 楚弢糟心不已,摆手:“你别看我,我还有事,你赶紧走吧。” 再跟他说下去,自己要气死。 郑深没走,而是说:“这江山姓赵也跟我没关系,别忘了,是姓赵的害得我家破人亡。而且这江山到底是怎么丢的,你比我清楚,朝廷不仁,皇帝不仁,他自己的江山他都不珍惜,你让我们去珍惜岂不是可笑。老楚,你们楚家世世代代为赵家天下做得够多了,你实在不必将自己捆绑上去。” “你想想这天底下的黎民百姓,想想跟了你这么多年的弟兄们,孰轻孰重,我想你会做个明智的决定。你要实在拿不定主意,就问问他们。” 说完,也不用他赶,郑深直接起身离开了。 他已经发现了楚弢的软肋,楚弢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这帮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郑深反复提这个。楚弢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不在乎个人荣辱,但他手底下那些人呢? 能有生的机会,谁会愿意去死? 楚弢知道郑深这些话不安好心,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思虑片刻,他派人去将副将叫了过来,然后直接说道:“庆川军那边派人过来,想招降我等。” 副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愣了好半晌,观察了一会儿楚弢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将军怎么想的?” 只这一句话,楚弢就明白了他的态度。 如果副将没这种念头,那第一反应必然是愤怒不已。 还真让郑清泉那个家伙说准了。 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楚弢看着副将:“你跟了我十几年,你我说是情同手足也不差。如今庆川和王石原双方都有意招揽我们,你觉得选哪一条路更好?” 副将犹豫片刻,低声说道:“楚将军,庆川这边末将不知好赖。但王石原这边万万不能投效,昨日他派来那人什么态度您看到了,而且他们还张口就是甄卫有三万禁军,交战这么久,甄卫就没损兵折将吗?他们分明是想瓜分咱们楚家军,您一旦点头,楚家军将不复存在。” “王石原这人,还没成事就如此算计,心胸狭窄,目光短浅,毫无容人之量。我等投奔,只怕将军和诸将都会遭到打压,甚至被弄死。” 怕自己这番表现太明显,副将又补充了一句:“将军,咱们也不一定非要投靠他们,咱们可以南下,占据一地。” 可拥兵自重从不在楚弢的考虑中! 楚弢深吸一口气:“一会儿我让甄卫将王石原请过来,你带兵去偷袭了禁军的驻地,禁军将领、五皇子、八皇子全部杀了。” 副将惊呆了,一时竟忘了言语。 楚弢侧头不悦地看着他:“你既打算投效庆川军,不需要投名状吗?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让陈云州重用你?甄卫此人,跟你我不是一条心,留下始终是个祸患。他邀请王石原会来的,我会在酒宴上解决掉他们,到时候你整合了禁军,带着楚家军和禁军一起投靠陈云州。” 如果陈云州真如郑老头说的那样,应会给他们这些兄弟一个前程,至少会留他们性命。 副将这才回过神来,激动地说:“是,将军。” 甄卫听说楚弢想邀王石原当面谈,完全没想过楚弢会对他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