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梅花嫁的男人是族里有名的老实人邰继金,对守寡多年的老娘愚孝,简直是让他往东,从来不敢往西。

    而孙梅花进门又一连生了两个丫头,第三个才是小子,如今只有三岁。

    平日大伙儿总看见他家老太太带着大孙子满村晃悠,两个丫头也偶尔露个脸。

    倒是没人注意到,这个孙梅花带过来的大女儿!

    这会儿,邰继金还在邰家后院干活儿呢,他的老娘抱着宝贝孙子一脸惊讶。

    而孙梅花面黄肌瘦,衣裙灰扑扑,畏畏缩缩站在婆婆身后,让人瞧不清神色如何。

    邰三爷生气,开口就质问道,“继金他娘,你家是怎么回事?这孩子病的这么厉害,都要死了,怎么不说一声?别管是进城找大夫,还是挨家讨点儿烈酒搓一搓都行啊!怎么就等死了?”

    继金老娘被问的脸上一红,狠狠瞪了一眼藏在杨丽华身后的小孙女,猜得是她跑去通风报信!

    她干咳一声,敷衍应道,“大丫头一直身体不好,看着就是个养不住的。我就没想给村里添麻烦……”

    刘冬娘脾气软和,很少在人多时候出风头。

    但这生病的丫头实在太可怜了,让她想起自己在娘家那些年。

    于是她忍不住就反驳道,“婶子还能跑日子前头看看去啊?你怎么就知道这孩子养不住?再说了,你给这孩子吃饱饭穿暖和了,怎么可能养不住!”

    继金老娘听得脸上挂不住,也不耐烦装下去了,撇嘴说道,“继宗媳妇儿,你这话说的真是轻松!你以为谁家都像你们家呢,把个丫头片子当宝贝!

    “再说了,就是有粮食也养自家孩子啊!大丫就是个拖油瓶,外来的野孩子,谁傻啊,把她喂的白白胖胖?我们家这么多年,没把她扔出去冻死就不错了!”

    刘冬娘被堵了话头儿,气的厉害,又不知道怎么怼回去。

    但杨丽华可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这老太太说话还捎带了自家宝贝闺女。

    她当时就冷了脸色,高声说道,“婶子这话说得可真是没道理!不论丫头小子都是命,但凡不是狼心狗肺的,都不舍得随便苛待死啊!

    “再说,当初这孩子跟着她娘来你们家的时候,你也没说不答应啊。

    这么多年,这孩子当牛做马的,活计也没少干吧?

    “你不能干活的时候想起人家了,吃饭的时候就说是外人了!这事传出去,怕是外人以为咱们邰家村都是黑心栏肝的呢!”

    她没指名道姓,但狼心狗肺和黑心烂肝是说谁,大伙儿都听得出来。

    孙梅花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了,还是对这个前窝儿的闺女仅剩的一点儿母爱被唤醒了,她居然嘤嘤哭起来。

    但众人可都不觉得她值得同情,这么多年,她但凡护着一些,这亲闺女也不至于被苛待这么惨!

    还不是怕维护了姑娘,婆婆不高兴,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甚至闺女受委屈,她还要劝几句,让闺女忍耐呢……

    这会儿,左邻右舍的妇人们听到动静也过来探看。

    有人嘴巴快,跟着嚷着,“哎呀,大丫儿怎么要病死了,前日还从山上砍了柴火呢!”

    “不对啊,昨天早晨我看着她去河里洗衣了,回来时候水淋淋的,是不是冻着了?这烧的也太厉害了,真是要出人命了!”旁人也是跟着附和。

    继金老娘实在听不得,恼羞成怒嚷道,“谁家孩子不干活儿啊,她白吃了我们家那么多粮食,不干活儿报恩,我还卡板给她供上啊?你们心疼,你们都是好人,那你们把她带回去养着啊!”

    “你……这也太不讲理了!”

    “真是狠心!”

    “就是,就算不是亲奶奶,也不能把人家孩子当猪狗一样苛待啊!”

    众人气的都是指指点点,但这老太太就是抱着宝贝孙子,完全没有给濒死的小姑娘治病的意思,甚至一碗粥都舍不得端出来。

    邰老爷子爱屋及乌,看不得小姑娘这么悲惨的等死。

    邰三爷则大半是为了村里的名声考量,也琢磨着怎么帮把手儿。

    两人不等凑在一起商量,珠珠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猪圈儿,芝麻球儿也跟在一边凑热闹。

    珠珠腰上平日都会挂个荷包,荷包里装点心或者是松子糖一类。

    今日她起的晚,家里人还来不及放点心,只剩了一块松子糖。

    这会儿,她的小胖手捏了松子糖正努力往小姑娘嘴里塞。

    “小姐姐,你吃糖!吃糖就不饿了,病也好了!”

    小姑娘烧的半睡半醒,好不容易睁开眼睛,看见白白胖胖的可爱小姑娘,还以为到西天了。

    她张嘴想说话,松子糖就落了下来。

    松子的清香,糖的甜蜜,是她从来没吃过的陌生味道,但是真甜真好吃啊!

    她眼角突然有眼泪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邰家众人原本担心珠珠,要把她抱起来,见得这般就嚷起来。

    “哎呀,这孩子还会哭,有救!”

    “快倒水来,先给孩子解解渴儿!”

    可惜,继金老娘一步都不动,好似没听见一般。

    孙梅花倒是想去,但被婆婆瞪了一眼也就低了头。

    众人看在眼里,简直气的头顶冒火。

    杨丽华想了想,就同邰老爷子说道,“爹,咱家院子马上建好了,珠珠这么小,自己住后院,我也不放心。不如咱们把这丫头抬回去吧,万一救过来了,就给珠珠当个伴儿!你看行吗?”

    邰老爷子当然同意了,就是不能给孙女作伴儿,他也不打算见死不救啊,毕竟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行,怎么不行呢,就是今日没碰到,以后也要给珠珠踅摸个玩伴儿啊!”老爷子话头儿一转,又道,“但是咱们家救这孩子也不能没个说法,还是签个文书吧。以后这孩子是死是活儿,都同继金一家都没干系了!

    “咱们带回去救治,死了就帮这孩子下葬,活了就是咱们家里人,谁也别去套交情,给咱家添麻烦。”

    这话不好听,明摆着是在防备着继金一家占便宜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想活!

    邰继金老娘当时就瞪了眼睛,但不等她开口,邰三爷就黑着脸抢了先。“好,咱们邰家村的好名声不容许任何人抹黑!谁不让你们带走这孩子,就让他们自家出银钱治病!

    “总之,咱们村不能出一个被苛待死的孩子,否则传扬出去,哪个带孩子寡妇还敢嫁进来啊!村里这么多老光棍儿,可不是谁都能娶黄花大姑娘!”

    不得不说,老爷子把救人这事上升了一个高度,立刻捆绑了全村做后盾。

    院里院外的村人都是七嘴八舌说起来,那眼睛盯在邰继金老娘身上,要多瞧不起就有多瞧不起。

    邰继金老娘到底扛不住了,冷哼应道,“断亲就断亲,当谁稀罕一个丫头片子一样!”

    邰三爷当时就让人去喊邰继金回来,顺道让邰永宁写个断亲书。

    很快,邰继金和断亲书都到了。

    邰继金看到猪圈里的小姑娘,恨不得把头埋到地缝里。

    他也知道这么苛待人家孩子不好,但老娘当家,媳妇儿也没说什么,还有另外三个亲儿女要养……

    这点儿难得的良心让他毫不犹豫就在断亲书上按了指印!

    杨丽华思虑的更周全,逼着孙梅花和继金老娘也都按了手印,旁白呢的村里人则做了见证。

    忙完这些,猪圈里的小姑娘被迅速抬了出来,送去了邰家。

    邰家正建房子,前院和后院都是乱糟糟,正房也没拾掇好。

    幸好,东西厢房还能落脚儿,而且邰继业和邰永安都出门在外,剩下的房间,家里人住着算不得拥挤。

    杨丽华把小姑娘安顿在西厢房的北屋儿,邰继宗套车去请大夫,刘冬娘则赶紧找了烈酒,先给小姑娘搓脑门儿和前胸后背降温。

    杨丽华从外边进来,顺手关严了门,小声问道,“怎么样,有用吗?”

    刘冬娘累的喘气,应道,“没有,许是烧的厉害了,一直没人管。搓酒根本不管用!”

    杨丽华端了晾凉的米汤,抱起小姑娘一点点喂她喝下去。

    不知是不是有了一点儿力气,还是强烈的求生欲,居然让小姑娘抓了杨丽的手,“我……我想活!”

    她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到,杨丽华趴在她嘴边,待得听清楚也红了眼圈儿。

    “这孩子太可怜了!”

    刘冬娘也是忍不住骂道,“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摊上了那么一家狼心狗肺的!”

    杨丽华心里也是难受,邰继金和他娘句句是理,说到哪里好像都没大错。

    但人活在世,可不是全靠一个理字,还有更重要的“情”!

    否则岂不是同禽兽一般了!

    最可恨的就是这孩子的亲娘,对于后生的三个孩子来说,她也许是个好母亲,但对于这个小姑娘来说,却比拿刀的刽子手还狠毒!

    “人家都说否极泰来,希望这孩子活下来。以后不要对那一家子再存什么期望了。否则以后还是逃脱不了被压榨的命运!”

    刘冬娘叹气,手下不停,即便没有用,她也生怕耽搁了功夫救不回这孩子。

    幸好,邰继宗很快就请了大夫回来。

    大夫年岁不大,是城南一个新开药堂的坐诊大夫,周围人都说医术很不错。

    邰继宗心急,方才就近把他请了回来。

    这大夫确实医德不错,也没嫌弃小姑娘身上脏污,望闻问切之后,当先扎了几根银针,然后又拿了药包,让熬汤给小姑娘喝下去。

    药汤熬好,小姑娘已经出了一身透汗,拔了银针再把药汤灌下去,小姑娘依旧昏睡,但脸色却褪去了潮红。

    刘冬娘高兴,小声问道,“是不是好了?这孩子的命救回来了?”

    大夫笑着点头,应道,“对,这就算退热了。我再留下两包药,一包煎熬三次,分早中晚喝下去,两日就好利索了。但这小姑娘怕是遭受常年冻饿,身体亏损太厉害,要好好补一补。否则长大嫁人,怕是难以受孕。”

    杨丽华皱眉,再次把邰继金一家骂个彻底。

    女子不能受孕,谁家会娶?

    可以说,这姑娘一辈子都要毁了。

    也许给自家闺女做丫鬟,反倒是个好结果,起码不必担忧成亲的问题,也不用怕老无所依……

    有时候,冥冥之中,好似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

    大夫见邰家人不说话,还以为在质疑他的医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别看我年纪轻,但我师傅是整个北地最好的正骨大夫……”